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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一切处置完毕,长恭帝转身,对着文皇后道:“丹秀楼已经焚毁,既然毓秀宫已经修整完毕,朕看,敏充媛便直接搬进去吧。”

    文皇后踌躇:“陛下,整个七月并没有适宜动迁的吉日,是不是将敏充媛先安置在其他宫院,过了七月再搬入毓秀宫。”

    移居动迁,无论民间还是皇家,都是很重要的,必须谨慎对待的事情。

    长恭帝拧着眉,脸色黑沉沉的:“让钦天监再好好算算,目下这种情况,不管敏充媛搬到哪一个宫院,还不都是动迁?”

    文皇后也就不再坚持,微微叹了口气:“是,陛下,臣妾尽快安排。”

    长恭帝又道:“朕先将敏充媛带回元乾宫,余下的事情,便都交由皇后。”

    文皇后点点头:“是。”

    一转眼,已是八月。

    不觉初秋夜渐长,清风习习重凄凉。

    天高云淡,暑气渐消,轻轻飘落的黄叶,枝头累累的硕果,这便是秋天,自在而洒脱。

    自搬入毓秀宫之后,冯晓瑟便一直深居简出。

    太医院的御医诊治过后,认为冯晓瑟吸入了烟气,肺脉受到了损伤,若是不能好好保养,只怕会落下喘证。

    今日,阳光正好。

    窗下,冯晓瑟躺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册书,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仙娘怀里捧着一束红菊花,笑吟吟地从外头走进屋里来。她拿过一只珐琅彩芍药纹玉壶春瓶,将红菊花错落有致地插入瓶里,而后摆放在胭脂木大案上,那亭亭玉立的花儿,渲染着一室的风景,****。

    凝视着冯晓瑟恬淡的容颜,仙娘不禁回想到那一夜,当长恭帝将冯晓瑟带回元乾宫,明亮的烛火之下,清楚地看到她额头大片的青紫,她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脖颈处已然肿胀

    ,那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勒痕,就连长恭帝见了,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玉娘和仙娘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彼时也只能紧咬着牙关,忍耐着泪水,深深体会到宫中步步惊心的真正含义。

    她仿佛觉察到仙娘的目光,抬头看她,笑道:“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冯晓瑟的声音还未完全恢复,低低的,哑哑的。仙娘却觉得莫名的悦耳动听。她赧然道:“没想什么。”

    “玉娘呢?一早上都没见她。”

    仙娘道:“尚服局新缝制的衣裳鞋袜,尚功局送来新打制的首饰头面,玉娘正忙着接收清点。”

    冯晓瑟的所有家当,大到珠宝珍玩,黄金银票,小到线头线脑,锅碗瓢盆,全都留在了丹秀楼,随着大火付之一炬。

    冯晓瑟倒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长恭帝却不愿委屈了她,开了自己的私库,大手笔地赏赐与她。又命尚服局和尚功局赶制衣裳鞋袜,首饰头面,两位尚宫哪里敢怠慢,夜以继日,飞快地将任务完成,送到毓秀宫。

    至于丹秀楼起火的因由,闹鬼的风波,长恭帝和文皇后一句话都不曾再提起,冯晓瑟也识趣,只当事情从未发生过。

    仙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娘娘,容素嬷嬷说了,罗汉果虽然不是很珍贵难得的药材,但对应娘娘肺脉损伤的病症,是顶好的,用来泡水喝,可以清肺平喘,常年服用,还能延年益寿。

    多福有消息递进宫来,她在家乡留了半个月,便启程到叶小景家,把娘娘赐下的银子交给了他的家人。回京之后,如今已经安定下来了,庄子上照料着积年的老嬷嬷,老太监共三十五人。

    后院荷塘里的莲蓬成熟了,新鲜莲子又清甜又爽口,我喊小丫头们划着小船去摘,

    回头给娘娘熬银耳莲子羹。”

    冯晓瑟一手支着头,浅浅地笑着,随意地听着,琐琐碎碎,平平常常,就是生活。

    一个小丫头朝屋子里走来,行礼之后,说道:“娘娘,冯修容娘娘来了。”

    除开长恭帝和文皇后,冯修容算是冯晓瑟搬入毓秀宫之后的第一位访客。

    冯晓瑟入宫时日不长,根基尚浅,与宫妃们只是点头之交,她风头太劲,待人行事又高调得很,人缘并不好。丹秀楼大火蹊跷,在尚未成埃落定有个最终的说法之前,宫妃们大都选择冷眼旁观,明哲保身,不愿趟入这趟浑水。

    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直起身子,端正了坐姿,冯晓瑟对着小丫头道:“请修容娘娘进来。”

    小丫头道:“是。”

    冯晓瑟转头又对仙娘道:“去沏茶来。姐姐爱喝碧螺春。”

    仙娘点头应了。

    冯修容一身荔枝红色洒金石榴裙,大红色披帛旋绕在手臂间,她走近,香风阵阵,在冯晓瑟贵妃榻旁的绣墩上,干脆地坐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冬梅嬷嬷连忙向冯晓瑟屈膝,道:“奴婢给敏充媛娘娘请安。”

    冯晓瑟笑笑:“嬷嬷免礼。”

    冬梅嬷嬷起身,低眉敛首,站在冯修容身侧。

    冯修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冯晓瑟,只见她身穿家常的湘妃色绣绿萼梅花琵琶袖小袄,月白色百褶裙,发髻上一点饰物也无,只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目之所及,她额头上的伤已经痊愈,脖颈处,白皙的皮肤还留存着淡淡的淤痕,冯修容皱眉,问:“身体可好些了?”

    冯晓瑟静静地凝视着她,好半晌,浅笑着:“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

    冯修容点点头,她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冯晓瑟也不再开口,一时间,两人陷入了久久的

    沉默。

    冯修容的情绪莫名地有些低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觉得一股苦涩缓缓地在心尖蔓延。

    仙娘捧着茶盏,轻声道:“修容娘娘,请喝茶。”

    琥珀茶盏里,碧螺春茶色嫩绿清澈,好似一汪碧莹莹的翠玉,雾气悠悠,散发着纯绵的茶香。

    冯修容好似大梦初醒,语调很是冷淡:“我带来了秋梨膏,是冬梅嬷嬷亲手熬制的,还有些燕窝,每日让丫头们熬成粥,最是滋补润肺。我知道你不缺这些,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意。”

    两句话说完,冯修容又再次地沉默了。

    冬梅嬷嬷在一旁干着急,却也不敢吱声。如今冯晓瑟俨然已有宠冠六宫之势,到底是一家子亲骨肉,哪怕不能休戚与共,至少还能和睦相处。她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好说歹说,方才将冯修容说动,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到毓秀宫来探望。

    呆坐了好一会儿,冯修容觉得实在乏味,没有意思,便起身:“你好好歇息,我走了。”顿了顿,她又道:“往后,你还是收敛些吧,何苦把自己立成靶子,宫里头的暗箭,杀人不见血。”

    冯修容只迈出两步,便听冯晓瑟道:“姐姐请留步。”

    冯修容转头:“有事?”

    冯晓瑟美目流盼,眸光朝着冯修容带来的燕窝和秋梨膏一转,脸上滑过嘲讽的笑容:“我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外头的传言多少知道一些。说我狐媚惑主的,养鬼被反噬的,林林种种。姐姐到毓秀宫来,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冯修容胸口一闷,那股好不容易被压制的苦涩顿时翻江倒海。

    她心中对冯晓瑟的感情很复杂,自己在宫中苦熬了多年,费尽了心力,付出了无数,方才得来的东西,冯晓瑟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便拥

    有,说不羡慕,不嫉妒,那是假的。别的不说,单说这毓秀宫的规制,铺宫份例,日常器皿,就不是她的永福宫可以比拟的。

    她希望冯晓瑟吃吃苦,碰碰壁,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会平衡些。作为冯家最出色的女儿,她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众星捧月一般,悉心培育,她是冯家的骄傲和光芒,但,属于她的一切,也许将很快被冯晓瑟夺取。

    所以在冯晓瑟被算计,陷害,孤立时,她隔山观虎斗,甚至是乐见其成。然而,事关生死之时,她却无法狠下心来,置身事外。

    冯修容面带薄怒,道:“妹妹如今如日方升,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姐姐。送来的东西不喜欢,只管扔了便是,何必多话。”

    冷哼着一拂袖,便要离开。

    冯晓瑟给仙娘递了个眼神,仙娘心领神会,疾步走到门边,将隔扇门紧紧地关上,自己在屋外守着,拒绝无关人等的靠近。

    冯修容柳眉倒竖:“妹妹,你这是何意?”

    冯晓瑟冷若冰霜:“姐姐当真以为你所做的事情足够隐蔽,没有任何人知晓?”

    冯修容抿着唇,说实话,她的手段并不干净,做过的亏心事不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冯晓瑟一步步欺身而近,声音低沉却越发凌厉:“纸包不住火。你在永福宫后花园四方墙角处埋下的东西,你以为就没有任何人知晓。”

    冯晓瑟眸光灼灼,似乎能够看透人心。

    厌胜之术,冯修容本就战战兢兢,被冯晓瑟一点透,杏眼圆睁,倒退一步,在她侧的冬梅嬷嬷,也是脸色一白。

    冯修容咬了咬牙,心道,自己行事相当隐蔽,只有两三个心腹知晓当中细节。冯晓瑟莫不是用言语来讹诈自己。她硬着头皮:“妹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