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火石,相击而生**花,点亮朱雀铜灯,豆苗大小的火光轻轻地跃动着。
田黄石上,沾上了丝丝血痕,冯晓瑟随手抓起那“鬼”的白衣下摆,小心地将血迹拭去,方才将摆件又放回床榻旁的小木几上。
蹲在那“鬼”的旁边,拨开铺面的长发,入目而见,那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庞,皮肤白皙,脖子纤细,喉结微凸,不很明显。冯晓瑟认得他,是丹秀楼负责掌管瓷器的太监。
这名太监平素没犯过错,也没得过赏,普通,不出众,话也不多,想不到竟有一手催眠,蛊惑人心的本领,更别提悄莫声息地在丹秀楼四处走动,进入房门紧闭的卧室,也只是小菜一碟。看来正一品四妃手下,果然人才济济。
如今这种局面,怎样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冯晓瑟就这样抱着膝盖,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陷入沉思。
冯家家主冯老太爷投靠四侯,上一世,当冯家被抄家灭族之时,四侯可是袖手旁观,一声不吭。
如今冯家三房,包括冯晓瑟和冯子康,以长恭帝为马首是瞻,所有的荣耀和兴衰,皆依仗于他一人。
长恭帝的意思,是不计任何后果地折腾,尽量将更多的人囊括其中,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拿住把柄,在与四侯的博弈中占得先机。只有长恭帝成功了,父亲和母亲、弟弟才能平安地从北省回京。
刚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这样现成的机会,须得好好利用才是。
她的脸庞,一半被铜灯照亮,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就如同阳光无法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她的内心,有着自私和狠毒,对于敌人尤为如此。
目光落到了那装神弄鬼的太监身上,***的作用将会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他的呼吸均匀,与任何一个熟睡了的人一般。他也许无知无觉,也许并不在乎,但他的命运,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已经由不得他来决定。
冯晓瑟拿定了主意,立刻起身,将椅子和墩子都弄翻,帘幕和被褥
通通扯下,胡乱地塞在一个角落里,屋子里顿时乱糟糟的。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地将隔扇门打开,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玉娘的屋子前,轻叩房门。
“谁?”
玉娘警觉的声音立时传来。
冯晓瑟压低声音:“是我。”
房门很快被打开,玉娘身上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想来也是一夜未眠。见冯晓瑟身穿中衣,光着脚,她不禁低呼:“娘娘……”
冯晓瑟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一闪身,进入房间,将门掩上。仙娘伏在桌上小睡,听见响动,抬头见是冯晓瑟,也赶忙走了过来。
冯晓瑟急道:“听着,有人潜进卧室装神弄鬼,被我打晕了。我打算放一把火,玉娘,你领着赵兴,带几个宫女太监,到卧室里,救我,抓鬼;仙娘,你负责将其他的人带到外头去,记得清点人数,不要有疏漏,免得火烧起来了之后,有人被困,营救不及。”
玉娘一惊,:“娘娘,您要留下?”
“我必须要留下,而且必须要受伤,因为我是受害者。玉娘,切记动作要快。有心人想要害我,我便悉数奉还,但我可没打算将自己的命丢在火海里。还有,抓贼拿赃,一定要把那鬼给活抓了,若是他死了,便是没了证据。你可明白。”
玉娘的性子要比仙娘沉稳,所以冯晓瑟将重责交给了她。
这是如山一般的信任,以命相托。玉娘咬咬牙:“奴婢明白了,娘娘您放心。”
冯晓瑟点头:“好,你们现在就可以行动了。”
仙娘抿着唇,眼里满是担忧:“娘娘,您一切小心。”
冯晓瑟笑笑,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别害怕。”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冒险。勇敢者不一定会胜利,懦弱者就一定会失败。
静谧的丹秀楼,突然被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只听有女声在嘶吼:“起火了,起火了。”
声音尖锐,高亢,直直地刺入耳膜,让人揪心。
“赵公公,赵公公。”
玉娘狠命地拍打着屋门,
赵兴踢踢踏踏地拖着鞋子,披上外衣,一边系着扣子,一边飞快地将屋门打开:“玉娘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玉娘满脸是汗,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的:“赵公公,娘娘的卧室,起火了。”
赵兴震惊:“你说什么?”
“娘娘的卧室起火了。昨夜,娘娘怜惜我和仙娘值夜辛苦,便吩咐我俩各自回屋歇息。半夜里我不放心,便到卧室照看,谁知屋门被从里头拴住了,打不开,从门缝透出烟气,还有一股子烧糊的味道。”玉娘语速飞快地说着。
赵兴急得直跺脚:“你们啊,仗着娘娘的疼爱,就连规矩都不管不顾了,怎么可以不值夜,留下娘娘一个人呢?”
玉娘声音带着哭腔,她是真的着急,心里惦记着冯晓瑟:“赵公公,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娘娘还在卧室里头,怎么办呐?”
赵兴一瞪眼:“怎么办?赶紧救人去。若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得跟着陪葬。”
赵兴说完,拔脚就跑。
玉娘连忙跟上他:“赵公公,乌漆墨黑的,还是多喊上几个人吧,也好搭把手。”
赵兴一想,也对,毕竟人多好办事:“成。”
很快,赵兴便找来了三个太监,三个宫女,众人一同往冯晓瑟卧室的方向奔去。
另一边厢,回到卧室的冯晓瑟将屋门关紧,她深深地呼吸着,借以平息剧烈的心跳。
片刻之后,冯晓瑟几步小跑,一头撞在墙上。一阵眩晕的感觉伴随着额头的疼痛,就连耳朵,也嗡嗡作响,好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
又是一次猛烈的碰撞,这一次,是撞在肩膀上。
这还不够,她又翻出了一根坚韧的细绳,细绳绕过脖颈,在后颈处交叉,双手握着细绳的两端,竭尽全力地,将细绳深深地勒进肌肤里。
眼前发黑,窒息的感觉让她恍惚,也许自己在下一秒就要死去。但她依旧没有松手,反而勒得更紧,直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在脖颈处,才松开了双手。
此时,她彷如脱力一般,
汗水将素丝中衣濡湿。将朱雀铜灯抓在手里,往凌乱的帘幕和被褥处一扔,火舌很快就将易燃的织品烧灼出一个大大的黑洞,继而四处蔓延。
已经能够看到飘荡的烟气,嗅到刺鼻的味道,玉娘眼睛发红,双手冰凉,她死死地咬着唇,心中不断地祈祷,娘娘,您一定会平安无事。
“赵公公,屋门拴住了,进不去。”一个小太监推了推门,见纹丝不动,抹着汗,叫道。
“快,把门撞开。”赵兴挥着手,喊道。
“一二三,撞。”
两个小太监喊着号子,同时行动,只听“呯”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玉娘最先往里头冲,可是一股灼热的呛人的烟气迎面涌来,让她禁不住倒退两步,咳嗽起来。
赵兴心下焦急,抬眼望去,黑漆漆的卧室里头有火光闪闪,烟雾弥漫,若是应对不当,不但不能将冯晓瑟救出,他们几个人也可能折在火场里。
想了想,他对着其中的两名宫女道:“小南,你到元乾宫,小北,你到懿坤宫,将丹秀楼的情况告知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值火班速速派人来救火,要快,一定要快。”
小南、小北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便疾步地跑开了。
赵兴撩起衣摆,双手用力撕下一片布条,绑在脑后,捂着口鼻:“按我说的做,护着口鼻,低头弯腰,我们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娘娘,喊一声,同进同出,明白吗?”
“明白了。”
赵兴一马当先,躬身进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玉娘和其余的三名太监和一名宫女。
此时,冯晓瑟正顺着墙根坐着,她距离门口很近,距离火头很远,但浓烈的烟气刺激着眼睛和口鼻,她不断地流着泪,同时火焰带来的高温也让她呼吸很是困难。
在烟气中,人就像是个瞎子,根本无法看清方向,就连熟悉的环境,也变得无法辨认。无奈,赵兴和玉娘等人只能伸长着手,不停地摸索着。
“娘娘,你在哪儿?你在哪儿?”玉娘喊着,如泣如诉,带着悲怆
。
冯晓瑟几近昏阙,全靠着一股意志在坚持着。她隐约听到玉娘的声音,昏沉沉的脑子仿佛注入了动力,她声嘶力竭:“玉娘,玉娘。”
玉娘激动,忙循着声音摸了过去,冯晓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玉娘摇摆不定的手臂,那温暖的掌心让玉娘心悸,控制不住立时泪流满面。
她哽咽地叫道:“快来人,娘娘在这儿。”
玉娘的话音刚落,另一头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儿,还有一个人。”
这关键的一刻,玉娘来不及考虑,脱口而出:“娘娘卧室门是从里头拴着的,外人怎么可能进去?难不成,是鬼?”
一片静默。
那找到“鬼”的小太监头皮发麻,手好似被针刺了似的,急急地缩了回来。
好一会儿,才听见赵兴的声音响起:“这儿太危险了,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将娘娘带出去才是正经。”
火焰吞没了一张圈椅,木头发出“噼啪”的声响。
玉娘连忙道:“把这个鬼也带上。娘娘的卧室,一向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丹秀楼前阵子闹鬼,好些人被吓得不轻。我看,这就是个恶鬼,火指定然就是他放的,妄图谋害娘娘。”
赵兴立时道:“玉娘姑娘说得有理,都带上,咱们退出去。”
那小太监颤着声道:“赵公公,小的害怕……”
赵兴哼了一声,鬼,谁不害怕。他心中已有七分信了玉娘的话。但他是丹秀楼的总管太监,旁人可以推诿,他却不能。只得无奈地道:“你去带路,我来驮着。”
“是。”小太监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玉娘将冯晓瑟背上后背,瘦小的她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冯晓瑟附在她耳旁,极轻极轻地说道:“玉娘,谢谢你。”
玉娘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泪水,还是额头滴下的汗珠:“娘娘,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分。”
逃离了火海,又走出了丹秀楼,当看到仙娘如风一般扑过来的时候,玉娘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似从地狱重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