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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从哪里来?”长恭帝闷声问。

    “永福宫里的事务,臣妾方才处理完毕。”

    听得文皇后提起永福宫,长恭帝低声咒骂了一句。

    “陛下可是为了永福宫之事烦心?”

    长恭帝冷哼一声:“冯家在四侯跟前,就是小喽喽,本来无关轻重,但冯博文心太黑,克扣军饷,军备物资以次充好,朕不能再容他。朝堂布局多时,如今被冯晓筝这疯病给全毁了。”

    文皇后想了想,道:“那便以贪墨治冯博文的罪便是。”

    长恭帝眼中寒芒一闪:“那样太便宜他了,我本想将冯家连根拔起,杀鸡儆猴,让有心人看看忤逆朕的下场。”

    文皇后抿着唇,轻声道:“到底冯家还有两个女儿在宫中侍奉,陛下是否能给冯家留一点余地?”

    文皇后不说这话还好,长恭帝一想起冯晓瑟,心中的那股怒气又爆发开来,声音渐高:“冯晓瑟简直大逆不道,给冯晓筝出的好主意,如今冯晓筝竟成了受害者,正正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了。”

    “这……陛下,请恕臣妾直言,敏充媛行事虽有偏差,却也是对家族对亲人的一片回护之心,若是明知家族将蒙大难,为了明哲保身而冷眼旁观,实在是让人齿冷。”文皇后娓娓道。

    “冯家已经烂到了根子上,这样的家族,不要也罢。”

    长恭帝那横眉怒目的模样,倒让文皇后放下心来,如果说以往她还有三分犹疑,那么此刻已经是十分的确定,冯晓瑟在长恭帝心中,确实有着不同一般的地位。

    若是不在乎,为何会勃然大怒?依长恭帝的性子,总是在默默地积蓄力量,最终势如破竹地横扫,比如平婕妤和施家。

    文皇后默了默,淡淡地开口道:“陛下,皇子的母族,断不可有这样大的污点。”

    长恭帝一怔:“什么?”

    文皇后凝视长恭帝,微微笑道:“虽然如今敏充媛并未有身孕,但未来,还是有可能的,是吗?”

    长恭帝彻底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当这个念头窜入了脑海,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的确,冯晓瑟很年轻,在他和文皇后的刻意保护之下,身体状况也很好,以她的心机善谋,诞育皇嗣并非不可能。那么冯家,便是皇子母族,是一支非常重要的支持力量。

    使压胜之术,罪无可恕,纵抄家灭族,也必定声名狼藉,他的皇儿,怎么能够还未出生,便被这样的家族所带累。

    摆在长恭帝面前的,无非是两种选择,其一,按照原定计划除去冯家,保住冯晓瑟和冯子康,但今后,冯晓瑟是绝无可能生育;其二,为了冯晓瑟,放冯家一马。

    长恭帝是真头疼了,左右为难,放冯家一马,他不甘;严惩冯家,对冯晓瑟,他不忍。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对冯晓筝和冯博文更为气怒,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兴风作浪。

    文皇后端起茶盏慢饮着,不再说话。点到为止即可,毕竟最终,还是得由长恭帝来做决定。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的尽头,一弯新月悄然地爬上枝头。

    不知过了多久,长恭帝终于开口道:“采薇,你属意于冯晓瑟?”

    若是没有子嗣,便将帝位传于三弟承平郡王。但长恭帝的心中,仍然是期望能由他的血脉将帝位传承。而如果由皇子即位,文皇后便是最为尊贵的母后皇太后,她应该有这个权利选择谁将与她一同站在权力的巅峰。

    文皇后垂下眼帘,默了默,随即凝视长恭帝,平静地:“是。”

    文皇后的回答无异于向长恭帝确定了,如果冯晓瑟诞育皇子,那么文皇后,文家,将支持其登上帝位。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但文皇后认为,在诸多的限制之下,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文皇后宁愿选择并不显赫,根基尚浅的冯家和冯晓瑟,只有这样,文家和她纵然与新帝没有血亲关系,但新帝却不得不倚重和仰仗,就如同如今的皇太后和陛下一般。人皆有私心,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更是如此。

    长恭帝好奇:“为何?”

    以他所知,文皇后对后宫嫔妃素来一视同仁,与冯晓瑟私下并没有特别

    的往来,为何文皇后认为冯晓瑟能担大任呢?

    文皇后笑笑:“陛下若是想听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冯晓瑟虽然心狠,但有底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两宫皇太后,如果有一方过于强势,不知收敛,定会酿成祸患。若是我真心实意的理由,便是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

    长恭帝皱眉,这真的是玄而又玄。

    只听文皇后又道:“历来外戚干政,似乎无法避免。过于强大的母族,对皇权而言,不是好事。所幸冯晓瑟是个清醒的,应该不会被冯家牵着鼻子走才对。”

    长恭帝听着,不由得想到他的母亲庄充媛,娘家父亲是北省偏远州县的一名五品官员,虽然无法给予他支持,却也从未对他有任何过分的要求和掣肘。这江山,毕竟姓连。

    长恭帝眼芒微闪,终于做出了决定。

    君王的意志执行起来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冯修容的疯病,永福宫的厌胜之术,在十三卫的查探下,很快便有了结果。巫蛊娃娃上冯修容生辰八字的字体经过对比,发现是由冯修容的贴身侍女飘萍写成。审问过后,飘萍承认,曾因为一个小错误而被冯修容责罚,之后生出了怨恨之心,她便使厌胜之术,以诅咒冯修容。

    飘萍很快便被处死了,而冯修容不知是否中邪太深,疯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常常是疯一阵,又清醒一阵,只不过不再拿着利器伤人伤己了。

    不久之后,皇太后颁下懿旨,冯晓筝因病,送出宫,前往皇家道观静养。革其修容位分,封为“妙宁仙师”,法号“明心”。

    宫门大开。

    一辆华盖七宝马车缓缓地驶离,马车里头端坐着的冯晓筝抬起手,轻轻撩起小窗帘幕的一角,透过窄窄的缝隙,回望宫院深深。她的心里,有不舍,有怨怼,但更多的,是解脱。轻轻地叹一声,手落下,那默然垂下的帘幕,似乎将她与过往的人生彻底地隔绝,荣耀也好,落魄也罢,都已是昨夜星辰。

    马车轮扬起的滚滚烟尘还未消散,德妃和

    宁充仪又因为言语轻佻,惹得皇太后不快,各自被禁足三个月。

    后宫便又终于安静下来。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冯晓瑟无关。哪怕面对众多妃嫔们或探寻,或嘲讽的目光,哪怕那日之后,长恭帝再未踏足毓秀宫,她只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等待着冯子康和李竹君从北省归来。

    这一日,容素嬷嬷来到了毓秀宫。

    容素嬷嬷精神气十足地道:“给敏充媛娘娘请安。”

    “嬷嬷免礼。”冯晓瑟含笑道:“不知嬷嬷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普通的小事,容素嬷嬷会遣太监或者丫头通报,不会亲自跑一趟。

    容素嬷嬷笑容满面:“大好事,冯大人和夫人已经抵达距离京城二十里外的余县,想来明日便可到达京城。老奴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过来好让娘娘知道。”

    回来了。

    许久的期盼和沉甸甸的牵挂终于有了着落,心,被巨大的喜悦盈满。

    “玉娘,给嬷嬷拿一锭金子。”

    容素嬷嬷连连摆手:“使不得,娘娘,这可使不得。老奴哪里是为了这个而来,只是为了沾沾娘娘的喜气罢了。”

    冯晓瑟从玉娘手里接过金锭,亲自塞进容素嬷嬷手里:“嬷嬷不仅助我良多,更为我带来了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咱们自己人,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容素嬷嬷被冯晓瑟一句“自己人”说得心里暖洋洋的,她见冯晓瑟坚持,便不再拒绝,笑道:“如此,老奴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娘娘赏赐。”

    “娘娘是否有话要说予冯大人和夫人?老奴可以安排妥当人代为通传。”容素嬷嬷笑眯眯地说道。

    丹秀楼闹鬼,永福宫压胜,当中除了冯晓瑟的筹谋之外,少不了容素嬷嬷一派的助力。如今双方已是相互信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兼冯子康颇得圣心,宫外的事务,往后还需多仰仗他。

    听了容素嬷嬷的话,冯晓瑟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心中很明白冯子康和李竹君回京城后将要面对的复杂局面,眼神微暗,叹了口气。

    “娘娘这是怎么了?”容素嬷

    嬷问道。

    冯晓瑟沉吟片刻,道:“嬷嬷,自永福宫厌胜之事爆发,我这心里一直觉得不安,陛下只将冯修容逐出宫去,而冯家却是安安稳稳,老太爷一直坐着官位,大太太一如既往,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陛下想要做什么,我完全猜不透。”

    恐惧,来源于未知。

    “这……”

    容素嬷嬷也是相当的不解,永福宫宫女飘萍乃是德妃埋下的钉子,手段了得。当年冯修容小产,与她脱不了干系,但她却机灵地抽身而出,并且依旧得到冯修容的信任。

    飘萍虽然罪有应得,但她也是身不由己,奉主子命行事而已。飘萍被处死之后,冯修容被逐至道观,飘萍的真正主子德妃,甚至当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宁充仪皆受到了惩罚,只有冯家,安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若说冯老太爷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冯家大太太与冯修容合谋,甚至从宫外偷带布料进宫,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陛下为何就高抬贵手,将她给放过了?

    容素嬷嬷还记得,当初她曾婉转建议冯晓瑟与永福宫乃至冯家划清界限,以求自保,但冯晓瑟拒绝了。她说:“知而不言是为不忠;阿意屈从,陷亲不义是为不孝;麻木不堪,无德无情是为不仁;品行不当,行罪恶之事是为不义。若我是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这一次纵然侥幸得到宽宥,但日后必为陛下所唾弃。一个连家族和血亲都能背叛的人,还有何忠诚可言。”

    容素嬷嬷心中有些羞愧,为着自己竟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但更多的,是欣慰。有多少人,为了成就所谓的大事,为了权势地位,便是亲生骨肉,都可以抛弃。今日冯晓瑟没有放弃冯家,明日若是奴才们有难,相信冯晓瑟也不会离弃他们。

    “嬷嬷。”冯晓瑟轻声唤道。

    容素嬷嬷忙收敛心神:“老奴在。”

    “请你给我父母亲捎上几句话,就说我在宫里一切安好,勿挂念。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冯家,一艘已经漏水的船,再也经不起大风大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