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冬天正在过去,阳光越来越好,有些动人心魄,你忍不住想走去外面的世界了。
雅珍家除了吃喝,最大的活动就是带孩子。因为卫生间是一家人一起分享,悠哉地泡澡,是奢侈的。雅珍决定偶尔慰劳一下这段日子以来积累的戾气,舒服地洗了一个头。
雅珍的网课越来越别扭,第一,她自己打不起精神,全无激情,第二,上课时段孩子总是出各种状况,引得婆婆一次次叫门。雅珍心情不好,常常把情绪发泄在课堂上,也引起很多学生的不满。
在家里,雅珍越来越寡言少语,她希望自己主动减少语言,可以相应地减少婆婆的语言,而无论婆婆说什么,既不回应也不辩解。但雅珍的婆婆好像在这一点上很大调,不仅没有发觉雅珍的消极反应,反而越说越带劲了。不仅就当前发生的事情的说东说西,甚至把陈年旧事也搬出来说,把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扯出来。
最后,她甚至想把乡下的亲戚招来,陪她解闷。可惜乡下还封道,国家倡导不能走亲戚,聚会,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话虽如此,远方的表姐和表弟一家,却也是住在城里的,逢年过节经常走动。几家人年夜饭已经取消了,来家里警察总是管不上吧?
婆婆和远方商量这件事,远方倒是嘴紧,坚决不同意,说家里有个婴儿要睡觉,经不住吵嚷。不料,雅珍竟然松口了,她反正也是睡不成,她想,婆婆有人陪了,每天或许能少发表几句名言警句。
对了,小区目前都是封闭状态,进出需要有通行证,但这也难不倒婆婆,总之,人,还是招进来了。而解闷的主要活动,就是打麻将。
麻将的主要成员,除了婆婆,还有表姐,表弟,老公远方也被拉去凑数,雅珍不在其中。
雅珍回忆起生产之前几个月,几乎都是在他们或者麻将,或者扑克牌的游戏声中度过的,月子里好容易消停。可以说,雅珍一直置身在这个家庭的主要娱乐活动之外。
婴儿才不到三个月,白天,有厨房里的叮铃咣啷,到了晚上,又是麻将和扑克牌的大声喧哗。诈胡的哄堂大笑,出错牌的埋怨怒骂,此起彼伏。
门外的麻将声还在继续着,但是事过境迁,雅珍看待他们的眼光早已不同了。唯一相似的,可能还是那种疏离感,被排斥在外的局外感。
麻将是一场赌局,人生是更大的赌局,赌场上的人都是最亲近的人,他们在欢闹和嬉笑的背后,进行着最残酷的厮杀。
每一场博弈,家人之间,都在把自己的利益瓜分出去,或者把对方的利益收入囊中。
从宏观上看,家庭成员的利益此消彼长,总体保持不变;但从微观上来看,利益的分配和移动,对个体产生着质的影响。
如果大家族的财富是股市大盘,大盘涨红的条件下,每一只股票各有跌涨。
一个人会在这场博弈中胜出还是失败,丰盈还是灭亡,取决于她自身的生命力,而不是其他人的施舍。
因为,这是一场赌局。
麻将,在整个疫情期间,为这个家带来了生趣,也在一场又一场博弈中,维持着整个家庭的生态。
既然是生态,总有人热衷其中,总有人置身事外。否则,就像失去平衡的钟摆。
不同的时期,我们看待麻将,心情也不一样,有时候,它是血腥的战场,有时候,它是和谐的聚会。
雅珍发现,出牌的方式,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改变,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疏离改变。如果你发誓不肯接受,那么,只能让自己内心的天使和魔鬼做一场较量,改变的,只是心情而已。
远方为了社交,硬着头皮上桌,雅珍自己关上门,趁着孩子睡觉,抓紧时间备课。网课需要准备大量PPT,还要在线批改学生的作业,公共课班级多,人数大,工作量海。
门外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二条,三饼,五万,碰,吃,上听,…………”
雅珍在读一篇英文社会作文:“群体,市民社会,旁观者效应,性差别,性骚扰,性歧视,…………”
雅珍感觉自己的听觉和视觉在不停的打着架,抢占着脑细胞的空间,一会儿所有脑细胞跑到了听神经一方,一会儿又被强行拉到视神经一方,有时候一行文字要读十遍,也无法继续推进。最讨厌的就是远方的声音,他明明就说自己讨厌打麻将,实在是被逼无奈,为了陪婆婆开心等等,真的上场了,他比谁都开心,赢钱的时候开心,输钱了也开心,仿佛自己巴不得输掉似的。每次他们麻将,都要把电视打开给表姐和表弟带来的孩子看,以便整个游戏过程不受孩子的打扰。
雅珍完全无法工作,干脆抬起屁股,出去跑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