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和仙娘毕竟年轻,加上那些声称见鬼的宫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心里自然也是有些恐惧的。但容素嬷嬷的一席话,让她俩心中皆是一凛,看来是有人借着鬼魅做筏子,妄图算计娘娘。
回想起当初冯晓瑟人微言轻,辗转在凝香阁,内织染局里受苦,如今已是一宫之主,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陷入险地。
她俩对视一眼,玉娘对容素嬷嬷道:“嬷嬷,玉娘和仙娘入宫时日尚浅,若是有顾及不到,或是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嬷嬷多指点。”说着,便见玉娘和仙娘齐齐恭敬地向着容素嬷嬷屈膝行礼。
容素嬷嬷连忙伸手将两人扶起,笑道:“咱们都是为娘娘效命,姑娘们这般说,就生分了。”
深宫里头行走,身上累积着的经验,有时候不但是用汗水,甚至是用鲜血换回来的。能够得到处世有方的老嬷嬷的指点,对玉娘和仙娘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听容素嬷嬷又道:“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旨意,禁止再议论鬼魅之事。但流言蜚语,总是很难停止,会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尤其是宫里隐秘的,死于非命的人不少,宫人们都相信冤鬼怨气很盛,流连人间报仇索命的说法。事情再延续下去,先不说是否会有脏水泼向娘娘,单单驭下不力,任由鬼魅之说扩散这一条,就能让娘娘止步二品九嫔,无法再进一步。”
听得容素嬷嬷提起冤鬼,冯晓瑟不其然地想起绿玉,心口仿似压着巨石一般:“嬷嬷可知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容素嬷嬷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头绪。”
短时间内安排,施行,传播,这样的能耐,绝非泛泛之辈。
冯晓瑟又问:“嬷嬷,能否替本宫查一查,丹秀楼里所有
的太监宫女的背景?”
换而言之,这些人都是是谁安插下的钉子。
“娘娘是想……”
“嬷嬷只管去做,本宫自有道理。”
容素嬷嬷道:“是,老奴马上安排人手去查,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缓了口气:“人多眼杂,老奴不宜与丹秀楼来往过密。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素桃,三等宫女素萍,可以信任。”
冯晓瑟点头:“好,本宫知道了。”
容素嬷嬷再三叮嘱:”娘娘一定沉住气,在不清楚对手的身份和意图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嬷嬷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丹秀楼里那让人胆战心惊的鬼火消失了,海不扬波,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渐渐恢复了平静。
七月二十。
天空中乌云密布。
一道道闪电,如银蛇狂舞;一阵阵雷声,如火炮轰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幕接天连地,白茫茫的一片。
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夜间,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天越发的黑了,万物似乎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
冯晓瑟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滚落的雨滴,在地上凝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心中莫名的烦躁翻腾着,像是小水洼般渐渐扩大,渐渐蔓延。
也许今晚,注定不平凡。
“玉娘、仙娘,今夜你们不必守夜,回房歇息,但要提高警惕,不可睡得太死,以防变故。”想了想,冯晓瑟又道:“你们今夜就在一个房间,好相互照应。”
仙娘忙问:“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冯晓瑟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只是心神不宁,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玉娘吐了口气:“娘娘,最近丹秀楼不安宁,若是有危险,奴婢们正该守在您的身边才是,哪里有让您独自面
对而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仙娘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鬼,冯晓瑟并不怎么害怕,她连人都敢杀了,鬼也不会比人可怕多少。让她不安的是人心,人心的诡秘,就是躲藏在丹秀楼暗处的鬼。
冯晓瑟压低声音,神秘地道:“陛下赐给我镇鬼的符咒,能让一切鬼魅灰飞烟灭。你们就放心吧。”
玉娘和仙娘面面相觐,仙娘犹疑着:“娘娘,那符咒,真的管用?”
冯晓瑟斩钉截铁地道:“管用。”
对方铺垫了许久,定会有重手一击的时候,人多了,她反而不好施展。
玉娘好似明白了什么,她不声不响地离开,回来时,手里拿着瓷缸子,放在床榻旁的小木几上:“娘娘,这里头是胡椒粉和辣椒粉。”说着,又从梳妆台翻找出一支镶珠祥云发簪,发针的一头尖尖的,在宫灯下闪着寒芒。玉娘将发簪轻轻地插入冯晓瑟的发髻上,道:“玉娘和仙娘一定听您的吩咐,保护好自身,为您免除后顾之忧。”
仙娘急了:“这怎么可以?”
玉娘很淡定:“娘娘的决定从来都是对的,咱们要成为娘娘的臂膀,而不是累赘。”
仙娘愣了愣,不再言语。
冯晓瑟微微笑道:“放心吧。”
夜深。
雨珠时而快,时而慢的节律,仿佛穿透了夜色。
等待是漫长的。
时间一秒一秒,似乎行进得特别得缓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有股蜜一般甜腻的香气在隐约飘荡。
冯晓瑟只觉得眼皮发沉,睡意渐浓。半梦半醒间,耳旁好似听到低低的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
一阵清凌凌的风刮过,凉的全身一激灵。
冯晓瑟猛地睁开眼,只觉得四周一片朦朦胧胧,像是走进了幻
境一般,垂挂着的银红色的帘幕后,有一个影影灼灼的身影,她凝神定睛细看,那应该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裳,乌发披散,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测测的眼睛。
冯晓瑟惊得花容失色,语带颤抖地:“你,你是谁?”
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尖锐,好似刀锋刮过沙砾:“我是谁?我在这儿游荡得太久,我都忘记了我是谁。”
冯晓瑟望向那扇关得紧紧的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然来去自如。”
冯晓瑟几乎是尖叫着:“鬼,你是鬼。”
那身影徐徐地逼近冯晓瑟的床榻:“是,我是孤魂野鬼。心中怨气未平所以不能轮回投胎。”
冯晓瑟恐惧非常,身体却像是木头人般动弹不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找谁去。”
“是你害了我么?”
声音幽幽,那看不清楚的脸庞上似乎挂着戏谑的笑容。
冯晓瑟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神智恍惚,好似要脱离身体一般,有流光闪过,一簇簇的乌发仿佛萦绕在她的指尖,“绿玉”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狠狠地一咬舌尖,那锋利的痛楚成功地将神智拉回:“没有,我没有害人。”
闪着寒芒的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有的,你有害过人。”
“没有,我没有。”冯晓瑟虽然否定着,但似乎不再坚定。
那声音蛊惑人心:“你想想,你害了贤妃娘娘呢。你买通了她身边的婢女,在她的茶水饭食里头下毒。”
“贤妃娘娘?”
“你一定想起来了,是吗?”
“下毒。我害了贤妃娘娘。”
冯晓瑟神色木然,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她从床上起身,水蓝色素丝中衣的阔
袖拂过床榻旁的小木几,一步一步地走到“鬼”的面前,一遍遍地重复道:“我害了贤妃娘娘。”
“是的,是这样的。”那“鬼”很是满意地说道。
忽然,冯晓瑟侧头,眸光一闪:“是谁?”
那“鬼”下意识地顺着冯晓瑟的目光转头望去,冯晓瑟趁其不备,举起右手藏在袖管里的田黄石雕花开富贵摆件,狠狠地朝“鬼”的脑袋上拍了过去。
只来得及一声**,那“鬼”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冯晓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左手紧紧地握住容素嬷嬷交给她的香囊,放在鼻尖,嗅着那清凉的药香,脑子里一片清明。但她并不敢多放松,飞快地跑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将容素嬷嬷给她的***倒在一块帕子上,然后将帕子死死地捂住那“鬼”的口鼻,好一会儿,方才松开手。
鬼魅之说,使得丹秀楼人心惶惶,不但使行事更为便利,而且更能让其后出现的鬼变得合理化。今夜,鬼影现身让冯晓瑟恐惧,用迷魂药乱她的心智,人一旦陷入了恐慌和迷乱,就很容易被控制。那“鬼”再以催眠术强行在她的脑海里植入一段根本没有的记忆,不算复杂的计谋,但若是成功了,对冯晓瑟而言,便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容素嬷嬷深宫经营多年,医药一途几乎能与太医院的御医比肩,更兼她对那些肮脏的害人之法了若指掌,在她的传授之下,迷魂药一出,冯晓瑟便立刻察觉到了,也正是因此,更让冯晓瑟确定,作怪的,是人,而不是鬼。
冯晓瑟配合着那“鬼”的表演,让他以为自己已然得手,而放松了警惕,随后迅猛地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只是出手的是贤妃,倒是有些出乎冯晓瑟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