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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丹秀楼前的空地上,注视着越燃越烈的火舌一舔一舔,浓烟滚滚,仍然心有余悸,又有劫后余生的轻快。

    “仙娘,人都带出来了么?”冯晓瑟问道。

    仙娘忙应道:“娘娘放心,奴婢清点过,都出来了,没有落下的。”

    冯晓瑟感觉很疲惫:“这就好。”

    她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至于凶残到伤害无辜,草菅人命的地步。

    仙娘心疼地:“娘娘,您就别操心了,先歇会儿。”

    冯晓瑟点点头,缓缓地合上双眼。

    而赵兴这一头,逃离了危险,本该心情放松,他却眉头紧皱,好似十分烦恼的模样。

    在火场中,当赵兴将那所谓的“鬼”驮在背上时,心中马上就明白了,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鬼”,而是人。因为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那人身体的重量,呼吸,最重要的,是温热的体温。

    趁着月色,赵兴这时才看清那人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这打扮,不是鬼,又是什么?

    想也知道,这便是丹秀楼闹鬼的始作俑者。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宫里的其他人见到丹秀楼和丹秀楼的人可都是要绕路走的,生怕沾染上了晦气。赵兴紧咬着腮帮子,愤恨地吸了两口气,伸手撩开那人乱七八糟的头发。

    这不是负责管理瓷器的太监小顺么?赵兴惊讶得几乎叫了出来。

    他心念飞转,深更半夜,小顺缘何会出现在冯晓瑟的卧室里,更为蹊跷的是,卧室起火了,丹秀楼是木质结构,火势蔓延很快,若不是玉娘和仙娘警觉,不但冯晓瑟,只怕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火海里。

    宫妃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见过许多,也听过许多,直觉告诉他,这事情必定不简单。

    小顺的眼皮子不住地抖动着,嘴里也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咕哝,看着像是要醒过来了。

    电光火石间,赵兴有了决定

    。

    “快来人,这些日子在丹秀楼为非作歹的恶鬼就是他,今夜还在娘娘的卧室里头放火,想要害死娘娘和咱们全部人。找些绳子来,捆住他,鬼最怕太阳,等到天亮,说不定就会魂飞魄散。”赵兴一边说,一边用手胡乱地将小顺的头发严实地覆盖在他的脸上。

    赵兴声音高昂,所有的宫人都听到了,胆子小的不禁缩在一边,不敢吱声;胆子大的上前两步,看了看,呸地狠狠啐一口,才道:“赵公公,我见过那鬼在走廊里飘过,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就是这模样,化成灰我也认得,错不了。”

    “烂心肠的东西,该下十八层地狱淌油锅。”一个宫女低声骂道。

    赵兴满头大汗,喝道:“别废话,赶紧去找绳子。”

    “来了,来了。”一个小太监紧赶慢赶地从花圃跑过来:“赵公公,楼里起火进不去,这是固定盆景用的绳子,您将就着用吧。”

    赵兴掂了掂那困细麻绳:“别干看着,过来帮忙。”

    几个小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那“鬼”捆成了一个粽子。

    赵兴抹了把汗,想了想,又从衣摆撕下一角,塞进那“鬼”的嘴里堵上。奴才的命不值钱,万一他胡乱攀扯,说出一些不该被人听见的话,那在场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切都做完,思来想去,应当没有了疏漏,赵兴方才直起腰,吁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即便是夏天,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凉意。

    一盏盏的宫灯,在宫道上逶迤,引领着庞大的人群,由远而近。

    太监通报的声音高亢尖锐,像是能将暗夜撕开:“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当下,赵兴打起精神,连忙领着宫人们雁翅排开,跪倒在地,齐声道:“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恭帝大步流星

    :“都起来吧。”

    看着逃生宫人们被烟火熏黑的脸,看着赵兴脚上反着穿的布鞋,看着在大火的肆虐下摇摇欲坠的丹秀楼,长恭帝脸色深沉,如冰霜笼罩一般:“值火班何在?”

    吴名连忙上前两步,答道:“回禀陛下,已经派人去通知,想来应该很快便会到了。”

    “可有人伤亡?”

    吴名给赵兴递了个眼神,赵兴忙躬身,应道:“回禀陛下,所幸发现的及时,并无人伤亡。”

    “怎么不见你们娘娘?”长恭帝扫视了四周,问道。

    赵兴道:“娘娘受了惊吓,如今正由玉娘和仙娘陪着,在榕树下歇息。”

    长恭帝的神情缓和了些,在赵兴的引领下,走到冯晓瑟跟前,见冯晓瑟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处有一大片的淤青。她倚靠在玉娘怀里,双手紧紧地握住玉娘的手臂,似乎极为不安。他轻声地:“瑟儿,你还好吗?”

    冯晓瑟迷迷糊糊间,听到他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眸中一片晦涩,她艰难地开口:“陛下?”

    “我在。”

    豆大的泪珠滚落:“陛下,火烧起来了,我害怕……”

    她就算杀人时也并未这般的柔弱无助,长恭帝心中不由得生起怜惜,轻拥着她,温柔地安慰着:“别害怕,有我在。”

    另一边,被严严实实捆着的“鬼”引起了文皇后的注意,她心下暗道,这人若不是趁火打劫,就是放火元凶。

    伸手指着,文皇后问:“这是什么人?”

    赵兴就等着这一句问话,连忙应道:“回皇后娘娘,这不是人,是鬼。丹秀楼夜夜不得安宁,就是这鬼做的孽。”

    文皇后眉峰一挑,没料到竟得到这样的答案:“赵兴,你莫要瞎说胡话来搪塞本宫。”

    赵兴委屈地高声道:“皇后娘娘明鉴,奴才不敢说谎。这真的是鬼。丹秀楼好些人都可以作证的。”

    也许是今夜的不平静刺

    激了宫人们的神经,又或许是文皇后一向敦和仁厚,宫人们纷纷七嘴八舌地道:“皇后娘娘,丹秀楼就是被这鬼闹得乱七八糟,长头发,白衣服,奴才亲眼看见他的手掌闪着鬼火。”

    “奴才看见他拖着长舌头。”

    ……

    “够了。”文皇后杏眼一瞪,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赵兴,快把来龙去脉从实说来。”

    宫人们噤声,齐齐望向赵兴。

    赵兴腹中早已经打好了草稿,他的话说得既清晰又流畅:“敏娘娘心善,免了丫头们的值夜。这鬼见有机可乘,便半夜潜入敏娘娘卧室,放了一把火。多亏丫头们警醒,及时发现,等到奴才们赶到卧室营救时,却发现屋门被从内栓着,好不容易撞开门,便发现敏娘娘已经奄奄一息,而这个鬼也是恶有恶报,晕倒了。之后,奴才们便将敏娘娘救出来,顺带,将他也弄了出来。事情就是这样。”

    众人的话,长恭帝听得清楚,他将冯晓瑟交给玉娘,便又朝着文皇后这边走过来。

    长恭帝意味深长地盯着赵兴看了好一会儿,唬得赵兴三魂少了两魄,浑身直冒冷汗。

    赵兴却不知,自己已经入了长恭帝的眼。他说话行事皆十分妥当,不过火,也不萎缩,恰到好处。

    此时,那个名字为小顺的“鬼”早已经醒过来,他的身体发麻,却又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侧耳认真地听了个全场,再联想到之前冯晓瑟卧室里的一幕幕,这才恍然大悟,他以为凭着自己的手段,可以糊弄所有的人,谁知自己早已是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他的心哇凉哇凉,想要咬舌自尽,偏偏又被堵住了嘴。不知他是会被交给审刑司,还是十三卫,想着那花样百出的酷刑,无论哪一种下场,似乎都要比死亡更让人胆战心惊。这样想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动静虽然很细微,但长恭

    帝锐利的眼锋扫过,便都无所遁形。宫里闹鬼之说由来已久,但深究下去,没有一次是真的。总有些心怀鬼胎之人,以恶鬼之名,行害人之事。

    长恭帝心中极为厌恶,他冷笑,正要开口说话,只见一名身穿犀牛皮甲,腰配大刀,高大精壮的男子,领着一队人马,小跑而来。

    “十三卫统领莫非,叩见陛下。”莫非单膝跪地,行礼道。他身后的兵卒,也齐整地跪倒,口呼:“叩见陛下。”

    “平身。莫非,你来迟了。”

    莫非的语调平淡,几乎没有高低起伏:“属下有罪。值火班,马上灭火。”

    “是。”

    兵卒们马上便要行动起来,却听长恭帝说道:“不必了。一栋小楼,烧了也就烧了。等火熄灭了,就把残砖破瓦给拆了吧。”

    长恭帝负手而立,说话时唇边含着一抹笑,他黝黑的眼中,倒映着那煌煌的火焰,似拍岸惊涛,似狂风雷暴。

    文皇后心中雪亮,面前这一片火海,只怕又勾起了长恭帝对于太傅沈毅的回忆。火,大火,永远是长恭帝无法痊愈的伤痕。

    当下,就连文皇后,也不敢多话。

    长恭帝冷然道:“据说这鬼,就是纵火者。莫非,朕将他交给你了,你好好的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神通广大的能耐,敢在朕的后宫作乱。”

    “是,属下遵命。”莫非猿臂一展,轻而易举地便将那“鬼”提起。

    长恭帝摆摆手:“你退下吧。”

    莫非道:“属下已经安排十三卫加强宫中警戒。属下告退。”

    “嗯。”长恭帝轻轻地应了一声。

    十三卫建立于连国开国之时,是隶属于连国君主的精锐兵队,负责护卫君主的安全,掌管刑狱,有巡查缉捕,先斩后奏之权。

    跟在长恭帝身侧的吴名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只觉得那一片片幽深的花草林木之后,是一个个警觉冷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