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时代》 第1章 花样年华 一 引子 慈珠接完电话,大脑飞速旋转了半分钟,马上收拾东西。笔记本电脑必须带着办公,随便装了两件贴身衣物,钱包,手机,身份证。 “现在就走吗?”苏木一脸不悦地问。 “现在就走。” “妈妈你要去采访吗?”女儿凑上来。 “不是,要回西京。” “妈妈,你要丢下我们一个人回西京?”儿子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 “嗯。”慈珠几乎只花了五分钟,就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苏木无奈地叹口气…… 两周前。 2020年3月初,原本以为中国的疫情快要过去了。全国的病例除武汉外已多日归零。慈珠没有想到,这次会在新疆住了1一月,远远超出预期。 一周前返杭,慈珠对气候的突然转换尚未适应,新疆是伸手能吹出裂口的冷,杭州是让人忍不住去拥抱的温润。她清洗了一个多月没有使用的茶具,坐在阳台上,品起西湖龙井。细长碧绿的茶叶在透明的茶壶中轻柔地摇曳着,像起舞的女子。离开新疆的时候,窗外是光秃秃的苍茫世界,杭州的窗外,已吐翠纳新了。阳光正好,向光的一面,挂着满树银片。 慈珠多想冲出去,沿着西湖来个10公里慢跑,或者在湖畔摆上一桌茶会,享受这个春天。可是居家14天隔离才刚刚开始,她注定不能畅快地呼吸。 新闻头条,朋友圈链接,微博里的方方日记,听一听或许真实,或许无病呻吟的声音。 在新疆,一日三餐有人打点,不用做绞尽脑汁的算计,毕竟是令人羡慕的。放在泰平的日子里,饮食也是庶民的大事,何况非常时期,诸多变故呢。至于大家庭里长期聚居生活的各种不便与摩擦,惊心动魄的病毒感染事件,偶尔心情不美丽,也就不必挂在嘴上脸上,或者落几颗珍珠泪,已经是报社主编,两个孩子的母亲,眼泪早已成为不值当的奢侈品,生活的磨砺使她明白,自强者自助。 没有出嫁以前,慈珠和她的大学伙伴余明艳,朱雅珍所理解的生活非常简单。她们父母都是政府的处级以上干部,外交官,或者外企高管,从小养尊处优。她们也都是独生女,家境优渥。这使她们认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那时候,不经世事的女孩儿们各自憧憬着公主遇上王子的美梦。而她们的想象力没有告诉她们世界上另外一种家庭,会像庞然大物一样将她们摧毁到很卑微。事过尽千,于千帆尽处回望,个体不同的选择和标准没有决定任何人的人生,而左右了命运的,仿佛是命运本身。 二 十七年前 对03年以后出生的人,都是第一次经历冠状病毒;对于九零后来说,小时候有类似的模糊印象;而对于八零后,却可能是一段历历在目的牢狱经验,一段爱情磨难,一段青春记忆。 17年前,03非典,大学封校,慈珠所在的西北外语大学也不例外。说起这所学校,在整个西京一百多所大学中来讲算不得什么名校,理有西交大,文有西北大,师范有陕师大,外大顶多在外语类算是领先,民办的翻译学院却也不甘示弱。要说这所学校有名之处,只怕是美女众多吧。再土气的女生,只要进西外熏陶几个月,走在大街上也都很扎眼了。 老一代西外,为西北培养了无数外语人才。听老师们说,7,80年代的西外人,学外语都要把剑桥和牛津字典倒背如流的。毕业后,他们或者去外交部门工作,或者进了国安系统,总是都是顶尖人才。 非典的时候,南郊大学城还没有建成,各个高校并没有搬迁过去,学生们仍然住在老校区。校园保留着上个世纪80 年代左右的建筑风格,红砖砌成的欧式古老教学楼,和近几年新建的暴发户式小高层图书馆,仿蛋壳式体育馆,形成了强烈的美学反差。 学生宿舍楼,本已经斑驳不堪,无论表面上如何粉刷翻新,也无法掩盖里面散发出的潮湿气息,暴露了它久远的年代。 上个世纪的大学宿舍,都有一条阴暗不透光的走廊,一到晚上,水泥地板和白灰墙面,总是令人想入非非,由此,诞生了无数校园鬼故事。 走廊两侧拉着细长的电线,用来晾晒衣服。在公共水房里手洗的衣物,挂在走廊上下着雨。衣服晒不到阳光的潮湿味道,宿舍里泡面的味道,没有门的公共厕所散发出的味道,在走廊上和谐交融。 若是70后大学生,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80后的大学生杵在新旧夹缝当中,对这种过时的居住环境很不适应,甚至怨声载道。听说交大早就是四人间了,西军电早就有独立卫生间和洗衣机了……。 而西外还是7人一间宿舍,唯一的空床位用来放行李。 洗衣去水房,洗澡去澡堂。 终于获得消息:他们的新宿舍也都是四人间,上铺睡觉,下面是写字台,还配有有抽屉和衣柜,衣服可晾在敞亮的阳台上,阳台上可以看小说晒太阳。 这群人,他们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独生子女,从小一个人霸占着一个房间,有自己的衣柜,书柜,写字台,单人床,对他们来说,令人向往的大学宿舍啊,原来就是“体验生活”。 尤其是女孩子们,她们极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下换衣服,都给自己的床上拉了帘子。帘子是各式各样的,卡通的碎花的,棉布的薄纱的。晚上快熄灯的时候,她们统一灭掉水银灯,点亮自己帘子里的台灯,那就像童话里7个小矮人灯火通明的宫殿。姑娘们在各自的宫殿里或者读小说,或者煲电话,或者发短信,直到整个宿舍楼统一断电,那童话在七位公主的一声惊呼中戛然而止,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开始了睡前畅谈。 睡前的群聊和现在微信群里的群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总有人是主力,妙语不断,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总有人是潜水,跟着笑,或者偶尔附和;也总有人负责挑起话头后,听着别人亢奋地的发表观点,自己偷偷地睡着。 白天的宿舍,好像是一间大会议室,中间用四张桌子拼成了一大张,摆满各种“器物”。床与床之间挂着大大小小的毛巾,有人奇怪,女生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毛巾。擦脸的,擦脚的,擦身的,擦手的,擦桌子的。 除了毛巾,每间女生宿舍里最多的就是化妆镜,各种大小样式,摆在桌子上,挂在床头。阳光好的日子里,整个宿舍被反射的像舞厅一样;遇上阴天,镜子们诡异地发着光,就好像照妖镜一样。整个宿舍,最忙的就是镜子们。书本和不锈钢饭盒在桌子上形同虚设,英语是上课的时候才说,饭盒是泡面的时候才发出声响,厚厚的牛津字典,早就被文曲星取代,总不见谁会翻一翻,仿佛只是一座象征性的神龛。 镜子啊镜子,你说这个世界上谁最美丽。每个女生都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搔首弄姿,粉墨登场。可惜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否则西外女生的朋友圈每天都是自拍刷屏。女生宿舍里,化妆成为日常,瑞丽和女友成为必修,偶尔还传来几声背景音,滴滴,滴滴,诺基亚短信。 慈珠之所以进这所学校,完全是命运开的玩笑,因为无论从专业上也好,爱好上也罢,她都与这所学校的人格格不入,只是冷眼旁观着。当初填报考志愿,她报的是新闻系,她想成为一名记者。因为一直喜欢提问,喜欢倾听,喜欢写作。在外语大学将近三年的熏染,她始终没学会化妆,衣品也差得要命。除了黑白灰运动搭配,从不尝试其他风格。她头脑固化,每次挑选新衣服的时候,她总是在想现有的衣服是否可以搭配,而不是为了喜欢的洗衣服继续搭配。于是,她的衣柜里,所有衣服都大同小异,只是颜色略有区别。家庭条件不算差,但是无论什么名牌穿在她身上,都不过是“女汉子”一条,审美始终停留在高中生的阶段。所以她无论在买衣服上花多少钱,看上去,还不如其他姑娘在地摊上淘来的衣服时尚。 女为悦己者容,慈珠在外表上之所以这么敷衍,可能是觉得反正没人在意吧。又或者,是她的敷衍草率,导致了无人问津。其实,从内心来讲,她对自己很有信心,这种信心从来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以至于后来从余明艳口中听到,自己在大家眼中是一个不起眼的女汉子,因为偶尔穿了牛仔裙令所有人惊艳,她才会重新认识自己,惊讶自己和周遭的审美有着天差地别。可是无论如何,慈珠就是慈珠,天生佛系的性格让她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把时间花在化妆和取悦别人这点上是很浪费的。瑞丽和女友对她来说就是过眼云烟,或者说她天生就没有审美的神经,时尚杂志还不如读者和青年文摘。比起化妆品的牌子,文字更容易走心,更容易记忆。慈珠在西外就是这么一个鸡同鸭讲的人,她从来不会在宿舍之间来回走动,聊着八卦,她也不关心班上为数不多的帅哥和谁好了,和谁分了。 照这个思路,慈珠本来应该是没有朋友的。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三年积累下来,她的朋友竟然尤其多。虽然和大部队脱节,虽然在美女如云中她那么不起眼,同班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没有和她说过什么话,但是作为她朋友的百分之十,却充分汲取了她的想法,听从了她的意见,将自己的全部隐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而她的强项的就是提问,倾听,分析,建议。 就快考教资和专八了,慈珠依旧坐在自习室里,她喜欢一个人上自习。当其他人在宿舍里煲电话粥,在英语角扩大交际的时候,她都是自己上自习。同班的余明艳她们英语都比自己好,明艳的父亲是外交官,她从小耳濡目染。朱雅珍呢,父母在外企工作,为培养她学英语下了血本。还有同一个宿舍的朱迪,高中是双语学校毕业的。这些人仿佛才是考上西外的名至实归。慈珠呢,就好像是鱼目混珠,滥竽充数进的西外。她唯有更努力的把时间花在上自习这件事上。 虽然英语不好,但是学二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学日语比别人上路更快,于是去年自学了一段时间,考取了日语能力一级。 作为被读者和青年文摘洗脑的人,她坚信四年以后,幸运之神会眷顾自己,而把那些每天沉浸在爱河当中的恋爱宠儿们抛在脑后。谈恋爱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她在这所学校从来没有犯过桃花。 慈珠其实长得并不差,并不逊色于任何人,属于大家闺秀的那种大大方方。她肤色白皙,有时会憨态可掬地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唇红而齿白。她说起话来是两种极端,有时候孩子气,幼稚可笑,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就是个活宝。而得益于长期摘抄读者的习惯,有时候她出口成章,满口大道理,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就像一块质地纯良的玉,因为从来不打磨修饰,被人丢在花盆里了一样。不过这也非常符合她的性格,不喜欢引人注目。但在内心世界,她给自己贴上特立独行的标签,她觉得自己很帅,像女侠一样。 第2章 火玫瑰 空荡的自习室里,窗明几净,无人问津。慈珠打开所有的水银灯,发现坏了一盏,忽明忽暗地闪。那长灯管仿佛眨着眼睛,告诉慈珠,不要学习了,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一屋子灯,本来都可以歇着的,不用费劲地闪。 就在慈珠继续做着三年一剑的美梦,准备在考场上冲锋陷阵时,一场非典,把所有的拼搏拦在了路上,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逗点。疫情原因推迟了所有的考试,让慈珠觉得几个月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等下半年再考,记住的东西都还给了书本和自习室。 但是,慈珠还是来上自习了。偌大的教室里没有什么人,考上大学了,谁还学习啊。外院的学生,有的是机会赚外块,翻译,培训,导游,他们相信外语是练出来的,不是读书读出来的。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来者是个时髦女郎,她的打扮和慈珠形成了强烈对比,一看就不是来学习的。 慈珠为了自己舒服,总是穿着休闲裤,套头衫。因为牛仔裤久坐会很不舒服,太花哨收身的衣服,弯腰翘腿都不方便。 而刚进来的这位女郎,她染着黄色头发,绑成丸子头。一对巨大的耳环,就快要掉到脖子上了。上身穿着镂空的针织衫,下身是针织短裙,配过膝的皮靴,很fashion。女郎画了个浓妆,应该是在宿舍里为了打发无聊,放在上课时间,估计不会画这么浓的妆,而现在是封校期间,也不可能是为了赴约会。 女郎既没有背书包,又没有拿书,手里捏了一个手机,径直走到慈珠的面前来了。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着,慈珠快救救我,我闹心呀。 是明艳。明艳当然不是来学习的,余明艳会上自习就像葫芦藤上结南瓜。慈珠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理乱麻”的。至于是什么乱麻,慈珠也知道,这些天帮她理不知多少遍了。虽然每次也理不出什么结果,但是没有慈珠,明艳实在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这两个女孩子,处在完全没有交集的生活轨道上,唯一的交点,是她们彼此。就同一个问题,两个人的观点永远莫衷一是。 就像慈珠会说:“虽然不用考试了,但是不上自习总有一种罪恶感,上吧,又找不到实际的意义。”明艳却会说:“那就不要上了呀,既然都这样想了,为什么还要去?”对明艳来说考试不是不重要,但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眼前的乱麻更让人闹心。 三 余明艳 如果说白慈珠是一颗晚熟的木瓜,余明艳就是过早熟透的柿子,她的故事,要比白慈珠开始得早得多。 别看明艳现在给人的感觉像不良少女,她也是清纯过的。16岁的明艳是学校的优等生,天生丽质,人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留着又粗又黑的马尾辫,厚厚的齐刘海,走起路来挺胸抬头,目不斜视,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每次考试,她都是年级第一,提起成绩,妈妈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明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她学习从来就不费力气。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沿着北清复的康庄大道一直走下去。 但女孩子长得漂亮又聪明,总会招蜂引蝶,各种心思。她绝不是什么母慈子孝的乖乖女,她的老母亲为她操碎了心。她天生就喜欢猎奇,禁不住诱惑,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作为外交官的老父亲,也被她搞出来的事件弄得苦不堪言。 有一段时间迷恋任贤齐,她唱歌也是小齐哥,做梦也是小齐哥,她还以自己优异的文笔给任贤齐写了一封情书,寄往杂志上刊到的通信地址。信寄往台湾,她不知道大陆是一个没有隐私的社会,出国的东西都要经过检查,而检查机关,正是父亲所工作的外交系统。一天,父亲回家,横眉竖眼地对她说:“人都给我丢到单位去了,小小年纪给人家写情书!”明艳哭闹着让父亲把信还给她,父亲说鉴于情节严重,已经销毁了。明艳觉得父母一点也不理解她,不尊重她,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摆脱他们的控制。……自从情书被父亲截获,明艳决定让自己的早恋脱离父母的监控。 就在她不知道上课不听课,还能做什么的年代,她遇上了华哥。一个上课从来不溜号的优等生,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因为华哥的出现沦陷了。这段沦陷在白慈珠看来,与其说是华哥带坏了明艳,不如说明艳骨子里的多情,和与生俱来的女子力,爆发了小宇宙。 华哥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去世得早。明艳常说,如果不是父亲去世得早,华哥就不会认识阿龙那一伙人,就不会学坏。如果华哥不学坏,就不会拉着她逃课,领着她招摇过市,让她迅速成熟起来。明艳和华哥并不是那种青涩的,朦胧的初恋,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蜕变。这些过程,对于慈珠来说,简直是电影中的情节。每当明艳讲述的时候,慈珠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如惊涛骇浪,常感到一阵阵看大片的冲击力。 明艳和华哥一放学,就和一些小混混泡在一起,打台球,喝酒。小混混都说,华哥你怎么换口味了,领一个学生妹。华哥说我本来就是学生呀,其他人都讥笑起来,仿佛华哥在说谎。明艳不觉得她和华哥有什么不和谐,她早就看腻了学校的篮球王子和白面小生,她觉得只有华哥才能唤起她内心的刺激。 后来,明艳把马尾巴换成了披肩发,染成黄色,还让校长和班主任找去谈话,但是看在她是优等生的份上,说得都很客气。明艳于是变本加厉,裙子穿得越来越短,还画起装来。学校不得不向明艳父母反应了这个情况。 在家里,明艳妈妈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明艳没事就对着镜子照呀照呀,书本放在一边,也不去理睬,成绩也开始下降,有好几次都十名开外了。 有一次,明艳和华哥被明艳妈妈跟踪了。华哥带明艳来到学校附近的无人野地,地里有一根巨大的弃用水泥管子,恋爱中的男女都对这里并不陌生。水泥管里漆黑一片,由于是上班时间,这时并没有情侣。华哥带明艳来,是想模仿大人吗?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放在古代早就结婚了,现在偏定义为早恋,混过世面的华哥可不吃这一套。明艳第一次来,不知来这里是为什么,但隐隐能觉察出来。华哥身体修长,面孔英俊,眼睛黑而发亮,一米八的身高,带着坏笑,仿佛漫画里最受欢迎的男子。明艳在他的身边很有成就感,她觉得自己娇小动人,散发着带有锋芒的美,虽然别人经常夸她聪明,但是她始终认为美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她喜欢受到众人瞩目,她喜欢自己看起来像大哥的女人。 他们走进水泥管道里,越走越慢,直到看不清彼此。华哥停下来,双手搭在明艳肩上。十六岁的明艳,虽然有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此时却也充满了害怕,刺激,渴望。华哥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孩子,女孩子一点一点沉醉了,觉得眩晕。她希望他能更多地攻陷自己,使自己融化。他低下头,用最帅的侧脸吻了她。女孩子的梦变成了真的,这个敢于冒险的少女。他们的吻,从一开始的轻柔动人,渐渐急促。将要发生什么,明艳并不了解,但是华哥不会不懂,他是混过世面的。 就在明艳感到头晕目眩的那一刻,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余明艳,你给我出来!”明艳脑袋里“嗡”地一声,完了,我妈。两个少年迅速分开,灰溜溜地走出来。与明艳设想得披头大骂不同,妈妈哭了,声泪俱下,“我的闺女,别人家姑娘都四平八稳的,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有如一阵连绵风雨似的,明艳被爸爸妈妈禁足了好一段时间,除了接送她上学,回家后形同软禁。华哥的来历自然被调查个遍,父亲早逝,不良少年。 少男少女的爱情,越是受到压抑,越是强烈。明艳的成绩不再那么好了,父母不以为然,比起成绩,他们最担忧的是明艳成为不良少女,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明艳明里不和他们对着干,俨然一副学乖了的样子。过了些日子,风波似乎平息了。 就在父母以为成功破坏了明艳的初恋之后,明艳又可以在外逗留了,只不过她每次都把握好时间,控制在父母不会疑心的范围内,地点当然也更加谨慎。 华哥的妈妈是开服装店的,生意越来越忙,经常顾不上华哥,于是华哥常在放学后把明艳带回家。 从华哥家里的陈设,可以看出家庭条件并不比明艳家好。明艳家是典型的干部家庭,父亲有很多书。她家的彩电是30多寸的,地板是实木的,家具是欧式的。明艳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学习的电子设备一应俱全。以前明艳在家里也想不出不学习能干什么,精力旺盛的她读了不少书。 华哥家是一个单间,和母亲两个人同住,两张床在房间里挤挤挨挨的,沙发在角落里别扭地横着。做饭要去走廊上的公共厨房,厕所和浴室也都是公共的。但是明艳不以为然,反而觉得第一次见这样的单亲家庭,更觉得华哥不容易,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华哥用自己的独特的气质吸引着明艳,让明艳体验了不同的青春。 而面对慈珠的妈妈,明艳常常走漏口风,比如爆料说慈珠上课迟到,在宿舍睡懒觉,害得慈珠遭到狂批。她万万想不到慈珠的妈妈会因为芝麻绿豆大的事声色俱厉。因为她自己的父母对这个级别的叛逆早就忽略不计了。 慈珠说,十六岁,我记得那一年流行还珠格格,一吻定情,爱上女主播。就在慈珠追剧做梦的时候,明艳已经真真正正成为女人了。 如果亚当和夏娃当时没有偷尝禁果,可能会留在伊甸园,永远不会来到苦难的人间。如果少男当时没有得到少女,或许故事永远是美好的早恋。 后来的两年,剧情是臆想不到的狗血。这段剧情,可以说彻底打破了慈珠对爱情的美好幻想。 华哥说,他有了别人。 无论明艳是如何洒脱,如何富于冒险精神,她还没有到了游戏人生的地步。这个男生,她打算和他携手一生的。她没想到,短短两年,华哥会见异思迁。而对于华哥来说,这或许已经足够长了,他从来没想过和明艳绑住一生吧。 两个人分手后,明艳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来发泄。她不停更换头发的颜色,画浓妆,穿着越发与中学生不符。每天放学,她仍旧不回家,溜达在大街小巷,只要有一点零花钱,就要买衣服,不停改变自己的装束。父母看到女儿的样子反常,去学校里调查,才知道,明艳和华哥分手了。于是,他们想分手总好过早恋,就由她去,成绩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她开心就好。 在华哥告别她生活的那段时间,明艳既没有重拾学霸的称号,也没有新的恋情。但是她用尽全力消磨时间,陪伴自己,几乎成功地走出了失恋的阴影。 可是,她没有想到,华哥会回头来找自己。 华哥来找明艳,明艳已经铁了心。 华哥一次又一次找明艳,告诉她,他发现还是明艳对她最重要。明艳说那些对我都没有意义,我已经不能再接受你。 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明艳照例自己溜达,寻找最新款的衣服。她提着购物战利品,走上步行街广场,手里攥着一个冰淇凌。无数成年人从广场穿梭而过,步履匆匆,或为工作忙碌,或为家庭奔波。唯独明艳,她像一颗早熟的樱桃,夹杂在成年人当中,看着偶尔走过的扎着马尾辫的中学生,用一种事过尽千的心情,仿佛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她正要找一张长椅坐下来休息,好悠哉游哉吃掉冰淇凌,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这人手捧着一把巨大的玫瑰,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明艳,那眸子要把明艳吸了进去。他说明艳,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说完,他举起玫瑰,跪在了地上。 广场上的成年人都放慢了脚步,忍不住看着少男和少女,中学生都停下来,站在原地,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华哥长长地单膝跪地,等待明艳的答复。渐渐地,广场上的人都为他们驻足,无论男女老幼,都过来围观。 明艳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是电影里的女主。虽然观众都不清楚,女主经历了什么,华哥当初的背叛是如何凉薄,但是镜头定格的这一刻,观众都认为明艳是受到热烈追捧的对象。 广场上的男人看见了,说这个小伙子年纪不大吧,追女孩子很有一套;女人看见了,忍不住有点羡慕起明艳,但是又心疼她小小年纪,担心被人骗;老人看见了,说现在的小孩子呀,越来越早熟了;小朋友看见了,说爷爷大哥哥大姐姐在做什么,谈恋爱吗?中学生看见了,窃窃私语着,那个男生好帅啊,哪个学校的? 明艳站在广场中央,手中的冰淇凌正在融化,就要滴在手上。她新染的酒红色头发在阳光下红得发亮。众目睽睽下,她有点后悔出门只随意穿了吊带和短裤,不足以遮蔽她发育半熟的身体。 她没有想好,应该如何答复华哥,仿佛当时的情况下,不适合说不。她体内本以愈合的伤口又受到了刺激,隐隐作痛 。她无法原谅。看着华哥手中的一大捧玫瑰,一定是下了血本,一定又是借了钱,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玫瑰,她觉得自己又向成熟女人迈进了一步。 明艳又沉醉了,那玫瑰娇艳地朝她盛开,那是女性魅力的专属,但是现在还不属于她。她如果不接受,华哥会如何处理呢?把它给别的女孩儿,他做的出来;还是任其凋谢?这两点都是明艳不愿看到的。——一定要得到这捧玫瑰,这种想法占据了明艳的内心。 她伸出手,抱过玫瑰,捧在自己的胸前,又完成了一次蜕变。 经历了蜕变,成熟,伤害,原谅,当我们期待看到少男少女磨难后的相守,痛苦终于走到尽头,主人公却远远还不够。 慈珠见过一次华哥,那是在大街上的偶遇。华哥身穿黑色的夹克和西裤,身材消瘦,脸上的颧骨隆起,有点玉树临风之感。当时他和明艳在一起。华哥在明艳来西京后的两个月,以补录的方式一起来西京上大学,在不同的学校。为了见面方便,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未来发展的方向似乎是毕业结婚,就业生子。其间,华哥偶尔会搞出一些付不起房租的事件,但不足以破坏两个人关系。直到小唐的出现。 明艳来找慈珠倾吐,正是为了小唐。 第3章 左右为难 明艳用胳膊环住慈珠的胳膊,头靠在慈珠肩头,珠子珠子,我该怎么办啊。 小唐和明艳是在肯德基一见钟情的。这种事发生在明艳身上并不奇怪,她始终能在人群中保持自己的独特的杀伤力。那天,她刚烫了满头大波浪,告别直发心情很不错。她上身穿着荷叶袖和荷叶领白色的露脐棉布衫,下身是大红色的A字裙。很快引起了小唐的注意。而她也注意到了身材高大,阳光帅气的小唐。小唐一身白色的彪马运动装,身高在一米九上下。能驾驭这种打扮的人可不多,因为肤色白皙,小唐穿白色一点也不土,很像韩剧演员郑智薰。当时肯德基里人不多,小唐和明艳互望了好几次,两个这么扎眼的帅哥靓妹,怎么能逃过对方的视线?他们从偷瞟,对视,到搭讪,一切都顺理成章。 小唐主动走过来找明艳交谈,明艳并不觉得唐突。首先被搭讪对她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其次,她早就胸有成竹,小唐会来和她说话的。 两个人一面聊天,一面猜测对方的学校和专业,听说明艳是外大的,小唐觉得自己碰上了高材生,有点自惭形秽。明艳一再追问之下,他才说出来,原来他是体院的大学生。体院,那时候总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印象,但是明艳无所谓,交大的理工男她也见过,气质都挺猥琐,和小唐简直是云泥之别。 后来小唐说,他有一份兼职,是在一家空手道馆做教练,明艳对小唐的更是刮目相看。当慈珠听说了小唐的专业,表现出一脸不屑,体院,还比我们小一届,四肢发达的年下小弟? 明艳不管这个,她只看脸。如果说华哥是阴郁的,梦魇的,小唐就是纯天然的,无公害的。小唐不会让明艳猜忌,让她陷入歇斯底里。 放着多年的感情,明艳不舍;望着天赐的新欢,明艳不忍。这就是她的乱麻。 对于完全没有恋爱经验,更不会操控三角恋的慈珠来说,问题反而很简单。无论明艳如何叙述她的处境,她的进退两难,慈珠以不变应万变:两个人都不适合你,应该同时放弃。 首先华哥吧,就是个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小唐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白。在她的标准当中,这两个人作为将来结婚的对象都是不适合的。她也不明白,明艳为何无识人之明,为何总是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剪不断,理还乱,慈珠是救命的稻草。因为慈珠自己没有过多的烦恼,她愿意把朋友的烦恼当成烦恼。零食和秘密,是女孩子友谊的基础。 自习室里,两个人讨论了一番,还是没有结果。无论同时舍弃还是二选一,似乎都很难。明艳还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慈珠有些不耐烦了。 慈珠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头脑总是很清醒,理智常常占着上风,而且分析总是很透彻。在她看来,华哥不可能为了明艳改变,一次次欺骗,明艳注定一次次受伤害。虽然她选择一次次原谅,但慈珠知道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即便不是小唐,也会有其他人出现。而小唐,绝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年纪小,幼稚,人生经历比明艳矮几层楼,两个人除了受外表的吸引,几乎无法神交,时间越久,明艳越会感到小唐索然无味。 为了快点结束这种没有结果的讨论,慈珠话锋一转,给出另外一个方案:让时间来解决吧,时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方。 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慈珠用相同的方法,帮助过雅珍。 明艳当时听了也很受用,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多年以后,她才评价慈珠说,那时的你呀,满口形而上学。 第4章 行侠仗义 说起来,雅珍和明艳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在爱美上,在恋爱上。慈珠和这两人成为死党,本来就是奇葩事件。慈珠通过旁听这两人的谈话,获得了无数宝贵经验,甚至多年后,慈珠仍然认为,这两人一定利用微信进行着更多她不知道的密谈。 先从慈珠和雅珍的认识说起。 大学刚刚开学第一天,英语教育一班的学生排队领书。除了是一个班级之外,这群学生彼此还没有了解。来自不同的城市,拥有不同的家庭背景,相同的是,她们都未剥离高中生那青涩的外壳。女孩子们并不知道,她们将会在短短几个月里脱胎换骨,用全新的审美来审视彼此。 刚刚告别夏天,女孩儿们有的还不忍换去盛夏的衣裙,在秋风中洋溢着最后一分夏的热情。这一年特别流行吊带衫,刚结束了高考的女生有的马上跟上潮流,露出她们的香肩锁骨。后来在校园中引领着时尚的,也正是走在最前端的这一群。 领书的队伍里,除了吊带辣妹,还有长裙淑女。牛仔长裙,粉格棉布长裙,白纱长裙。穿长裙的女孩子都有长长的腿,高高的个子。如果是纯色的裙子,则是配格子小短袖,带花的裙子,则是配纯色T恤。 好容易摆脱了装满教科书,参考资料,练习题的沉重双肩包,女孩子们按照自己的穿衣的风格,清一色挎上单肩的帆布包。 很多女生还挑战了人生中第一双高跟鞋,有百丽的,达芙妮的,还有天美意的坡跟。从幼儿时期,女孩子就喜欢尝试穿妈妈的高跟鞋,现在,时代的主角,终于就要轮在他们身上了。 雅珍是个目光非常犀利的女孩,她把所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发现有两个人很特别。一个是身高一米72的明艳,除了天生的身高优势,她穿着紧身针织衫,短裤,黑色长靴,披肩发拉的笔直,厚厚的齐刘海搭在眉毛上,衬托出有神的眼睛。这种成熟的打扮,作为大一新生很少见。明艳的气质里,自带锋芒,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同为气质型美女的雅珍很快嗅到了同类。 还有一个女孩子,雅珍也觉得她很特别。那个女孩子穿着米色的宽腿休闲裤,纯黑色阿迪运动鞋,一件湖蓝色的长袖T恤。袖子和身上是两截不同的渐变色,背着一个单肩牛仔大包。最特别的是她郭富城式的短发,三七分刘海,有点假小子。刘海下是白皙的皮肤和大眼睛,好清秀!好酷!但是和明艳的锋芒不同,这个女孩子显得目中无人,旁无他物,好像谁也没入她的眼。 雅珍脚下是一双百丽坡跟鞋,穿着小魔鱼微喇牛仔裙,深蓝色吊带,头发束在后面,从额头到头顶,一丝碎发也没有,可见她梳头是多么一丝不苟。和面无表情的慈珠比起来,她始终保持着笑容,和人打招呼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很有妩媚之色。但是所有人都羡慕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她既羡慕明艳的身高和性感,又羡慕有点假小子的女生,和自己的女人味截然不同。 领完书来到教室里,各取其位。为了语言环境,外语系都是小班上课,一班只有十几二十人。一米七的明艳主动坐在后面的座位,这个一米六五也不算矮的女孩子,竟然直愣愣杵在了第一排。雅珍比较低,自然选择坐在前面,于是她就近坐在第二排。或许是觉得有趣吧,雅珍用手碰了碰前排的女孩子,搭起腔来。原来女孩子和她一样,也是本地人,一个6中毕业,一个80中毕业。她们家都在西郊,离得不远,周末可以一起回家,她叫白慈珠。白慈珠一上来就自顾自抱怨了一番自己不喜欢学英语,是阴差阳错被调剂来的,励志考研的时候一定要考中文系,而雅珍说自己最差的就是语文,最讨厌看书。两个人奇迹般地情投意合了。 最有趣是到了晚上,慈珠来上自习,本来教室就没有几个人,下自习要走的时候,从最后一排走来一个女生,说我们一起回宿舍吧。慈珠礼貌地问她,以前在哪里念书,她说6中,慈珠惊讶地说坐在我后面的女生也是6中啊,女生有点失望:我就是白天坐你后面的女生啊。慈珠这个脸盲,给雅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可能这对一个回头率NO.1的男生杀手来说,是个哭笑不得的笑话。可不管怎么说,她喜欢慈珠。 大学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所有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脱离了父母的约束,与同龄人产生了更为紧密的联系。舍友之间,同学之间,彼此帮助,彼此竞争。谁不讲卫生,谁不会说话,每个人的优缺点都被放大,暴漏在众目之下。大一新生都是第一次在人群中生活,有人不懂察言观色,屡屡得罪人,变得抑郁;也有人八面玲珑,如鱼得水。 雅珍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她要求自己时刻以最好的一面示人,对于日常装扮,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因为脑门边沿有一个旋儿,使得她无法留刘海,头发只好一股脑儿梳在后面,但没有一丝不平整。要知道,她一空下来就在梳头,就快把脑门梳秃了。从洗澡堂里出来,即便是头发没有干,她也把头梳的光溜溜的,从来不在外面披头散发。 雅珍也不喜欢在食堂吃饭,她不喜欢别人看她吃饭的样子,都是打好饭带回宿舍吃。她时时刻刻保持自己的完美。 她的眼睛不大,单眼皮,于是她把功夫全花在修眉毛上,以便让眼睛看起来更有神。 她每天要洗脸三次以上,每次出门前,回来后,都要仔细洗脸,护肤。 一来她很有经济观念,二来自己对打扮的需要,她在安利专卖注册了会员,做起代购小姐,在学校里推销化妆品。 雅珍的舍友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到午饭后,宿舍桌子上摆满了化妆品,一屋人都在狂热地练习化妆。她们一边画,一边交流化妆品的品牌,美国和日韩的牌子被她们讨论个遍。 或许是雅珍过度的洁癖,或许是做代购的影响,不知舍友们是出于是嫉妒,还是看不惯,总之,雅珍在宿舍里过得很不愉快。开始只是隐约觉得,大家对她冷言冷语,再后来,所有人都开始孤立她,对她视而不见。 吃饭的时候,她们铺张地摆满了食物,几乎没有雅珍吃饭的地方;社管通知的事情,如果雅珍不在,就没有人告诉雅珍;如果雅珍同她们讲话,她们也装聋作哑。 本来大家都是以宿舍为小团体活动的,雅珍却特别怕回宿舍,她就像透明人一样被对待。她失去了组织,无处倾诉。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就是慈珠。 慈珠和教育一班的人都不是一个宿舍,不知学校后勤闹了什么乌龙,她被分到旅游英语的宿舍里了。所以在同班当中,她也没什么人际关系。被耍了独轮的雅珍,和从来没有进入圈子的慈珠,自然走得比较近,彼此分享着各种烦恼。 雅珍那段时间非常低潮,几乎要抑郁了。 慈珠主动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在旅游英语系其他的宿舍里找到一个空床位。经过熟人介绍,交涉,她们同意让雅珍搬过去住。雅珍听说后,仿佛获得了世纪救赎,简直就要抱着慈珠欢呼。 接下来的任务是,如何迅速撤退,不要引发过大的骚动。对雅珍来说,反正舍友们都不理她,走的时候也没必要昭告天下,她迅速把行李打好包。帮工的自然是慈珠。慈珠当时也有点犹豫,是不是应该出头,毕竟她没有亲眼目睹,孰是孰非不好定论。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她们舍长兼班长,选班委的时候还推荐过她当学习委员,可见其他人对慈珠印象并不差,慈珠也没和她们有任何过节。毋宁说,比起这群人,她更讨厌男生那个宿舍。 外语系本来男生就少,这个班的男生只装了一个宿舍,结果选班委投票的时候,慈珠发现,男生们所有人都参选了不同的职务,互不竞争,并且在投票的时候,全部互投。这个策略造成,全班的班委都由男生来担当了。慈珠顿时鄙视了所有男生,虽然他们有的很有演讲口才,有的颜值很高,但是第一时间,慈珠就不把他们当男人看。不得不承认,慈珠对男性的审美,是带有正直标准,和完美主义的。 犹豫了一下,慈珠还是决定出面帮雅珍搬宿舍,因为雅珍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但是和班长她们充其量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她不搭理,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以至于,后来雅珍和其他人恢复了交往后,慈珠仍旧对她们不理不睬。可能从骨子里,慈珠就缺乏与人交往的意识。 当雅珍和慈珠目中无人,若无其事的当着所有人面搬走行李时,雅珍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那以后,雅珍和慈珠一直是好朋友,后来还有了明艳的加入。 除了被孤立的事以外,雅珍还有一个烦恼,那就是二选一的问题。她本来有个高中男友A君,两人交往多年,是彼此的初恋。A君多次提出,要和雅珍租房,但是雅珍一直不肯。 时间长了,A君不提租房的事情,但是约会的时候,雅珍明显感觉A君提不起兴致,而且偷偷地发着短信。一次,雅珍偷看了他的短信,才知道,A君原来劈腿了。 雅珍没有捅破这层关系,多年的相处她早已了解A的为人,也早已麻木。如果明艳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雅珍则是懂得审时度势,不会鱼死网破的。不捅破这层关系,还有一个原因,她正在接受另一位B君的追求。比起同样在读大学的A君,B君在公安局工作,有固定收入,在经济方面占了上风,这一点对雅珍有吸引力。 慈珠对这两个人的态度,也偏向B君。可是,问题就在于,雅珍对B君在恋爱方面有些提不起兴趣。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老实男人就是吃亏,慈珠这么想。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找一个与众不同的男朋友,既不花心,也不枯燥,一个有意思的人。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第二个问题:二选一。慈珠呢,以不变应万变,虽然当时没有和明艳热络起来,但她当初的策略是一样的:两个都应该放弃。雅珍也知道,A君脚踏两只船,这层纸迟早要捅破,自己不可能委曲求全一辈子;自己对B君接触下来,没有感觉也是无可奈何的。 本来雅珍的故事和明艳一样,与慈珠看不到任何的交集。可是慈珠没想到,封校之后,这个世界却变小了。 第5章 封校 伴着外大一阵阵晨读,天亮了;随着口语角一声声嬉笑,天黑了。迎进一批批新生,送走一波波外教,食堂的大锅饭转型成了外包。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瘟疫,女孩儿们还会和男朋友压着马路,吃着肯德基。突然有一天宣布,封校。 初夏乍来,女孩们正在选购入夏的衣服,正要穿梭于百汇的便宜货和百盛的奢饰品之间,正要把积攒的零花钱一口气挥霍出去,却封校了。 女孩儿们穿着去年留下来的夏装,心情有点沮丧,虽然钱包可以省下来了,但是浪费了一年花枝绽放的时光。大学一共只有四年,每一年都是黄金时代。 春天迅速跨过外大校园,没有给人过度和回味的机会。柳条在湖畔轻柔摇摆,粉红色花儿开得那么柔嫩,不知是桃花还是杏花。说到花儿,听说交大的樱花也开了,樱花大道是最壮观的时节,本来每个宿舍的女孩儿都约好,一起去交大拍照的。 其实那一次非典瘟疫,学生们并未感到什么危机。由于传染率低,致死率高,不似17年后的新冠疫情那般草木皆兵。在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疫情,数字,对他们是很遥远的事情。 使他们获得了实感的,毋宁说是日渐丰富的校园文化。为了丰富校园生活,防止学生“越狱”,学校也是下足了功夫。 就拿才艺比赛来说吧,平时都不见显山露水,有了比赛,才知道校园中真是人才济济。曾经上千次擦身而过,也未能换来一次回眸,在舞台的镁光灯下,终于迎来灯火阑珊处的翘首。这些活动,对于改变自己的印象,或重新发现他人,都是一次绝好的契机。 封校才不久,露天舞台已经搭好了,大有超女和快男海选的雏形。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超女和快男。 有些人从不认识变成认识,有些人从认识变成重新认识。 比如,慈珠他们班上有个斯斯文文的男生叫杨帆,带着眼镜,白皙消瘦,平时不怎么说话,属于典型的文科专业男生——有点娘。当主持人报出他的名字时,慈珠她们以为自己听错了。慈珠,明艳,雅珍,她们三个人瞪大了眼睛,她们要亲眼见证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漫步表演者其人。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真的是杨帆。音乐未响起,杨帆先从容地走上舞台,他穿着迈克尔的礼服装束,带着礼帽,先在舞台中央摆了一个造型。接着,一束光柱从天而降,投在他身上,音乐声缓缓响起,他随着音乐动起来。只见他滑步娴熟自如,舞姿游刃有余,完全是迈克尔本人的翻版。灯光时明时暗,光柱随着舞者移动;音乐时急时缓,牵引着观众的心弦。台下频繁地鼓掌,喝彩,尖叫,大一的学妹被杨帆迷得七荤八素,这是哪一届学长,太帅了! 慈珠她们相对要冷静得多,与其说冷静,不如说是呆若木鸡。她们也许在想,每个人身上都潜藏着能量,不可小觑。 舞至一半,一群伴舞者排队上了舞台,滑动着整齐的舞步,有人说,他们都是杨帆的徒弟。在外行的慈珠她们看来,这些舞者可能是经过刻苦的排练,已经相当专业了,看不出什么破绽。她们三个人想,以前都瞧不起外大的男生,没想到也是卧虎藏龙,人外有人。 节目一个接一个,女生的基数比男生大,所以,大部分都是女生的表演,有话剧,唱歌,模特……印象比较深地,有个校花级美女,竟然不顾形象地,在话剧中演了一把丑角。还有两位及其出色的歌手,分别演唱了李玟的《好心情》,玛丽亚凯莉的《hero》,那声音宛若天籁,和原唱别无二致,令人大饱耳福。慈珠不禁想,她们也是投错师入错门的案例,原本应该进音乐学院的吧? 狂飙了一阵女高音之后,终于出现一位男中音了。这个男生身高不高,不属于慈珠和明艳目标范围,应该是高一个年级的学长。与前面几场连蹦带跳的节目相比,这个男生表演得很稳当。 他演唱的是一首黄磊的《石头》,从头到尾一个节奏,不急不徐。比起嗓音来,可能这位歌手的意境更胜一筹。他穿着一身民国长袍,身体消瘦,头发中分,俨然是一个翻版的黄磊。这个男生有高高的鼻梁,清澈的眼睛,干净的声音。唱歌的时候,他的眼睛应该是望着远方,心无旁骛。台下的迷妹,并没有使他分心。他的神情看上去,应该是想念着遥远的人。从头到尾,他没有挪动一步,也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可是,他有一种磁力,将观众的心情都唱飞了,好一个纯净的少年。 如果说同班的眼镜男除了震惊没有带给慈珠她们任何遐想,那么陌生的学长或许更容易让人心动紧张。可是,他的身高没有达标,所以,明艳离心动差了一丢丢。而慈珠除了身高之外,还因为他的演唱不是自己的菜,于是差了两丢丢。她们回过神来看看雅珍——不好了,她的眼睛放着光芒,一刻也不离开歌者,她嘴巴微张,似乎有所渴望,她被俘获了芳心,完全沉醉了。 他的名字,叫程一天。 慈珠觉得有点好笑。首先唱歌吧,她更喜欢实力派歌手。尤其是男歌手,声音可以高得上去,低得下来;高时可飞过高山,低时可潜入深海;低时磁性有包容力,高时清亮有穿透力。像《石头》这种歌曲,黄磊原唱,一个影视演员能唱出什么歌?不过是有点文艺气息罢了。文艺气息不是不好,慈珠本身就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写点伤感小文,也读过黄磊的《似水年华》,看过他演的《人间四月天》。当时她还没见过黄磊17年后油腻的中年大叔样子,但她总觉得有点浅薄,不如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侠义过瘾,不如《红楼梦》中的宗教思想有深度,语言更是有云泥之别——总之,现代作家,没什么看的。 想到黄磊,慈珠仔细看,这个程一天真的有点像。那时候,黄磊还没有变成油腻的中年大叔,一幅徐志摩仙气飘飘的样子,什么《橘子红了》,《似水年华》,都是妥妥的白面小生。17年会后,她们都没想到黄磊会变成美食节目里的大厨,或者都市剧里面的老慈父。如果慈珠但是知道,又不知笑成什么模样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慈珠太过理性了,没有经历过一见钟情,也不懂一瞬间的崇拜具有神奇的力量。那就错了,其实,她如果上来那股花痴,是比谁都要痴的。少男少女的心思,她也不是没有体验。 第6章 偶像 其实,她喜欢的歌手叫做王杰,一个清瘦而声音有力量的台湾男生。17年前,大陆的娱乐文化不及今日的繁盛如花,慈珠一直认为大陆歌手都没有内涵,不如台湾歌手那样文质彬彬,说话的腔调很好听。最重要的是,王杰很有实力,曾被誉为可以和四大天王叫板的唯一一个歌手。雅珍看着程一天的眼神,就是慈珠第一次看见王杰的眼神,但是对象完全不同,她觉得想笑。 再说说慈珠这个爱情白痴花痴到什么程度吧。高考前夕,她给音乐电台某节目写了一封信,点播王杰的专访。想来这种信应该是海量的,点播歌曲和专访数不胜数,命中率可想而知。但是慈珠自有她的办法,为了让主持人选中自己,她在信中首先强调自己是一名高考生,学习紧张,但是非常想听一段关于偶像的专访,获得动力;接着,她附送了一首诗,其实并非原创,而是根据痞子蔡小说中的一首诗改编的: “如果台北和西京只有一步之遥, 我会看见你对我微笑, 台北和西京是一步之遥吗? 不是,很可惜,我看不到你对我微笑。 如果能和你漫步海边, 我会让你为我唱安妮, 你会和我漫步海边吗? 不能,很遗憾,我听不到你唱安妮。 如果你的声音可以传出一千遍, 我也不会的对你的声音厌倦, 你的声音可以传出一千遍吗? 可以,是的,我永远对你迷恋。……“ 或许是被诗打动了,主持人真的选择了慈珠的点播,专门为她做了一期节目,在节目中读了她的诗,这是她最自豪的一件事,她觉得自己的爱情宣言得到了全市人民的见证。 一不做二不休,节目播出的下午,慈珠还不满足,这可是为我而播的节目啊,如果有朝一日我嫁给了王杰,这就是最好的纪念和见证。于是,她拉着闺蜜郝暖心果断逃课,出校门打了车,直奔电台去了——讨要今天节目的录音。两个人虽然是音乐台的忠实听众,但都是第一次来。电梯升至30层,出电梯一看,咦,音乐台只有一个小小的入口,里面只有一条细长过道,两侧仿佛有很多小房间,和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门口有个守门的工作人员,问道:同学,你们找谁?暖心说我们找宋东东。工作人员帮忙通报,但是回来道:不好意思,小宋不在。 为了这个讨要王杰采访录音的事儿,慈珠甚至错失过一个现实中的追求者,这要提到她的另一个好朋友,孙冰雨。 那天,孙冰雨告诉她,她写诗和逃课的事让F君知道了,他情绪特别不好。F君和慈珠的关系确实有一点暧昧,第一个发现这种苗头的是冰雨。但是自从迷上了王杰,慈珠完全把F抛在了脑后。管他F君怎么想。从此F君再没打理慈珠。 表面看上去慈珠有点呆萌,实际上很果决。冰雨常说她是低调与奋起的矛盾体。比如有一次慈珠收到一封匿名情书,吓了一跳。她不想贸贸然回信,让冰雨帮她调查。由于冰雨对字体非常敏感,只要对比字迹,马上知道出自谁手,而这件事在大课间活动的时候并不难办。 坏就坏在,冰雨是个莽撞的大嘴巴。当她一一对照,发现了情书原着者,竟然在教室大喊起来:“找到主了!找到主了!“这是胜利的欢呼,她想得到死党的赞扬,可是,慈珠收到情书的事情马上败露,慈珠不敢再有下文。冰雨问那你想怎么处理?慈珠说,假装不知道,不回信就是了。 还有一次,班上的E君,找各种机会接近慈珠,这当然也逃不过冰雨的法眼。而冰雨的做法更为鲁莽,直接去问对方:你是不是喜欢白慈珠?对方犹豫了一下,有些害羞的承认了,他以为找到了助攻,向冰雨投去希望的目光。可是冰雨呢,不但没有帮忙,还逢人就说,传的满城风雨,天下皆知。从此E君再也不敢招惹慈珠和冰雨。 这些慈珠也倒不在乎,当时她确实对F有一点好感,两个人暧昧了一阵子,慈珠知道F喜欢自己。关系总是需要突破的,眼看慈珠就要修成正果了。结果有一天,冰雨神秘兮兮,带着窃笑说有事告诉慈珠。慈珠有种不详的预感。冰雨实在忍不住坏笑,对慈珠说:“你猜谁给我家打电话了?……F” 慈珠觉得一定和自己有关。“你猜他说什么?他问我慈珠生日送什么礼物好?”慈珠听了一惊,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生日,但是班上的男女同学很少互送礼物,以免被紧张的家长和老师发神经,也怕同学们议论。F特地问冰雨给慈珠送什么生日礼物,明摆着做贼心虚。慈珠问,那你怎么回答?冰雨说,“我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结果,他就把电话给挂了!哈哈哈哈” 冰雨简直要笑死了。于是,慈珠始终没有收到F君的生日礼物。 就是这样,冰雨一次次掐死了慈珠的初恋,慈珠把全部的心思都转移到崇拜偶像上。自从她的信让音乐台主持人读过之后,她就走上了写诗的康庄大道,给各种音乐节目写信,写诗,可惜不是每次都那么走运,大部分都石沉大海。 班上无论是谁,看到电视上有王杰的访问,演唱会录播,都会第一时间给慈珠打电话,告诉她赶紧开电视或者换台;无论是谁的杂志上有王杰的照片和报道,都会无偿提供给慈珠,让她贴在剪贴本里;当然,如果王杰来西京开演唱会,歌友会,或者偶尔录节目,班上有门路的同学都会帮慈珠弄门票,每次慈珠就像是疯了一样,冲着人家又是亲哥哥又是亲姐姐。 后来,慈珠成为了全班的追星名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王杰。 第7章 被炒鱿鱼的外教 明艳经常说,慈珠的情商比她晚了十年。她给任贤齐写信的时候,慈珠相信距离产生美,品味着暗恋。慈珠满世界去偶遇王杰的时候,明艳已经祸害了很多纯情少男。 慈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明艳热络起来了,可能是彼此相去甚远的性格,给彼此造成的好奇心吧?事情的起机,要从明艳祸害的一个外教说起。 就在华哥还没有来西京的日子里,明艳无聊的很,外语系的男生没有一个能看上眼的,她这么精力旺盛的人,怎么能甘愿寂寞呢?荷尔蒙无处发散,终于,她和他们班的外教亚当对上了眼。这对明艳来说,绝对是全新的挑战。 80后的大学生,基本都是中学才开始学英语的,目的无非是应付考试,学说话是成年以后的事情。那个时候,她们刚上大一没多久,口语夹着生,说英语就像婴儿学语,咿咿呀呀的。但是明艳的爱情箴言中,爱情不分国界,不分肤色,不分语言……只看脸。 亚当来自希腊,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棕色的披肩发,高高的鼻梁。他穿着肥大军绿色衬衫,牛仔裤,硕大的运动靴。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用手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歪一下头,露出迷人的笑容。明艳说,完全我的菜。 以前学校请过英国外教,发着一口正宗伦敦音,说话面无表情,典型的绅士气派。明艳从不为心动。明艳是怎么和亚当暧昧不清的,谁也不清楚,总之明艳有明艳的手段。 等所有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是他们学校发布了一则消息,外教亚当,因为和女学生谈恋爱,被辞退了。但谁也不知道女生是明艳。 亚当来班上上最后一节口语课。反正是最后一节课了,也没必要认真带大家练话题。亚当诉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遭遇的前半部分,如何被女学生勾引了,完全省略。尤其突出了后半部分,自己被学校辞退了。接下来,如果大家喜欢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补救,那就是联名上书。他在黑板上设计了一个表格,意思是大家可以照这个表格做。可是班上学生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大感情,本身班级也没什么凝聚力,一盘散沙一样,联名上书自然不了了之。 几天后,亚当和自己带的班依次合影留念。慈珠觉得很好笑,以前合影都是毕业照,小学毕业,中学毕业,高中毕业,这上大学才没几天,怎么就合影呢?而且理由是因为外教被炒鱿鱼。慈珠越想越是觉得滑稽。 合影站队形是以宿舍为单位的,大家自动和舍友们站在一起,雅珍自然和慈珠站在一起。奇怪的是,全班三个女生宿舍,一个男生宿舍,少了一个宿舍的人没有来——明艳他们宿舍。谁也没问为什么,仿佛早就知情的样子,亚当也没有主动提出要等他们,于是这个奇葩的合影完成了。更奇葩的就是,后来提起这张照片,好像谁也没有保存,甚至大家都怀疑是否打印出来过。慈珠和雅珍后来嘀咕,该不会就我们两个不明就里吧?慈珠说早知道咱也不来,雅珍却不以为然,她还是要来的。 原来,只有慈珠对亚当是免疫的,慈珠太低估了这个雅典帅哥的魅力。慈珠只记得,合影的最后,大家作鸟兽散,有的去食堂打饭,有的去图书馆。雅珍的目光一直停在亚当身上。其实这个雅典人是有点帅气的,留着棕色披肩发,眼睛深邃发亮,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上课比死板的英国外教有趣多了。雅珍看着他,慈珠明显就是在一旁坐冷板凳。雅珍在等其他人和亚当打完招呼,进行最后的告别。慈珠想这个外教迟早会搞出事情,只是早一天晚一天,和谁搞的问题。 果然,人走光了,雅珍走上前,用满满的笑容,清晰地发音,说了一句“good luck!”。这句祝福一定给了亚当莫大的鼓励吧,慈珠想,雅珍真是个了不起的女生。自己在旁边像个木偶一样,被呆呆的定住了,果然,她就是个“瓷猪”。 不只这一次,有好多次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慈珠都被沙雕了。 比如一次,系主任,一位四十多岁的教授经过她们俩的时候,两人原本面对面说着话。慈珠本能地反映,假装没看见。而雅珍表面在听她说话,眼神已经飘了,除了一面点头一面和系主任迅速交换了眼神,她更是露出招牌性地空姐“七颗牙齿”笑法。搞得慈珠很不自在。 话说回来,雅珍和慈珠都注意到明艳她们宿舍没有来,指望慈珠找到答案那是不可能的。雅珍虽然和自己宿舍闹崩了,但是和其他两个宿舍是有走动的,以她代购化妆品的身份,以及招牌的“空姐笑”,想获得信息并不是难事。 几天后,真相一层层被揭开,亚当的师生恋对象,正是明艳。雅珍和明艳气味儿相投,走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慈珠和明艳熟络起来,也是听说了明艳是亚当离职的幕后黑手之后。 慈珠由于过度好奇,竟然跑去找“明艳”请教,请问,你是如何让外教败在你的石榴裙下,又是如何害他被解雇的呢? 明艳当时内心对这这个黄毛丫头有些鄙夷,怎么会有人问我余明艳这么幼稚的问题,我的魅力,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她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慈珠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马上圆场道,你别误会啊,我其实有个喜欢的人,我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可是,我就是无法拉近和他的距离,你可以教教我吗? 一听到这里,明艳差点笑喷,这个丫头真是呆头呆脑,本小姐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无法拉近距离这种字眼。她真是被慈珠给打败了。 “好吧,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我来帮你支招儿。” 于是慈珠涨红着脸,悄咪咪地,把那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秘密告诉了明艳。 此为后话。 第8章 命运之神 学生们明明被软禁在校园里,可是学习气氛反而每况愈下,排练的,旷课的,越狱的……中午下课的时候,巨大的人流从教学楼涌向食堂,聊着八卦,聊着中午吃什么。 通往食堂的林荫道上,树叶被太阳照射得发亮,侧眼能看到沙土肆虐的操场。操场的草皮都磨掉了,被初夏的阳光炙烤了一上午,就像脱了毛的沙皮狗。 话说封校快一个月了,唯有校园活动的热浪一波高过一波。形同虚设的社团,大量招兵买马,壮大实力。万年不换的公告栏,最近也频频上新,虽然基本上没人会看。 慈珠她们是从来不关心社团的,但封校后没法逛街实在太无聊了。大数据显示,外大的全体学生在无法出去约会,看电影,逛街,吃饭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两条路:一,参加社团;二,发展新的恋情。这两条路说白了都是填补空虚。 明艳和雅珍,正处于对各自两位男主的选择纠结症当中,暂时不用出校门面对他们,左右奉迎,可以说是暂时获救了。慈珠呢,她可不想世俗地来一段瘟疫之恋,为了恋爱而恋爱。而且以她这个眼神儿,就算是有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她也接不住。 最近,她注意到宿舍门口的公告栏里,有一条招新消息:宣传部招聘编辑。 编辑!多么神圣的词语啊,这不是她一直梦想却失之交臂的职业吗?虽然只是个社团工作,但简直就是为了自己量身打造的。她从内心发誓,一定拿下这个工作,实现自己的夙愿。 此前,除了明艳依然乱麻,来自习教室找她支了好几招,雅珍这个交际狂人早已经报了社团,公关外联部。虽然始终没有见过部长本人,但是凭她的社交能力,当个干事早就是铁板钉钉,毫无悬念。 慈珠绝不追随雅珍,她知道,有她的地方自己是没有竞争力的。她给宣传部投了简历,等待面试。宿舍门口的公告本来也没什么人看,而且多数人更喜欢参加玩玩闹闹的社团,舞蹈啦,话剧啦,口语啦,编辑是什么鬼东西? 果然,面试通知到了。 慈珠虽然很期待面试,但是她就是个大神经,觉得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比起雅珍一天修三次眉毛,明艳一天换三身衣服,慈珠简直和裸奔没有差别。她依旧一身男人婆的打扮,愣头愣脑就敲了面试间的门。 学生会设在艺术楼的一楼,有一个专门的大教室,各部开会和活动,都是在这里。 慈珠推门进去后,打量着房间,房间里有会议桌,还有堆放各种杂物的桌子。墙上靠着大小的箱子,袋子。感觉学生会的人除了开会,就是布置各种活动现场。从表面的东西来看,不是彩带啦,气球啦,就是食品包装袋啦,服装道具啦。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坐在一张桌子后,自我介绍道,他是宣传部的部长。他的桌子上放了一些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感觉就是充充门面,摆摆样子。 然而,看到的那张脸的一瞬间,慈珠认为是自己命运的一瞬间。虽然来这个学校后,她从来没有犯过桃花,但在那一刻,她相信,所有等待是有意义的,所有错过是为了今天这一时刻。 她遭受过的嘲笑,她被泼过的冷水,全世界都认为他们不可能,她以为一切都是自虐罢了。她写过的那些诗,她听过的那些歌,她为那声音花痴的一次又一次,她以为梦永远是梦。 可能童话只会发生在公主身上吧,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公主了。 她今天一点也没有打扮,仍旧是男人婆,对方能发现她的美吗?可能是受了明艳太多的打击,她此时一点自信也没有了。 屏息,静气,坐定。 和期待已久的男主面对面,独处一室。 “你为什么要来面试编辑?” “因为我喜欢文字工作,喜欢读书和写作。” “那你应该去当作家啊。” “作家我可不够,能够为真正的作家工作,当个编辑就很满足了。” “那你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会啊!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同样有满足感的。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合作就更好了。” “哦,那你觉得和我合作怎么样?坦率地说,我们宣传部招不到人,你暂时只能和我合作了。” 那眉目,那脸庞,那声音,那酷酷的气质,就是她的王杰。 “这个……”慈珠心里想说:“yes,yes ,你就是我的王杰啊。” 她多少次都忍不住想问,你确定你不是王杰? 理智地分析了一下,那人穿着一身美特斯邦威休闲装,而王杰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所有宣传画上,他都是黑色的皮装;这位高一级的学长,20岁左右,说起话来有着对学妹调侃的口吻,她和王杰在想象中的对话,是没有这种调侃的;但是长相相似的人,各方面都变得及其相似,比如说皱眉的样子,微笑的样子,眯眼的样子,太像了;还有就是声音,不知道这位学长会不会唱歌,但是如果唱的话,一定就是王杰的原唱。 慈珠终于忍不住了:“请问,哥哥,有人说过你像王杰吗?” “有啊,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慈珠精神了一下,原来自己没有眼花,也不是做梦。 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慈珠工作的事马上就敲定了。出门时,慈珠乖巧而充满感激地道:“哥哥再见!” 因为从小到大,她都习惯把比自己高一级的男生称作哥哥,当叫他哥哥的时候,他忍俊不禁了,“请不要叫我哥哥,叫我程思远。” ………… 走出面试室才意识到,那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面试,好像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应募,宣传部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部长。部长程思远直接布置了工作,为了不让慈珠回去以后后悔,他连水彩颜料广告纸都交给她了:一周内交出墙报。天哪,这哪是什么编辑,根本就是宣传委员。 慈珠虽然很喜欢文字工作,但是,她完全没有写字画画的天赋,也完全没有受过熏陶和训练。高中的时候,她一直都是给冰雨打下手的。孙冰雨从小被妈妈逼着练字,写得一手好字,班主任曾经让她写字帖,复印给大家临摹。加上学过一点国画,她画得漫画也特别好看。不仅是班里的板报,学校的校报也经常找她过去办。 离开孙冰雨,慈珠这次单独挂帅,使她想到一句歇后语: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儿——犯难。要不就解释清楚,辞职吧。这意味着,他和王杰才刚刚认识,就要结束了。慈珠觉得,总得和他发生一点什么吧,否则辜负了上天的安排。 所有的问题都会找到出路,慈珠也找到了救命稻草——那就是雅珍。雅珍从小好像也练过什么字,她的字不像冰雨那样方方正正,浑圆一体地舒服,但是钢筋有力,英气逼人。有人写版面,配几个插图就不难啦!慈珠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就这样,雅珍放着公关外联部的干事头衔,跑来宣传部客串了。其实慈珠想这些部门无非是名头好听罢了,部长想必都是帅哥,骗些迷妹为自己建立功业的吧?想完就苦笑了,自己何尝不是呢? 慈珠终于抛弃了空无人迹的自习室,每天和雅珍来学生会打卡。其间,程思远也会过来看看她们的进度,跟着掺和掺和。如果放在明艳或者雅珍,可能早就把这个人给搞定了,但慈珠每次沉默得很,问什么说什么,头也不抬一下,弄得程思远很没趣。 她既不会主动和程思远说话,对方和他搭腔,她也不会接茬,显得木木的。比如有一次,程思远说:“女孩子来外大以后,都变漂亮了。”慈珠就想,什么意思呢,意思是我还没有变漂亮吗?还有一次,程思远说:“我这个人喜欢什么事都自己做,有成就感。”慈珠又想,什么意思啊,是说我这个编辑本来没有必要出现,你应该自己画墙报?”慈珠永远不知道如何和程思远对话,接不上他的话,自己也不知说什么。只有他很像王杰这件事,是他们之间得羁绊。 程思远反倒和雅珍比较有话,仿佛他们有很多共同认识的人,有学生会的,还有社团的,就连高中同学彼此之间也有交集。不过慈珠早就习惯了在雅珍旁边做沙雕。每次程思远都会说,等校门解封了,我和学生会其他干部,带你们俩去校门口吃麻辣烫,水煮鱼,还有熏肉大饼,笼笼肉。每次这么说,他都会下意识地对慈珠投去目光,而慈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礼貌地抬头看一眼,就继续干活了。 这时候,只有雅珍会接话,好呀程部长,那一言为定喔,可不准耍赖。有机会大家都认识认识,说起来,我还不认识我们公关外联部的部长呢。 “你不认识他啊,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下。”程思远连忙道。 于是大门还没有解封,另外一位部长已经露面了。 一天晚上她们做墙报的时候,程思远领进来一个人。 “这位就是公关外联部的部长,程一天。” 啥,程一天,就是唱石头的那个?慈珠虽然是脸盲,但是那名字就是化成灰她都能记住。她差点没笑出声来!偷偷瞄了一眼程一天,刚好和对方四目相对,她赶紧低下头。 程一天和那天的感觉不太一样,那天在舞台上,他的服装实在是很滑稽,一袭浅蓝色长袍,黑布鞋,中分汉奸头,慈珠想说,你以为你是徐志摩呢?可是,看见雅珍为他痴迷的那个眼神,没好意思说。 今天程一天穿得舒服多了,米色休闲裤,浅蓝色衬衫,头发慵慵懒懒的好像没有整理,慈珠想这人真是不修边幅,雅珍看到他这副模样,估计失望得很。 没错,就是程一天,朱雅珍的顶头上司,也是梦中情人。那天程一天演唱了一首石头,斩获无数迷妹,估计最近都忙着收情书呢吧?雅珍进公关外联部都好几周了,连部长的影子都没见上,这一碰面可不得了,竟然是自己的偶像。 慈珠用眼睛瞥着雅珍,她肯定认出程一天了吧。程思远,程一天,程氏兄弟称霸学生会,王杰和黄磊组团,慈珠的妄想症又开始了,她仿佛看见雅珍的眼睛变成了爱心桃。 她不由得感叹,这所学校里,只要是个男生,都能成人物啊?这个学生会,和自己的班上男权当道有什么区别?本来女生基数大,领导干部自然应该女生多,为什么部长全是男生?慈珠一面画画,一面生起气来,想起来程思远说请她们吃饭,玩弄嘴皮子,她就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亏雅珍还和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真是气人。 第9章 年 二月二十号,终南山公开,新冠病毒可以人传人。 二月十九号,慈珠刚刚从杭州和全家人回新疆过年。一路上他们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两个孩子在火车里上蹿下跳。 因为她们买的是卧铺票,一家四口总共占了四张床,一个包厢里只剩下两张床。两个孩子上了火车就像进了游乐场一样,爬上爬下,吃东西,打闹。慈珠心里抱着一分歉意,不知道另外两个乘客一会儿上车,会不会受到打扰。 过了两站,人来了。两个大人分别抱了一个孩子,也是一家四口。不同的是,那两个小孩儿一个一岁,一个三岁。 慈珠家的姐姐和弟弟这么一比,就好像是两个巨大婴儿,比人家大出来好几号,看着不可爱了。 一个车厢一瞬间塞了八个人,且有四个不听命令的机器,任意妄为地运转着。两个妈妈一会儿发出狮子吼,一会儿和孩子冷战,来回折腾着。 慈珠家的弟弟把香蕉皮和橘子皮串在一次性木筷上,做成怪物的样子,吓唬姐姐,把它凑近姐姐的手上,身上,脸上。姐姐也许并非是真受到了惊吓,但是为了配合弟弟,她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仿佛那水果皮串真的是一只怪物,那叫声从极具穿透力,逐渐变得声嘶力竭而充满绝望。 慈珠唉声叹气地靠在车厢上,表示无奈,无力。纵使喊破喉咙儿子也不会理睬。 慈珠的老公再也忍不住了,虽然他平时对孩子有些纵容,但是影响公共环境是很不好的。 男性和女性在施展权威时最大的不同,就是女性会本能地动嘴,发出怒吼也好,说出恶毒的话也好。日子久了,这些都对孩子失去了作用力。而男性,要么无声自威,递几个眼神;要么则是抄起附近的家伙,无论是围巾,帽子,还是空的矿泉水瓶。不需要太有杀伤力,能虚张声势就可以。 慈珠老公圈起一本杂志,朝中铺上的儿子和女儿噼里啪啦拍了一通。这种时候,他是很少开庭审案,追究对错的,总之一个巴掌拍不响,人人有份。 两只大的终于可以安静片刻了。 新来的两只小的,是和爸爸妈妈一个床铺,显得有点挤。他们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哥哥姐姐演出了一场妖怪闹剧,最后由玉皇大帝出面镇压,没了热闹可以看,只好变着法折磨自己的爹娘。 两小只开始来回交换着床铺,老大要上去,老二要下来,爸爸和妈妈玩起了传递赛,妈妈把大的递上去,爸爸接住,爸爸把小的递下来,妈妈接住,中间隔着中铺,慈珠刚好在那休息。两个孩子像高空吊威亚,在慈珠眼前晃来晃去,从爸爸和妈妈手中交替的一瞬间,总是露出紧张刺激的表情,其实她们的目的并不是上或者下,而是上去或下来的过程。在她们展示这个表情的时候,她们的父母正使用股肱之力进行着人肉传递,完全无法欣赏到。 终于,这对父母也陷入了崩溃,妈妈亮出了绝密武器:吃东西。 妈妈从下铺床下拉出巨大的行李箱,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箱食物:雪饼,薯片,法式小面包,巧克力,甚至还有辣条…… 慈珠惊呆了,天哪,这两个小孩儿一路上,要比我们家两个长大以来吃的零食还要多!慈珠和老公从不给孩子买零食,基本只有学校开运动会,或者春游,才会给他们准备一些。 不是因为吃不起,因为慈珠对包装上的各种食品添加剂:香味剂,植物油,色素,充满了对鬼神一般的敬畏感。她惊奇于人类为了制造美味,怎么会发明出这么多种添加剂?而没有一种,是出于营养和健康的角度做出的发明,全部都是奔着增加味蕾的感受,用味觉和视觉来吸引食客这一目的,仿若一项工程浩大的化学实验,又像是一项对贪嘴的小孩儿和图省事的成年人,施加的一个充满陷阱的魔法。 世俗上它们被叫做垃圾食品,慈珠给它们起了另外一个别名,叫五脏销魂散。慈珠认为,那些鬼神般的添加剂,总有一天会侵蚀孩子的五脏,使他们身中剧毒。但事实表明,身边那些爱吃五脏销魂散的小孩儿,仍然肤色健康,体质稳定,又使慈珠不得不陷入深深的矛盾当中,因为在各种社交场合,别人都在吃,你不让你家孩子吃,总显得迂腐或者不近人情。所以,慈珠也一次次在敬畏感和鄙视感交错的复杂味道中,让孩子吃过零食。 此时,大的两只正眼巴巴地,盯着对面小的两只。正巧被零食总管的阿姨发现了。 “来来,两个小朋友,来一起吃啊!”她说着,抓起几小包食物,丢在两个孩子床上。慈珠想要拒绝,却没好意思,只好应承着,谢谢啊,说完把他们带的水果分给他们家两个孩子。 就这样,两家人交流起来,育儿啦,教育啦,饮食啦。慈珠的孩子大,建议自然要多一些,她细致入微地介绍了自己的经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关于垃圾食品的看法,她只好半遮半掩地,提了几句。 四个小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凑成一堆,玩起了猜谜赢食物的游戏。最小的一只,因为输了心情不好,想玩赖,把一包全撒在了地上,我不吃谁也别想吃! 妈妈怒了,一面收拾满地的,一面连忙叫爸爸,老公,你快教训下你孩子,看她干的好事!爸爸从上铺伸出头瞄了一眼,“哪一个弄得呀?“ “小的!“ “小的就算了吧。” 慈珠家大的听了这话,不满意地问妈妈:“为什么小的就算了?” 慈珠忍不住担心,自家的两只会不会赢的食物过多了?趁机把两只的战利品都收上来,“你们两个大的欺负小的像什么话?”然后都还给最小的一只道:“小宝贝不哭了哈,哥哥姐姐不要,都给你吧。”最小的一只笑了。 好容易熬到了熄灯,四只终于可以分头睡觉了,两个妈妈终于不用狮子吼了。 慈珠家两只,各占了一个中铺,慈珠睡在上铺,方便随时看到他们,老公睡在下铺。 对 面下铺是新来的妈妈和她家老大,上铺是爸爸和他家小的。 睡觉的时候,换成爸爸管小的。中铺和下铺很快就睡着了,只有顶层的睡不着。与其说睡不着,不如说是没法睡。只听见,最小的一只吵着不要睡,不要睡。爸爸给他各种条件交换,那小娃一直说着不要。爸爸不问可否,自顾自给小的一遍又一遍讲着故事,背着唐诗,唱着歌,孩子就是不睡。 慈珠想,最小的一只爸爸可真有耐心,如果是自己就打一顿,让孩子哭睡好了。 终于,最小的一只爸爸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终于拿出杀手锏了。 “快点睡,警察在巡逻,他要抓不睡觉的小孩儿去餐车罚站。” 小朋友终于不再刁难老父亲,静静地不做声了。慈珠,终于睡着了。 谁想,到了半夜,一阵孩子的哭声再次吵醒了一箱人。 慈珠心想,完了,没得睡了。 果然,那小妹妹哇哇大哭,怎么也停不下来。那爸爸软硬兼施,就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慈珠被哭声震得睡意全无,躺着等待。看看中铺,两个孩子抗震能力强,在下面睡得很安稳。 终于,孩子的妈妈出场,伸手把最小的一只接了下去。不出两分钟,孩子不哭了。慈珠不由得叹气,早这样不就对了。 孩子爸爸没事人一样,转身就睡。两个孩子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 慈珠再也睡不着了,她想下面那位估计也睡不着了。那位是因为和两个孩子挤一张床,肉体的危机感造成的。而慈珠是因为孩子的大哭杀死了她的睡眠,精神的失调感造成。 火车隆隆的响动将时间无限拉长,她很少这样什么也不做,安静地消磨时间。 平时的一个小时,在她的时间安排中,短得就好像一瞬间。读书一小时,一瞬间过去了;写作一小时,一瞬间过去了;运动一小时,一瞬间过去了;烘焙一小时,又是一瞬间。作为报社主编和两个孩子的妈妈,慈珠的时间永远都不够用。她回复微信永远拖很长时间,把对方想慢慢掰扯的那些事,三言两句打发掉。 人生走到一定长度,交朋友越来越难,不在一个交流水平上的友谊,往往无法长久。慈珠想起大学的时候,和雅珍,明艳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她不惜把自己掰碎了,分给朋友,时间分给朋友,感情分给朋友。她们之间的友谊从相知,相识,到隔阂……。人的一生,可以真心真意去交朋友的日子是那么短暂。 第10章 回婆家 第二天,带着一对熊猫眼,慈珠回到了婆家。 波瓦和莫玛(爷爷奶奶)身着盛装在农场的草地上迎接他们。新疆人的热情好客,注重礼节,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本来一家人在城里有房子,可是考虑在农场吃东西更方便,莫玛提前通知儿子,下火车后直接来农场。 严冬时节的草地并不美丽,不似夏季万物生长的色彩和生命力。慈珠想起夏天的草地,遍地野花,染得草地上一道紫,一道黄,一道红,像阳光在大地上画下的彩虹;土拨鼠从地下接三连四地探出头,躬着双手,等待人类投喂的食物;袅袅炊烟从蒙古包渐渐升腾,攀上蓝天,和白云融为一体;蒙古包从远处看,就像白色的牦牛或者羊群。 慈珠从小在城市长大,如果不是嫁给老公苏牧,可能永远无法体味草原之美。而苏牧的笔名也是慈珠给他取的,她说你分明来自草原,名字却像偶像剧里的男主。 抛开苏牧的家乡这层关系,慈珠对草原的热爱会更没有负担,更义无反顾。但只要世外桃源和婚姻家庭挂钩,就失去了一切神话色彩,变得凡俗。 冬天,漫漫草原,萧条冷清,失去了颜色,生命力。蒙古包也不像夏天那般富有生趣,但在寒风中,它是人们寻求温暖的堡垒和避难所。 走进毡房,一阵热气迅速温暖了他们一家在寒风中冻僵的身体,慈珠和苏牧的眼镜都起雾了。孩子从小在南方长大,新疆户外的严寒,简直和过山车一样刺激。 毡房里的土炉子燃烧着,为这个蒸馒头一样的房屋带来热量,地毯上满是浮屠,长久一来受到油腻的滋养,散发出一阵阵羊膻味儿。一圈墙围上,全是手工挂毯和刺绣,正是孩子们很向往的那种房间,花花绿绿的墙。矮矮的炕桌上摆满了食物,酥油,烤馕,牛肉干,奶茶…… 一家人刚刚在地垫上坐定,波瓦和莫玛便率领全家,给他们跳起舞来。这是新疆人特有的接待方式,虽然是自家人,也是一年一度难得的聚会啊。波瓦打着手鼓,小叔子播着冬不拉,婆婆嫂嫂大姑姐三个人随着音乐旋转舞蹈,挽着手花。 每年回来,他们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慈珠一家,慈珠刚开始很不自在,现在也习惯了,坦然了。 她发现,莫玛今年又胖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施展娴熟的舞姿,已是六十多岁的腰身,时而左右摇摆,时而朝一个方向扭动,不愧是跳了一辈子的新疆大妈,随便动动腰肢,也有一股风韵。那黑亮的眼睛左瞥一下,右瞥一下,年轻时一定勾走了不少少男的魂魄。 慈珠那位人高马大的妯娌,好像是中年发福,肚子变大,腰变粗了,尤其是踮步的时候,一挺一挺的,就像怀了几个月似的。刚嫁来的时候,慈珠一直羡慕这个维族姑娘,个子高,眼睛漂亮,身材曼妙。她想,美女为什么都集中在少数民族呢? 唯有小姑子身材越来越好,她从小酷爱跳舞,人漂亮,舞跳得好,在草原舞蹈队当着领舞。据说今年她们舞蹈队入选了新疆业余舞团,四处演出,就快升级专业团队了。 一家人为苏牧和慈珠一家唱歌,跳舞,小孩子们坐不住了,冲上去一起跳,莫玛从地上把慈珠拉起来,也加入她们一起跳。 慈珠有点不好意思,她们都是跳跳唱唱长大的,而自己是半路出家,四肢僵硬,生怕丢了丑,上去以后,扭扭捏捏的,好容易适应了节奏,结果弹唱结束了。 莫玛笑道,慈珠你还没学会啊,孩子都跳得比你好。 慈珠感到一阵尴尬,东北媳妇儿都是比谁力气大,能扛粮食能拉磨;西北媳妇儿要比跳舞唱歌,都太难了,臣妾做不到啊。 一阵热闹过后,宴席要开始了,慈珠从进了毡房就卯足了劲儿表演,努力融入这个异族家庭,让自己看上去像同类。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根弦紧紧地绷着。 每品尝一道菜,慈珠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自己是个新疆媳妇,但是对新疆菜肴不甚了解,她不知道是表现得熟悉好呢,还是陌生好呢?她觉得自己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面的导游,必须表现得意外而惊艳,才对得起节目,又必须冷静而淡定,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内心的矛盾和表情的作秀,也总有撑不住场面的时候,好家伙,慈珠心想,自己在健身房挥汗半年,估计就要功亏一篑了。 桌上正中间,摆上了一只烤全羊。 南方人吃羊肉,通常是藏书羊肉,用白水煮过以后切成条或者片,做粉丝和面条的浇头;西京吃羊肉也是水盆羊肉,泡馍,或者烤串,烤全羊作为家庭料理并不常见。 桌子上这只烤全羊,它正做着一个奔跑的姿势,好像受到了野兽的追击。它张着大嘴,露出牙齿,一反羊类温顺的本性。它浑身流着发亮的油脂,兹拉兹拉响着。那声音,那油脂,那矫健的肉质,唤起一桌人的食欲。 苏牧离家后,口味越来越接近南方人的清谈。看到烤全羊,他非但不垂涎三尺,反而望而却步了。两只小的似乎是惊呆了,他们先目瞪口呆地望了几秒,然后模仿着烤羊的姿势,做出奔跑和张大嘴的动作。过于兴奋,他们直接逃出了坐席,满屋子追着,跑着,咆哮着。 慈珠尽量优雅地分解着分在她盘里的羊肉,她想起内地人吃猪大骨和江苏人吃牛骨头的样子,烤全羊,也没有那么难以攻克。她今年的吃相,已经比往年从容了不少。 “我的儿,你怎么不吃羊肉啊,你看看,你老婆都比你能吃。”莫玛前几句用的维语,只有最后一句用了汉语。 如果每年的省亲只是一次旅行,她会更容易享受这个过程。欣赏异域美景,品尝异族美食,学习一点唱歌和舞蹈。当自然放松的旅人和身为人妇的身份相撞,一言一行都被透在放大镜下,或投射在舞台上,慈珠说话也不是自己,行为也不是自己了。 这一次,他们打算住10天,这对所有人来说,是个刚刚好的长短。老人家每天打点饮食吃不消;天气冷孩子不能出门,被电子产品伤了眼;苏牧还有工作没有完成;慈珠怕自己吃多了抓饭和拉条子身体会走形。 这几天,波瓦和莫玛变着花样给全家人做饭,亲戚送的牦牛肉,儿子捕的白斑狗鱼,姑爷拿的羊腿,农场大棚里种的各种有机蔬菜……在波瓦的手笔下,全都变成了一年一度的盛宴。 苏牧在家排行老大,也是离得最远的一个孩子,老两口几乎是提前几个月就为一家人回来过年盘算上了,提前杀牛宰羊冷冻在地窖里,等到过年儿子回来。 莫玛是指挥官,波瓦是大厨,她要安排好上顿吃什么,下顿吃什么,材料要亲自备好,以免波瓦手一抖眼一花,量多了或者量少了;孙女该梳头了,孙子疯出汗了,她都要吼两嗓子;对波瓦和孙子辈的监管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莫玛个闲不住的人,不光是指在家务上,还包括对所有人的“关爱”上。一桌饭菜,谁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她明察秋毫。每次吃饭,她总会伸手把盘子换来换去,直到把每个人爱吃的菜全都对号入座,她才满意。家里哪个子女买了东西回来,无论多少,她都要大肆宣传一番,或者大事小事谁出了多少钱,她过年更是要细细道来。 慈珠是个特会装傻的人,莫玛把好吃的都摆在丈夫面前,她总是假装看不见;莫玛说谁谁给她买了什么东西,她假装听不见。自从她当上了报社主编,她觉得莫玛明显态度变了,每年回来,脸色也要好看一点。 农民和牧民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在东北的黑土地和西北的黄土地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这在中原人看来是及不可理解的。慈珠可以把这些细枝末节写成文章,形成成熟而有理有据的女权主义社评,但是,却无法在家庭内部申辩。文章是文章,现实是现实,现实中需要的是另外一种生存能力,和你读了多少书,能讲出多少道理,都没有关系。 第11章 封城 1月23日,武汉封城; 1月28日,开学复工推后,28号前购买的火车票,退票无手续费。 火车站和飞机场,成为感染重灾区。 原本的10天,一瞬间,变成了无限期延后。 最糟的是,农场回市区的路封了,一家十几口,要在蒙古包里抗疫。 孩子不用开学乐翻了天,大学生不用返校在家葛优瘫,企业不能开工苦不堪言,餐馆KTV倒下一片。 当我们抱怨出入不方便时,武汉人可能有家不能回;当我们抱怨肉价太高,武汉人可能几天都没有肉吃;当我们抱怨孩子不听话,武汉人可能已妻离子散;当我们抱怨买不到口罩,武汉人等不到救命的床位。 还有什么可抱怨呢,安心待着吧。 波瓦和莫玛每天照常打理农场,洗衣烧饭,做起了持久战的准备。 停课不停学,按照教育局的安排,孩子们上起了网课。说是网课,其实是给父母上枷锁。从上课,写作业,到批改,订正,全部由家长监督,还要面临巨大的问题:疫情期间快递不通,没有纸质课本和练习册,全都要从网上下载。慈珠不信邪,硬是在淘宝找了一家顺丰的快递,定了课本,心想什么时候能到就听天由命吧。最大的问题就是,农场网络不好,经常无法正常上课。 毡房里没有写字桌,只有矮炕桌,茶桌。另外使用时间受限:做饭时间莫玛和波瓦要在饭桌上做各种准备工作,需要腾出地盘。 苏牧很快把茶桌占领了,像虾米一样窝着腰工作;孩子们都趴在炕桌上,慈珠监督学习;两个老人出出进进,每次打开毡门,寒风都会趁机夹着缝子窜进来,使慈珠他们感到一阵晶晶亮,透心凉,喝了冰镇雪碧的感觉。 学习,极其艰难。阿卡(兄弟)家婴儿的哭声,就像背景音乐,时高时低;阿卡阿恰(叔叔婶婶)为了孩子吵架,就像鼓点和钢叉,哐当哐当地伴奏。 噪声和行人的打扰,无法改变的客观世界,慈珠只能适应,但是辅导学习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则是主观的困境。 慈珠没有孩子之前脾气很好,说话从来不大声的。谁想和她吵架根本不可能,嘴慢的缘故,等她想起来回击对方的说辞,话都凉了。毕竟是个文艺女青年,怎么能动粗呢。可无论慈珠还是苏牧,都没想到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几年来慈珠不仅嗓门高了,脾气也大了,每次骂完儿子她都要用手捋一捋眉头。 在大庭广众之下,妈妈们总会收敛一点,耐心一点。但那要看能忍耐多长时间。 老人都是惯孩子的主,慈珠告诉自己,这里不是自己家地盘,一定要忍住,要是在老人面前失态可就不好了,女儿给莫玛撒个娇,儿子给波瓦卖个萌,她就成了女魔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话说哪个媳妇儿刚入门没有看过脸色,受过气。 慈珠每年回一次婆家,都要战战兢兢。而雅珍的婆婆就在西京附近的农村,则是隔三岔五来她们家小住。 雅珍年前刚好生了孩子,婆婆就顺势来城里过年,顺便照顾孩子了。 本来雅珍是不打算要孩子的。 她每天要把自己打理好,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光是贴个面膜,做个黄金棒按摩,就要忙一个晚上,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再说了,生完孩子缺乏睡眠,只会加速她的衰老,影响她的身材,自己花了二十年维持的容姿,毁于一旦。 她从婚前就已经和老公远方约法三章,不可逾越雷池半步。要不是一次意外,雅珍怎么可能让自己怀孕呢?唉,年近40依旧貌美如花的美少妇雅珍,竟然怀孕了!只好任命。 农村的婆婆都有一种权威意识,因为自己是从媳妇儿熬出来的,终于轮到自己宣誓霸权,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雅珍的家里是两居室,两代人住在一起也不宽裕。 可能因为年龄大了,雅珍的奶水不太充沛,总是哩哩啦啦的,根本不够婴儿喝。哇哇大哭的女婴像饥饿的小牛犊,好容易咬上了“哺乳器”,用力吸几口,发现根本“没货”,立马提高了8个分呗表示抗议,她召唤来全家甚至全社区的人为她鸣冤叫屈。 婆婆偶尔嘴欠,说点儿刻薄话,雅珍一上头,就感觉硕大的乳房变成了石头,一滴奶也下不来。 雅珍一直在意自己身材不高挑,脸蛋不出众,要说最得意的部分,可能就是目前这台“自动产乳机”。夏天,随便一件简约款吊带,就为她的气质加分,不用名牌点缀也能入选香港小姐。男人看了是什么感觉不清楚,女孩子看了都要在胃里泛一阵酸涩的青汁。用什么来形容呢,女孩子们在澡堂里曾经用过娇艳欲滴这个词,磁珠说如果不是看上去太变态,她真想伸手去抓一把,那会是神仙一样的感觉吧? 如今,这台外观优良的产乳机,经历着历史上最严峻的考验,它的全部骄傲,正在因为“产量不足”,开始凋谢,枯萎,暗淡。 对于婆婆的主动请缨,雅珍本来是颇有犹疑的,当初雅珍和远方讲好,要去月子中心坐月子。远方满口答应着:“你说什么都行,军礼服从。” 远方的言听计从,从来都是两面受用,他既不违逆雅珍,也不得罪妈妈,于是在几番前后奉迎的柔道之下,婆婆被接来家。 无奈,雅珍只好社交性地接受了婆婆的好意,过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月子。 远方有一副好脾气,讨好型的性格,某种意义上要感谢婆婆。婆婆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智商不输给女博士,这点可以从她细致的观察,麻利的伸手,犀利的言辞等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孩子闹,老公帮忙喂奶粉,婆婆可有的说了:“父爱远远大于母爱,妈妈的奶就是摆设,中看不中用。” 雅珍听完这话,就仿佛被撬开嘴巴,硬灌下一包炸药,炸的她五脏六腑都碎了。她瞪大眼睛,等着腹中的炸药爆炸完毕,胸前柔软的肉团变成石头。她抬起头,眉头微锁地把目光投向远方,无言胜却千言,但是远方并没有像上帝那样抚慰她所有的内伤。 眼前这个男人,孕前对她千依百顺,惟命是从,仿佛要把她捧成女皇,眼前,却不过是婆婆的傀儡罢了。 为了说服她把孩子生下来,远方信誓旦旦地说,你只管生,生完了什么也不用管,我妈是24小时保姆。 雅珍将信将疑地答应了。这次心想事成,小棉袄入手了,可是没有约定中的保姆,只有凶神恶煞的监工。 说起来女儿也奇怪,没日没夜的哭,几乎不睡什么觉,全家人只好轮流抱着。这也倒罢了,可是一轮到雅珍抱,那女娃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搞得雅珍很没有脸面。 于是婆婆把原因都归结到抱孩子姿势的问题上:“你要抱她舒服一点,不能坐着,不能站着,要走动,晃动。”说完还要纠正她胳膊的姿势。 雅珍还没有出月子,妈妈嘱咐她第一个月不能下床走路,会落下脚跟痛的毛病,不能总抱孩子,会落下胳膊痛的毛病。 雅珍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个罪?她那细胳膊细腿的,一点力气活儿也没干过。哪里是坐月子,根本就是受刑。婆婆每天对她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果雅珍抱怨,她就说:“头结婚前儿,你就应该做好准备。” 明艳,雅珍和慈珠有个叫西外那些年的微信群,每次群里聊天,提起自己的婆婆,都叫她:“容嬷嬷”。 “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上班了把孩子扔给她,看她还对谁指手画脚?”明艳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说你什么就忍着,笑着,将来一分钱也不给她!”原本性情温厚的慈珠,也出于对婆婆这种动物的仇恨,放出了狠话。 三个女孩儿,不再是刚走出温室的花朵。当年农村的女孩子,都想找个本市男朋友,在当地扎根;而本市的女孩子,仿佛在择偶这一点上,都欠缺一点精明,一点眼光。 她们发现,越是自己原生家庭中具备的条件,越是她们在择偶时忽视的条件。她们希望从另一半身上得到自己成长中缺乏的东西,比如大家庭的温暖,比如乡土人的质朴,而忽略了其中暗藏的杀机和隐患。 岁月像洪水一样打磨着姑娘们的性格,让她们一年比一年尖刻,骨子里透着凉薄。 第12章 在他乡 明艳全家移民美国,暂且躲过了中国这波疫情。 从小到大父母对她倾其所有,他们陪着女儿经历一次次恋爱,受伤,每一次都是一场暴风骤雨。比如此前他们刚刚接受了华哥,自我安慰说看人不能用一贯眼光,女儿又报出小唐的存在,而且爱得同样是死去活来。 慈珠和明艳的父母是一国的,明艳在每次感情的分岔口,都会和慈珠诉说。分隔两地时,慈珠会写电子邮件给她建议。明艳曾经把慈珠的信转给父亲看,父亲说,慈珠对你看得很透,分析得很准。 但最后的事实证明,一群人对明艳苦口婆心劝了一个世纪,明艳的世界始终没有为了谁而改变运转规则。劝说和建议只是她整个感情生活的佐料,今天炒什么菜,明天煲什么汤,决定权还是在她自己手中。最后,她总会端上一盘令所有人吃惊的大菜,似乎都比前一道菜要更复杂,更有味道。朋友的添油加醋,使明艳的传奇越发精彩。在有些关键的时刻,她没有朋友的陪伴就活不下去了,最后总会有新的救世主从天而降,使明艳获得新生。 归于婚姻平静后的明艳,依然闲不住。一个有意思的灵魂,总会给她的肉体平添各种各样的生趣。 不再周旋于男友之间的明艳,开始在朋友圈里晒各种“杰作“。比如这几天,她试着改造家里的餐桌椅,因为样式太老旧了。 老美的习惯是自己做各种DIY,每一家都有工具房,小到维修电路,大到修缮房屋,都是亲力亲为的,否则那将是一笔庞大的开销。 换成雅珍和慈珠这些花拳绣腿,在美国可能无法生存,但是对于明艳简直再适合不过。 在美国定居这几年,搬了好几次家,去年他们终于拿到了美国绿卡,买了现在的房子——在中国,应该叫独栋别墅。 当时匆匆地布置房子,急着入住,很多细节明艳都不满意,她是准备长期改造的。她对房子的要求很高,就像对另一半一样,时不时总要加以修饰,雕琢,让对方更符合自己的意志。 苏牧也多次提出,想买别墅,被慈珠毫不犹豫地推翻了。首先,房子大,装修一大笔,有那个钱,不如重新投资一处房产;其次,打扫房子浪费时间和劳力,现在的三居室她每天打扫起来已经够费力了,做家务的时候心急火燎地,心里惦记着有工作要做,家务又没人发工资,太不值了;当苏牧提出,可以在院子里种菜,不仅吃有机食品,还能省下一年菜钱,慈珠马上又双手双脚赞同!慈珠学生时代的天真浪漫,变成了毫无原则感的务实。 话说明艳买了锯子,把直角的椅子锯成圆边的;买了油漆,把原木色刷成蓝色,红色,黄色的。经她的改造,椅子真的更加时尚了,就连不讲究家居的慈珠也觉得比原作顺眼了许多。 其实有件事,慈珠也是多年以后才悟出来。明艳的那些烦恼和挑剔,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无事生非”。因为回顾明艳对每一任男友的抱怨也好,不满也罢,当时慈珠同样认为无法忍受的种种,当自己经历了婚恋之后,才觉得明艳不过是在兜兜转转,自己给自己设套,跳进去,痛苦,再找下一个救生板。 而慈珠从来不指望去改变或者影响谁,厌恶或者抛弃谁,毋宁说,她只希望尽快稳定下来,然后安心做喜欢的事情。 她也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更适合自己的人,因为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与其换其他人去做实验,不如等着媳妇熬成婆。 慈珠是很自我的。苏牧把家里的陈设换了又换,慈珠觉得和自己并没有关系,每次都希望他快点结束,看见了心烦;工作忙的时候她觉得无法辅导孩子很愧疚,有时间了一样不愿管孩子。她喜欢沉浸在书里,电影里,写作里,自己的世界里。 第13章 食堂 自从才艺大赛以后,校园里诞生了很多新星,那天去吃饭,雅珍她们看见杨帆了。只是看见杨帆并不稀奇,但是杨帆的自行车后面,多了一个人。 自从杨帆在才艺大会上一炮而红,情书纷来沓至,美女暗送秋波。杨帆骑着车子,还是斯斯文文的样子,后面的女生长直发,大眼睛,微微有点婴儿肥。 雅珍消息最灵通,她说那是大一的学妹,自从看过了杨帆的表演,便想尽各种方法认识他,后来,通过舍友,也是杨帆的老乡,介绍认识了。 在班上明明就无人问津,如今成了大一女生眼里的男神,慈珠她们不由感叹了一番,真是距离产生美啊,千万不要相信一见钟情。 嘴上这么说,她们三个其实都有点心虚。明艳对小唐,慈珠对程思远,雅珍对程一天,难道不都是一叶障目? 一思忖,三个人都不说话,一股脑往食堂里钻。 如果帅哥是让人忧愁的苦药,美食就是忘忧的天堂。 外大的食堂不大,且只有一层,桌椅多年没有升级过,还是那种包不锈钢铁皮的桌面。只有一面有窗,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那种小窗,平视范围内,只有两扇大门。阴暗的食堂天棚亮着昏暗的灯,几顶吊扇悠悠地转着。到了吃饭时间,蜂拥而入的学生轰隆隆,发出闷响。 记得没封校的时候,食堂是学校后勤管理,饭菜换来换去就那么几种。偌大一个食堂,打饭区只有一个角落,所有人排着大队打饭。如果不想排队或者不喜欢吃,学生们就去校门口的小店里吃饭。封校以后,鉴于学生们一周七天,一天三顿,除了食堂别无选择,学校就采取了一个重大举措,把食堂外包。 自从食堂里变成了一个个小摊位,不仅种类多了,味道也从社会主义初期,完美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学生下了课都巴不得赶紧吃饭,想趁着封校把所有摊位吃个遍,以免解封以后吃不上了。 雅珍和明艳最开心不过,她们早就受不了大锅饭了。慈珠呢,好像什么也无所谓,以前的食堂也不见她抱怨过,好像吃什么都很香。有一段时间,明艳和雅珍抢着坐在慈珠对面吃饭,因为看见她吃得那么香,自己的饭菜都有滋味了。用雅珍的话说:“慈珠上一次抬头时刚刚吃饭,下一次抬头碗里已经光盘了。” 雅珍吃饭有个习惯,她不喜欢坐在食堂里吃,而喜欢把饭打回宿舍。一来因为她认识的人多,吃饭的时候一直有人和她打招呼,吃不好,二来她很注意形象,不想别人看见她吃饭的样子。 今天三个人来食堂里吃砂锅,雅珍又端回去了。 要说这个砂锅,经过姑娘们一致评定,绝对是校外任何餐馆无法超越的。摊主是一家四川人,他们味道的绝密就是自熬的肉酱。那肉酱香辣咸香,有芝麻的味道,花椒的味道,辣椒的味道,香菜的味道,花生的味道…………,神秘的味道,你要是问老板肉酱怎么做的,他肯定不告诉你。 除了肉酱好,还有就是老板人好。老板在他们面前做砂锅的时候,慈珠原本不会说什么。但是明艳就不一样,她充分地发挥着自己作为食客的权力,以自己敏锐的味觉对老板做出精确指示:“老板,多放点海带,青菜,不要粉丝,要粉带,少放盐,不要味精,对了,多加点肉酱。” 起初慈珠在一旁惊呆了,但是看老板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满脸堆笑地:“好好,记住了,还有什么要求,赶紧说。” 慈珠趁势,也补了一刀:“老板,我不要粉丝和粉带,全给我换成蔬菜,多多的菜!” 小火炉上摆了六个砂锅,除了明艳和慈珠的以外,还有其他四个人的。老板同时听着六个人的要求,单独下料,不出丝毫差错。 眼看着土豆,海带,蘑菇,鹌鹑蛋,青菜,莲藕,腐竹,豆芽,菜花,豆腐皮,粉丝,白菜,肉酱…………世界上材料最多的砂锅在火上咕嘟着,她们的胃酸和唾液早已不听指挥地扰乱她们的神志了。 煮好后,老板把砂锅端上一只白磁盘,放在盛饭台上,由主人自己端走,享用。像这种当场量身定做的砂锅,成为她们多年后的乡思,乡愁。 慈珠和明艳边吃着砂锅,边聊着学生会的事儿,还有华哥的事儿。 “雅珍知道你喜欢程思远吗?” “不知道,那样太尴尬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告诉雅珍,我给你们俩支招儿,她帮你搞定程思远,你帮她搞定程一天。” “啊,还是不要了,你的招数我根本就使不出来,还是顺其自然的比较好。至于雅珍一定有她自己的办法。” “你个瓜女子,你连一点暗示都没有,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思。” “我好像和他不怎么对路,他一和我说话,我就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算了吧。” “算了?在我余明艳的字典了就没有算了这两个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你别告诉雅珍,他们最近走得特别近,万一她告诉程思远,我就再也不敢见他了。” “走得近,你就不怕……天哪,你和雅珍要是从此反目了,我夹在中间太不好做人了吧?我是该祝福雅珍,还是该为你失去了真命天子痛哭……我们的珠子好容易遇见了喜欢的人……” “不至于那么复杂吧?首先程思远又不是没接触过女生,就这么凑巧,偏偏是和我朋友?再说了,雅珍跟A和B的事都没有了结呢,她哪有心思再和C谈,何况,还有一个暗恋中的D,又不是拍电视剧,我就这么杯具啊。” ………… 慈珠分析的头头是道,明艳虽然预感不对,也不好再说,索性就打开大炮筒,说起华哥的事情来: “昨天我和华哥打电话了,你猜怎么了?他说他把房子退了。” “哦,是不是觉得不过去住,房租不划算呀。”慈珠向来善解人意。 “你怎么替他说话,你知道吗?为了这个房子,我花了多少心血?光是为了找到合适的房子,把脚都磨出泡了。一开始没有钱交房租,四处借钱,能求的人都求了。每个月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房租省下来,就是为了能和他有个自己的小窝。布置房间上,我一点也不马虎,虽然家具都是二手市场买的,但是精挑细选,讨价还价,反复对比。窗帘啦,床单啦,桌布啦,都是我最喜欢的花色,充满了情调,我都想让你过去看看的,估计比你房间还要温馨舒适。每一个角落都是我的欢笑我的泪水,他怎么能说退就退呢。” “他没和你商量呀?”慈珠也替她抱不平了。 “他要是商量了,我能同意吗?” “那房子里的东西怎么办啊,有地方放吗?” “他说暂时放朋友那儿,我不相信,打电话给邻居阿芳,你猜怎么着,阿芳说,他把东西都卖掉了,给她男朋友还钱了。” “额,还钱,什么钱这个你知道吗?” “问题就是我根本不知道,阿芳的男朋友不让告诉我,至于他借钱干嘛,谁也不知道…………” 慈珠受不了了,照这样,华哥就是个说谎成性的痞子?虽然以前听明艳讲过过往种种,但那时候的事总觉得和自己无关。这一次,是在明艳已经将自己视为亲信之后发生的,她怎么能不愤怒,怎么能不替明艳抱不平呢! “明艳,我觉得你真的好累,好辛苦,青春不应该浪费在他身上,他是不可能改变的。”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改了呢?” “但是你等不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 明艳陷入了沉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第14章 出租屋 慈珠她们的铁三角的组合,理性上看似乎很不合理,实际上却是最优搭配了。慈珠有时也在想,宿舍里也有和她一样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为什么始终没有热络起来,停留在泛泛之交上?和她们谈话,总是超不过十句,就没有了下文。难道不是更有共同话题才对吗? 后来她总结出来几点:人的存在感,是通过别人的需要实现的,当一个人被需要的时候,她是最有存在感的时候;人总是被不同于自己的个体吸引,和自己有不同的经历,敢于挑战自己做不到的事;有共同分享的秘密;喜欢相同的美食。 但是她们这个铁三角,就像只有在学校这个特定空间才能完成的组合,一旦脱离这个空间,就各行其事了。 没封校以前,周末,明艳一定是回到出租屋,迎接和华哥一周一次的相聚。 他们的出租屋,在城中村里,那是上个世纪6,7十年代的建筑。村子里的房主基本都已在新型社区买房,这些旧房子,多是出租给打工者和学生。 远观,一栋栋矮楼色彩斑驳,给人不平衡的视觉,仿佛已经摇摇欲坠;一条窄阳台上晾晒着住户的各种隐私,散发着劳动者的气息。近视,走廊兼阳台的地面上浸入着各种生活污渍,头顶的晾晒物是代表着阶层的标识。 公共卫生间时时传来冲洗厕所的声音,水龙头的流水噼啪涮拖把的声音,双缸洗衣机轰隆搅动的声音。 无论它的外观是如何残破地将人拉回到上个世纪,当你推开明艳家那一扇门,你都仿佛穿越了神话世界里一到布满神光的屏障,来到新的世界。 一室的小窝不大,作为两个未婚者的同栖之所,它并不是想象中的草率简陋,只充满荷尔蒙的气息。毋宁说,它是充满了少女感的香软暖室,仿佛是明艳对自己早熟的青春的一种祭奠。 旧式黑框窗,在粉色碎花窗帘的遮蔽下,平添了童话的视觉。明艳把窗户擦得不能再亮,一道阳光射入,仿佛可以给破旧的老屋施加一道魔法,使它成为公主的私房。 二手市场买来的松木床架,铺上明艳亲手缝制的床褥和一块亲手锁了边的布料做床单,重新散发出松木的香气来。 明艳家早就有40寸的液晶电视,但是她却宁愿挽着华哥的胳膊,窝在双人懒人沙发里对着一个二手的大屁股显像管电视,看着从小摊上租来的DVD碟片。当眼睛被刺得累了,顺势和他倒在脚下的圆形地毯上伸伸懒腰。 明艳用一块咖啡格棉布的餐布盖上餐桌,并且坚持每周清洗,你绝对想象不到下面是一张大排档用过的圆形餐桌。她认为餐桌会影响品尝饭菜的心情,为提高用餐的整体品质,她是绝不会用塑料餐布代替的。 买不起地板革,冰冷的水泥地明艳实在看不过眼,她亲手给地板涂上地胶,她不知道退房时房东是否会为了地的颜色和她斤斤计较,管不了那么多。 每周她会提前买好食材,大显身手。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学做菜不能临时看抖音或者上微博,新手做菜全是凭感觉。明艳喜欢做的都是从小吃到大的家常菜。比如香菇青菜,土豆丝,番茄炒蛋。有一次她和慈珠提到排骨汤,慈珠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自己会做排骨汤?”慈珠觉得做这么大一道菜是很牛的,只有妈妈辈才能做出来。明艳说:“你知道什么,一个家,哪像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不是会下方便面就能过日子,你知道地是要拖的吗?马桶是要刷的吗?菜是要去市场买的吗?估计你连菜价都不知道吧?”慈珠真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她看过一部韩剧叫做浪漫满屋,很甜的爱情剧,但是里面没有说要拖地刷马桶啊。 如果是特别的日子,明艳还会准备蜡烛,贺卡,和蛋糕,生活需要仪式感,用于明艳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节日,生日,纪念日和华哥庆祝,华哥起初也乐此不疲,会配合明艳演出一场场温馨又浪漫的大戏,虽然只有两个人,当时明艳一定觉得,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可是渐渐地,华哥对明艳设计的各种浪漫都产生了免疫,有点不耐烦了。对他来说,每周“回家”的当务之急,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放倒”明艳。 一推门,华哥不等和明艳寒暄几句,也没有仔细端详明艳,就迫不及待抱住她,狂亲她的脸蛋,弄花了她花一个小时画好的装,扒开她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殚精竭虑挑选的新裙子,扯掉她一个月不吃不喝买的古今内衣,将她推进双人沙发里,把她在饰品店新编的发辫揉的凌乱。 双人沙发在平时都可以容纳两个人规规矩矩地看电视,但是却容不下两个发情的兽类。明艳的脚和脖子还卡在扶手的两端,华哥就迫不及待地用一种奇异的姿势将她整个身体塞进了小沙发,不管明艳舒不舒服,华哥把自己也塞进去。华哥像憋了一个世纪的洪水猛兽,明艳皱着眉头,却没有醉死在痛苦中。 华哥怕拖到了晚上,明艳的情绪依旧没有酝酿好,他就更找不到机会了,而且之所以把她塞进沙发,因为她在床上和地毯上根本欢脱不起来,还不如在沙发里别别扭扭地半推半就。 就这样,明艳的精心设计让华哥搞砸了一次又一次,她每次都期望华哥像16岁时一样,用蜜语甘言和磁性的嗓音渐渐潮湿她的内心,用少年时代打架斗殴的性感大手融化她的每一寸骨骼,用岩石一样坚硬的下体抵住她的衣裙,用痛苦的喘息寻求解救,直到明艳崩溃地接受他的求援。 明艳无论对料理的细节,还是对情爱的细节,都精益求精。她可以带着法餐的虔诚想象力去煮泡面,也可以布置出宜家风格的贫民屋。如果谁和她气味儿相投,那就是天造地设,如果不是,那就是暴殄天物。 华哥退了出租屋,解脱的可能反而是明艳,尽管她不愿承认。 第15章 夜秦岭 说起雅珍的周末,一定是排满兼职和约会。由于出门的频率增加,她会比在学校洗脸更多次,然后发出劈里啪啦拍爽肤水的声音。对她来说,生活生活,生存和活力,努力赚钱,努力打扮,漂亮地约会,使她看上去光彩照人。 她周末做了好几份英语家教,各种年龄段的学生大小通吃,只要有人给她介绍,她除了课时费上不能马虎,问她能不能教,她全能教。交通也不是问题,路远无非是多花些时间,时间不用放着也不值钱。男朋友的约会,自然是安排在上课的缝隙,选择兼职的途中不用绕路的地方。 除了A君和B君,雅珍还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追求者和暧昧者,雅珍不介意偶尔和他们吃饭见面,她对男人没有那么爱憎分明,完全可以普遍撒网,重点培养。 雅珍对约会要求是很高的,她不像明艳为了爱情可以吃糠咽菜,让她下厨就更不可能。如果有人为了吃一顿小吃占用雅珍的两个小时,她一定会推说自己不饿,宁愿一口不动,也不会将就。 雅珍的正牌或者备胎男友们,谁也没有见过雅珍披头散发,不化妆或者穿运动衣,撒拖鞋的样子。她永远一身正装,比上班族还要滴水不漏,高跟鞋发出的声响,是她款款而来或渐行渐远的标志。 那时中国有地铁的城市只有北京和上海,雅珍在城市之间奔走几个来回,还是要花很大精力的。封校之前,她通常要从西郊的家里坐公共汽车去北郊上课,中途换一次车。 周末的公车上没有上班族,大都是出门购物和串门的。手机不能查询车辆时间的软件,所以错过了乘车时间,人们总是在车站等待更长的时间。 车来了,一堆人扎着堆往一个窄小的门里挤,挤上去的继续去车里挤,挤不上去的,等待下一辆。怕挤的人总是想着等待下一辆,这样的人永远也上不去。 雅珍的个子小,穿着高跟鞋,在挤公共汽车这件事上不占优势,每次和一群人高马大之人腿脚想挣后,她都充满了负能量。她发誓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公车上仅有的坐位都被让给了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是听着随身听,死死抓着头顶的吊环,在车辆行驶的急转弯和急刹车中,摇摇摆摆,调整脚步来维持平衡。人多的时候,脚也挪不动,身子就在脚和手两端的固定下左扭右扭,像被手横向拨动的弹簧一样,做出滑稽的形状。 天热的时候,非空调的车上散发着各种味道,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汗臭,小孩子零食里的香精味,老人去儿女家送的饭盒里的饭味儿,或者儿女看望老人的果篮里的水果味儿。 偶尔上来几个小商贩,手中必定有大块儿的行李要安放。他们的篮子或者蛇皮麻袋,总会占用几个人下脚的位置。 这一切都激发了雅珍要改变现状的意志,她迟早要摆脱这种庶民的生活。 换车的时候,她会约A君在附近吃个饭。 自从A君劈腿之后,经济实力明显不如以往了,以前他俩都吃牛排套餐,火锅,现在动不动就是肯德基,一顿汉堡来打发雅珍。雅珍心里自然知道为什么,看破不说破。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为了这种事和男朋友哭哭啼啼。 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一个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雅珍不会讨取任何人的怜悯。 要不是雅珍还有两个小时家教,身体要储备能量,她就宁愿不吃肯德基了,高热量。 肯德基里的人多是来消磨时间的年轻男女,或者带孩子来解馋的家庭。有的桌子上摆满了全家桶和套餐,看上去特别丰富;有的是几个女生坐一桌,每人手里只握个甜筒。吃完甜筒以后,她们把抱甜筒的纸条子横摆在桌子上,证明是来消费过。然后坐在那里听歌,看书,侃大山,消磨整个下午。 当时的肯德基在中国还是很小资的餐饮,代表着家庭的消费水平,也是年轻人恋爱的基础,就像结婚买房子一样。吃不起肯德基,谈什么恋爱。 17年后,肯德基,麦当劳,由于油炸为主,鸡饲养使用过多的激素,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垃圾食品了,毋宁说是中下层餐饮的代表。小资群体的餐饮主题已经转向了日料,法餐,港式,泰式。 雅珍那个时候就不喜欢肯德基,即便A君在同学中算家庭条件最好的,出手算最大方的。 A君总是穿着花衬衫,留着中长发,有点流里流气的样子。雅珍属于自立自强的女孩子,但是A君明显是纨绔子弟,不会琢磨着赚钱,只会花钱。雅珍早有看不惯。 有一次,两个人吃完汉堡套餐,本来还可以在磨蹭一会儿,但却好像没什么话好说。以前就算不说话,A君也会分她一个耳机,一起听摇滚歌曲,一边听,一遍模仿者西部牛仔放荡不羁的叼样。雅珍比较喜欢的是王菲,每次去练歌房,都是唱王菲的歌。现在两个人各自靠在椅背上听歌。 说起来,两个人很久没有唱歌,看电影了。以前A君会等雅珍上完一天的课,晚上约她放松一下。或者去小吃街吃吃夜宵,逛一逛专卖店。现在A君不提,雅珍也假装忘了。雅珍心里明白是A变了,A只是以为雅珍上课累了。 那又如何?反正雅珍还有B君。这晚下课,雅珍就约了B君一起看电影。 如果说A君是富家公子哥儿,在学生中有竞争力,走上社会,他的弱势迟早会遮盖了优势。B君虽然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但是公安的身份给他加分不少,雅珍相信这是一只潜力股。 下课后,B君已经在学生家的楼下等着她。如果是平时来学校看她,他都是穿着一身警服,从单位直接过来的。在校门口,在大街上,总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周末B君穿了便装。深蓝色牛仔裤和黑色皮衣,和黑下来的夜融为一体。疲惫了一天的雅珍,觉得黑暗中模糊了棱角的B君也不是很招人烦,有一点治愈作用。 这周,B君从单位开来一辆越野三菱,“想去哪,我带你兜风”。第一次坐男朋友的车,虽然是单位的,但是也足以为雅珍注入一剂鸡血。 雅珍感觉不累了,“行啊,我想去山里,今天在市区穿梭了一天,我都快被汽车尾气毒死了。” “好,我带你去秦岭脚下兜一圈,洗洗肺。” 随着雅珍对A君一点点心灰意冷,对B君好感似乎有所上升。她对A放不下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B是很多基于现实的考虑。 她喜欢B穿警服时不说话的样子,但不喜欢他为了讨好自己,没有主见的样子;他喜欢B作为公安的身份,和英姿飒爽的气质,不喜欢他对服装品牌和流行音乐一窍不通;他喜欢B有固定的收入,不用让她约会时太过考虑对方的经济情况,但不喜欢他吃不来西餐,只会点中餐。 此时,雅珍看着不说话只顾开夜车的B,觉得这个人如果不说话,不泄露自己的出身和地方口音,还是蛮中看的。她说了一天话,也真的累了。 越野车奔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秦岭脚下。B把车停在路边,发现雅珍在旁边睡着了。 B君看着他追求的这个大城市成长的女孩子,觉得各方面都符合他的心意。只怪自己出身不好,否则早就追到手了。雅珍就像他的女神,让他看了就魂不附体。 他看着熟睡的雅珍,身体上下起伏,忍不住靠过去,把她盯个仔细。村里的姑娘谁都不如她高雅,漂亮,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越看越难以自制,情不自禁,用嘴贴了上去,吻了雅珍。 雅珍一个机灵被惊醒了,坐正身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生气地说你干什么? B君意识到闯祸了:“对不起,我,我刚才情不自禁……”惊慌地B君手足无措,他一方面怕雅珍生气,一方面难以控制自己地冲动,竟然一把抱住雅珍,“雅珍,你别生气,不要生气,我,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不能自已。” 雅珍用力推开他,“放开我!”,怒目而视。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B君不敢在作声。 沉默了许久,雅珍消了点怒气,心想好不容易来了,便提议下车走走。 B君见雅珍没有彻底和他翻脸,高兴地像个孩子闯祸后得到了父母地宽恕一样,“好,好,下车走走。” 两个人走在巍峨青黛之下,面前的秦岭好像深蓝色夜空中的巨幕。一轮黄月夹在两座山峰中,照亮了雅珍他们脚下的路,也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孔。看不清妆容的雅珍,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清丽妩媚,B君忍不住在心中一阵阵悸动。 山脚的小路布满石跞,雅珍的高跟鞋一次次夹在石缝中,她走起路一扭一扭,举步艰难。B君想说什么,怕再次激怒雅珍,经过了几轮内心争战,终于战战兢兢地说,我来背你吧? 你背我还散什么步,还不如回车上算了。说罢,雅珍脱掉了鞋子,提在手里。 只走了几步,雅珍更摇晃了,石子咯的脚疼。B君不容分说,蹲在她面前,示意她趴在他背上:“上来吧,不走路呼吸空气也是好的。”看不见他的脸,雅珍的抵触感降低了一点,犹豫地让他驮起来。 其实习惯了闹市生活的雅珍并不喜欢大山,今天可能是第一次开车兜风,为了应景而心血来潮吧。她现在有点后悔了。 B君不再主动发起话题,他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雅珍生气。此刻雅珍和自己如此地贴近,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他希望山路无限拉长,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雅珍突然觉得好笑,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在追求者面前这么不顾形象地把鞋给脱了,觉得不像自己的风格,仿佛她脱下的不单纯是鞋子,还有自己努力维持和苦心经营的女神面具,都丢弃在了石子小路上。 B君确实无声无息地给了雅珍一种安全感,使她把压抑着不敢出的怒气,不能使的性子,都发泄了出来。如果不听他那些笨拙的表白,不看他诚惶诚恐的眼神,就这么静静地相处着,也是一种放松吧。 返回之后,B君问雅珍,下周,我还能接你去兜风吗?雅珍回答,今天累了,下周再约吧。 不想,下周,竟然就这么封校了。 第16章 宅女 如果不是封校,到了周末,慈珠肯定是回西郊的家里宅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候可以双休日两天足不出户,啃一本小说,或者追一部电视剧。 她特别喜欢看悬疑或者贪腐小说,那时候东野圭吾还没在中国火起来,有个叫张成功的作家,写了一部“黑”字系列,还有个叫海岩的作家,作品也特别有意思。 高中日剧大流行后,一部《冬季恋歌》,又让全世界认识了韩剧。但是慈珠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悲情剧,她更喜欢喜剧和闹剧。可惜,这些在学校里没人和她志同道合,明艳和雅珍都忙着谈恋爱,没有人关心言情剧。 碰到大考将至,她就找各种考级考证的试卷在家上演军事演习。自从去年考过了日语一级后,她对语言测试上了瘾,一到快考试就狂背单词,做真题,周末回家也要死磕试卷。上了大学还在周末学习的人,实不多见。 每隔几周,她也会约冰雨或者暖心见面,但不会是三个人同时见面。冰雨和暖心仿佛平行四边形的两条对边,她们可以和慈珠这条邻边相交,但彼此永远平行。冰雨有时候会吃醋,慈珠你只属于我。但暖心会说,我不在乎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我,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就可以了。 她们也会在周末互相去彼此的学校游玩,作为地主的一方,都会请对方吃学校里的小吃。不过这一切都止于两个人交上了男朋友后。当冰雨告诉慈珠,她有男朋友了,慈珠是非常震惊的。她们俩一直认为,应该是慈珠先有主,冰雨才是吃狗粮的那个。 封校的周末,一切节奏都紊乱了。宿舍里的女生有的化妆,有的煲电话粥,有的立下毒誓,要把床板睡穿。 往常只用来听BBC的收音机,现在多了一项公用,听各种广播的电台。 有的电台放着打榜新歌,最近有个叫周杰伦的歌手特别火:“我叫你爸,你打我妈……”“谁有双截棍?吼吼哈嘿……” 孙燕姿也出了新专辑,有一首歌很伤感,“终于你对开口向我诉说她有多温柔,虽然你还握着我的手,但我已不再你心中…………” 那时候没有超女呀,中国好声音呀这些歌唱比赛,大陆歌手就那几把枪,也没有港台歌手受欢迎。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对未来的向往…………”这是许巍。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我只爱靖哥哥,完美的爱情。”这是只火了一首歌的歌手,好像叫王荣。 慈珠听歌特别挑剔,男的只听王杰,女的只听莫文蔚。仿佛听了其他人,就是对王杰的背叛一样。 明艳呢,因为最近小唐和她打电话总是给他放刘德华的歌,她也开始迷上刘德华了:“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雅珍走在路上,耳朵上总是挂着随身听的,她最近在听西京本土的歌手,许巍和郑钧,因为B君常在车上放这两个人的歌,听多了,也倒很入耳。 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商机,这个世界上永远天天有人寻思花钱,也有人寻思赚钱,还有人有钱花不出去。 封校后,周末两天不出去,很多人的生活费就省下一笔。要知道,周末逛一次专卖店,随便一件衣服或者鞋子,就要消费几张毛爷爷。聚餐一次,随便吃个麻辣烫,水煮鱼,大盘鸡,又是一张毛爷爷。 那一年,马云借非典抓住了商机,开拓了淘宝和支付宝大业,改变了整个中国的购物模式,尤其是09以后智能手机的出现,彻底使网上购物遍地开花。此为后话。 此时,学校里的学生,基本囤积了巨款,资金在钱包里蠢蠢欲动着。 于是,女生宿舍楼里诞生了第一个马云,开始做生意,虽然不知这始作俑者姓甚名谁,总之这个人一定有独到的眼光。 渐渐地,市场开始无限复制,发展到每一层宿舍楼都有人当老板。店铺基本就是个人的床铺,摆设和悬挂着各种商品。小饰物,服装,化妆品……货多数都是从外面弄进来的。 人的审美这种东西很奇怪,会根据你可选择的范围调整标准。当选择范围很大,或者全都是优质产品时,眼光就随之高,你选择的也都是好货;如果选择范围不大,而且都是一般的货色,尽管你见过无数比现在更好的,可是你还是能挑出一两个想买的。可见,女生买东西根本不是你需要什么,而是你就是要买点什么。 女生们开始一家一家店游逛,宿舍楼迎来了有史以来的流动峰值。每个宿舍除了店主以外,对其他舍员毋宁说是一种打扰。但中国社会是没有这种观念的,她们不会像日本人那样,在餐馆聊个天还要交头接耳地,仿佛密谋暗杀似的。老板和顾客都很坦然,其他舍友或视而不见,忙着自己的事,或跑来凑热闹,帮着张罗生意,当托儿。 “这个很适合你呀,显得肤色白。” “这件在专卖店好几百呢,她卖的是进价。” 如果对方诚心想买,不用你说什么也是要买的,不想买,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别指望人家掏银子。 讲价是最有意思的环节,作为学生,以前讲价的神器就是:“学生,没有钱,再给便宜点。”现在这个托词不攻自破,对自己的同类使用,好像掩耳盗铃一样。 雅珍真是后悔封校前没有多进点安利,以前都是按照订单进货。非典时期也没有快递这种东西。同样是做买卖的人,凭什么钱都跑到她们腰包里去了?堵这一口气,雅珍什么也不买。 第二个原因,她也实在没什么可买的,她绝不会因为时空限制,改变自己的购物标准。她是那种就算不吃不喝,也要穿名牌的主。尽管走外贸店路线的明艳说,你这一件我能买好几件。口无遮拦的慈珠也说,我觉得你这几百块真没什么与众不同啊。但是雅珍不管别人说什么,坚持自己的路线。 明艳呢,很快就把钱花光了。这个月不用交租房,攒钱也是白攒。购物前她从来不去想是否需要,一切都是顺其自然,随心所动。当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钱了,再陷入另外一场危机当中。反正生活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没问题的生活,是不真实的。 帮她解决问题的人又是慈珠。 慈珠有个小本子,除了记录每天的花销之外,她还会把自己需要购买的物品记下来,这几天想买包,过几天想买鞋,对女生来讲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但是以慈珠的经验,很多东西买完以后就不喜欢了,或者没有什么用处了。于是她要求自己,写入购物愿望中的物品,必须一周以上没有删除,才能入手。后来她发现,购物单中一大半以上物品最后都被删除了,于是慈珠能省下来不少钱。 钱就像流动的水一样,不是从这里流走,就是从那里流走,最终汇聚大海,总量不变。 慈珠剩下的钱就流到明艳那去了,当然,是借款。慈珠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自己用不上,似乎借出去了更有价值。每次带明艳去学校的ATM取完钱,明艳都会请慈珠吃冰淇凌,作为答谢。 第17章 十字绣 三楼的宿舍开了一家新店,由于出售的商品很特别,瞬间垄断了市场。售价低,耐用,大受欢迎。那就是十字绣。 封校后,校外情侣都被拆散,他们电话打得耳朵疼,短信发的手疼,有的人考虑到手机话费的问题,也不能成天给移动联通做贡献,只好就那么耗着,看着爱情慢慢降温。 自从十字绣被引入,仿佛一切思恋有了抒发的途径。送男朋友也好,送暗恋对象表白也好,或者纯粹为了打发时间。十字绣无论在寓意上还是形式上都天衣无缝地满足了各种人的心理,而且具有极高的性价比。 十字绣有很多种类,装相框的,做钥匙扣的,缝枕巾的……还有最大号的用来做墙饰,这种没有什么销路,因为价格贵且完成耗时太长。比较走销的是做钥匙扣的那种,精致小巧,绣起来工作量小,便于携带,抒情呀,表白呀都够用了,对入门级的人来说正好。 十字绣买好材料后都有一张配图,照着说明上的方法绣,看起来不是难事。 慈珠本来不打算对谁表白,她是死也做不出这种事的人。但是看见一个钥匙扣,配图很特别,买来消磨时间不错,新手入门也挺适合的。 明艳呢,最近和斌哥在闹冷战,给他绣枕巾怎么也提不起兴趣,而且借了慈珠的钱也不好太奢侈,干脆也买个钥匙扣,秀给小唐吧,感觉还挺小清新的。最后挑了个情侣的图案。 雅珍有两件事一窍不通,一个是做饭,一个是针线活。与其说一窍不通,不如说根本不愿尝试。而且现在和哪个男友都是未知数,她没有底,想不到赠送的对象。可在明艳和慈珠的掺和下,她硬是不情不愿地买了一个,她们俩一致怂恿她送给程一天,用来表白。 于是大绣十字绣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慈珠她们三个人基本都是在各自的宿舍里缝制,偶尔拿在一起交流一下进度,每个宿舍也有其他舍友在绣。 慈珠认为自己一定能绣好,从小她就对什么缝沙包呀,缝纽扣呀,给娃娃做衣服呀特别在行,针线活不都是一样的吗。可是光研究那个图纸,她就没有耐心了。那哪是什么说明,分明就是迷宫,所有图案都用一个个十字拼在一起,只是十字的绣法就很麻烦了。她坚持了半天,连一片浪花都没绣好,就放弃了。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我木有目标对象啊,木有足够的动力;而且高级手工是和智商有关的,就像背英语单词一样,最开始的3000个谁都能记住,往后6000个中等以上智商,10000个以上,就要高智商了。 天哪,她竟然为了找到合理的解释,承认智商不如人。 十字绣被丢弃在桌子上,慈珠几天都没看一眼。 就这样,过了几天,同舍的朱迪把她的十字绣拿起来, “哎呀,慈珠,你什么时候绣好的?” 慈珠一看,“哎呀,这是见鬼了吗?” 可不是嘛,那图案真的完成了,慈珠打了自己一下,怀疑自己得了失忆症,仔细琢磨起这件蹊跷之事。 慈珠仿佛看见半夜有一个河蚌姑娘从床下的洗脸盆里爬出来,偷偷坐在桌前帮她绣了十字绣,天亮了回去,晚上,再爬出来。 慈珠和朱迪把全宿舍的推理了一遍:红妞,不可能,她这几天不能出去上网,用短信和网友聊天,同时聊7,8个人,得了肌腱炎,手指都肿了,绝对不可能是她。 厨娘,厨娘的日子基本上是产褥症——卧床不起,每天不是在炕桌上吃饭,写作业,就是把头蒙在被子里打电话,根本不下床。 灵霄,灵霄最近神经兮兮的,说是准备明年考研,看书看得走火入魔了似的,皱着眉头,也不搭理人,根本不会理慈珠这个茬。 难道是,月娥?………… 月娥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家里是贷款给她上的大学。这个姑娘起早贪黑,一大早,把宿舍收拾的干干净净,出去晨读;晚上已经熄灯了,她才从自习室回来,打着手电筒上床。 月娥做得一手好针线,谁的衣服扣子掉了,开线了,需要缝缝补补都是找月娥。她会说:“你的衣服破了,我来帮你做一下吧。” 因为这个人早出晚归和大家交流不多,大家对她也很少谈论。一思忖,月娥的行为举止,还真的符合河蚌姑娘的特质。 自从慈珠把半途而废的十字绣放在桌子上,就再不曾碰过,由于天然的大神经,连瞧都没瞧过。月娥有机会碰到,不是难事。 两个人晚上不睡,等着月娥回来。 还没等朱迪逼问,月娥很快就承认了,是她绣的。 慈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推理悬疑解开了。 她感叹平时总和明艳雅珍她们在一起,忽略了身边那么多对她好的人。 其实对于月娥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完全是举手之劳,她甚至有点担心慈珠是否接受她的好意,会否反过来责怪呢?月娥也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针线能手来说,见活儿就揽,是一种职业操守。 从此,慈珠和月娥有了一层不同的情愫,慈珠有好吃的总是分给月娥吃,月娥也随手帮慈珠擦桌子,收衣服。 这两个人感情一升华,竟在宿舍里卷起了一阵友爱互助的旋风:舍友们都开始互扮家人,互敬互爱了。一起分享家里送来的生活物品啦,帮忙打饭啦,交换衣服穿啦,相亲相爱起来。 几天后,明艳的十字绣也大功告成了! 慈珠嘀咕着,会炖排骨的人就是不简单。 明艳还发表了一番完工感言,她说,以前她的爱情都是速食的,闪电般的,是建立在语言泡沫和金钱之上,没有这些,就无以为继。她在绣花的过程中理清了很多事情,那一针一线,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鲜花和礼物能够代替的,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耐心。如果你对一个人不是发自真心的,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坚持把它绣完。完工的一瞬间,也是你对他的感情升华的一瞬间。 听完了这番话,慈珠感叹一句,余明艳你真是为情而生的。 慈珠也不由反身自省,自己没有坚持下去,恐怕还是没有从某些人身上获得动力吧……尽管她那小小的动机,渺小的连自己都不能肯定。 其实慈珠的十字绣,有一层谁也无法察觉的含义——大海上漂浮着一座帆船,航程漫漫思远方——程思远。 思及此,慈珠有点发呆,“喂!愣什么呢,走吧咱们找雅珍去。”明艳推醒了她。 两个人兴冲冲地拿着战利品去宿舍找雅珍,雅珍却说,她不想绣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绣了,不是说好了,秀完去向程一天表白嘛?” 其实慈珠和明艳有点强人所难,她们自己也知道,雅珍绣十字绣,就好像铁匠烧瓷器,专业不对口。但是两个人潜意识中都希望雅珍对程一天表白。 “咱们墙报不是出完了嘛,程思远说要在学生会开个庆功宴,其他人也会去,还说让我告诉慈珠你。…………这个节骨眼,不适合表白吧。”其实表白也不是雅珍的风格,她当然是要引对方就范。 慈珠听了不是很舒服,她才是宣传部通过面试正式录用的编辑,为什么庆功宴反而要雅珍告诉她。 再一思忖,是啊,自己和程思远连手机号码都没交换过,也难怪了。 “是吗是吗,那你就在庆功宴上好好表现啊,争取给程一天留下深刻的印象!”明艳虽这么说,雅珍也不用别人教她。 第18章 越狱 绣花是绣好了,但是送不出去,女孩子们找不到成就感。 明艳昨晚一直和小唐发短信,发到半夜。可惜她的手机是摩托罗拉老款,短信不能调无声,她只能捂在被子里发,憋得透不过气。 最后明艳感觉自己缺氧了,头晕,而且不能确定舍友是否听不到短信声,才关机睡觉。她发誓,等学校解封了,一定换成诺基亚。 小唐这个人,面对面的时候总是很寡言,很木讷,不像华哥追明艳的时候会逗明艳开心,会说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明艳有段时间对他一直是淡淡的,基本当他是备胎。要不是华哥接二连三出状况,惹明艳生气,估计他早就被甩了。直到明艳见到他的另外一面。 一次,小唐把明艳带到自己上课的道馆去了,当场上了一堂课,让明艳旁听。明艳哪里坐得住啊,放眼望去,触目皆是女大学生,各个身材曼妙,气质不凡。明艳翻了一下花名册,西北大,西工大,西交大,陕师大,电子科技大,全都是名校学生,让她这个西外的花瓶顿时自感失色。明艳盘算着,要赶紧宣誓主权。 惊魂未定,明艳又吃一惊。 平时说话羞羞答答,吞吞吐吐的小唐,上起课来,不要太有魅力喔。一米九的身高,韩式脸孔,搭配着空手道的拳法和一声声呼喝,这个男人帅到掉渣了,明艳第一次被小唐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她的胸口有一股春情在荡漾,就要荡出体内,荡得全场都是。 每次小唐示范完动作,台下的女生都传来声声赞叹,有时甚至是尖叫。明艳受不了了,她恨不得冲上去大喊,给我停下,他是我的!我的! 明艳又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是大哥的女人。 那以后,小唐的地位迅速攀升,从备胎升级为二选一的对象。华哥要不是仗着多年的情分垫底,小唐差点就攻陷地盘了。眼看两个人正要进一步,封校了。这对热恋中的情侣,就像40度的高温天,空调刚启动,被人拉了电闸,燥热难当。 何以解忧,唯有短信。发短信成为他们解决燥热的主要途径。 每次和小唐发短信,处于内疚,明艳也会发给华哥,但是和小唐的秒回不同,华哥总是过了很久才回,或者直接就忘了回;作为报复,明艳也晚回或者不回华哥的短信,直到华哥说他把房子退了,明艳就彻底和他冷战。 越发短信,两个人就越想见面。有一天小唐终于说:“我想见你。” 明艳听了很激动:“我也想见你。” “我可以翻墙出去。” ………… “我们学校没有人翻墙。” “没事,你们女生宿舍后面那个墙比我们矮多了,你想法爬上去,我在外面接住你。” 太刺激了,听起来就像年度私奔大片。 明艳当即弹了一个响指,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这才是她想要的爱情! 只是翻墙这件事非同小可,让学校知道了非要给个处分,事情一定要绝对机密。可是出去了以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上课,老师那里得有人顶着,另外,自己宿舍的人怕是瞒不住。 明艳的身家本事,她们宿舍人早就见怪不怪了,那次祸害了一个外教,她们宿舍人都没有去合影。不过因为明艳讲义气,有一股江湖气息,宿舍里的人都答应帮她隐瞒。老师那里,除了舍友,她必须和慈珠,雅珍通好气,点名时好帮她蒙混一下。 慈珠一听明艳要翻墙,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睁得更圆了:“什么?你要翻墙?你不要命啦?”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鲁莽了?” “不是鲁莽,是荒唐,这个小唐也是的,看起来挺稳重的,怎么能想到这种点子?” “如果他不想见我,我反而觉得他无趣。” “真正的爱情难道不是超越时间和距离的嘛?” “那是骗人的话瓜女子。” “如果真的爱你就应该以你的安全为重,用守候来证明他的真心。” “可是我自己也守不住了。” “距离产生美,你们要多留一点空间给对方,这是对爱情的考验。” “这都一个月了。” “不要一次消耗完所有激情。” “不释放那还叫激情吗?” ………… 无论慈珠怎么说,明艳决心已定。 雅珍呢,在一旁听她们辩论了半天,她知道明艳不会改变主意,既没说支持,也没说反对,只说注意安全。然后补充一点:“你回来的时候怎么办,不能再翻墙了,想法从大门进来吧。” “对对,不能再翻墙了。回来的时候可以说是拿了特批出去的,现在特批弄丢了,或者干脆说从大门溜出去的,门卫认为是自己疏漏了,估计也不敢闹大。”慈珠觉得自己简直是人才,忘了唱对台戏了。 一切商量妥当,明艳和小唐约好时间,翻墙出去,慈珠和雅珍要过去放哨。 晚上十点,三个人分别从自己的宿舍溜出来了,大家按照约定,用手机“互闪”了一下,在约好的位置集合。 将要熄灯,校园里没什么人影,三个人左顾右盼半晌,终于安下心来。希望校警别来巡逻。 那高墙大约两米左右,一个人的身高加上臂长,也很难到顶。好在墙面未经修正,并不光滑,而是坑洼的土墙。三个人感叹,好在校园里有这些死角。 但是,怎么才能爬上去呢?她们仰望星河,希望一架梯子从天而降,或者弯弯的月船飞下凡间,载着明艳飞过土墙。 她们继续打量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工具,可是除了几盏将要熄灭的路灯,在下班前完成最后的尽忠职守,地面和灯柱都是光秃秃的。 仰着脖子咂嘴,叹气,那墙在视觉中显得更高了。 “准备好了吗?”小唐到了,“别害怕,我接着你。” 由于外墙比里墙地面低一点,小唐也爬不进来。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叠罗汉。 三个外语系的女孩子,平时都是柔柔弱弱的,除了明艳练过几招空手道,雅珍完全是花拳绣腿,慈珠是不中用的傻大个。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慈珠和雅珍交换了一下眼色,双双蹲在地上,示意明艳踩上去。 明艳哪里能下得了脚!她俩比自己还瘦弱,长这么大估计也没让人碰过一个小拇指头,怎么能让她们为自己做这种牺牲。何况,雅珍出来时穿着伊可爱的刺绣衫,小魔鱼牛仔裤,百丽高跟鞋。这一脚踩下去,就是千金之重。 慈珠说快点吧,别磨蹭了,一会儿宿舍大门要上锁了。 明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带着哭腔道,要不算了吧,不翻了。 正在这时,墙那头扔过来一根绳子,只听小唐喊了一声:“扔上去了!快抓住!” 可是,绳子刚刚越过墙头,漏了个头儿,够不着。 “够不到,再扔一次!” 绳子头消失了,只听墙外几声噼啪声,绳子又出现了,这次还是差一点。 明艳个子最高,惦着脚还是够不到。 “还是不行啊!” 绳子再次消失,又出现,比上一次又低了一点。 明艳蹦起来去够,够到了! 明艳双手抓住绳子,让小唐用力拉。她感觉绳子在上升,就用脚瞪着墙,用力往上踩。 雅珍和慈珠怎能袖手旁观,她们推着明艳的屁股,推着明艳的脚,拼命把她往上推。 明艳爬上墙头了!她的腿在发抖,她紧闭双眼不敢往下看,她就要哭了。 慈珠想,此时明艳心中,究竟是见到情人的激动居上,还是爬高的恐惧居上?总之,明艳又为自己传奇的恋爱史添上了一笔,并第一次让她作为观众,而不是听众,光临了现场。 剩下的问题,将由明艳和小唐自己解决了。小唐喊着:“把腿脚放下来,趴在墙上,松手,我接住你。” 第一步,明艳照做了,她趴在墙上,双腿落向小唐这一方。 “快松手!” 明艳不敢松手,离地面太远了,小唐万一接不住的话………… 明艳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泄了闸,像孩子一样哭起来。 “我不敢,我不敢啊。” 小唐毕竟嫩,有点懵了,一听明艳哭,居然不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站着。 明艳下不去,也上不来,只剩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慈珠和雅珍看着冒汗。 “余明艳,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上哪去了?”是慈珠的声音,“你说你是大哥的女人,那就拿出你的本事让我看看!” “珠子,我不敢,我不敢,我害怕,我想回去……”明艳哭得更凶了。 “开什么玩笑?余明艳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是天上雌鹰,不是鱼缸里的金鱼,是海里的美人鲨,你忘了吗?” “哇哇哇……没有,我没说过,你骗我,你骗我!都是你编的。” “明艳你冷静下来,你听我说,你现在跳也要跳,不跳也要跳,没有后路了,你要相信小唐,他有把握的,他不会用你的安全开玩笑,他是你选的,不是吗?”比起慈珠的激将法,雅珍更理性。 听了雅珍的话,明艳稍微镇定了一点,不再哭,但还是一动不动。她的胳膊已经酸了,一直发抖。 慈珠想,不能再拖了,如果再不跳,等自己掉下去,小唐那边猝不及防…………唉,小唐,你就不能说句话。 …………又是一阵沉默。 “明艳,你跳吧!我答应你,你今天跳了,我就在庆功会上向程思远表白!” 一直低着头的明艳,把脸抬了起来……她看见慈珠正望着她,眼里是闪着泪光的决定。 雅珍怔了一下,低头若有所悟的样子,随后也抬头看着明艳:“明艳,跳吧,有我们在,别怕。” ………… “明艳,我接着呢,跳吧。”小唐终于闷出一声。 后来,只听见扑通一声,明艳从墙头消失了。死一般的沉寂了几秒,慈珠和雅珍都屏住呼吸,看着对方。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终于,随着一阵摩托车的声响,两个人的诺基亚手机同时滴滴,滴滴,响了两声。 她们都打开短信:“平安,勿挂。” 第19章 网课 趁监督孩子上网课的间隙,慈珠在毡房里用挤牙膏一样的信号刷着新闻和票圈。 前几天,文化圈里哀悼了一位医生,为曝光疫情期间的丑闻而并感染病毒而牺牲,作为一个资深文艺女青年,慈珠不发言是不可能的。后来,她又怒斥和暗讽了某病毒所的花瓶所长。身为文科出身,硬是啃了几十篇医学论文,分析病毒的来龙去脉。这几天日本的公主钻石号疫情大爆发,半个月从30例增长到600多例,她也忍不住呼吁日本,快抄中国的作业吧。 作为出版社主编,能够诱导公众舆论的人,她本来是不适合发表言论的,但慈珠骨子里的正义感,怎能坐视不理?对她来说,来几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事评论,要比家长里短地斗嘴有价值多了。 她一面热情地发表评论,一面半消极地辅导孩子。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省事:一道数学题,相同的题型已经讲过了一百遍,第一百零一遍,她仍旧不会做。比起反复读题,思考做法,她更热衷于提出各种假设,找出漏洞,推翻妈妈的解题方法,然后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演戏给波瓦和莫玛。 碍于情面,慈珠虽然知道女儿在演戏,在刁难,还是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变着法子讲。与其说是让女儿听懂,不如说是努力在辩论中占领上风,直到没有任何漏洞给女儿反驳。 不能发火,不能发火,慈珠告诉自己。 可是慈珠发现女儿对自己的耐心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妈妈,这个钟敲八下用了十四秒,所用时间为什么分成七份,而不是八分?“ “你可以用植树问题来理解,八棵树的中间是七个空挡,而不是八个,对吗?” “妈妈,为什么14除以7,就是每两下间隔的时间,那钟响的时间呢?钟响也要花时间的。” “孩子,钟响的时间很短,可以忽略不计,也可以认为已经包括在敲两下之间的时间里了。” “可是爸爸说了,做数学题,任何细节都要弄清楚,所有条件都要用上,如果有条件没有用,就说明考虑错了。” “那你可以去问问爸爸,请他来解答你。” “明明是你讲不明白,怎么不是你去问爸爸,为什么让我去问?” ………… 一阵尴尬,慈珠在想,要不要去找苏牧理论,去吧,显得自己无能,不去吧,她和女儿的讨论已经进入了死穴。 看一眼苏牧,他纹丝不动地坐在电脑前敲字,没有救场的意思。为了防止干扰,他头上戴着耳麦,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两难之际,婆婆说话了:“小克孜呀,妈妈教你你就好好听着,你阿帕工作呢,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贫嘴呢?” ………… 慈珠简直就要感动哭了。 婆婆真是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好像只要不涉及她和苏木的争执,她还是愿意站在慈珠这方的。 有了婆婆撑腰,慈珠教起孩子来更勇往直前了。 “说了多少次了,括号外面是减号,拆括号要变号!变号!” “妈妈,你看这样变号对不对?” “是变数字前面的号,不是后面的号!” “妈妈,你看这样对不对?” “天哪,数字前面没有符号的,相当于加号,不是减号!” ………… “妈妈,这个方程解好了。” “说过多少次了,等号的两边移动,也要变号,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可是没有括号为什么要变号呢?” “因为隔着等号啊!” “可是这个等式我把左边移到右边去,你为什么不让我变号?” “因为你把一个括号移动了,变括号外的符号就可以,括号里的符号不能变啊!” 女儿可以把所有的错误全都犯一遍,面无愧色。 慈珠身体内住着一个天使,一个魔鬼。 天使扑棱着翅膀,手里握着佛珠:“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总有一天你会怀念那个书桌前写字的小小的身影,当你无数次目送他离去,她对你说,不必追。” 魔鬼手握着吕布的方天画戟,脚踏着哪吒的风火轮,横眉怒目,那是一张猛张飞的脸:“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于是,天使和魔鬼在空中交战起来,第一招,魔鬼用方天画戟挑飞了天使的佛珠,第二招,魔鬼大吼一声:“你脑子里养鱼了吗?!……吗……吗……吗……” 这是慈珠发出的狮子吼。 声音隔着耳麦传进了苏牧的耳朵,传入了堂妹的梦乡,传出毡房,回荡在冬季的草原上。 听到自己的回声,慈珠下意识捋了一下额头上的抬头纹。 女儿因为突然的巨响,身体震了一下,接着,眼泪啪嗒啪嗒,滴在炕桌上。 世界从连珠炮弹的对话的喧嚷中,安静了下来。 慈珠体内的天使和魔鬼早已逃之夭夭,离她而去,她眼中,只有一个打翻的牛奶瓶,,一瓶牛奶都洒了。奶流在了桌布上,地毯上,溅在波瓦和莫玛身上。此时除了牛奶的流动声,万籁俱静。 ………… “哎呀,小克孜的逆向思维就是厉害呀,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反面推理呢?”这是波瓦。 “慈珠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孩子呢,苏牧小的时候,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对他那样讲话的,你那样说小克孜,她心里多难过啊?我们草原上的小马驹,都是厉害的,将来不会让你丢人。”这是莫玛。 第20章 食神 明艳家的房子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客厅+饭厅,开放式厨房,客厅有一个巨大的壁炉;二楼是卧室和儿童房,她自己配色粉刷成不同风格;三楼是客房和书房,她想等双方的老人来美国住,在根据具体情况布置;另有花园和草坪,目前光秃秃的没有草皮,也没有花草树木,明艳怎能坐视不理,这将是下一步整修的重点。如果放在国内,就是名副其实的独栋别墅。但是在美国,一切显得理所当然,司空见惯。 结束了桌椅改造之后,明艳想休息几天再打理花园,朋友圈里开始秀着美食。 大学的时候,觉得汉堡是非常小资的消费,可是到了美国,天天吃快餐,也就腻了。怀着思乡的情绪,明艳开始制作中国小吃。 虽在异国,但只要有某书和某音,学个小吃根本不是难事,和国内几乎是无缝连接的。但是有学习条件只是第一步,想把吃的做好,关键在于厨师的灵魂深处,是否供养着一座食神。如果没有,就是去厨师班现学,也学不来美食的精髓。 慈珠也喜欢看某音,但不是从学习的角度,而纯然是吃货的角度,她享受的是视频里一气呵成的料理过程,以及令人垂涎欲滴的色彩感。 当她看见一个个复杂的材料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变成盘中美餐,她也会跃跃欲试,斗志昂扬,注满了鸡血。可是每次实践的结果都是惨不忍睹,令她怀疑人生。 在美食这件事情上,雅珍从来有着超乎常人的定力,她既可以忍住不做,也可以忍住不吃。别人做的好,她永远不会联系自己,从来不向踏厨艺的康庄大道跨半步。以至于慈珠一直很好奇,如果雅珍用心学一道菜,她会做的像明艳一样,还是像自己一样。 却说明艳,一上来就挑战高难度的凉皮,肉丸胡辣汤,肉夹馍。要知道,这些小吃非得经过很多的工序。就拿凉皮来说,需要蒸面,洗面,做料汁。料汁中的辣子油,必须自己泼。胡辣汤除了复杂的配料外,只是肉丸的制作就颇费功夫。肉夹馍,熬制一道腊汁肉,光是在美国凑足腊汁用的香料就已经令人武功全废了,还要烤白吉饼,因为外面根本没得买。 在吃这一点上,明艳从来不嫌麻烦。只要是她想吃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会排除万难去做。想吃火锅,附近的超市没有羊肉片,她就买羊腿冷冻,用切片机自己切片;想吃豆腐脑,美国自然没有这种外卖,也没有九阳豆浆机,她就自己买了研磨机磨豆子,熬豆浆,过滤豆渣,最后用葡萄糖酸内酯凝固,做成豆腐脑;想吃豆芽用盆生;想吃泡菜用缸腌。 如果换成别人移民,估计吃油炸食品都能肥成苏珊大妈。馋中华料理只能去高价的中华饭馆。可是一切都难不倒明艳。 后来,她又做了岐山哨子面,东北锅包肉,西域牛肉饼……”她的朋友圈简直就是舌尖上的中国。 受环境影响,明艳也会做各种西点,戚风蛋糕自然不在话下,裱花也有模有样。各种面包和点心,模仿的惟妙惟肖,丝毫不逊于美国主妇。她的灵魂中到底是有一座食神。 慈珠和雅珍轮番给她留言:“你老公真是前世修来的。” 明艳不无担心回道:“雅珍,少奶奶最近怎么样?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出头啊。” 第21章 月子 雅珍身体刚好一点,远方就把冲奶粉的工种转给她了,防止婆婆一直在远方喂奶的事情上喋喋不休,给雅珍摆脸色。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 远方不再冲奶,喂奶,婆婆心里好像终于舒坦了一点。看着雅珍手忙脚乱的,她还是忍不住显摆:“想当年我给小远喂奶的时候,孩子这头刚刚喝完,我这奶马上就棒上了,多得喝不过来呦!” 婆婆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总要和自己当年作比较。 临产,远方陪雅珍去住院,住了好几天,孩子都没有动静。来送饭的婆婆要急了:“远方呀,你看看你,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想当年,我生你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没人送我去医院,疼得我死去活来,我就豁出命来,一个人把你生在了炕上。…………哎呀,雅珍要是有动静了,就赶紧进产房吧,那里有的是医生护士照顾,远方,你回家歇一歇吧!” 彼时,病房里的产妇和家属都看着远方,笑嘻嘻的,仿佛他才是产妇,是要保护的对象,远方差点就找个缝钻进去。 却说每次孩子一哭,雅珍先给她喂母乳,让她哭的不要太厉害。母乳只能支撑一小会儿,她一面喂母乳,一面计划好冲奶的步骤:如何放下孩子,趁她迷迷糊糊还没有大哭时,迅速装奶粉,接水,摇匀,去大水缸里把奶摇晃降温,塞进孩子嘴里。 整个作战让她心惊胆战,生怕出差错,来不及。但是来不及的情况还是常有,奶还没有准备好,她已经在大哭了。 那女娃还有个绝活儿:喷奶。从她嗷嗷大哭,到喝上奶粉,时间不能超过两分钟,否则,她那喷发式的吐奶,会创造毁灭性灾难:吐湿自己所有的衣服被褥,全换全洗;全家人都会怪慈珠动作太慢。其实她要在两分钟内冲好60度的热奶再弄凉,胳膊不停在凉水缸里晃动,早已竭尽全力了。 婆婆这时更有话说:“这孩子真可怜,抗造牌的。” 眼看孩子受了罪,雅珍心里本应心疼,母子连心。可是听了婆婆的絮叨,她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对孩子的心疼也被抵消,只要想到是他家的后代,还沾了婆婆四分之血统,就恨得要命。雅珍懒得和婆婆理论,仿佛也无法进行那个层面的理论。说什么好呢,说自己真的累了,困了,还是讨论时代变了,您的说教我不想听?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能希望什么呢?希望婆婆改变自己的人生经历,改变世界观,不把问题局限在抱孩子和给孩子喂奶的事情上,还是希望她收起自己的巧舌如簧? 那郁闷在胸中回荡徜徉,无处流淌,肆虐蔓延,漫向整个世界。她觉得自己被气老了,气丑了,国际大牌都挽救不回来了。她有点讨厌怀里的婴儿,但是婴儿没有错;责怪婆婆,婆婆生来如此,几十年来如此,也没有错。她还能怪谁?怪远方?比起责怪,更多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 怪自己,为什么轻易相信别人,为什么置自己于如此被动的局面。明艳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吃亏认错,慈珠不露锋芒,但骨子里总有一股劲儿。而自己,除了指望别人出头,好像什么也指望不上。 对着镜子,看看蓬头乱发的自己,面如黄腊的自己,自己,不是自己。 第22章 冰雨歇店 当年从广州的国企辞职后,冰雨自己开了一家烘焙店,开启了自己的小事业。最近由于疫情,烘焙店暂时停业,一个个美味蛋糕看不到了,换成了一张张家常菜。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她的生活肯定离不开吃。 慈珠当年和冰雨做死党的时候,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尾声,身高基本上已经定型,吃什么东西都在横向发展。放学后,两个人经常徘徊在西京的美食街,品尝各种小吃,什么凉皮啦,米线啦,雪糕啦,放学加餐一顿,回家再吃一顿晚餐。课间冰雨也不闲着,拉着慈珠饼夹菜啦,煎饼果子啦,也要加餐。所以结果就是,慈珠在上大学前,就提前发胖了,虽然不是太胖,但是比起以前的清瘦飘逸,多了一点肉感,这种肉感也直接导致她上大学以后的桃花运直线下降。 两个人分别读了不同的大学之后,慈珠好像从吃货的康庄大道上渐行渐远,而冰雨,却义无反顾走了下去。 她的吃货本能,由品尝和寻觅,转入了模仿和创作,加上有一些艺术天分,她毫无悬念地成为了职业料理人。 有一年,冰雨来杭州找慈珠,慈珠作为地主,计划带冰雨品尝江浙菜。谁知,冰雨自己早已做好攻略,比慈珠对杭州的了解更全面,更细致。 那段时间,冰雨拉着慈珠满城跑,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鸡,西湖牛肉羹,南乳扣肉,糖桂花,片儿川,她都能找到全杭州评价最高的。她的习惯,绝不会在一家饭馆品尝多种菜肴,而是只品尝招牌推荐,或者网络评价最好的一道。她像导游一样带慈珠吃个遍,慈珠只是陪客而已。 除了杭帮菜,其实冰雨之行别有目的,说好听是来做市场调研,说白了其实就是学习和窥刺同行业务的。这个慈珠要架不住了。 冰雨每天要品鉴十几家私人烘焙坊,主要以起司蛋糕,肉松小贝,蛋糕系列为主。慈珠很好奇她为什么不去连锁品牌店,冰雨说连锁店没有什么个性,都是统一的标准下制作的,蛋糕师是统一培训,只能满足大众口感。想要提升水平,不断创新,必须借鉴真正的料理人,才能品尝到蛋糕的灵魂。 每一家蛋糕,到了慈珠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可是在冰雨的口中,都各有千秋。慈珠说,你不和老板交流一下吗?冰雨笑了,接着她逐一为慈珠回顾了她们所吃蛋糕的配方,用量,烘焙时间,手法,甚至每种材料面粉,黄油,奶油和牛奶的品牌,她也能说个大致,并拿出她的笔记给慈珠看。慈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仅凭口感吗?冰雨点点头,鼻子和舌头就像是料理人的称。 慈珠顺势和冰雨聊了一下烘焙坊的情况。冰雨说,最近全国都不让营业,她们已经闭店半个月了,和房东商量了租金,是否可以减免一部分,房东一分也不让。店里的全职店员,按照合同规定,需要继续发工资。慈珠本想宽慰两句,最后却感到没有必要。 多年来,冰雨已经在微博和票圈里,为自己构建了正能量的人设。努力,认真,追求品质,从不言苦。当叙述了情况后,冰雨马上话锋一转,说能够强制性休息真好啊,终于有时间读书,运动了,每天给心爱的人做便当,幸福感满满。 冰雨就是这样,再大的事对她来讲都不是事。也难得她好好回应一次慈珠的问题。以前对慈珠的各种留言,回的有一句没一句,仿佛一直忙碌于灶台前,穿梭于烤炉间。 失去,即得到。 孙冰雨的微博最近画风一转,从诱人的蛋糕变成了家常菜分享,再次吸粉无数。煲汤,摆盘,鲜榨果汁,是她的强项,慈珠常常在想,这画面色彩也好,摄影角度也好,都有相当的水准了,不知道味道如何呢?说起来,两个人成年后从未品尝过对方的厨艺。 第23章 忙碌的暖心 时间是检验一切的良药,浓烈的美酒未必及醇香清酿。有些情感随岁月淡去,有些不断升华发酵,历久弥香。 成年后的慈珠反倒和暖心走得更近,可能轰轰烈烈的关系,注定容易燃尽,而能够旷日持久的,总是那些平淡如水的温情。 巨蟹座的暖心总是那个在慈珠需要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和暖心聊天也是这样,她总是在倾听,总是替对方考虑。当慈珠有困惑,她甚至会去做功课,帮你找到答案,她从来没有抛弃过慈珠。慈珠感觉,对方的心里有她。 就在冰雨忙得无暇顾及客户以外的社交时,慈珠和暖心已趁着假期,一起去海南,青海,旅行了好几次。本来计划五一一起去内蒙,恐怕计划要遥遥无期了,只期望彼此安好。 疫情期间,作为北京某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经理,暖心也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举国上下,现在除了武汉,北京就是最紧张的城市。作为全国的中心,人口流动最大的城市,中央和政府行政所在,北京采取了一系列戒严。而除了医院,酒店就是最重要的隔离场所。经停也好,返回也罢,乘客都要在北京进行一段隔离。 冠冕堂皇得讲,隔离期间的食宿费都是由政府提供的。实际上,政府拨款远远不够。酒店方面也不愿意自掏腰包,只能压缩游客的伙食。一顿三十块,只有方便面和面包,长期吃不到肉类蔬菜水果,不能出酒店活动,酒店里的矛盾也在白热化中。隔离的客人都抱怨,与其这样,还不如赶紧确诊,去住方舱,也比关在笼子里强。 暖心的工作很不好做。首先,客服部面临着防护工具不足,没有足够的口罩和防护衣。所有医疗物资都先提供给医院,酒店只能捡漏,而不能抱怨。另外,隔离人员怨声载道,把不满和怨气都发泄在服务员,经理,那些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人身上。 暖心一方面联系医疗物资,安抚工作人员,令他们安心工作;另一方面,她悉心协调隔离者的一波波骚动,奔忙在一线。 比起忙碌的暖心,慈珠每天盯着手机上的数字,读着一个个正能量或者负能量的消息:阴谋论此起彼伏,病毒所难辞其咎,吹哨人神秘牺牲,慈善机构私扣物资被推上风口浪尖……有人在前方拼命,有人在后方腐败……韩国的邪教自我毁灭,伊朗官员接连感染,日本人写的诗感动了中华大地,……世界不太平,中国不太平,千万个家庭不太平。 想着天各一方的朋友们,慈珠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暖心,除了她,其他人要么身处国外,要么在自己隔离,只有暖心处在抗疫的前沿,万一她有什么不测……慈珠不敢说这种不吉之词,但是一桩桩关于酒店感染的报道接踵而至,她不由地担心。 在这时代激流中,平静的生活忽然被一阵洪水冲击得措手不及,不只是慈珠,恐怕有千千万万人,都在担心自己远在他乡的亲人朋友,不知是否还能和他们重逢,他们也许后悔以前没有好好联络或者相处,怕这个世界变得难以掌控,身不由己。 第24章 煮面 据后来明艳返校后的叙述,她跳下去的时候,有一段是凌空自由落体,因为小唐连她的脚都碰不到,他对两个人的身高之和判断有些失误。 小唐并没有先接住她的脚,而是直接抱住了她的腰。着地的时候,小唐仰在了地上,明艳躺在小唐的身上。 刚爬起来,对面就开来一辆摩托车,是学校警卫在巡逻。还好墙这面没有路灯,谁也看不清谁,两个人迅速上了小唐的摩托,飞驰而去了。 明艳不在的这几天,仿佛校园变得安静了。不用再去学生会打卡,慈珠在宿舍里找乐子,雅珍好像也有自己的事情忙。慈珠有时候看见她在走廊里打电话,想过去问问是ABCD哪一个人的电话,一想雅珍那天听到了她要表白的事,怕雅珍不自然,干脆装没看见。 一天,慈珠她们宿舍偷着煮方便面,怕舍管抓,朱迪和慈珠在外面放哨。 她们几人凑钱买的那个电锅,怕被舍管查到,用报纸包的严严实实,塞在一个鞋盒子里,藏在床下,用的时候需要先拿去水房洗。红妞和灵霄负责洗锅,洗菜,朱迪和慈珠在水房放哨;回到宿舍,月娥和厨娘煮面,朱迪和慈珠就在宿舍门口放哨。 直到闻到一阵香味儿,她们俩知道面煮好了,便很自觉地进屋,插门栓,很下三儿的端着饭盒过去盛面。 本来就是个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如果泡着吃一点新意也没有,可是厨娘她们却有办法把面弄得有滋有味。她们分派慈珠去食堂的砂锅老板那里用饭卡买了一点青菜,藏在书包里装回来;朱迪去卖早点的窗口,也是用饭卡,买了三个生鸡蛋,放在饭盒里端回来;月娥贡献出来她从岐山老家带来的岐山哨子面肉酱;灵霄和厨娘买来榨菜,火腿肠。就这样,一锅最丰盛的方便面煮好了。 几个人有滋有味吃着,夸着厨娘的厨艺好。厨娘说调料是现成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等解封了咱们买调料回来自己调。方便面里的粉末都是添加剂,吃了对皮肤不好,到时咱们买正宗镇江香醋,虾皮,来个纯天然泡面怎么样。 听完这话,本来一直想等解封之后出门吃水煮鱼和麻辣烫的舍友,都决定到时候继续请厨娘给下面了。 红妞说,以前在网吧上通宵的时候,肚子饿了就让网管帮她泡面,吃得都要吐了。网管那个泡面法,水都不开,乡巴佬鸡蛋和火腿肠随意丢进去,水就更凉了。泡好的面都是硬的,最后改成吃干脆面了。 灵霄说,我爸我妈闹离婚那会儿,成天没人管我,我就吃泡面,有一次烧开水把脚烫了,打的120去医院包扎。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的肚子疼,灵霄你是不是低能啊,泡面把脚烫了,你几岁了呀? “那年8岁。” …………大家都不吱声了。 就是月娥没有眼色,她说:“灵霄,你要是在我们家就好了,我是我们家老大,我的弟弟妹妹都是我带大的……没有一个人烫伤的……” 看着月娥和厨娘各显神通,凌霄和红妞自我吐槽,慈珠和朱迪不知该说啥。 “对了朱迪,你不是去电视台参加英语演讲吗?那个事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因为疫情原因评奖推迟了。” “真是可惜呀,初赛,复赛,赛了那么多场,就要拿到奖金了,说不定咱们宿舍还能出个演讲冠军呢。” “对了,朱迪,你不是说上次比完,有个交大的博士生要了你的电话吗?怎么样,搭上腔没有?” “没有,可能就是礼节性留个电话吧,不会真联系的。……交大也封校呢。” 朱迪这个也封校呢,说得有点突兀,大家从话里听出来,朱迪和交大博士一定有点什么。 “别说我了,慈珠,上次你进宣传部,不是说部长和你偶像长得一摸一样吗?瞧你那天高兴的,说是遇上了真命天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真命天子表白呀?” “嗨,那件事,是我一时失控,后来接触了一段,觉得那人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那个十字绣是给谁绣的呀?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呀?别以为你和我们不是一个系的,我们就纠不到你的小辫子,要我说你也太含蓄了,你绣那个是什么鬼?和你偶像有什么关联吗?反正我看不明白。” “慈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十字绣是我帮你绣的,你放心,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表白呀?”又是月娥。 这两个人一起哄,慈珠被逼得面红耳赤。 其他人越来越起劲,干脆齐声喊起来:“慈珠!慈珠!表白!表白!……” “我求你们别喊了,再喊整个楼都要听见了!我就没脸见人了!…………好吧好吧,等下星期学生会庆功会吧!” 一屋子人终于开心了,朱迪坏笑着,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大家都不出声,捂住嘴笑,都是奸计得逞,等看好戏的样子。 慈珠早就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这时候仿佛逃亡一样,拉开门栓,猛然一开门。 …… 正要跑出去,和门口的人撞了个正着——是雅珍。 第25章 英语角 每天伴着BBC的播音起床,上课,中午吃饭听西京音乐台, 下午继续睡觉,上课。这两年广播电台又变多了,除了音乐台,又冒出来什么交通音乐,生活音乐,生活娱乐。主持人一个个都是口若悬河,一个比一个能说,一个比一个废话多。慈珠她们宿舍都不喜欢听谈话类的节目,只要有人说话马上就换台,校长不是说了么,不要听中文广播。所以她们把德生收音机的广播一直从头播到尾,从尾拨到头,哪个在放音乐就听哪个,日韩的,欧美的,港台的,大陆的,来者不拒。听说最近德生又出了电子调台的款了,比手播调得准啊!大家商量着谁先买一台,要不朱迪吧,你家不是做音响生意的吗?要不慈珠吧,你每月生活费比我们多,你也不怎么花钱。 说起来慈珠比较羡慕雅珍了,别人攒几个月生活费,买一个大件儿,雅珍从来不用自己攒,总是有人送。上个月刚有人送她超薄款的索尼随身听,这个月就有人送她爱国者号MP3了,直接越过了CD随身听时代。 雅珍走路的时候一直离不开随身听,她双手插着夹克口袋,耳机从双肩包里伸出来插在耳朵上,下巴微翘,目视前方,如果碰到熟人,她立刻露出标志性的空姐笑,打着招呼,擦身而过后还要侧一下脖子,目送一眼。这样的女孩子运气怎么会差? 最近食堂伙食变好,慈珠晚上吃多了也是常事,看见荷叶馍粉蒸肉也想吃,看见煎饼卷菜也想吃,留一个下顿再吃吧,点兵点将。但是配一个玉米粥或者酒酿总可以,吃完以后不满足,再来一个可爱多品冰淇淋…… 吃完冰淇凌,慈珠觉得需要多走一走,消化消化,就决定去英语角滥竽充数。 说是英语角,其实没有任何标志性建筑,就是学校的一处露天墙角而已。也许正因为没有正式场地,才令人更容易参与,有一份随性和即兴的轻松。没有路灯,没有演说台,黑灯瞎火看不清彼此,更容易让人放松了。 到了英语角,慈珠看见那边站了几小堆人,去哪一堆比较好呢?她刚要走进一堆,忽然发现一个人,不好!这群不行。好像有他们班政治课代表,也是有名的采花大盗翟文磊,不行不行不能去,这个人总感觉有点神经。 那天上大课的时候,翟文磊和慈珠隔了一个过道坐。两个人平时没有任何交情,三年加起来估计说了不超过五句话吧。虽然没有超过五句话,但是慈珠从明艳那里听说过他无数的花柳传奇,据说有一次追女孩子,坐着飞机去北京给人家买烤鸭。 翟文磊突然扔给她一个纸条,慈珠道是什么事儿,看见翟文磊双手合拳对慈珠意味深长地抿了一下嘴。慈珠打开一看,是一句英语:“from my heart bottom, you are the most beautiful girl in our class.” 放别人给她丢个纸条,慈珠出于尊重还是慎重对待的,可是这个神经兮兮的人,谁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有关他的传闻已经够多了,慈珠可不想趟浑水。慈珠把纸条往抽屉里一塞,抬头听课,看也不看旁边一眼。 自那以后,慈珠一看见翟文磊,就有意躲避,要么绕道走,要么假装没看见。今天天黑,她差点就一头扎进人堆里了,还好,翟文磊个子高嗓门大,慈珠在最后关头认出了他,忙像躲避瘟神一样躲开了。 放弃了第一堆人,慈珠向其他几堆人走去,找个人多的吧,听听高手怎么说的,然后在旁边yes几声。刚锁定下一个目标,正要加入,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女孩子,个子不高,彪着流利的英语,周围的人都一边听着一边附和,旁边有个男生一直微笑地注视着她。 女生和男生看上去有点暧昧,也有点眼熟。 那不是雅珍和程思远吗? 第一次看见雅珍和程思远非工作的场合一起,说明两个人早就有私交,而且关系很好。看程思远对雅珍一脸的赞赏,眼珠子都要看下来了,嘴都要笑歪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慈珠觉得自己像个偷窥者,或者正要第一次作案的菜鸟小偷。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必须赶快逃跑,越快越好。 思及此,她迅速转身,踮着脚尖逃离现场,既怕太慢被雅珍或者程思远叫住,又怕太快了过于引人注目。还好,所有人都沉浸在谈话当中,没有人注意她。 离开英语角后,慈珠不免觉得自己好笑,为什么像做贼一样呢?没有男朋友就是悲催,既怕让人缠上,又怕被别人误会,既骄傲又自卑。想起红妞说的一句话,等慈珠有男朋友,西京的电话号码都升11位数了。 在英语角受到了惊吓后,慈珠连滥竽充数的心情都没了。 她抬头望着宿舍的灯火,其他人干什么呢?雅珍她们宿舍最近有人拿了便携DVD,租了一大摞光盘在宿舍办录像厅;最近明艳不在,她们宿舍也不能去了,本来就不熟,去了也不知说什么好。回宿舍好像有点早,红妞用的波导手机,是新款装了外置音箱的,两个音箱就像大耳朵一样贴在手机两侧,一收短信就是一声巨响,红妞同时和好几个网友聊天,吵得受不了;厨娘肯定又是卧床不起,打着电话,仗着湖北方言没人能听懂,声音也是毫无收敛的。 那时候大学生手机话费最高的一项都是短信,因为通话都是双向收费,给外地的同学朋友打电话还要收漫游费,所以打电话都是用校园卡,互相往朋友宿舍座机里打。短信一条一毛,谈恋爱的人封校期间一个月人均都是上千条的。至于全国疫情到底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一般也不太报,就是老老实实听从党和国家安排,老老实实憋在学校里就行。有人每个月花三块钱订阅了手机报,新闻里也都是新闻联播那种调调,就是要真相没有,要阳光很明媚,前途大好。想想那个没有微信,某博,某书,某宝,某音和腾讯新闻的手机,放在90后大学生日子要怎么过。 朱迪这会儿肯定在健身房,最近也要躲着她点,否则为了十字绣的事儿又要多话,慈珠已经够乱的了。 已然无心学习,去自习室装模做样一会儿吧。一个人清净清净,一个月前她不都是这样吗?自己陪伴自己,读着王小波的书:《你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哼着陈升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第26章 决断 就在这间给明艳做过无数次咨询的自习室里,慈珠今天是自己的咨询师。 慈珠总是认为明艳和雅珍缺乏决断,自己又何尝不是。从头到尾,她始终没有正面面对过自己。 第一次看见程思远的感觉,始终是那么清晰。脑袋里“嗡”地一声,天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她多年一直对王杰架空的感情,仿佛在现实中找到了一个载体。她想问问全天下几十亿人,有没有第二个人和自己有相同的经历?如果有,她就放弃。 但是上神只记得把这个人推在她面前,却忘记给她指引一条道路,接下来,要怎么办?慈珠能做的,仿佛只有守望。 慈珠没有回应过任何人的暗示,仿佛每次都是在萌芽状态,就戛然而止了。反过来,她也没有被辜负,被欺骗,被亏欠过。 长久的暗恋之美,和她为自己营造出的理想意象,让她无法接受现实中真实个体的瑕疵,更无法在自己的灵魂无所依托时保持浮华世界的暧昧。 她小心翼翼地处理每一次插曲,她把自己保护得完好无损。 慈珠第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带好盔甲,全身而退,还是选择所谓的勇敢,冲杀出去。 想不清楚,没有人可以商量。明艳此时一定正与新欢小唐缠绵在一起。明艳谈一次恋爱,就如拔一棵青菜那么简单。 雅珍呢,不行,不能和她商量,她恐怕已将自己的事情告诉程思远了吧?天哪,那太可怕了,慈珠不敢再想下去。 慈珠没了头绪,想起来高中的死党猪冰雨,因为她就像猪一样莽撞,慈珠总是这么叫她。 对了,给猪冰雨打个电话,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她和所有当事者都没有交集,和她说比较安全。而且,冰雨比较清楚慈珠对王杰的感情。 慈珠用手机拨通了冰雨的手机,她可不想让冰雨用宿舍里的电话和她聊。 ……电话接通了。 “死珠子,你为啥打我手机?双向收费你知不知道??你校园卡用完了吗?” “你不在宿舍吧?别生气,等释放了我请你吃程记米线,贾三灌汤包,樊记肉夹馍。” “好,你快点说,什么事情,我这个套餐是接电话一分钟3毛的。” “就是我上次说的,我遇见一个学长,和王杰长得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你要是能来看看就好了,唉,可惜封校了。” “对对,真命天子,最近对上眼没有?” “没有,好些日子没见了。”慈珠直接把刚才的偷窥给省了。 “是不是人家眉目传情你没有反应啊?你就是个傻大姐。” “没有,他好像看上另外一个女生了……” “啊,那个女生眼睛有你大吗?有你可爱吗?我不相信!你现在怎么这么怂,是不是你们学校美女太多了?” ………… “实在不行,你就学向原琴子吧!勇敢地撞向入江直树!和他装傻卖萌,让他看到你可爱的一面,把松下丽子干掉!” 冰雨和慈珠高中最喜欢的一部日剧叫《恶作剧之吻》,两个人追剧的时候可花痴了。尤其是冰雨,她是男主扮演者柏原崇的脑残粉,每天背着柏原崇的剪贴簿上学放学,上课看下课看,那才叫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班主任点名都叫她柏原冰雨。 “你说的那是你自己吧?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你如果不会勾引的话,那就直接送巧克力表白,只要是个男的没有不春心荡漾的!” “真的要表白吗?” “要要要,当然要!” “那好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的事咱们改天再聊,加油!” 电话挂了。 慈珠突然想起来冰雨也不泰平,大一的时候认识了江小伟,到了大三,对方突然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是死刑犯,在监狱里,母亲是渐冻症,生活很不方便,他希望和冰雨结婚后和母亲住在一起。冰雨一时接受不了,她不敢相信男朋友那么帅,那么阳光,父母怎么会…… 慈珠暗自唏嘘了一番,找到真命天子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进入别人布的棋局罢了。男人真是不道德的动物,如果是女生,一定是在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自己所有的缺陷,仿佛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地和对方交往。男生呢,对自己的阴暗面只字不提,等女生越陷越深之后,才发现自己上了贼船。 还好冰雨天生乐观,天大的事仿佛都不是事。一阵机关枪连射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强加给了慈珠,慈珠却觉得执行起来好难。或许暖心会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呢,她又给暖心打了一个电话。 “珠珠,你怎么了?”仿佛暖心有预感似的,知道慈珠找她肯定有事似的。 “我在学校遇见一个和王杰一模一样的人,我没有夸张,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那你还有机会见他不?” “有的,刚好一起在学生会工作……” “那不是很好吗,你想和他好不?” “八字都没有一撇,泛泛之交啊。” “那你可以从对他好开始,你假装对所有人都好,每次买什么东西了,分给大家,也分给他,多关心他,假装是对普通人的关心,让他多注意到你。” 这个工作量听起来巨大,慈珠有点退堂鼓,她在学生会总是装聋作哑的。 “要不算了,你觉得呢?”她其实潜意识中特别希望暖心告诉她算了。 “你看呢,但是我觉得你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 交代,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否则,慈珠的爱情总是无疾而终。可是暖心的提案,她也做不到。 暖心就是暖心,谁娶了她一定是掉到蜜罐子里。她总是一大早给男朋友宿舍里送早点,周末把人家脏衣服带回自己家洗。可偏偏遇上一个花心大萝卜,在教室和其他女生壁咚,让暖心撞个正着。 唉,慈珠都不忍心去想暖心看到那一幕的情景,该是有多么心碎,多么崩溃。想了就生气。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第27章 灰姑娘 慈珠希望这周过得再慢一点,否则她要被逼着去面对不想面对的事。 她希望这周过得快一点,否则她总要考虑不想考虑的事。 去庆功会穿什么好呢,不能太扎眼了,就穿平时最出镜率最高的吧。 朱迪贡献出自己的一大盒化妆品,主动请缨,要给慈珠化个妆。慈珠推辞了,平时完全不化妆的人,突然化妆很奇怪。 滴滴,滴滴,有短信。 “我柜子里有一条绿色的连衣裙,为了和华哥庆祝五周年买的,还没有穿过,你穿它去庆功派对吧,不要穿自己的衣服,太土了。补充一句,土掉渣了。” 是明艳的短信。 明艳还记得慈珠的承诺,她是为了慈珠跳下高墙的,带着不惧生死的决心。这让慈珠进退维谷,说实话,她早就后悔一万次,想违约一万次了。 “珠子,加油,我们都是勇往直前的琴子,为了超级入江,不怕碰的鼻青脸肿,不怕遍体鳞伤!” 这一条是冰雨。 冰雨总是大大咧咧的,好像不把慈珠的心事放在眼里,总是各种取乐,调笑,让慈珠快气疯了。多年后,冰雨靠做戚风蛋糕发了家,她觉得是一种名至实归。 唯独这次,是她记忆中少有的一次,冰雨记住她的事,而且认真为她打气。 “珠珠,我和他分手了,但是我不后悔,我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努力过,就是对自己的交代!” 是暖心。 慈珠那天打电话,只顾说自己的事,忘记安慰暖心了,她受到那么大的打击,该有多难过?她真是犯浑。暖心从来也不抱怨,永远把慈珠放在心上,她看到暖心和男朋友分手,忍不住为暖心哭了。 慈珠眼泪刷刷落下来,停也停不住。朱迪连忙用纸巾往她脸上顶:“不能哭不能哭,眼睛哭肿了,怎么当女主。” 宿舍其他人也忙来劝,慈珠你这个时候不能哭啊,就算不当女主,肿着眼睛去参加派对也不好看对不对,说不定撞见其他的桃花呢,你要振作起来! 她们也不问原因,可能都以为慈珠是太紧张了吧。 慈珠被所有人推上了风口浪尖,已经没有退路了,仿佛到了必须履行约定的时候。 她按照明艳的吩咐,换上了那条裙子。小立领,斜露肩,上半身是豌豆绿,下半身是浅绿条纹,中间收腰。一米七二的明艳穿那裙子是超短裙,慈珠穿刚好得体。 记得上次唯一穿过一次牛仔裙,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明艳那时候和她不熟,但是仍忍不住激动得抱住她,慈珠,你今天太美了。吓得慈珠以后连牛仔裙也不穿了。 红妞见慈珠穿裙子,惊讶地合不拢嘴,她张着大大嘴,拿出自己得卷发器,娴熟地给慈珠卷了一个大波浪。慈珠以前一直是三七分短发,后来头发留长,她懒得打理,索性在脑勺后面盘个“道姑头”,第一次披头发,有点不自在。 朱迪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化妆品了,硬把慈珠按在椅子上,抬起她的下巴,给她画起妆来。越画越有成就感,把慈珠画得白里透红,就像一颗仙桃,彻底换了一个人。 月娥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MK黑色小挎包,“这是我周末在服装店做兼职赚的,借你用。” 最后一个问题,慈珠只有运动鞋,没法搭配裙子。所有人都把高跟鞋贡献出来,给她一双一双试。慈珠试了以后,连路都不会走,最后只勉强选了一双方根的凉鞋。 装扮完毕,慈珠照着镜子忍不住笑自己,这明摆着弄虚作假呀,没有一处是自己了,浑身不自在。朱迪不同意:“什么弄虚作假,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你本来就是一粒珍珠。” 这时,宿舍传来了敲门声,厨娘开门一看,是雅珍。 雅珍今天也特别漂亮,她穿着一条蕾丝边小黑裙,V领低胸,盘着头发,画了淡妆。乍一看和平日的精致没有两样,但是多了一种神秘的韵味。一屋子人简直就要流鼻血了…… 慈珠看着雅珍,简直目瞪口呆,丝毫不逊于雅珍看见她的惊讶。她今天的空姐笑更迷人了,如果慈珠是男生,她也喜欢雅珍,娇小而有气质,温和而有智慧,嗓音天生会发嗲,总之,那是让慈珠望尘莫及的丰富的女性美,望洋兴叹的高贵和雅致。 “慈珠今天差点就穿运动衣出门了,还好我们把她按住鼓捣了一番,雅珍,人交给你了!”朱迪打破了两个“假想情敌”持久的对视。 “是啊,不是你们,我感觉今天又要沙雕了,不过现在只是换一种形象沙雕而已。”慈珠也自我吐槽了一句。 “这就对了,走!”雅珍又露出了空姐笑。 ………… “哎,等等,”慈珠跑回自己桌上,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挎包里。全体社员会心一笑。 “好了,走吧。” 第一次和雅珍打扮的同步出门,她感觉有点新鲜,有点刺激。 第28章 告白 慈珠配合着雅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她试着抬头四处张望,而不是一股脑儿地往前冲。 以前,纵使和雅珍走在一起,两个人也是踏着截然不同的步伐,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就是所谓的貌合神离。慈珠总是带劲儿地讲着自己的话,看着雅珍看着路,雅珍总是面带微笑,一面倾听,一面对行人点头示意。在慈珠一阵激动的表达后,她不知道雅珍能听进去几分。 已经7点多了,天还大亮着,初夏的风轻轻吹着,痒痒的。远方最后一抹晚霞的颜色,映着河边的野花。柳絮随风荡着,撩动不为人知的心事。 雅珍始终没有问慈珠,她对程思远到底什么意思。两个人自从认识以来,都是谈论雅珍,谁也没觉得不聊慈珠有什么问题。或许是雅珍觉得,慈珠根本没有把她当成知己,没有想过要和她分享吧。慈珠觉得雅珍和程思远太熟悉,她不想自己的任何想法被雅珍传过去。 慈珠一直在路上问雅珍,今天都有谁要去?派对要开多久?都有什么好吃的?要表演节目吗?要喝酒吗?要跳舞吗?不会跳怎么办?她的傻白憨又上来了。 雅珍拿她没办法,哭笑不得地说:“亲爱的,你说咱们两个谁是宣传部的编辑?你什么也不操心,平时人也不来学生会,就像不存在一样。程思远就纳闷儿了,说为什么白慈珠那么不爱说话啊,她和你们在一起也是这样吗?” 这个话乍一听好像有道理,慈珠第一次听到她给程思远是这种印象,想不出反驳的理由。算了,换个话题:“对了,你最近见到程一天了吗?” “嗯,见到了。” “怎么样,有没有摩擦出什么火花呀?”慈珠捂嘴笑。 “你别笑,你小心口红掉了,人家好不容易给你画的,瓜女子。” 雅珍就是骂人也那么优雅,表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我不笑了,你快说呀。” “我觉得程一天是个很有味道的男生,他不像程思远话那么多,关心人会表现得很明显,他每次和我说话,都会让我回味很久,有点猜不透。” 妈妈咪呀,程思远啥时候都开始关心你了?慈珠心中有一百个疑问号加感叹号,但是她不敢问。 慈珠一个猛子扎进了各种猜测,忘记了雅珍的存在,也忘记了和雅珍对话。她只顾想,程思远是否已对雅珍表白过?雅珍绝口不提那天高墙下发生的事,是否和她一样心怀鬼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纠结间,学生会到了。 还没进门,就看见里面灯光闪烁的,就听见音乐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慈珠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不是她最担心的那种场景:所有人在等她们,她们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去。 雅珍打头阵,她很从容地推开了门,慈珠缩在她后面。 “耶!!!” 突然从门的两侧蹦出几个人,朝她们喷起了彩带,其中一个带着鬼脸,脸冲着雅珍贴上去。 “啊……”雅珍尖叫了一声,慈珠也吓了一跳。 雅珍在过度惊吓下转过身,抱住身后的慈珠,两个人闭上眼抱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人哈哈大笑,直到那副鬼脸后露出一张真人的脸。 那人卸下鬼脸,忍不住抱着肚子也哈哈大笑——是程思远。 慈珠环视了一下,这里面除了程思远和程一天,她谁也不认识。程一天在远处双臂交叉着微笑。 慈珠跟在雅珍身后走进教室,这是她面试的那张教室,为了开派对,调整了桌椅的位置和摆设,挂满气球彩带。原本明亮的水银灯在彩带的缠绕下改变了颜色,降低了光线,学生会启用了舞台的效果灯,整个教室闪烁着光圈,忽明忽暗。音乐是一种无词的舞曲,不是很火爆,也不是很舒缓,营造了轻松的谈话氛围。 雅珍好像认识好多人,一个个和他们打着招呼。可能是觉得一个个介绍很麻烦,也怕慈珠不自在,她渐渐拉远了慈珠的距离,两个人分头活动。 派对整体的氛围是自由随意的,慈珠发现了放食物的桌子也就找到了安放自己的位置。上面摆满各种西式冷食,都是从食堂定制的。 火腿,吐司,奶油蛋糕,三明治,寿司,沙拉,熏鱼,培根,花甲意面,炒饭……还有垒成金字塔的啤酒罐。 慈珠看所有人都在边吃边聊,没有人注意她,很安心,于是端着盘子盛食物,低头只顾着吃。 吃了一会儿,基本所有菜品都尝了一遍,正寻思下一步,程思远来到她的面前:“慈珠,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好像不是太长吧,才过了不到两周。” “是吗?我怎么觉得很长时间呢,你怎么平时不过来玩?” “工作都结束了,我不知道过来能干什么。” “听你这话,是不准备再干了?” “那道也不是。” “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啊,感觉变漂亮了……” “哦,让你们受惊吓了……” “确实吓到了……我和雅珍说今天让你打扮一下,她任务完成得不错啊……” …………慈珠语塞,雅珍什么时候说过。 “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是咱们学校学生会主席。” “哦,”慈珠不擅长交际,这个时候推脱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喂,薛凯,come here!” 慈珠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走了过来,清瘦,目光有一种威慑力。 “她就是白慈珠,我和你说过的编辑,才华横溢呦……这个是咱们学生会主席,薛凯,也是学生会所剩不多的钻石王老五……” ……这个节奏,好像不是正常的工作介绍。 “你好。”薛凯主动打招呼了。 “你好。”慈珠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们聊吧,我过去看看。”程思远回头对慈珠坏笑了一下。 慈珠感觉自己被设计了。 出于礼貌,慈珠和薛凯继续聊着,但是心里很不舒服。 薛凯一看就是精熟人际关系的老手,谈话自然而风趣,不会让慈珠觉得尴尬。 “你进学生会多久了?我从来没见过你呀!” “我前两周经常来的,可能是你太忙了,那段时间没有过来。” “程思远越来越擅作主张了,进人也不和我打招呼,可能是怕招不到人,煮熟的鸭子飞了吧,哈哈。” “我看他也是招不到人,便宜他了。”慈珠说这话,有点带着气。 她用余光环视了一下,这会儿程思远和雅珍以及另外两个男女站在一起。 程一天一个人坐在那儿发短信。 “要不是他说今天给我介绍一个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呢,你不会就这么轻轻的来,轻轻的走了吧?” “说不定,如果不是开派对,我可能再也不来了。” “再也不来?学生会这么不受待见吗?看来你意见不小呢。” “那倒不是,我只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来,不知道来做什么。” “其他人来也不是必须有工作的,大家都是想来就来打个招呼,看看有什么能互相帮忙的,或者闲聊一会儿,把这当成个据点。你别太认真。” “哦,我谁也不认识,只认识程思远和朱雅珍。” “你今天不是认识我了吗?” “……”慈珠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朱雅珍干得很不错,以后可能会派上大用场的。”薛凯继续找话和慈珠说,又问了慈珠的爱好,慈珠的专业。 ……过了半个小时,雅珍朝他们走过来了,“呦,说什么呢?” 薛凯说:“你朋友和你性格不一样啊,人家爱看书。” “我早和你说,你不相信,你慢慢了解吧。” “好啊,留个手机号吧,我过去一下,两位美女自便。” 薛凯和慈珠交换了手机号,慈珠觉得从任何角度,也都正常,虽然她没有程思远的手机号。 薛凯走了,慈珠想,雅珍明显知道今天这个安排,她想说点什么。 “你觉得薛凯怎么样?是程思远的主意,他说觉得你们俩特别合适,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啊。”果然,雅珍先挑明了。 “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一下?” “我说了你万一不来怎么办?” “程思远是不是因为我要向他表白,才出此下策的?” “不是,我发誓他什么也不知道。再说我看他一番好意,你能多认识个人也不错。” “程思远喜欢的是你,对不对?” “……也许吧。” “你呢?”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分手,现在不愿意考虑。” “你这样不怕别人误会吗?” “如果不理他,就很难有机会见到程一天,他们关系很好。” “……如果程一天不喜欢你呢?” “如果不喜欢,……我想我会考虑程思远。” 慈珠说不出话来,雅珍的逻辑也没有过错。 “你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今天是这样的安排,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样?” “知道我就不来浪费时间。” “对吧?知道你就不会来了。” “可是,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就……” “你不也没有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程思远?”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程氏二人。 ………… 回头又看慈珠,慈珠没有回应,她也不再说了,走向程思远和程一天。 慈珠看着他们三个人发了一会儿呆,她觉得今天就像木偶一样,被人安排了,摆布了。一周以来的种种担心,就像自己和自己玩了一场密室杀人的逃脱游戏,费了好大力气,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入局。女主不是她,甚至连女二都不是。 有一股冲动之浪在慈珠心中翻滚,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那股暗流,它没有停下,而是一再反扑,撞击慈珠的心脏,撞击,反扑,撞击。 她突然想起,那天让明艳跳下高墙的是什么勇气,是对爱情的勇气,对友情的勇气,还是生命的勇气。她是为了慈珠,还是为了自己?那些让她头破血流,血流成河的爱与恨,她每一次毫无保留的付出,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退路的真,是为了什么? 慈珠把手伸进斜挎小包,把一样东西攥在手里,她不让自己再做半点犹豫,用不徐不急的速度走向他们三个人。刚刚靠近,程思远已经发现了她:“慈珠,和薛凯聊得怎么样?” “嗯,还可以。” “那就好,以后来学生会就更热闹了,大家都是朋友了。” “嗯,” 慈珠应着,并不看程思远的眼睛。 气氛有点尴尬,所有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慈珠本来也不是来相谈甚欢的。 “这个,送给你。”慈珠的手伸了出来,但是伸向四个人的中间,谁也没有接。 “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听你唱石头开始的。你可以收下吗?”她把手推进了程一天面前。 程一天没回过来神,他看看雅珍,又看看程思远,以为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结果两个人都惊讶地望着慈珠,嘴都合不拢了。慈珠的眼神很坚定,她望着程一天,等待着答复,手,还停在半空中。 程一天故作镇定了一下,“哦,谢谢”,低头看慈珠手里,是一块小布团,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像也不贵重,他大松一口气似的,接了过来。 “谢谢啦。”他用手捏着布团晃了一下,笑了。 第29章 封路 毡房的窗口很小,天晴的日子,阳光从窗户晒进来,在屋里投下了金色的光。 虽然室外是零下十几度,但那束金光才不管空气的严寒,它冲破那扇小窗,把热量带进来了。 看着那束金光,好像是舞台上的投下光柱一样,吸引了孩子们所有的注意,成为他们和外界唯一的衔接点。他们不想写作业,不想上网课了,争着坐在那片区域里,就那样懒洋洋地瘫在地毯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们一动不动,就好像被阳光点了穴,抽了筋,扒了骨。 莫玛把几个月的小妹妹也抱来晒太阳了,那婴儿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忘记了哭闹。 “快点写作业,否则今天的作业交不上去了。”慈珠怕在微信群里被老师点名,她比孩子还要急。 刁钻古怪的女儿又给妈妈出着难题:“妈妈,写完作业能不能带我出去?” “妈妈,我不想总在家里吃饭,我想出去吃饭。”儿子就爱跟风。 “乡里头封路了,要通行证才能出去,一户只有一张,瓜帕和莫玛每天去临时市场买菜要用的。外面一个孩子也没有,草原上空空荡荡,公路上没有一辆车,山上都被冰雪覆盖了。”慈珠想断了孩子们的念想,堵死他们的后路。 孩子想问题,不是通过理智的,他们也不会换位思考。 “不要不要,就要出去,就要出去,不出去就不写作业了,反正也出不去,还写什么写。”这是儿子在进行要挟。 谈判进入了僵局,这时如果慈珠大发雷霆,必然引来瓜帕和莫玛,老人家们一辈子以游牧为生,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不给孩子们自由。 “奇怪了,苏木他们小的时候,都是到处乱跑的,没见冬天的寒流把他们怎么样啊。你们中原人养孩子真是精细,一点风都不能吹,要我说,都是过度的爱,反而给他们造成了伤害啦。”莫玛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 慈珠说什么好呢,说孩子们没有经历过零下十几度,怕他们一下子受不了,受凉?观念和环境的禁锢,像一道高墙把两代人隔在两侧,谁也走不入对方。 “好了好了,答应你们,写完了作业,可以去菜园子里玩一会儿。你们看,小猫出来晒太阳了。”苏木冲过来救场了,慈珠吐了一口气,还不是我当坏人。 “哎呀,小猫!小猫!一只,两只,三只,………小猫太可爱了!”两个葛优瘫的孩子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踩着凳子,把脸贴到窗户上去了,“爸爸,等我们写完作业,小猫还在吗?如果它们回家了怎么办?” “在的,在的,快点写,别让它们等太久了。” 慈珠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孩子们已经在蒙古包憋了半个月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户只有一张通行证,每周只许出去两次,家里的伙食好像越来越差了。要不是地窖有各种库存,恐怕早就不够吃了。一开始,莫玛每次出去买菜,回来都要抱怨需要的菜太多,不够运,干脆赶着羊车去买。再后来除了羊车,还要背一个巨大的包袱。 到了最近一周,她既不赶车,也不背包了,因为家附近的菜场出现了感染病例,直接封掉了。加上封路的原因,很多菜根本不流通,运不过来,只剩下一个临时买菜点,排长队,限量买菜。 门,出不去,吃,成问题。孩子们和网课打着柔道,老人们成日里围着锅灶,成年人盯着手机疫情,给全家做现场播报。 李现和肖战本来是去年的流量天王,过了一个年,只能通过捐钱来维持大众的记忆。吴台山,一个被遗忘十七年的民族英雄,再次挂帅出征,在微信里刷屏。 出现症状的人强制隔离,没有症状的自行隔离,就是为了响应吴台山的号召,少给国家添乱。 不出门,还有一个原因,口罩不够了。 第30章 口罩 慈珠她们到新疆第二天,吴台山公布了人传人的消息,第三天,万人空巷,第四天,口罩脱销。 对危机敏感的人,第一时间去囤积口罩,不敏感的人,等没货了才像热锅上的蚂蚁。 慈珠想,国内的生产和销售渠道肯定已经被垄断了,就算等生产恢复了,也抢不到。需要趁早行动,采取对策。 她想起美国的明艳和日本的朱迪,可是美国率先对中国停航,还得指望日本。 慈珠当即给朱迪发了一条微信,求助口罩。本来想求助100个,但是一想不对,那自己不是也参与进囤积的恶性循环吗?日本的口罩虽然还没有告急,但是中国人一定会设法采购,还是把口罩留给更多人吧,只要50只就好。 话说朱迪收到微信,很快就答应了,并且告诉慈珠,不用过于紧张。她论证道,日本是一个很有危机感的国家,你看他们的逃生设施,是多么发达,国家每年分各种组织,进行逃生演练。从政府这次的态度和对策上来看,病毒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而且日本政府对国民宣称,此次病毒只是普通的感冒,感染者戴口罩即可,无须全民佩戴口罩。 话虽如此,朱迪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中国和日本的国情有别。首先,日本国民自律性很强,不爱给人添麻烦,即便是普通感冒,他们也会自动带好口罩,不主动接近他人;另外,日本是天然的灾难型国家,平均每几分钟就发生一次地震,每年都有雪灾,自然灾难死亡见怪不怪,他们早已习惯;日本2020马上要举办奥运,他第一不想在国内引起恐慌,引发普通民众抵触奥运,第二不愿国际社会认为他们束手无策,怀疑他们的承办能力。……各种原因造成了日本不抄中国的作业,孤注一掷。 慈珠并没有和朱迪做过多辩驳,政治观点和时事评论,群发微信微博还可以,是不能针对个体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角度,辩驳不出结果,反而伤感情,甚至决裂。 慈珠只是对朱迪的劝慰表示感谢,而对疫情的看法未置一词。 窗内温暖如春,窗外漫天风雪。一夜之间,梨花遍野。 南方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他们跳着叫着,又要冲出这牢笼。那天写完作业去过了菜园,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了。十几天没有出门,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没有防备。屋里的火撑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燃烧,室温大概有20度左右,出门的时候,妈妈给他们套上加厚的绒裤,一层又一层保暖衣,毛衣,羽绒服,孩子们忍受着臃肿和不适,竟然不敢有一丝不满——只要能出去,穿什么都可以。 结果刚推开毡房的木门,他们就傻眼了,刺骨的冷风一瞬间穿透他们的衣服,穿过他们的帽子,口罩,皮肤,直抵骨骼。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文里经常形容的寒风刺骨。 好冷啊……平日里温和的阳光,仿佛谎言被揭穿的骗子,躲进了云层,任由风肆意,肆虐。耳朵冻掉了,手冻僵了,脚冻痒了。孩子们发誓,再不出门了。 可今天一早见到雪花,孩子就像没长记性,见到屋檐的冰溜子,孩子就像第二次过年一样。 他们破釜沉舟,彻底耍起了无赖,如果慈珠不出去,他们就在地上打滚不起来。 这么大的雪,慈珠怎么敢带出去,万一受点风寒,这路都封了,去哪里买药? 慈珠生气了,进屋坐下,撅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又较什么劲呢?“ “哼,问你女儿和你儿子去。“ “责任都推给我了,不是你生的呀?” “他们俩每天变着法折磨我,我待不下去了。” 苏木写不成文章了,把腿从小茶桌里面抽出来,顺势跪在慈珠面前,捧起她的脸:“这是在威胁我吗,要离家出走,像当初那样不理我了?”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你看,我脾气火爆了不少。” “傻瓜,都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这么小气。”他刮了一下慈珠的鼻子。 “你说,我和你的孩子,谁比较可爱?”慈珠故意歪着脖子眨了几下眼。 “唉,又和孩子比,不理你了,我去收拾残局。” 苏木这头正要镇压孩子们的自由运动,那头瓜帕和莫玛已经发话了:“快点带孩子们出去玩雪吧!这多难得的一场雪!他们怕是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草原上的雪呢!” “不行啊,阿帕,阿娜,那天去菜园,他们已经冻得哆嗦了,回来一直流鼻涕,还是不出去的好。你们不能用我们小时候的方式来养育他们的,体质已经发生变化啦。” 听儿子这么说,莫玛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看一眼慈珠,仿佛都是她的主意,她明明看到苏木跪在慈珠面前,讨好着她呢。 慈珠注意到了莫玛的眼神,饱含怨气,仿佛自己抢走了她的儿子,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她不得不将错就错扛下来,任由他们怎么看自己吧。 第31章 幸福花园 慈珠随手翻了一下微信,看见明艳的房屋改造,又进入了新的阶段。 原本光秃秃的园子,转眼变成了花园。 美国人装修,很少花钱请人,大多是自己DIY。照片里明艳的老公正把一块块石墩按照明艳规划的路线摆在草地上。就这样,他们的花园修成了一条曲径。除了小径之外,他们在地表铺上了草皮,到夏天,就要开启每天修剪草坪的生涯了。哇塞,明艳真的步入资本主义中产了。草地上稀稀疏疏地,种了几棵小树苗,估计再过两年,到了夏天,他们就能在树下乘凉了吧? “以后我去美国参观你们的豪宅啊?”慈珠给明艳留言。 “什么豪宅,就是乡下,等你来了咱们烧烤,我正置办工具呢。” 电话另外一端,明艳和慈珠逗了几句嘴,给老公擦擦汗:“累了吧,休息一会儿?” “有你在一点也不累。”他手里拎着工具,吻了明艳一下,按照老美的习惯。 “都是我不好,本来可以选更轻一点的材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还不是我老婆会持家,只要老婆喜欢,做什么都值得。” 明艳结婚这么久,两个人的感情仿佛还是最初的样子。 明艳的老公有龙总是对她言听计从,可能也是因为明艳的性格比较强势,争起什么事来,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吧;另外,由于明艳去美国时放弃了国内已经升职做主管的工作,全力支持老公的事业,老公觉得,明艳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三来,明艳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分妥帖,自然在发言权上高人一等,丝毫不顾及老公的脸色。 以前,慈珠总说明艳上学时租房子,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作茧自缚。看到现在明艳依然不厌其烦,活跃在家务事中,才恍然大悟,那才是她的追求和自我。在慈珠看来繁琐而有无穷无尽的家务,明艳却毋宁说是沉溺其中,享受着无限的乐趣,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所在。 只要有龙爱吃明艳做的饭菜,孩子爱吃妈妈烤的点心,明艳花的时间和心思就得到了回报,这是一场良性而健康的循环,既然没有任何人在这循环中受到伤害,感到疲惫,慈珠当然要收起自己片面的看法了。 花园终于有了人气,像模像样了。红色墙砖的房子,各种随意涂鸦,在青青草坪的映衬下,透出美国人热爱自由的天性。慈珠看着照片,想象着美国的夏天,草坪上放了巨型气垫游泳池,明艳和她的小甜心儿,穿着比基尼,带着墨镜,玩水嬉戏。 失眠 当慈珠憋在蒙古包里,明艳享受着老美的愉快生活,雅珍还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刚开始,由于过度的疲劳,雅珍还能倒头就睡,失眠症仿佛全都被治愈了。她实在太困了啊,白天刚把孩子哄睡,公公在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婆婆在大厅扯着嗓门的声音,就让她为哄孩子睡觉跳的半个小时华尔兹功亏一篑。到了晚上,她就是死也不想醒来。 可是,晚上总要有人喂奶吧?白天为了避免婆婆多嘴,远方已经不喂奶了,那就让他晚上起来喂吧。 谁知,却诞生了婆婆晚上来趴门缝儿,看见了儿子喂奶的漫画。 第二天一大早,只听见婆婆大张旗鼓地感叹着:“我们家的孩子个个勤快,没有那么多觉可睡。” 公公那个年代的男人,更是想不通男人带孩子这种事,也跟着吐槽道:“我就不信大男人能带孩子。” 雅珍再也不敢求助老公,她实在受不了婆婆的三寸不烂之舌。 不能睡觉,不能休息,饭桌上的时间是雅珍唯一的放松,所以她故意在吃饭上拖延时间。吃饭的时候,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超级女婴交给婆婆接手。 婆婆手里忙了,嘴也不闲着:“哎呀,想当年我生他们几个孩子,吃饭的时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饭啊,月子里吃的都是咸鱼酱,吃完饭还要去拉磨。” “哎呀,那个猪头肉给远方留一点吧,他不吃,我们可都不敢动筷子呢。”还一面监视饭桌上的一举一动。 一天到晚围着一个活体机器运转,不能求助。如果哭可以解决问题,那可难不住雅珍,她的死党慈珠可是女文青啊。不知听慈珠讲了多少部琼瑶,多少遍红楼梦,林妹妹的吟诗作对,梨花带雨的套路,简直烂熟于心,眼泪说来就来。 不过,当着全家哭了几次,雅珍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新的认识,她根本就没有林妹妹那个命。每次珍珠泪一落,婆婆立马满脸堆笑地找她谈心:“哎呀呀,我还不能说两句呀,我这个人没有文化,没读过什么书,你还要往心里去。”一向很窝囊,屁都不敢放的远方这时候来帮腔了:“我妈这个人很善良,就是嘴不好。” 雅珍感觉,自己刚才被人扇了一巴掌,然后对方又是鞠躬又是谢罪:“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手抖了一下。” 嘴不好,雅珍心里呵呵着,当初为了赶快让她进门,老两口唱了一场假大空的大戏:“我们生活绝对不靠子女!”“我们什么时候都当你是小孩!”老公为了她生孩子曾信誓旦旦:“你只管生,什么都不用你管。“一家人可会说呢。 雅珍从内心讨厌自己此刻的逆来顺受,她常常会想,如果是明艳或者慈珠她们会怎么做。当初在宿舍也被人欺负,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总是陷入这样的危机中,当年都是慈珠救了她,她好想慈珠。 以前在大学宿舍,雅珍从来都是最晚起,因为睡眠不好,哪怕是越过早饭,她都要把觉睡足。为了有个好睡眠,她想尽办法换在慈珠的上铺,只因为慈珠睡眠好,不翻身,她可以睡得安稳。 刚开始由于太困了,她还能秒睡。可是随着一次次被惊醒,被打断之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夜深人静睡不着,白天见缝插针也睡不着,婴儿尖利的啼哭声,婆婆字字扎心的“金句”,像复读机一样在脑海震荡,她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幻。 睡不着不代表不困,仿佛是一千辆卡车拉你去睡觉,但是一百架大炮轰隆作响,让你上不去卡车。头脑除了睡觉这件事,已经不会积极思考,但是脑中仿佛有一万只蛀虫,侵蚀着亿万根神经,脑袋在蛀虫的穿梭下形成无数空洞,空洞在脑干的蠕动下冒出气泡。气泡的活动下,视觉神经变得即亢奋又疲惫,闭上眼睛就酸胀,睁开眼睛就被光刺得想闭上。听觉神经无比地活跃着,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都交杂在一起,以至于她分不清,哪些应该作答,哪些不需要作答。 有时候头脑中也会出现短暂的空白,就像黑白电视的雪花一样,让她觉得舒服,眉头也能解开了。但是那雪花很快被调台,马上被婴儿打断,有时候是冲奶,有时候换尿布。仿佛一切都变成机械性的,重复性的,本能性的反应,而不在雅珍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西京终于迎来冬天第一场雪,白茫茫的雪光从窗外投来,雅珍的头脑终于清澈了一瞬间。微信群里一顿叮铃咣啷乱炸,明艳和慈珠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 第32章 神风快递 苏木刚哄好了孩子,答应等雪停了,带他们去菜园堆雪人,孩子们终于不再纠缠,顾自玩去了。 慈珠的手机忽然来了一条短信,是取件通知,原来是孩子们的课本到了,她简直有点大喜过望。非常时期,在这偏远地区,快递竟然能送到。事先和店家说好顺丰快递,加了邮费,结果等了这么久,慈珠差点放弃了。 但是所有快递都进不了草区,只能自己去乡道口取。慈珠心想着快点取了纸质课本,学习效率更高一点,也不顾外面的风雪了。 从出家门到封路道口,有十分钟的路程,不算远。慈珠全副武装上,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有前些年回新疆的经验后,她每次回来都会把御寒工作做到极致。她穿了南极人保暖衣裤,鄂尔多斯羊绒衣裤,波司登羽绒衣裤,最后还套上一个军用大棉衣,简直和俄罗斯大妈没有区别,然后,带上帽子,耳套,手套,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三圈,最后带好两层厚口罩,出门了。 孩子们吃惊地望着慈珠,说妈妈为什么穿那么多的衣服啊,像大狗熊一样,莫玛在旁边笑了,哈哈哈,你们的妈妈,真是弱不禁风啊。 刚出毡房,一阵风就忽地袭来。纵使穿了再多衣服,也迅速被大风刺透了。 草地上的积雪冻结了冰,一步一打滑。慈珠本来运动神经就不发达,不会溜冰,加上穿得过于笨重,一个平衡没有掌握好,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好在穿得多,摔得不严重,否则非得骨折不可。她爬起来,屏气敛息地走,更加艰难了。 逆风行走,十分钟的路,显得格外长。脚下打着滑,慈珠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走走停停,好几次,都想放弃回毡房。但是今天不取,又要耽搁一天学习,现在的孩子一日千里,一天也耽误不起。在这不毛之地,本来就不能练琴了,钢琴网课已经落下了好多,文化课哪还敢怠慢呢。 终于来到乡道口了,路口用土墙封着,慈珠看见几家快递一家一个摊位在土墙外排着队,最左边是邮政,接着京东,天猫,没有申通等民间快递,因为封路无法送货。最后一家,是顺丰空运。慈珠报了一下取件码,小哥马上把箱子从矮墙顶递了过来,天哪,好大一箱,外面还有单独的一本,装在文件袋里。 慈珠后悔没有带推车来,这么大的箱子,只能自己抱着走了。 还好,回去时顺风而行,风在背后起到了一股助力。可是,在那助力之下,路上的冰显得更滑了,慈珠抱着快递在溜冰了,惊心动魄啊。 溜着溜着,因为双手抱着箱子看不清路,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只胳膊夹住箱子,另一只手提着装练习册的扁袋子。谁知一阵邪风呼地刮来,那袋子竟被风吹飞了!慈珠眼看着袋子被刮上天,飞到了一排马车下。 慈珠艰难地挪到马车附近,放下箱子,趴在地上,在车下找。围着马车爬了一圈又一圈,根本看不到文件袋的踪影,有几次差点让受惊的马踢了。 咦,神了,袋子呢,马车前前后后都没有。慈珠的腿麻了,手趴在地上也冻僵了,她困难得站起身,立在风中,纳着闷,……谁知又是一阵奇风,狠狠推了她一把,使她在冰上滑出了五六米远,整个人趴在一团干草堆上了。草堆上覆盖着积雪,飞溅在慈珠身上,她变成了一个雪人。好险啊! 从草堆上爬起来,她用余光看见一样东西,咦!这不是吗?那袋子竟然被刮到三辆车之外的草堆来了! 一场瘟疫,一场封路,一场风雪,慈珠仿佛经历了一次草原冰雪奇缘记。 过度的严寒和惊恐下,进门时,她像失魂落魄的小鸟。 “你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苏木抓住慈珠的手,摸摸她的脸,很心疼的样子。 慈珠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手都冻僵了,睫毛都结冰了。” “刚才刮了一阵神风,把我的快递刮走了,又刮回来了。” “你没事吧?脑子刮坏了?”苏木用手摁着慈珠的额头。“没发烧呀。” ………… 苏木打开快递:“咦,这些不是口罩啊?” “哪来的口罩,口罩还躺在日本邮局里没有出境呢。” “你让朱迪查一查,现在进海关了没有。” 慈珠拿起手机,想和朱迪联系。 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给朱迪添乱,上次朱迪把口罩寄出后才告诉她,她最近考虑和老公离婚。 第33章 科学生活 想想,朱迪和老公走在一起也是不易。当初,因为老公学历比朱迪高很多,遭到了婆家的强烈反对,对方说自己儿子是博士毕业,媳妇儿怎么也要硕士以上吧。朱迪不是不喜欢学习,但是她的强项是在社会活动方面,还没毕业,她就获得各种比赛和奖项了。说起反对,自己家人何尝不是?因为父母都是经商的,虽然后来离异了,但是经济条件都不错,他们评价的标准,通常是对方经济能力,而朱迪的老公不过是一个穷学生,自然不入他们眼。 朱迪不管这些,她不会在意对方父母说什么,更不会在意自己离异的父母说什么。她喜欢博士的成熟,博学,稳重,刚好和自己互补,就足够了。 说起来,两个人也没怎么来得及相处,朱迪还没有毕业,博士已经毕业,并且申请到赴日本做博士后研究员的资格,先一步出国了。 或许是日本的生活过于清寂,博士很快就忍不住,马上和朱迪先斩后奏领了证,约定等朱迪一毕业马上过来。 所以两个人正式相处,应该是从日本才开始的。 朱迪一直是个性格很独立的女孩子,她对日本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也认为自己能够应付好两个人的生活。 可是,不到两个月,她就崩溃了。 因为生活不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而是两个人的能力是否合拍的问题。 朱迪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忙,一直会自己做饭,动手能力还算强。本来去了日本,想做些拿手菜给博士亮一下,可是,她的想法,从一进超市就被掐死在菜篮子里。博士总是一面购物,一面问她想吃什么,可她想买的菜,博士一律说不行,不好,不要,表面上在征求她的意见,实际上完全无视她。 这样也好,朱迪索性就不操心,不再发表看法。可是一出超市,博士又会埋怨说,你怎么一点主意也没有,总让我一个人动脑子。于是,朱迪下次干脆自己拿一个菜篮子,和博士分开选,博士又是很不开心,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朱迪百口莫辩。 做饭的时候就更不开心了,朱迪除了最初的一两餐,得到过一点机会,后来根本就不敢进厨房,她的举手投足都会受到博士指点,害她没办法下手。 朱迪吃东西也有喜好,但是他吃博士做的饭菜绝不会说不好,好与不好,她都不会表现出来。而博士吃朱迪的菜,都要各种挑剔抱怨,每一次朱迪听到抱怨,都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做饭了。 另外朱迪还发现,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她提前关卫生间的灯,博士说我还要用你为什么关掉,如果不关,博士又说你用完为什么不关灯;她不吃甜品,博士说你这人真奇怪不喜欢吃甜食,她吃了甜品,博士说你如果不是很喜欢吃就留给我;博士从来不送礼物给她,如果他送礼物给博士,他一定会去退掉,他只中意自己看重的东西。 本来出去旅行是很开心的事情,朱迪也会做好各种攻略,最后发现,完全是浪费时间,博士一律不会采纳,也不会考虑朱迪想去的地方。朱迪只能拿出好脾气,你去哪我奉陪,攻略再也不做。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博士喜欢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各种“反省”,他说这是他长期从事科学研究养成的优良习惯,为了使自己使人类不断进步。 博士遇到任何事情,总是提前备案,再预设几种不同的解决方法,拿出来和朱迪讨论,朱迪总是看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觉得任何一种都可以,于是随便给出一种选择。 最后她发现,博士多数情况下会选择朱迪没选的一种。 如果偶尔听从朱迪的意见,结果不好,博士总是会说:“不听你的就好了。”然后进行一番事后反思。 朱迪真的厌烦了这种讨论和反思,横竖都是她的错,她的责任;另外她发现,博士经过了几百次反思,还是不断犯错,不断失误,周而复始,她真不知道这种反思有什么意义? 博士总有自己的一套大道理,活在自己的“套子”当中。 每年回国,为了给家里人买礼物,朱迪都要忍受他的长篇大论。讨论的结果,博士把自己家里人打点的妥妥当当,父母且不论,从侄女,嫂子到妹夫十几口,面面俱到。而轮到朱迪的时候,他拿出另一套逻辑,分析朱迪家人的亲疏关系,说朱迪是独生女,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关”的人浪费,于是,朱迪从小到大,逢年过节不分伯仲都要走动和聚会的亲戚,都从人生的交往谱系中被剔除出去,朱迪被他的辩才说得五荤六素信以为真。 当多年以后,朱迪发现银子都孝敬了对方的家人,自己愚蠢地履行着什么远近亲疏鬼理论,才被自己给蠢哭了。 朦胧到觉醒,朱迪不想再继续下去,为了一个人失去自己,失去全世界,真的值得吗?她决定和博士离婚。 可是,就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说起来这段怀孕,朱迪根本不敢相信,因为她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怀孕。 博士为了科学怀孕,可谓绞尽脑汁,比如两年来让朱迪坚持测量体温,观察排卵,并且按时通知博士进行受精活动。 朱迪对这项工作简直厌恶至极,她表面上配合,实际上一直嘲笑他,你这样能生出来孩子才怪,你以为自己是做实验吗? 也许是博士严谨生活治学的精神终于获得了收效,他竟然真的生出了孩子。朱迪想,这难道是她的宿命? 朱迪想,有了孩子,博士或许会走出自己的套子,以宽容之心接纳整个世界,可是她错了。 有了孩子后,博士的套子理论竟得到了进一步完善,实践,推演。为了更科学的培养自己的后代,朱迪基本是扮演了饲养员而非母亲的角色。一切都在博士的掌控当中。 第34章 迪斯科 当学校把学生们的才艺榨干了之后,又在原有的舞台上,开了一场舞会。 慈珠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场合,迪厅,溜冰场,酒吧,对她来说是神秘地带。据去过的人说,只要进了那些地方,人会变得很不一样。昏暗的光线和不绝于耳的音乐,遮蔽了每个人的缺点,让人更为放松,自信。 记得中学的时候,她曾经和表姐,去过她们大学里的舞厅。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跳的都是交谊舞,什么慢三啦,快四啦,都是比较固定的舞步。表姐和她的男朋友,就是在舞厅里认识的。所以慈珠觉得,舞厅就是社交的场所吧。 等自己上了大学,很多人都去迪厅蹦迪,酒吧喝酒,但女孩子一般不会结伴去,都是和男伴一起去的。蹦迪在慈珠眼中是一种很复杂的肢体运动,仿佛没有特定的跳法,完全是跟着音乐随意发挥,只有些常规的动作可以模仿。慈珠家家规甚严,别说是迪厅了,就是k歌房和电影院,她也没去过几次。但是她对迪厅并没有任何负面的印象,甚至觉得会蹦迪的女孩儿都是很帅的。 因为是初夏,礼堂里开舞会过于闷热,学校选择在露天广场上开舞会。刚一开场,随着音乐响起,有一名领舞的女孩子跳上了舞台,咦,那不是教育二班的崔雪吗?那个身材很壮,浑身好几层“游泳圈”的肉感女。 她刚一上台,一支光柱投在她身上,她马上进入了状态。只见她闭上眼睛,左扭右扭,一面抖着腿,一面做双手交替的上举动作,动作非常协调,超乎想象地好看。平时多少次注意这个女生,都是因为她略微肥胖的身材,殊不知,人家是“舞林高手”啊。 崔雪的舞姿很自信,即便是一个人的舞台,她完全有信心hold住,不在乎观众的态度。那忘我的舞步实在太有感染力,引得几个身材姣好地美女,也上去跟着扭起来。她们似乎都是泡过迪厅地人,动作很流畅。美女出场了,帅哥怎么能按捺得住?恨不得马上过去和人家贴脸舞,只可惜音乐不适合。人越来越多了,像涨潮一样涌上了舞台,有的跟着崔雪的动作模仿;有的自成一派,自我陶醉着;有的寻找目标,围着自己的女神转来转去;有的在地上翻着跟头,卖弄各种舞技,引发无数尖叫。 台上站不下了,台下的人则就地扭了起来,动作自然是千奇百怪,但是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会不会跳舞, 好像谁也不认识谁,或者谁也假装不认识谁,群猫乱舞着。这个时候你若是原地不动,就像刚刚时空穿梭而来的怪物了。 慈珠本来是和宿舍的女孩子来看热闹的,根本没想跳舞,大家来的时候都说,随便看看。如今仿佛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不跳也不行了。还好,慈珠从小参加各种演出,民族舞啦现代舞啦跳过一点,于是就照猫画虎,赶鸭子上架地跳起来了。 跳着跳着,仿佛是找到一点状态,把握了一点节奏,感觉到了,开始自由发挥起来。反正跳得难看的人有的是,不在乎我一个。 刚开始,一个宿舍的女孩子还聚在一堆,跳着跳着,被人插队的,自己跳出外围的,都跳没影了。慈珠一边跳,一边扫射舞场,希望能找到认识的女孩子一起。 这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视线。抬头一看,咦,这不是二班的学霸,叫什么来着,乔处基。处基处基,年级第一,这是女生背后给他起的外号,虽然自己是脸盲,但是年级第一的样子,还是容易记的,最重要的,此人对慈珠有救命之恩。 那就是计算机考试补考,那是慈珠整个学生生涯最狗血的经历。计算机笔试,她想起来就气,试卷上一堆不认识的语言和符号,比考意大利语还要难。不作弊绝对不可能的。虽然慈珠其他考试从来不作弊,虽然她的座右铭是,抄袭是可耻的。 正是因为经验不足,太愿意逞强了,才遭到诅咒的吧?慈珠的书被巡考老师收了。 一周后,学校广播播报了补考人员名单,食堂里,自习室里,宿舍楼里的喇叭全都响了:“白慈珠…………乔处基…………”就在慈珠觉得无比羞耻的时候,咦,竟然年级第一陪她垫底了。她顿时能抬起头做人了!其实计算机笔试,本来就是很违背常规,很变态的!!! 一周后要补考,一周时间,慈珠背不下来知识点,也不打算背,更何况她已经给自己想好了救命稻草。凭着上大课的时候混了个脸熟,互相借过小说,慈珠决定抓住这棵稻草。 结果就是计划中的一幕,慈珠考试时和乔处基做了同桌。乔处基非但没有半点学霸的架子,还很乐于助人。趁监考老师在台上打着瞌睡,慈珠把人家试卷从头抄到尾,交卷的时候还不忘故意晚一点交,以免发生雷同事件。 所有恩怨情仇都有回报的那一天——这不,人家来找慈珠报恩了。乔处基穿着穿着雪白的衬衫,在灯光下更加明亮,升华了他作为救世主的形象。 长这么大,慈珠第一次对着个男生跳舞,而且这个人一会儿跳远了,一会跳近了,令她有点晕。从舞姿上看,他应该也是新手,年级第一果然是书呆子。此人长得不算帅,但是也还算标致吧,可能是头脑好的原因,影响了长相。慈珠嘀咕着。 “计算机怎么样?后来过了吧?” “那还用问吗?你过了,我就过了呗。”慈珠忍不住皮了一下。 “以后不用客气,大考场来我这儿蹭考就对了。” “那就不用了,除了计算机,其他考试我都要自食其力的。”慈珠有点小傲娇道。 “这么有志气?那我旁边的位子就留不住了。”学霸威胁道。 “没事,随便你分人吧,不用给我留。”慈珠斩钉截铁道。 学霸感觉有点无趣,这个女孩子也太过河拆桥了,用人的时候满脸堆笑的,用不上就这么拽。 一来二去,两个人跳了两首曲子,慈珠心想,她是不是应该主动换个人跳呢?还是要一直就这么跳?对方好像没有换人的意思。 又拖延了几秒,终于有人救场了。这个人趁着乔处基跳远的一小段,直接插队了——妈妈咪呀!竟然是翟文磊! 上次在英语角躲过这个瘟神,这次被主动找上门来了。翟文磊穿着黑色T恤,黑色紧身裤,和他黝黑的皮肤融为一体。 翟文磊是个很神经的人,他跳舞就像他说话一样神经。那种跳法,简直是慈珠前所未见的,绝对自成一家。如果说乔学霸的跳法是君子,是堂堂正正的,那翟神经就是带着邪气的恶棍。 “慈珠,上次说一起去看世界杯,为啥没去?” “我没答应要去呀,而且,我看不懂足球。” “我等了一个下午,直到看完比赛。” “主要是看比赛了吧?” ………… 无奈,好容易摆脱了芊芊君子,慈珠又与眼前这个黝黑黝黑的恶邪魔僵持着。无论君子也好邪魔也罢,慈珠以前仿佛就没有好好注意过他们的长相。这两个人的脸,仿佛都在灯光下变了颜色,走了形,变成了黑白无常的样子。 僵持了一阵,见两个人都没有撤退换人的意思,慈珠忍不住用目光四处扫射,希望哪个姐妹来救场,心里叫苦道,这个音乐怎么还不停啊,快点停下来吧。 别说,还真灵,音乐真的停下来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想找个机会开溜。 没想到,下一段音乐,竟然是慢音乐,慈珠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只见场子里的男男女女都自由组合在一起,跳起了交谊舞。乔处基伸开双臂,正向慈珠走来,不料一个女生突然横插一杠,挡在在他面前,“学霸,可以陪我跳支舞吗?”乔处基真要托辞,只见翟文磊已经站在慈珠面前,架起双臂了。 慈珠看人群中也没法走掉,只好勉为其难,跳了两步,没想到,她因为完全不懂步法,和翟文磊互相踩了几次脚,连忙讪笑着逃走了。 第35章 流星花园 流星花园 这几天,学校食堂的悬挂电视上开始放流星花园。这是去年冬天流行的电视剧,不知这部剧惊艳了多少少女啊!道明寺的霸气,孩子气;花泽类的温柔,清澈;西门的放荡不羁;美作的精致细腻,拼成一道富贵美少男盛宴。他们的举手投足,锦衣玉食,上流社交,都给当下的少女们呈现了一种新鲜的视觉,亮得睁不开眼。 记得那天冬天,红妞从网吧上网回来,告诉大家,现在网吧上了一部新的偶像剧,大S主演,四个男主是不同的造型,都是富家公子,各有各的帅,你们看喜欢哪一个。她拿出了一张流星花园的宣传明信片,给宿舍里其他女孩子看,一个是鼻子很高凤梨头的道明寺,一个是眼睛很清澈妹妹头的花泽类,一个是混血儿长相中长发的美作,最后是面孔很英气的西门。每个女孩子的菜都不一样,果然是喜欢四个人的都有,最多的集中在花泽类身上,其次是道明寺。 那个时候,青春偶像剧屈指可数,流星花园几乎就是开山鼻祖。少女们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俊男,那么奢华的学校和家族,每一个普通女孩子都像杉菜一样,一面观看,一面做了一场乌鸦变凤凰的梦。 后来,宿舍里的女孩子全去网吧看剧了,为了节省上网费,她们选择包夜。慈珠的经历最是惨痛,她长大以来第一次在网吧包夜,一开始是新鲜和兴奋的。可是你问她流星花园怎么样,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天黑,一个人不敢回学校,硬是在网吧睡了一夜,交了网费,和其他人一起回去的。后来的几天,所有人都在谈论流星花园,唯有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趁着食堂重放流星花园,慈珠可要好好恶补一下子。当初,那么多对情侣因为看完流星花园分手了,到底这部神剧有什么魅力呢? 看着看着,慈珠竟然哭了。 剧中的杉菜喜欢花泽类,拒绝了道明寺;后来发现花泽类不适合自己,又投入道明寺的怀抱。 慈珠觉得雅珍就是杉菜,程一天是花泽类,程思远是道明寺。自己就是破坏他们的李真。对了,这三个人现在干什么呢,好像舞会上没看见他们啊。自从那天在学生会自导自演了一场表白闹剧,她再也没去过学生会,再也没见过他们任何人。今后见面一定很尴尬,但是不管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明艳怎么还不回来,要是明艳在就好了,她可能知道该怎么办。她和雅珍是不是再也不能做朋友了? 她忍不住竟然在抽泣了,心想不能再看流星花园了,这什么破剧。低下头找纸巾,没翻着,有人递给她一包。 慈珠惊讶地抬起头,咦,这不是程一天吗? 话说那天开完庆功派对,程一天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也知道薛凯今天要和慈珠见面。程思远和朱雅珍看上去不知情,可能也让这丫头弄蒙了。当时程一天很为难,收下礼物吧,薛凯那边会是什么感觉?不收,人家小姑娘手就那么擎着,不忍心啊。 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程一天接下了手帕——确切地讲并不是什么手帕,而是一小块布,上面绣的应该是十字绣。最近校园里很流行这种东西,有些女生上课绣,下课绣。男生基本都是收到女生的赠送,程一天就收过几个大一学妹送的。 可是,这一块,是他收到的最特别的一块。那天他是第二次见慈珠,第一次也只是介绍了一下,没有任何交流,感觉这个女生不怎么说话。对了,慈珠见到程一天应该是第三次,她说,从他唱石头就喜欢他了。 慈珠给他一块十字绣,想表达什么呢?崇拜吗?爱慕?还是想做他女朋友?程一天猜不透,但他隐隐地,希望是第三种。但是道义上,他希望只是第一种。 他对着那块布仔细研究起来,这幅图,究竟什么意思。一般女孩子送男孩子的礼物,不都是爱心啦,两个小孩子亲嘴嘴啦之类,慈珠绣的这幅图——大海上飘着一艘小船,是什么意思? 其实慈珠当初绣这幅图,是送给自己的,她希望自己前程似锦,一帆风顺。第二个原因,这幅图主要以大海为主,没有复杂的花色,比较好绣,慈珠选图的时候,对自己的实力有所怀疑了。才绣了几针,她就坚持不住了,剩下是由月娥帮她完成的。而且,完成后,她发现自己把原先装布块用的透明钥匙扣给弄丢了。再后来,这没有钥匙扣的钥匙扣,被朱迪当成了慈珠要表白的礼物,慈珠将错就错。 程一天把这么块破布,研究来研究去,都快长针眼了,最后他决定,自己是男生,应该采取主动,去问问慈珠的意思。 那天开舞会,程一天看见慈珠了,本来想过去搭个腔,结果突然看见被其他男生抢先了,就没有过去,等了老半天,走了一个人,又出现一个,程一天挺纳闷,这个小姑娘舞跳得那么蹩脚,还挺受欢迎。而且这个丫头真是奇怪,那天毫无征兆的,这几天又毫无音信的,仿佛是心血来潮,涮了我一把。 程一天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也巧,在食堂就看见她了,她正在看流星花园呢。怎么看着看着还哭了呢,真是奇怪的女生,我这个时候过去可以吗?会不会太突然,吓到她? 正犹豫的当儿,慈珠哭得更厉害了,程一天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在江湖要拔刀相助,更何况人家是个弱女子。 就是,就有了程一天递出去的那包纸巾。 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怎么了?”程一天有些担心地问。 “我,我看流星花园,看得太伤心了。”慈珠连忙掩饰着。 “是吗,这段情节不至于吧,你还真是奇怪。” 对方对她的解释不买账,慈珠有点恼:“你们男生懂什么呀,我想哭就哭,我爱哭,我愿意哭。” “对不起对不起,你哭,你哭……” “你……”慈珠感觉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还是先擦干眼泪再说。 “你喜欢看流星花园?他们都说你喜欢看书啊。” “有人说过我喜欢看书,就不能喜欢看流星花园的吗?” “那倒没有。” 气氛有点尴尬。 “明明是你送东西给我,我主动找你说话,你又是这个态度。” “我……”慈珠脑子里嗡地一声,不对,那天,她分明对程一天表白了,可是,她为什么感觉自己是对程思远说再见了呢? 有点乱。 “我猜,你那个十字绣,原本应该有个钥匙扣什么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还猜,可能不是你自己绣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猜,你可能不是诚心送给我?” “你怎么知道?” “真的不是给我的?” “啊……”慈珠快疯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不对不对,不可能,没有任何可能。可是她应该说是,还是不是呢? “对了,你觉得薛凯怎么样?”程一天决定不为难慈珠了。 好像这个问题,是慈珠唯一能够回答出来的。 “薛凯,很不错啊,很有想法,有目标。” “你会和他交往吗?……程思远他们认为你们很合适。” “我不会,我不喜欢别人刻意安排。” “你是不喜欢刻意安排呢,还是不喜欢薛凯?” “应该是都不喜欢。”慈珠这次挺肯定的。 程一天好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就不怕面对薛凯了。” “什么意思?和你有关吗?” “和我有关吗?这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慈珠又蒙了,对了,是她表白的,那绝对是她长这么大最最精彩的一场戏。礼貌上,她好像应该继续演下去。 如果现在告诉程一天,那天是自己一时之气,是不是不太好? “我感觉,这是我和你说话最多的一次。” “嗯,以前也没什么机会,也没什么话可说的。而且你是……”慈珠想说,而且你是雅珍的暗恋对象。 “我是什么?” “你是那么多学妹的梦中情人啊。”她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所以你觉得我有距离感?” “没有,哦,好像有点吧。”慈珠心想,我根本没有考虑过和你的距离问题好吧大哥。 “其实,我是一个特别内向,胆怯,不自信的人,从小就是。我加入学生会,就是为了锻炼和挑战自己。参加才艺表演也是,你没发现,我在舞台上其实很拘束吗?为了避免和观众目光接触,我都是看着远处唱的。” “好一个为了避免目光接触,你知道吗,你这个看远方杀手锏,俘获了多少人芳心?”慈珠忍不住笑起来,用手做了一个抓心的动作,她说的是雅珍。 “不知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其实你还挺适合唱黄磊的歌的,还有一首,我想我是海,那个你会唱吗?” “会唱啊。” “对了,你会唱王杰的歌吗?我可是他的脑残粉啊。” “啊,你喜欢王杰,那不就是程思远吗?地球人都说他长得像王杰,他很苦恼啊,哈哈哈。” “我……怎么没觉得……”慈珠怎么把这个事儿给说露了?她赶紧想办法打马虎:“对了,你给我唱我想我是海吧,我想听听。” “啊,现在呀?”程一天吃惊地看着她。 “对呀对呀,就是现在,请你再现人间四月天的徐志摩,给我看看吧。” “食堂里可能不行,你看,好多人在看着,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慈珠一看,可不是嘛?程一天在学校也是小有名气,他们两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会儿好多学妹眼珠子都要看掉了。 “好,我们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食堂,慈珠不想别人注意,故意让程一天从前门走,自己从后门走。 两个人在食堂后面碰头,程一天说,上哪去唱歌? 慈珠也没什么主意,她也不知道,当两个人不想那么光明正大的时候,应该去哪。 “我知道了,跟我走。”程一天带头,慈珠在后面跟着,原来是女生宿舍后面,明艳越狱的那堵墙。 “这里……”在这里,有两个女孩子,做了最勇敢的决定。 “这里是校警的执勤路线,应该不会有人来吧?” “啊,执勤路线,你怎么不早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像也有道理,福尔摩斯侦破案件,都是利用逆向思维的。”慈珠立刻想到明艳那天晚上爬墙的事。 “福尔摩斯……你这个小孩儿,怎么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呢?” “如果是我,越狱一定选这种地方。”慈珠还在回顾明艳的壮举。 “好吧,你不是要听歌吗?再不听,恐怕就没有时间了,校警是半个小时巡回一次,我们只能假设他刚刚离开。” “哦,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我们触犯哪一条校纪了?” “校纪,这个……好像也没有。” “对呀,那你怕什么?快点唱吧!” 程一天真是拿这个人没办法,横也是她对,竖也是她对,“幸好你在学生会装成了哑巴,否则,所有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对对对,你要唱什么来着?石头?那首好像唱过?” ………… “你不是要听人间四月天吗?” “哦对,是人间四月天。” ………… 程一天不说话了,他无奈地看着慈珠,感觉这个丫头骗子,一直就是在涮自己呢。 他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用双手把慈珠推在墙上,一只手撑在她头旁边,另一只手叉腰,恨恨地看着她。 慈珠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你信不信,你再信口雌黄,我就违反校纪试试?” “不行,不要不要,程部长,你想想,你一世英明,怎么能葬送在我这个无名小女子手里?” “如果我就是想葬送呢?” “如果想,那我要叫了,我马上叫校警!” “你就这么讨厌我,你不是送我十字绣了么?” “我,没有啊,那是月娥绣的啊……” …… 程一天很无奈,他猜想,如果再这么无厘头地对话下去,他就真的要疯了。 我想我是海 “好吧,别废话了,你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闭眼睛,你要干什么?” “你再不听话,我真的违纪了。” 慈珠不敢在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程一天可以相信。 她闭上眼睛,心脏噗通乱跳,但是为什么要跳,她也不太清楚。 过了好久,没有任何动静,慈珠想,也许他在戏弄自己。她正要睁眼,听到, “我的心像软的沙滩 留着步履凌乱 过往有些悲欢 总是去而复返 人越成长 彼此想了解似乎越难 人太敏感 活得虽丰富却繁乱 有谁孤单却不企盼 一个梦想的伴 相依相偎相知 爱得又美又暖 没人分享 再多的成就都不圆满 没人安慰 苦过了还是酸 我想我是海 冬天的大海 心情随风轻摆 潮起的期待 潮落的无奈 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想我是海 宁静的深海 不是谁都明白 胸怀被敲开 一颗小石块 都可以让我澎湃 .” 我想我是海。 慈珠早已睁开眼睛,看着程一天唱,程一天背靠在墙上,望着远方,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声音还是那么纯净。 在他面前,好像真是蔚蓝的大海,慈珠听着听着,感觉有浪花拍打在她脚上,有海鸥盘旋在她头顶。 ………… “不好,校警来了!”是慈珠最先发现。 “干什么呢?”校警开始小跑过来。 “快跑!”程一天拉起慈珠的手,拼命往前跑。 两个人跑啊跑啊,头也不敢回,直到听见校警没了声音。 “我送你回宿舍。”程一天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不用,说不定校警就在宿舍门口守着呢。”慈珠这个时候倒机灵。 “那你先回去,我看着你进去。”程一天指了指宿舍门。 “好。”慈珠不再推辞了。 她刚要走,发现手还被抓着,“你,先松手啊。” “哦,对了。”程一天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第36章 代购和网课 改造完餐桌,研究了美食,打理了院子,明艳又能找什么事情可忙的呢,慈珠忍不住猜想。 本来明艳在微信里有个代购的生意,她一天到晚地发挥着自己穿衣打扮的专长。慈珠每天看她几身衣服地换,居家服,外出服,运动服,她就是一个活体模特。衣服,鞋子,化妆品,包包,各种搭配。 如果雅珍的精致要用品牌来支撑,明艳则是与生俱来的穿搭能手。不起眼的衣服,饰品,到了明艳身上,总是各有归属,各得其所。 慈珠想,人能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工作该多好,天生爱美的明艳,仿佛就是为了时尚事业而生的。一场疫情,航空中断,快递停运,明艳会不会若有所失呢。还好,打开朋友圈,明艳似乎没有停止上新,不同的是,接受预定,暂不发货。 听呤哐啷,又是微信群里的消息。明艳说,她的公婆马上要去美国躲避疫情了。要慈珠和雅珍帮她做好备案。 慈珠不以为然,什么事儿能难得住你? 雅珍的回复却木木的,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笑脸表情。那笑脸通常不用,因为内行都知道,那是无奈的无语的微笑,雅珍当然不会对明艳感到无语,那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最近,雅珍很少提自己的事情了,慈珠和明艳都以为她的月子危机已经解决了。但是,也不见她情绪好转,似乎对她们的回复也越来越敷衍。 出了月子,大学开学了,雅珍却没有任何刑满释放的感觉。 反正是网课,反正让居家,反正要非必要不出户。 毋宁说,经过这一个多月,她更不愿意出门了。每天清早,看着婆婆把自家地板擦得光亮,把头发抹的一丝不苟,眼神里透着精明,嘴角上挂着微笑,她却连逼自己说句早安都难。 这天早上,她久违地给自己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找到了一点女王的感觉。刚勉强打起精神,却被孩子的一阵吐奶全搅乱了。 一场手忙脚乱的阵仗后,她对着镜子打理了几丝乱发,补了补妆,拉拉衣角,才发现香港买的小香风套装有残存的奶渣。 顿时,雅珍觉得好泄气。匆忙换了灰色套装,似乎这底色更符合她的心情。 打开摄像头,甚至连美颜都忘记开了,这绝对不是雅珍的做派。 一开始,看见电脑里的自己,还是有些抵触感的。相对课堂上对着学生面讲,直播是对着自己讲,虽然酷爱自拍,但是放在上课这个场合,总感觉不对味。 为了追求现场感,雅珍要求所有学生打开自己的视频。软硬兼施,劝了半天,除了个别男生以外,女生死都不开视频。 雅珍一面和学生拉锯,一面和脑子里的瞌睡虫作战,半点好心情也没有。 出于女性的敏感,雅珍觉察到,这些女生要么是没起床,要么是没洗脸,或者没化妆。 或许是怒火压抑了整个寒假,或许是整晚的失眠让她失控,她终于找到发泄的对象,此时她突然一改多日以来麻木少语的状态,变得犀利起来。 “如果今天的直播课,是一次就业面试,那么你们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已经被淘汰了。作为我们学校,我们系的学生,你们时时刻刻都应培养自己的竞争意识,竞争开始的时候,没有人会叩响扳机,提前预警,因为就连你们未来的老板都不清楚,他会在什么时机,从什么细节上,决定采用,或者决定弃用一个人。只有一个注重细节,严格要求自己的人,才能从容应对人生中每一次挑战,无论是有备而来,还是突如其来的。如果说,你并不想竞争,你想自己做老板,那你更需要精神百倍地,走在所有人前列,提前做好各种预案,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你的破绽。就比如,今天我要上网课,是你们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我必须比你们起床更早,你们知道我起来做什么吗?可能很多人说,我要备课,要换衣,要化妆,要布置直播现场。……你们都对了,你们也都错了。除了你们想到的,还有许多想不到的。 我在连日失眠后依旧要坐在这里,在经受羞辱后要坐在这里,在心情糟透的情况下坐在这里,在想放弃人生甚至想杀人的时候依旧要坐在这里。 你们只是打游戏熬夜,看视频晚起,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可以在这里推诿搪塞?我却衣冠整洁的坐在这里等你们打开摄像头,被你们像个傻子一样敷衍,你们良心何安? 今天不打开摄像头的同学,我会算你们缺席。希望这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次重要场所的缺席。” 说完这番话,雅珍回神半天,不光是镜头前的学生吃惊,连她自己也吃惊,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当了多年英语老师的她,要比从前多了几分威慑力。不变的,是她由始至终,对自己严格的要求,和一丝不苟地履行。 接下来,她让每一位学生做了一段自我介绍。自己的专业,研究方向,感兴趣的书籍,自己所处的位置。 雅珍教的是大学英语课,公共课程,所以她的学生来自各个专业。有历史系,中文系,数学系,计算机系……。疫情期间暂不返校,学生们的位置天各一方。有云南昆明,内蒙古鄂尔多斯,河南信阳,……。 由于是语言类课程,雅珍需要组织发音和对话的环节,这在网课中也是非常有难度的,比如,她无法清楚看到每一个人的口型,只能通过发音来判断,另外,组织对话也是问题,受限于网络的传输速度,两两对话和多人对话往往很难成形。 雅珍也不知怎么的,耳朵和脑子总是不听使唤,听着听着就听跑神了,完全不知学生所云。一节课,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备课本上早已烂熟的内容,突然变得陌生,不知从何上起。 她变得眼神迷离,头脑昏沉,眉头收紧。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穿进她的耳道,她有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她漂移了目光,四处走索,声音好像是从屋外传来的。 “妈,不能进去,雅珍在直播上课呢。” “那你去把她叫出来,什么直播不直播,又不是新闻联播。” “直播也很重要,就和正式上课一样,学生都在看着她呢。” “我不管,刚才孩子吐完奶,又喝了些,然后一直就不对劲,两个眼睛睁得大大圆圆,也不哭也不笑,一直眼巴巴地,怕是不太对。” “能有什么不对?她不每天都是那样吗?” “懒得和你大男人啰嗦,快让她妈看看这孩子怎么整的呀。当妈的人没个样子,有孩子不管,开什么直播。你知道吗,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是在地里干活也背着你,你奶奶就坐在田边上看着……” 两个人还在争论,门打开了。 雅珍问,孩子在哪儿? “你还知道惦记孩子啊?你看看你那点儿破玩意儿,挤出来填不满奶瓶底,连孩子都养不活,害得我孙女儿喝奶粉,都难受半天了。” 远方探进头看见摄像头还开着,有些焦躁:“妈,你就别说了!” 雅珍趁这时,已经从二人夹缝中钻出去,抱起了婴儿床里的孩子。看上去并没有大碍,每次她喝完奶粉都要反应个半天,消化好了才能舒服。婴儿感觉到是妈妈抱起她,露出一丝无意识的微笑。 回归 慈珠惊魂未定地跑回宿舍,心脏还在扑嗵扑嗵。 “不许动,举起手来。”有个人从身后蒙上了她的眼睛。 “谁呀!吓死我了!…………” “是明艳吗?明艳,是你的声音!你可回来了!” 明艳放下手,两个人忍不住抱在一起。 “我想死你了!” “瓜女子,才几天不见,嘴变这么甜,是不是谈恋爱了呀哈哈哈?” “没有,失恋了还差不多。倒是你啊,看来是春风得意。” “我,春风得意?我才叫失恋呢。” ………… “看来咱们俩要好好聊聊。” “今天晚了,先睡吧,明天去自习室。”明艳使了个眼色。 第二天,两个人在自习室碰面了,一如既往,里面没有人。 “说,你逃出去都怎么美了?” “你先说,趁我不在,你都完成什么大事了?” “你先,” “你先,” “你先,” “好,我先就我先。……这一次,我真的做了一个了断,你猜我去见谁了?” “小唐啊,还用问吗?不要告诉我那晚是华哥把你接出去的?” “当然不是,确实是小唐接的我。可是,出去后我却发现,我放不下华哥,无法全心全意投入小唐的怀抱,你说我是不是贱?” “……你不是贱,你是重情义,毕竟你们那么多年了,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嗯,所以,我和小唐说了,我想去看看华哥。” “他同意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小孩儿是不是脑子也不正常。” “一开始想不通,哭了,我从没见过小唐为我哭。但是我不想隐瞒,也不想欺骗他,我想用真实的自己面对他。” “真是情痴啊。” “从他喜欢我,我就是这样,不是吗?” “所以,你说了断,是指小唐?” “本来没想到和谁了断。结果我去华哥学校看他,我们隔着校门见了一面。” “见面后就更不可自拔?” 明艳对慈珠重现了当时的情景。 “我不想和他吵架,就是想当面理清一些事情,否则,我无法面对他。我主动说了退房子的事情,问他是否能明白我的感受,问他为什么总是在我倾注了所有热情,付出了所有后,他要给我致命的一击。” “他怎么说?” “还是老一套,那么久没有联络,他一点也没有改变,他问我为什么总是要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纠缠,无理取闹,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谈话频率上。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狐疑,终于追问,他借阿芳男友的钱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不弄清楚,可能永远是你的心结。” “是的,可是,他又说谎,他说,拿去打游戏了。1000块钱,打游戏,不管是真是假,我感觉好累,不想再和他捉迷藏了。”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对一个人掏心掏肺,毕竟,你们俩,是对方的初恋啊。” “我当时很麻木,又不想就那样走掉,继续回来冷战,我们就隔着大门呆呆地站了好久。我心里想,可能真的要结束了吧,但是,谁也无法说最后的再见,我鼓起勇气,最后努力了一次。” “你说了什么?” “我说,阿华,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把所有的第一次给了你。为了你,我伤透父母的心,为了你,我承受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我想,如果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再重来,我用人生仅有的最美好的年华,去托付去信任,我哀求你,不要再有欺骗,能否告诉我实话。” “他告诉你,你确定你能接受吗?如果是更残酷的事实呢?”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最后的哀求,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真相,宁愿守在骗局中过一辈子,至少,我的青春的热泪,没有白流。” “是有别的女人?” “他说,他把学校一个大一女生弄怀孕了,钱,拿去堕胎了。” ……慈珠再也说不出话来,又来了,又是电影里的一幕。 “我终于忍不住了,对着他破口大骂,用我从娘胎里出来,所听过的最恶毒的字眼。” “我们就这么吵起来。这还没有完,他可能觉得,反正我也凉透了,也不怕再补一刀,又告诉我一件事。” “还能有比这更刺激的吗?华哥是疯了吧。” “他说,自作聪明什么,你从来就不是我的第一次,我的第一次,早就给别人交学费了。” ………… “感觉,这是我听说过你们争吵最激烈的一次。” “嗯,不过,都结束了,这就是我说的了断。我最后的一句话,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见。” 明艳说完,忍不住抽泣起来,仿佛那是压抑已久的抽泣,她和慈珠抱在一起,许久无法停止。 慈珠在想,明艳是为了不舍旧情而哭呢,还是为了自己的新生而哭呢,她和小唐从此自由了吗? 第37章 道馆爱情 明艳在自习室里哭够了,仿佛身体被掏空了。接下来,又像换了个人,兴高采烈地讲述起和小唐的相处时光。 恋情的开始,总是很美好的。如果说华哥是来自魔界,小唐则是来自仙界。华哥总是穿着一袭黑色,邪气的眼神,迷人的坏笑;小唐呢,即便不上课的时间,他也习惯穿白色的休闲装,和空手道的道服达成了完美地和谐一致。小唐的笑,总是阳光的,害羞的,大男孩儿的,而且是安全无害的。很多时候,与其说寻求小唐的保护,不如说是被激发了保护他的冲动。如果华哥唤醒了了女孩子作为小女生的一部分,小唐,则是激发出女孩子母性的一面。 无论哪一种,在最初的时候,明艳都是非常享受的。明艳能在任何男生身上取其所需,在整个恋爱过程中充分将其发掘到极致,正是她作为恋爱宠儿的天赋与才能。 和华哥再见后的日子里,小唐和明艳无处可去,没有租房子,两个人的学校不能回,唯一想到的就是在道馆里栖身——道馆被政府封了。既然两个人已经犯法一次,从学校里逃出来,那么不在乎再多一次。 由于对环境熟悉,小唐很快发现了一条方便的通路。 道馆,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室内体育馆。除了简易的卫生间以外,没有任何生活设施,两个人歇歇脚还可以。当小唐考虑,是否找个便宜的旅馆过夜,明艳说,这个可难不倒她。 明艳把练功用的垫子堆叠在一起,从超市里购置了床单,靠垫。5月份已经不冷了,凉被就可以御寒。 由于非典疫情,餐馆都不开张,饮食也要自己解决。明艳购置了一个电磁炉,小唐甚至不知道有此种物品的存在。一只锅,简单的餐具,明艳就变戏法似的弄成一桌饭菜。 席地而坐,没有蓝天白云,只有偌大的道馆,回荡着两个人笑声。 全部算下来,这些材料也就是住旅馆一晚的花销,而有了明艳的聪明才智,足够他们甜蜜无数个日日夜夜。 恋爱中的人,可以在任何场合营造甜蜜的氛围。如果那是一座宫殿,男女便自然而然是公主和王子;如果那是陋屋草舍,男女便自然而然是亚当和夏娃。 为了节省“经费”,明艳只购置了一套寝具,当然,主要是她对小唐绝对地信任。这个小孩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果然没错,到了晚上,小唐主动把布置好的简易床让出来,自己重新捡了一张地垫,躺在上面,用道馆里备用的衣服当被子盖。 明艳看了心疼,不好说什么,整晚在担心之下度过。 第二天,看着空空荡荡的大街,他们也打了怵,不敢到处游荡了。安排节目,变成了小唐的职责。所谓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一个职业教练,怎能不练拳。 明艳先观摩了一会儿,觉着好玩,也跟着比划起来,动作难免会有不标准的地方,每次小唐都会帮他重新示范。明艳觉着,比起做家务笨手笨脚的小唐,说甜言蜜语结结巴巴的小唐,这是他最帅的高光时刻,她都忍不住在内心掀起一波又一波风暴。 帮她纠正动作,小唐都刻意回避着明艳热辣的目光,教拳就是教拳,小唐从始至终,保持他的职业感。抬腿也好,正腰也好,小唐不停地在明艳身上“点穴”,明艳忍住各种痛痒,完成了一个个高难的动作。 练了整整一上午,明艳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小唐却越教越起劲,教练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就像在真正的课堂上一样,明艳真的坚持不住了。 小唐像职业的教练,也像认真完成作业的孩子。明艳对他既尊敬,又不忍心打扰。他可能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吧。 就在做一个握拳踢腿的动作时,明艳再也支持不住了,身体斜倒下去,当她觉得自己脑勺就要撞地时,小唐一伸手,接住了她的肩,胳膊着地,身体趴在明艳的身上。 小唐的胳膊一阵麻木,一动也动不了,明艳在惊吓之下也是一动不敢动。 “扑嗵扑嗵”偌大的体育馆,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 小唐看着明艳,那目光从清澈变得迷离,……他对明艳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他觉得她就像顽皮的精灵一样,无法把控。 忽然,不知谁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小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胳膊的麻木也缓解了,从明艳身下抽了出来。 明艳尴尬地从地上坐起身,捂了一下肚子,讪讪地去烧饭了。 就这样,明艳和小唐白天练功,晚上分床而睡,什么也没有发生。到了他们约定要分别的最后一天。 “明天我可能真的要回学校了,一起出来的兄弟都回去了。” “好啊,我也要回去了,慈珠和雅珍一直帮我障眼,也快撑不住了。”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明艳心里有些吃惊,小唐之前也看不出对她有什么依依不舍,他们每一天都累得精疲力竭——打拳,过得平平淡淡——睡觉吃饭。 明艳想,有些夫妻婚后十年是不是就是这样,互为空气一样,小唐说想见自己,相聚对于他,就是平淡的厮守吧——不对,小唐不过二十岁出头,血气方刚,以她对男人多年的了解,这个年纪就是见了母狗都要多瞄两眼。除非——不可能,最初和小唐接触的时候,他明明对自己有感觉。排除了生理问题,明艳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唐通过这些日子亲密的接触,发现明艳不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子,碍于情面不能表现出来,正在骑虎难下吧?今天,明明是他提出要返校的。 明艳有点沮丧,这种沮丧颠覆了对自己的自信——她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不行,怎么能轻易认输,我是余明艳,我可不能回学校,让雅珍她们看我的笑话,我要给慈珠起榜样作用啊,否则还有什么颜面在她面前大谈真经。 于是,余明艳就要放大招了。 这天的晚餐,明艳比预算多花了一点。她添置了一盒蜡烛,从超市买了特价的牛排,临期的红酒,还为自己买了一条黑色蕾丝睡裙,算是腐败了一把。她相信,有时候爱情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 晚上,小唐冲了个凉水澡,一面擦头,一面走出卫生间。他突然停下手中的毛巾,在原地惊呆了。 他发现体育馆的灯熄灭了,而眼前就像是一幅画——画中是摆成心形的蜡烛,烛光闪烁,蜡烛中间是两个人的晚餐,红酒,牛排。晚餐旁边坐着一个女子,虽然她一直很美,但是今晚,她更妩媚了。烛光的映衬下,她的睡裙蕾丝仿佛在轻轻舞动,雪白的肌肤散发着明艳的光泽,绯红的脸颊上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头发,散发着沐浴后的芬芳。 一瞬间,小唐惊呆了,明艳自然嗅出他目光中的惊艳。她幻想着,小唐缓缓坐下,用手拨开她的头发,用最帅的侧脸吻她。 小唐缓缓而来,“艳,谢谢你,准备这么温馨的晚餐,等明天回学校了,我会想你的。”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小唐说过最动情的话了。 明艳心中忍不住悸动。 小唐静静地吃完了晚餐,勤快地收拾了碗筷,轻轻吹灭了蜡烛:“好了,今天练累了,先睡吧。” 说完,回到自己的垫子上,盖上备用的道服。 体育馆静静地,只有风从窗户吹进来的声音,月亮格外地亮,亮的让人睡意全无。 小唐闭着眼睛养神,明艳怀着心事。 忽然,传来了抽泣的声音。 起初,小唐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确认无误,的确是明艳在哭。 “艳,你怎么了?” 明艳只是顾自哭。 “你说啊,你知道我笨,猜不出来。” …… 见明艳不答话,小唐急得满头汗,“我知道,你是对我失望了吧?我这个人,除了空手道,什么都不会,很多女孩子觉得我无趣,都不理我了,如果你也觉得忍受不了,那我再也不缠着你,回学校以后,不会再联系你了。” “你想甩了我就直说,不用找什么借口,这几天我都看出来,你就是拼命地训练我空手道,对我不冷不热地,想劝我知难而退,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你,我不是清纯可爱的小女生,让你失望了。” …… “你说什么傻话,明明是我又傻又笨,你在我心中才是最聪明,最能干,最睿智,最可爱的女孩儿!” 明艳听完,哭得更厉害了,轻轻地抽泣变成了哇哇地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使劲用拳头打小唐:“混蛋混蛋!” 小唐看见明艳失控的样子,完全丢了魂,不知怎么办,只好紧紧地抱住他:“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是大傻瓜。” 明艳终于平息下来,不再哭闹。小唐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缓缓将她放在床上,这次他没有躲避,也没有迟疑,他轻轻吻了明艳的额头,“傻瓜,你知道,我忍多久了吗?” 错误 忘记讲述了多久,忘记倾听了多久,忘记时间,忘记距离,忘记激情会平淡,忘记笑容会褪色,忘记所有感动都是短暂,忘记曾经的忧伤是永远。 慈珠和明艳一个沉浸在回忆中,一个沉浸在剧情中。 “该你了,瓜女子,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肚子好饿好饿,已经被你的故事给掏空了,不如好好去吃一顿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你就知道吃,对了雅珍呢?叫她一起去啊?” “恐怕,我再也不能和雅珍一起吃饭了。” “怎么了,乾坤大挪移?” “差不多吧,有时间你自己问她,我真的饿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夏的喘息,已经紊乱了春的节奏,那些野蛮的生长啊,由不得回头,催着你走,走了一次又一次的校园,心情变了,景也不同。 春花开了桃红,柳絮飘着情思重重,心事宛若湖水,一块投石,一片涟漪,同看露华浓。 一路上,明艳满眼都是诗情画意,慈珠只顾得饥肠辘辘。 自从和慈珠陌路之后,雅珍越来越忙,校园话剧节要开始了,每个班分组编排话剧,选拔,参加校园比赛。公关外联部干事,其实就是个闲差,封校了,还怎么公关,怎么外联?加上一个玩世不恭的部长程一天,心都不知飞哪去了,好几天不在学生会露面了。 宣传部有了工作,程思远让雅珍给慈珠传话,雅珍说,电话号码告诉你,你自己去说吧,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们联络的事了。程思远说别呀姑奶奶,那个大神我可请不动她,他对我老是爱理不理的,我和她说话都费劲,好心好意把薛凯介绍给她,她倒好,中途来了一招乾坤大挪移,把我最亲的基友拐跑了,这几天魂儿都掉了,我可不敢再惹她了。 雅珍听了好笑,说,好吧,以后我代替她的职位行了吧,反正一个不想干了,一个不想请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雅珍开始全权辅佐程思远的工作了。 其实程思远正巴不得,之前每次探听雅珍的口风,你有没有男朋友啦,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啦,雅珍总是含糊其辞,若即若离,好像对他不讨厌,也不怎么上心。雅珍主动提出来做他的贴身侍女,他觉得应该是关系更进一步的暗示吧? 程思远和雅珍制作了统计表,打印,分发到各班,按照计划,每个班会分组编排三到五个节目,由学生会选拔,选出一个,在学校表演。 除了负责宣传的工作,生活部还要主管各种活动,成了疫情期间最忙碌的部门,程思远不光是庆幸能认识雅珍,更庆幸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雅珍无论是宣传,文艺,还是活动策划,无所不通,无所不能,越是繁忙,越能从工作中获得能量和动力,忘记了所有不愉快,散发出一种特有的魅力。 无论工作有多忙,她每天还是照常洗三次脸,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整齐讲究,永远以空姐笑示人,不给别人丝毫抓住马脚地机会。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运气不好呢。 反倒是程思远,就像是她地跟屁虫一样,有时候分不清这两个人,是谁在给谁打下手:程思远能想到的,雅珍都想到了,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了:程思远没想到的,雅珍也想到了,有时候觉得和他商量很麻烦,直接就做了,反正程思远只会听着她,护着她,她也有恃无恐。学生会的人都看明白了他们俩的套路,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反正是为了大家好。 由于学校女生居多,很多登记工作都要去女生宿舍完成,于是雅珍在全校的出镜率节节攀升,没有不认识她的,没有对她印象不好的人。她办事也是滴水不漏,无人不满。 有一天薛凯找着到程思远,说,把朱雅珍找来,我有事和她商量。程思远一阵紧张,薛凯找雅珍做什么呢?本来想介绍慈珠给他,慈珠对程一天表白的事弄得天下皆知,害薛凯丢尽了颜面,估计这是要报复我吧?难不成,要对雅珍表白吗? 见程思远面露难色,薛凯忍俊不禁:“你放心,我不抢你的梦中情人,兔子不食窝边草。” “真的呀,那我告诉她。” ………… 发完短信不一会儿,雅珍就来了,薛凯让她坐下,说有事情谈,程思远自然不愿意回避,雅珍和公狗说话他都要盯着。 “雅珍,你最近在学生会担任了不少工作,做得都很不错,群众反响比较好。” “那都是应该的。” “而且,我们学生会男性领导多,每次牵涉到女生的工作,大小事都是你出马,也让你做了很多分外的事情。” “没什么,都是应该的。” “所以,我考虑,我们学生会应该有一位女生担任副主席的工作……” “您是让我推荐人选吗?没问题,可是慈珠最近自动辞职了…………” “她不行,她不行,不适合。” “哦,那我回头再想想……” “不用想了,我觉得你就很适合,宣传部另外再招人吧。” 程思远一听懵了,自己千辛万苦把雅珍留在身边,如今,竟然被薛凯撬走了,还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找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程思远一张苦瓜脸,表示严重抗议。 雅珍和薛凯只当没有看见,继续聊着,把后面的工作全都敲定了。 “雅珍,这次戏剧之夜你就全权负责吧,我一会儿和团支书报备一下你的副主席任命。” “好,那我先去忙了,主席有事发短信给我。” 什么?手机号也交换了?程思远的苦瓜脸变成了茄子脸,一阵青一阵紫。 两个人关门而去,留下程思远自己傻傻地坐在板凳上,没什么事可做,对了宣传部还要招干事!慈珠呢,不对,慈珠是编辑,这下要棘手了。……不招新人也行,这样我可以亲力亲为,好盯住雅珍啊。 比起工作,更棘手的是雅珍,以后就不能朝夕相处了,而且她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果不趁热打铁,以后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第38章 跟屁虫 那以后,雅珍华丽转身,真的成了程思远的顶头上司,以前雅珍是程思远的贴身侍女,现在程思远是雅珍的贴身侍卫。可程思远完全不顾什么规矩礼法 ,天天缠着她。 这不,今天课前排查体温,本来是雅珍带生活部的干事到各班分发水银体温计,统一计时,测量,记录,程思远非要以人手不够为由,跟着她一起工作。雅珍要发体温计,他说不用不用我来发;雅珍一个个把体温计收上来记录,他说不用不用我来帮你收,结果遭到了全体女生的反对,“你个大男人,我们测体温你在这转来转去干什么啊?出去!出去!”程思远这才意识到,让女生当着他的面把体温计从身体中放进去,取出来,是非常难为情的。只好出门去等。 反过来,男生取体温计的时候,雅珍就不会难为情吗?万一有的男生起了什么邪念……,程思远想到这一点,如坐针毡,再也等不住了,冲进教室去,男生,都过来交给我!交给我! 一屋子人看见他那个紧张的样子,都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程思远这才傻了,雅珍气得快速结束了工作,头也不回就走了。 雅珍快步走,程思远一路小跑地追,“雅珍,你等等我,等等我……” “程思远我告诉你,以后离我远一点,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助手了,不要影响我工作。” “可这也是我的工作呀,我怎么能忍心看你一个人忙呢?薛凯那个老狐狸,给你副主席的头衔,还不是把任务都推给你,觉得你放心嘛!” “老狐狸,难道你不是吗?你就没有以公谋私?” “我就算谋私,也是光明正大,为了得到自己所爱,这有错吗?” ………… 雅珍拿他没办法,放了狠话:“程思远,我和你不会有结果的,周围好女孩那么多,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现在学生会里也好,会外也好,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怎么样了!给我们彼此都留一条出路不好吗?” “雅珍,你怕什么呢?以前你和我在一起都没有这么畏首畏尾的,你怎么变了呢?难道是……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 “利用价值,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 “难道不是吗?你刚进学生会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每次和我一起做事,你都很积极,我们都很开心,别人说我们就像金童玉女,难道不是吗?可是后来你变了,你比我还要忙,找你聚会聊天,你都不回复我,只有工作时才会理我。我猜,……” “你猜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薛凯了?” “对,我就是看上薛凯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雅珍头也不回地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啪嗒啪嗒。 程思远在原地愣了好久,反复想着雅珍的话,究竟是真话,还是气话。 当一个女人不爱一个男人,他静默是错,吵闹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 程思远觉得自己很悲催。以前那么多小姑娘,觉得他长得像王杰,喜欢他,就连学生会选部长投票,他的票数多半也是这个原因。他偏偏就喜欢雅珍。最初的雅珍,总给人一种亲切感,不冷傲,不娇嗔,一切都恰到好处,无论你和她谈什么话题,她都很有兴趣地样子,一边听一边笑,让人觉得心里暖暖地,充满了女人味。 自从喜欢上雅珍,他就再也没留意过其他女生,只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地笑,只想和她在一起。 他不明白雅珍,为什么这样对他。 第二天,他本来已经下了决心,再也不纠缠,于是连学生会都没有去,在校园里失魂落魄地散着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广告栏附近,那是他和雅珍最初相识的牵系,他差点就丢了魂。 广告栏旁边有一块空墙,有人好像在墙上做什么。那不是雅珍吗?她正在那里画广告。 看到雅珍,他的魂魄彻底被摄走了,像着了魔一样,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这么大的一块墙,难道雅珍要自己一个人画完?怎么连个帮手都没有?他看了就心疼,心软,也顾不得什么自尊不自尊了。 二话不说,程思远提起地上的油漆桶,递给正站在梯子上的雅珍,免得她上上下下。 雅珍看见是程思远,广告刷在手中稍作停顿,伸进桶里沾了沾颜料,继续涂画。 程思远不敢说话,怕惹了她,哪怕就是看着也好啊。 于是,程思远一会儿给雅珍递颜料,调颜料,一会儿帮她画线,拉尺子,扶梯子,两个人一句话不说,竟然配合的天衣无缝。他越干越开心,仿佛所有烦恼都忘了。 干着干着,天渐渐黑下来,雅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雅珍,今天就算了吧?明天继续,天黑你别踩空了。”程思远终于打破寂静。 雅珍不理他,一句话也不说。 无奈,他只好继续陪着。 又过了一刻钟,天完全黑下来了。 “雅珍,你再画下去,眼睛就要瞎了。” 雅珍还是不动。 ………… 忽然哐当一声,梯子歪了一下,程思远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掉下来的雅珍。 “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没有?”程思远双手抓着雅珍看上看下。 “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不,我不放,我怕放开你你就跑了,就不理我了,我真的好难过。你不要离开我,你骂我也可以,打我也可以,就是不要不理我。” 程思远干脆紧紧地抱着她,弄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也不再挣扎。 “雅珍,做我女朋友好吗?我知道我这样很傻,我就是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不能没有你。” “我们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所有我爱的人,他们都不爱我了,我的心已经死了。” “你爱的人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很多很多,有慈珠,还有……不要再问了。” “慈珠…………你说白慈珠?” 程思远放开雅珍,用手扶着她的肩,眼睛里全是疑问。 一瞬间,路灯亮了,照亮了他们的脸。 程思远看见,一串眼泪,从雅珍眼睛里滑下来。 第39章 新疆-美国 新疆 这两天,孩子们的阿卡感冒了。 通常来说,一家人只要有一个感冒,其他人都会接连中招。慈珠自打有了两个孩子,感觉非常明显,这条定律几乎百发百中,没有一次能够幸免。孩子在学校人口密集,学生免疫也比大人差,所以,家里的病毒,通常都是孩子带回来的。前些年,慈珠免疫力还好,通常无碍,这几年来,连她也要被传染。苏木免疫最强,但是到了病毒传递的尾声,他也会闹几天肌肉酸痛,起不来床的状况。 四个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十个。根据波瓦和莫玛的经验,只要小孙女一感冒,她的阿卡,阿玛,会相继开始吃药,接着,一定是波瓦莫玛。最后,经常回家吃饭的阿伊拉(姑姑)也感冒,阿伊拉回家传给森额尔(姐姐),最后是达达(姑父)。 阿达感冒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就是不是时候。 第一,疫情期间,所有感冒和发热都要上报,药店里停售感冒药,要求所有感冒患者必须就医,去医院化验。第二,去了医院,意味着有其他潜在的新冠病毒感染者或者携带者,加大了感染风险。第三,慈珠他们一家回来过年,意味着家庭内部感染范围扩大,周期延长。 第四,阿卡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虽然感冒了,虽然有一家人感染的风险,虽然现在流行着新冠病毒人命关天,但他就是不吃药,不看病。 “我都和你们说过了,我自己身体自己了解,不用吃药,过几天自愈。” “你自己不吃药没事,你要想想这一家人,有老有小,病一场经得起吗?现在家里还有存药,等没有药了,你去医院还要各种检查的!”这是莫玛。 “不会传染的,以前每次都是因为你们心理作用,是过度的惊吓导致免疫力下降,如果感染几率有那么高,全世界早已经没有健康人了。多喝水提高免疫力。” 慈珠瞪着苏牧,想让他说两句,丈夫撇撇嘴,挤挤眼,不好意思说。 “你不吃药可以,至少把口罩带上吧?好歹也是文明社会,这也是公共场合的基本素质啊。”阿帕毕竟是枕边人,能说上话。 “对呀对呀,日本人感冒,无论去哪里都要戴口罩,不把飞沫传出去,最重要就是告诉他家,请远离我。”苏牧终于跟风了一次。 “日本人病毒和细菌和我们品种不一样,人种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我看呀,晚上你别睡婴儿的包房了,别把孩子传染了,那我们就要遭殃了。你这个甩手掌柜,不知道孩子生病,大人有多累。”莫玛说。 “我不抱她不亲他,就是睡个觉还有问题?你们这叫恐慌。” “我在家里自己每次感冒,就一个人搬出去客厅睡觉,谁也不传染,这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事关所有人的健康。”慈珠实在气不过了,眼看所有人健康受到威胁,也不顾自己是个外人,不能乱说话,豁出去了。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苏牧。 “你明智,你有教养,你是谁?你是总编啊,我就是个粗人,我不懂你们知识分子那些矫情,我就知道,中国人几千年风寒,就没有戴过什么口罩!” “兔崽子!你给我住口!带上口罩!”这是波瓦的怒吼。 波瓦平时不怎么说话,都是莫玛碎碎念啊念啊,泼瓦好像除了做饭干活,什么也不关心。这一次,他是真的愤怒了。 慈珠被人这样连挖苦带讥讽,简直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要不是波瓦关键时刻发威,她就要离家出走了! 说起来这个阿卡,打从慈珠进门就没有看重过她。有一年为了慈珠给孩子改名字,还对着她大发雷霆,“不就是个名字吗折腾什么?要折腾自己折腾,别折腾我波瓦和莫玛!”……今天就算新仇旧仇一起报了。 波瓦一声怒吼,他把口罩戴上了。 天还没亮,阿帕出来翻抽屉,莫玛问怎么了,“川木西发烧了,39度。” “造的什么孽这是,让吃药不吃药,给他灌进去!” 上午,阿帕从房间走出来,说阿卡烧退了。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缓过来,阿帕又在找药了,“莫玛?我嗓子疼,还有消炎药吗?” “唉,这个混蛋,自己受罪不够,把你也穿上了!消炎药还有。” …… “对了,看看小克孜怎么样了?” “目前没有什么状况……” 目前……全家人重点都放在了这两字上。 果然,到了第二天夜里,小婴儿开始哭闹了………… 隔间里待不住,他们把孩子抱出来哄,一会儿阿帕抱,一会儿莫玛抱……那阿卡连个影儿都不见。 慈珠太生气了,在卧室对丈夫说,你怎么就有这么个弟弟?净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你这个当哥的,就不能提醒提醒? “当年家里把钱都供我上大学了,苦了弟弟,他心里一直怨恨,书读得少,性子急,但是心地很善良的。” “他是心地很善良,谁都是心地很善良,说来说去就是我不善良,我不讲道理喽?” “不是不是,你是最善良,最懂事,最善解人意的。”苏牧怕慈珠声音太大,节外生枝,赶紧给她灌迷糊汤,顺势抱着她的脸狂亲。 “少来!”慈珠一个巴掌摁了上去,当然,是个慢动作。 其实慈珠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敢说。 “我说,阿卡之前没和什么人接触吧?……武汉人。” “怎么可能呢?你做梦啊,乌鲁木齐到武汉多远你知道吗?他飞过去接触啊。” “什么可能性都有,你再想想,比如接待武汉旅游团?” “你以为你老公特工吗?还是私家侦探?旅游团都是夏天到秋天,大冬天哪来的什么旅游团?” “既然没这个本事,明天你就给我问,问问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还有行动轨迹!” “……” 第二天,孩子发烧哭了一夜,吃了药睡着了。 莫玛一夜没睡好,在外间里打盹。 慈珠说包房现在一夜没有开窗换气,病毒密度高,不让孩子们出去外间,留在隔间里。 可是吃饭总是要出去的,怎么办?让苏牧把饭端进来。 苏牧哪里好意思,生怕家里人不高兴。就在两个人僵持的过程中,儿子救了苏牧:“妈妈,我不想待在卧室里吃饭,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还要喝水,上厕所,你让我出去嘛!” 眼看着儿子就要急哭了,慈珠终于松口,:“好吧好吧,你们随意吧。” 吃饭的时候,慈珠故意用自己的筷子,先把两个孩子的菜用小盘子盛好,避免混合用餐。 这时候阿帕好像有话要说,她怯怯地看着莫玛:“莫玛,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啊?” “川木西年前不是在市内上班吗,他们公司有个同事刚从武汉出差回来,过年武汉爆发了疫情,他还给我说过呢。” “米希亚,这有多长时间了?” “这不也就不到一个月,网上说新冠疫情,潜伏期最长有49天的。” ………… “你说川木西肯定是新冠病毒吗?” “不知道,我不是担心吗?” …………整个饭桌的空气都凝固了。除了两个孩子还吧嗒着嘴,其他人筷子在空中停了好久了。 “妈妈,阿卡是感染了病毒吗?阿卡会死吗?” “现在只是推测,如果是真的,也不一定会死。” “如果阿卡死了,小克孜没有爸爸了怎么办?可以把她领回我们家吗?” …………阿帕听完,哭了起来,波瓦和莫玛也有点没主意了。 “不至于吧,别这么早定论。”苏牧吃了一口菜。 “快去医院吧,你们三个人都有症状,都去检查一下。咱们也好放心。”波瓦说。 “不能去不能去,万一咱们不是,去医院反而感染了呢?”莫玛不同意。 “他们不去检查检查,你晚上能睡着觉吗?” “核酸检查不是马上就能做的,试剂盒不一定有,而且如果是轻症,还是打发回来居家隔离。”苏牧说。 “全市就没有几例,咱们没那么幸运吧。再说现在封路了,医院怎么去还要打听打听。” “全市有几个是武汉出差回来的,不是让你儿子碰上了吗?” 全家人讨论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商定,到底去不去医院。 这时有人推开暖门,是阿伊拉来了。 “阿伊拉,阿伊拉!”女儿开心地去开门。 “不要开门!”奶奶一把拉住了女儿。 “西霞丹,你不要进来,最近你们都不要来了,你阿卡有可能是新冠病毒。” ………… 或许感受到了家里紧张的气氛,那婴儿竟然再没哭,烧也奇迹般地退了。 可是,这注定是难以入眠地一夜,全家人约好,如果晚上大人或者孩子再发烧,马上去医院。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慈珠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孩子和丈夫都鼾声大作了,她不想打扰其他人,于是也跟着睡了。 第二天,公公婆婆显然是没有睡好,阿帕一边咳嗽着,一边出了屋。 “你怎么咳嗽了?哎呀,出症状了?”莫玛很敏感。 “莫玛,你别急,赶紧让川木西问问,他那位同事发病了没有,如果没有事,那应该问题不大。”慈珠赶紧说出了自己想到的事。 “你看看,还是大媳妇子有办法,关键时刻就应该镇定,冷静地分析。” 阿帕听了恍然大悟,是啊是啊,我马上让他问。 只听见隔间里一阵吵闹声,打电话声,问话声。全家人大气不敢喘地,等着回话。 过了一阵,阿帕出来了。 “问清楚了,那位同事人很好,很健康,没有任何症状。”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莫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天,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一丝苦笑。 “本来嘛,如果那人有问题,接触过的人都会被隔离的,不会等到现在啊。”苏牧正在马后炮。 “那你早干什么了!”全家人十几只眼睛瞪着他。 “我……我……我也是才想到。” “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不发病,不意味着没有携带病毒,有些人是无症状感染,虽然几率极低。” “对对,大媳妇说得对,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该有的措施还要有。” “今天开始,家庭内部隔离,首先把他们一家三口隔离起来。”慈珠斩钉截铁地道。 赴美 过年的时候,中国疫情爆发,明艳的公婆赶在美国对中停航之前,来到美国躲避疫情。明艳改造了院落,准备了食物,暂时放下代购的工作。 明艳的丈夫是家中独子,从小到大,公婆习惯了任何事情一手包办,并随时掌握儿子的生活状态。就算在国内,也要每天和儿子,孙女视频。 明艳提前为公婆打扫了三楼的房间,洗晒被褥,准备好生活用品。怕他们不喜欢房间的颜色,还亲自选了新漆,重新粉刷,忙了好多天。 照理说,明艳属于独生子女中独立性最强的一类,至少比她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公龙熙要强得多。 那天,明艳把婆婆从机场接回来,这也是婆婆第一次来他们的新家。明艳一进屋就帮他们把行李从一楼抬上了三楼。 “你看看美国人也不怕麻烦,楼上楼下的跑,搬个行李还要上三楼,多亏明艳力气大,我们这老胳膊老腿,怎么经得起。” 放好行李,明艳带公婆参观自己的杰作:“院子里的小径,树苗,草坪。” “哎呀,这小径上的石头,是龙龙自己搬的呀?那要多累呀?有没有把腰闪着?” “那倒没有……”明艳有点不好意思。 “草坪不好修整吧?” “草坪都是我在打理,龙龙上班没有时间。” “哎呀你看看,这疫情都什么情况了,还要上班,男人养家多不容易。” “这是美国,不是中国。”公公提醒婆婆道。 “对对对,我忘了,这里不是中国,不是武汉。” 来到厨房,明艳主动介绍到:“这套餐桌椅是我改造的,原本样式比较古旧。” “行啊,明艳,你这手挺巧的呢。”公公赞扬道。 “是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嘛。”婆婆补充了一句。 明艳再也没有心情带他们四处参观了:“爸妈你们随便看看,那边我刚榨的果汁,你们先喝点,我做午饭。” “好,晚饭就让你爸来做吧,他知道龙龙爱吃什么。有我和你爸在,你们就只管享清福,不用操心啦。” 晚上,有人做饭,明艳就去辅导Amy写作业。Amy还是一边写,屁股一边在凳子上扭来扭去,铅笔头放在嘴里。明艳提醒了好几次,她就像听不到似的。 “我说话听不到是不是?”明艳开始狮子吼了。 “I can’t understand you.” “我知道你能听懂!” “I really can’t.” “不是告诉你回家要说中文吗?” “Everyone speaks English in America.” ………… “算了算了,孩子不说就不说吧,别逼他啦,宝贝儿呀,你视频的时候不是会说吗?让奶奶听听。” 小Amy 谁也不理睬。 “快来吃饭吧,作业不写就算了。” …………什么叫,作业不写就算了。明艳很无奈,当着老人的面,又没办法发作。 晚上老公回来,婆婆抱着又是亲,又是搂,把好吃的菜全都堆在老公的面前。 “明艳啊,你多吃点哈。” 就这样,公婆一住就是几周,明艳每天盯着新闻,等着国内疫情好转。终于,数字清零了。 “爸,妈,最近国内除武汉外病例已经清零了,你们可别急着走,多住一段时间啊。”经过这段相处,明艳总结出一套和婆婆对话的机制,她可不是好踩的软柿子。 “是啊,我们要是走了,你又要天天做饭,还要辅导孩子,怎么忙得过来啊。” “忙是忙的过来,我早就说你和爸不要做饭了,都交给我。” “那不行,你看龙龙瘦的,我们怎么放心啊,这个月脸上好容易有肉了。” “哎,都怪我爸我妈,就不应该寄那么多老家的熏鱼熏肉,龙龙吃不惯还硬吃下几十斤,都吃瘦了。” “嗯,等着我和你爸给你们调理,准保胖起来。” 龙龙就是很惊讶,每次婆媳之间的对话,都能在炮火大作之前自动停火,次数多了,他也就见怪不怪,任其自由了。 第40章 日本钻石公主号 慈珠收到日本寄来的口罩,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她和朱迪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收到口罩,中国的疫情终于迎来了转折,而日本却转而爆发。 原本决定离婚的朱迪,在这一动荡面前,不得不再次延缓计划。慈珠也劝她说,你们身在海外,无亲无故的,正是需要相互扶持的时候,一旦有什么事情,你和孩子也应付不过来,还是暂时忍耐,不要轻易分手。 果然,朱迪还来不及思索,突发的变化已经打乱她节奏。 朱迪家在日本的邻居中出现一个钻石公主号的乘客。 前两天还有媒体报道,钻石公主号乘客们下船后没有强制进行医学隔离,其中一位中年女性,在接受采访时,竟然说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料理店吃寿司。 日本受政府导向,认为这只是一场普通感冒。但是在日华人却不敢苟同。出了这样的事情,朱迪怎么能安稳?每次见到那位邻居,她都好像躲避瘟疫一样——其实就是躲避瘟疫。 博士直接对朱迪下达了禁闭令,以后和孩子都不许出门,饮食购物全权由他负责。 听上去,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这个男人很有担当。但是朱迪早就受不了他的自说自话,一意孤行。只是憋了两天,她们母子再也坚持不住,出去“放风”了。 隔壁的“钻石公主”仍旧我行我素,甚至出门连口罩都不带,博士恨不得每天带着防毒面具出门。 未料,就在这节骨眼上,孩子竟然生病了。病的不是时候啊,朱迪叫苦。因为担心是新冠病毒感染,不能大意,朱迪选择去医院里做核酸试验。 谁知道平日里人满为患的医院,这时候更是人满为患,她抱着孩子足足排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队。当中,还要忍受着感染病毒的风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直纠结到检测完成,还好不是新冠病毒感染。半夜回到家里,她已是精疲力竭。 按照惯例,博士继续复盘此次事件,说都怪朱迪不听他的,如果一直躲在家里不出来,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你能不能站在我和孩子的立场上想想,一直不出门要多难受。” “这就是低级动物的表现,无法自控,只图眼前爽快。” “不能每次出了事都怪我,如果在家感冒了,还是我的错。” “你是孩子的母亲,他有任何事情,你难道不应该负全责吗?” “那孩子的父亲呢?负责监督和指责母亲?” “好了,别说无用之话,下一步,你要考虑一下,上学期间如何防疫。” …… 万幸,就在朱迪紧绷的神经濒临崩溃的时候,日本宣布小学停课了,终于让她大松一口气。不用担惊受怕地送孩子去上学了。 可是,另一种危机继续衍生。 日本人好像真的不怎么害怕病毒,虽说是停课了,公园里各种集会热闹起来。政府规定,日本每个社区必须配有公园,即便是那种袖珍的小公园。停课后无处安置的熊孩子,全职妈妈,每天在公园里谈天的谈天,玩耍的玩耍。 日本主妇早已养成的公园聚会习惯,这时达到了聚会的峰值。 朱迪仿佛看见了病毒在飞沫中肆意传播,看见了孩子们一个个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每次路过,她都一面客客气气,故作镇定和邻居打着招呼,一面战战兢兢,加快小碎步,找借口回家。 好容易融入日本社会的她,再次将自己隔离和封闭起来,观念的不同就如同无法互溶的溶液和溶质,沉淀后总会分离。 家里的日子也不太平,她感到,自己和博士的相处何尝不是如此,即便是经过再久的磨合,仍然像两个不匹配的齿轮,只会更加伤痕累累。 第41章 悲欣交集 无纺布 结束当日的最后一轮测温,暖心在休息间脱掉防护服,长吁一口气。缓缓喝口水,她发微信给陆毅,说今晚仍旧回不去。 他知道,陆毅这几天也不好过,上次投出去的200万,到现在也没有音信。房子抵押了,工厂停工了,设备也换了,工人的工资还勉强支撑着,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无纺布。可是东风,迟迟不来。 暖心知道,这是陆毅的最后一搏,背水一战,可是她忙得不可开交,不知怎么能帮到他。 要不和线人联系试试?她给中间人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情况,为什么无纺布没有按时到货。线人似乎很忙,说得有些含糊其辞,大概是钱给了甘肃一个棉花商,棉花商要和新疆的种植人联系,但是种植人只提供棉花,没有布,那么,最终要找加工厂家,可是加工厂家是谁,线人也不知道,如果需要,他可以提供电话自己问。 暖心当时真想破口大骂,怎么会有这种无良之人?也想对陆毅破口大骂,这么大的数目,一点也不谨慎,到头来变成一堆无厘头账目。骂也没有用,钱已在人家手里,只能好声好气,拜托对方再快一些,帮忙催一催。 要到了一个电话,暖心打过去,暖心先很礼貌地自报家门,然后问货怎么样了,运到什么地方了,不想对方根本无法对号入座,不知是哪一家客户。一会儿信号不好听不清,一会儿有事先挂了。 碰了一鼻子灰,暖心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酒店的工作餐也早已吃腻,吃到想吐。先给陆毅打个电话吧。 电话那头,陆毅传来无精打采的声音,既怕暖心责备,又怕暖心一再逼问细节。回答很僵硬和机械。他说当时的情况,全国都没有口罩了,一个口罩卖到十几元甚至几十元,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暴富,连比亚迪汽车都带头做起了口罩。那个节骨眼儿上,谁能拿到无纺布,就是开采到石油,挖到金矿。供货商电话都接不过来,订单接到手软,你就给红包,也不一定排到。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想办法订到货,根本顾不上怀疑考证啊。 陆毅说得句句在理,仿佛都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和暖心的保守持重风格不同。陆毅白手起家,没有风险投资的魄力,当即决断的胆量,也是开不起工厂的。人与人天性不同,思维方式不同,似乎也没有对错之分。能挖到第一桶金的人,都不是简简单单,墨守成规之人。 两个人能够互相吸引,一方面是共同点,共同语言,能在对方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另一方面是靠不同点,让对方找到一种新鲜感,新奇感,满足自己的幻想。 两个不同个性的人是如何吸引对方,那已是前尘往事,昨日黄花。暖心的脑海里现在全是机场和医院里送来隔离的密接或回国客,足不出户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长期租客,将酒店制服换成全套大白的员工,不干活儿不知民间疾苦,只会下文件开会的领导;从不换搭配只有生熟之分的盒饭。关键是,不许出错,不能出错。领导不让出错,医院不让出错,客人更不允许出错,否则写个小文章挂在博客上,公众号上,让你大堂经理吃不了兜着走。 走廊上的红毯为夜晚增添了一份厚重宁静,吊灯刺眼的白光投在大堂光洁透亮的大理石上。前台大白一面接着电话,一面填着表格,这又是哪一班国际航班要降落。 夜晚降临,店外灯火通明,以前只有在旅游旺季或者两会期间才会有这等壮观的景象。暖心站在窗口,占据了整个酒店无数小窗中的一小格。她想,当时的陆毅,可能也是占据着社区高层建筑的一小格吧。同一轮月光下,两个人在为同一件事烦恼——该死的无纺布。这将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一拖三 才华暂且不论,说到胆识,心胸,魄力,慈珠和暖心真的不得不佩服孙冰雨。毕业后只身去广州打拼,回西京后获得进入事业单位的机会,陪同省长市长参观考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说不干就不干,扔了金饭碗,关起门围着灶台转,一头扎进鸡蛋糕里。 从起司蛋糕,肉松小贝,到青团,蛋黄酥,海盐卷;从微信里的微店,到实体烘焙坊蛋糕房。冰雨没有后悔过那张作废的研究生文凭,天知道她为了写论文熬出了几根白头发;没有后悔过已经升职加薪的中层职位,哪怕那个位置曾经挤掉了十来个人,为了一次次企划和活动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没有后悔过抵押了老妈给的150平的房产,只租到一个50多平的小区内铺;没有后悔以前是市领导前红人,每天有人巴结奉迎,现在是带着围裙的厨子,每天盯着美团评价看客人脸色,应付莫名其妙的投诉。 或许,她只是不说,只是无路可退? 或许,为了乐在其中四个字,其他都不重要。 三年后,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回头客越来越多,快递小哥,遛弯儿大妈,都喜欢和她搭腔,听她说说怪话,听她爽朗的笑。用慈珠的话说,那叫没心没肺,大笑姑婆的笑法。 如果不是这场疫情,所有人都忘了她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可能是平日太忙,只顾分享工作,也可能不愿泄露隐私,遮掩得太好,全世界都以为冰雨的世界就是她和她的鸡蛋糕。 看吧,她终于掩不住了,三份青团:白玉,紫霞,翡翠,分别被三个娃捧着,就像奥运吉祥物那样可爱,两个大的是双胞胎儿子,小的是冰雨一心要生下的小棉袄。 冰雨是终于有时间做个好妈妈啊。三个孩子的饮食每天不重样,红豆饭,腊肠饭,扁豆饭。下午的点心牛角包,德国结,大列巴。 网课?在冰雨家都去见鬼吧,上课时间关了摄像头叠罗汉,躲猫猫,她们把会玩的游戏全都玩一遍。冰雨就变成巨大版的猴子,完全和孩子疯做一团。 先是对着自己创作的食物各种拍,又是对着三个仔各种拍,慈珠说冰雨你可以考虑出个杂志了,美食+育儿,读者应该多,销量也应该不错喔。 日日是好日。 第42章 隔离 随着疫情的好转,被关了太久的学生们,开始找各种方法越狱。当然,她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路径,也不会对外人泄露半个字,所以,你只会发现,今天上课谁又不见了,而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消失的。 这一来,表面上与世隔绝的校园,其实并非风平浪静的。 查体温,仍然是每日必做的防疫工作。这天,雅珍又去班上查体温,程思远仍然是跟屁虫。 查到慈珠她们班,有一个人的温度计异常,38.5度高温!催熙雨。如果只是普通发烧,可能大家还不至于那么紧张,问题是,催熙雨上周逃过课。 那几天,上课签名,全都是她们宿舍的人代签,这点老师肯定不知道,但是同班的同学全都心知肚明。怎么办,要不要通报校领导,采取特别对待呢,雅珍有点迟疑。 “别犹豫了,万一中标了,谁也担不住,赶快报告学校吧。”是程思远。 “好,我带她去校医室,你去报告。” “不,我去校医室,你去报告。”程思远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雅珍看着程思远带催熙雨去了校医室,自然明白他的苦心,自己去了校领导办公室。 接到教导主任的命令:马上隔离。她立刻打电话给程思远,通知校医。 催熙雨被隔离了,整个班级都陷入恐慌当中,那些和她接触过的同学没有一个不是提心吊胆。学校进一步作出决策:把教育一班全体学生隔离起来,暂时搬离老宿舍楼,提前搬到下半年投入使用的新宿舍楼去。 兵荒马乱,草木皆兵。 上午一班的课程全部被取消了,紧急搬离宿舍。 男生还好说,女生哪有那么快,东西多不说,事先也没有任何准备。当初上学的时候,都是父母帮着把行李搬进来,安置妥当才走的。过了两年多,女生们的行李比之前增加了至少三倍以上,如今封校了,一切自食其力。光是被褥行李箱,就严重超出她们的负荷。 男生搬运完毕,都跑来帮女生搬行李。雅珍和慈珠住在旅游系宿舍,只能靠自己了。在走廊上,她们互望了一眼。她们本应该是惺惺相惜的患难姐妹。慈珠心中感叹,人生如戏,当初帮雅珍从她们宿舍搬出来,似乎就是某种仪式,两个人立誓为盟,义结金兰,从此不离不弃。不想,今天却落得形同陌路。 不,并没有形同陌路,雅珍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她也忍不住看着她,她们都想对对方说点什么,即便在这自身难保的时刻,或许是一句鼓励,一句相互打气。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程思远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了。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不用吗?” “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最近够累了,别把自己当女汉子了。” 面对这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情景,慈珠真不是滋味,好像一个电灯泡亮在楼道里,她转身要进自己宿舍。 “慈珠,你等一下,我联系程一天过来帮你!” 程一天!慈珠听到这个名字大惊失措! “不用不用!千万别告诉他!” “你怕什么?这不是好机会让你接近他吗?”程思远朝慈珠眨眨眼,一脸坏笑。 慈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能再让程一天误会了,上次那事闹完,她已经发誓不再见程一天,每次走在学校都是缩头缩尾的,有几次差点碰上了,害得她扭头就跑。 怎么办怎么办?慈珠已经没有心情收拾行李了,她随便抓了几件物品,连忙往门外跑,“不能让他撞见,不能让他进我宿舍。” 一股脑儿地跑,头也不抬,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她们班的翟文磊。 “白慈珠,Nice to meet you! 好久不见!” 他又用他那种神经方式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每天上课都见不是吗?” “我们确实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可是,你从来没和我讲过话,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一眼,难道不是好久不见吗?” “哦,说来也是,……” “那次我约你看流星花园,你为什么不来?” 慈珠想起来了,确实有一次,翟文磊下课的时候,从教室最后一排,冲着第一排的她喊话:“慈珠,下午教室里放流星花园,你可以和我一起看吗?” 当时慈珠感觉全班的人都在笑翟文磊,“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了,上次坐飞机去买北京烤鸭还没折腾够?” 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是全班人在哄堂大笑。 慈珠觉得自己成了笑柄,当时头也不回,抱着书包就从前门逃出去了。 想到这个事,慈珠更是像碰到了瘟神一样,“翟文磊,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怎么看见你就有不祥的预感呢?” “哦,是吗?白慈珠同学,没想到我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是的,很大困扰!” “那么,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以本班政治委员这个光荣的身份,来帮你搬宿舍的,你是否可以接受我的好意呢?” “政治委员……好意……” “是的,难道你不觉得,这次我是出师有名吗?” 翟文磊说话一套一套的,感觉他和自己不在同一个星球上,他的思维逻辑和正常人都不一样,慈珠感觉已经被洗脑了。 对啊,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我拒绝的话,反而是我心里有鬼…………哎呀,程一天可能要到了,如果换成他帮忙,那才叫出师无名,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一思忖,慈珠下了决心:“好吧,既然你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政治委员,领导,那就麻烦你体恤民情,一解燃眉之急!”话音落下,慈珠觉得自己已经和翟文磊成了同一个星球的人了。 “可是,你穿的是西装,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习惯穿着西装工作。” 第一次有男生进女生宿舍,事先已经经过了舍管阿姨同意,宿舍里其他人都在上课,慈珠独自领他进去。还好,刚才急急忙忙把私人用品都打包好了,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说起来,翟文磊这个人虽然神经有问题,但是很会调节气氛,他一边帮慈珠打包大件儿行李,一边唱起了歌儿: “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他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为了爱孤军奋斗,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在爱中失落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其中一个,爱要越挫越勇,爱要肯定执着,每一个单身的人得看透,想爱就别怕伤痛…………” 慈珠觉得一边干活儿,一边听他唱歌,心里轻松多了,“想爱就别怕伤痛,这是唱给我听的吗?还是唱给他自己听的呢。他已经越挫越勇,久经沙场了吧?可是我,至今还无法相信任何人。” 慈珠觉得这么一个混世魔头,对自己抛出橄榄枝,真是很滑稽的一件事了。 基本准备完毕,两个人开始往外走了,慈珠是肩上背着,手里提着,翟文磊则是肩上扛着,胳膊上挎着。 路上,翟文磊又在找话给慈珠解闷儿了:“白慈珠,一直想你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就算对你的答谢。” “你平时都是怎么美白的呢,你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白?为什么我用了那么多美白产品,还是那么黑呢?” “…………这个,是天生的,没有办法的。”慈珠被问得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我的烦恼啊,我经常出去做兼职,经常面试,可是每次人家第一个问题,都不是针对工作的,令我非常沮丧,他们总是问我,你怎么这么黑?” “呵呵,你说了那么多话,我觉得这一句才是真的。” “每一句都是真的,……真的!” “我确实是经常看到你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地,提着公文包出去面试,我也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总是穿西装呢?和学生的身份并不相符吧?难道不会觉得很不舒服吗?” “我这么黑,长得也不算太帅,只有穿西装才有一点气质,如果穿休闲装,你自己脑补一下吧。” “哈哈哈哈哈哈…………你确实很有自知之明啊。” 慈珠被戳中了笑点,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着。而翟文磊因为计划得逞,也得意的笑了。 她正笑得收不住,就要肚子疼的时候,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现在是上课时间,除了他们班,全校所有班级都在上课,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程一天。 程一天好像早就站在那里了,毋宁说,他早就看见了他们俩走过来,才站在那里。此时,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慈珠,似乎有话要说。慈珠看到他后,放慢了脚步,心想要不要打个招呼呢,可是对方也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她的目光停顿了几秒钟,就在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目视前方,假装没有看见。 打招呼又能怎样,自己表错了心意,让对方误会了一次,在食堂落泪,又让对方费了一番心思,打招呼,只能继续让对方怀有希望,继续错下去,慈珠想了想,越发相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你们认识吗?他好像是学生会的。”政治委员果然人面广。 “嗯,认识,不过不太熟。” “我怎么觉得,他在等你呢?” “没有的事儿,他是在等雅珍吧,他们都是学生会的。” “哦,你不也是学生会的吗?” “不,早就不是了,永远也不是了。” 第43章 探病 教育一班被隔离在新宿舍楼里之后,过上了牢狱般的日子。吃饭全部是由食堂派人送到门房,自己过去领取。领饭的时候,男生和女生会碰上面,互相打听消息,催熙雨怎么样了?确诊了没有?当然,所有人都得不到什么消息。 每隔几个小时,雅珍都要给大家测量体温。因为自己也被隔离了,工作就剩下给本班人测体温了。每当她给慈珠测体温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尽量不做目光的交流,单纯地例行公事。明艳不知为什么,自己回来之后,这两人就变成了陌路,问雅珍,雅珍不说,问慈珠,慈珠也装糊涂。 不能上课,无事可做,一班的女孩子们用编排话剧来打发时间,虽然不知道表演的时候能不能释放她们,但是也比闲着没事做强。 节目一般是以宿舍为单位准备的,慈珠和雅珍原来在旅游系宿舍,所以被明艳拉进自己的宿舍的团队里了。 剧本是现代版灰姑娘外传。从战略上考虑,雅珍现在是学生会副主席,学校的红人,让她演灰姑娘,胜出的可能性更高。于是慈珠和明艳,扮演了灰姑娘的两个姐姐。其他人扮演后妈,管家………… 故事发生在一个现代富豪之家,灰姑娘和两个姐姐,自然是富二代,三个人围绕着继承遗产,争夺心上人,争得鱼死网破。 慈珠演不下去。 现实中,她和雅珍曾经展开过一场争夺,已经让她们的心灵俱碎,如今还要在戏剧中继续厮杀,她演不下去。 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第二天退出表演……。六月份没有空调的天气令她燥热,她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进来,好容易才睡着。 第二天,还没等她要退出,就被迫退出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四肢无力,没想到,一测体温,38.7,她在发烧呢!按照规定,一班有人发烧,必须隔离。 于是,慈珠从一班的宿舍楼,被带到了校医院的隔离病房。所有人都在议论,她是催熙雨那个班的,催熙雨从外面回来就发病了,目前还没有确诊,她也是有非典的嫌疑的。 学校广播站,还特地广播了一次,英语教育一班,又发现一例发烧病例,白慈珠,请隔离前与白慈珠接触过的同学来医务室检查。 全校都听见了广播。翟文磊在隔离宿舍听见了,年级第一任处基在教室上课听见了,学生会的程一天,也听见了。 程一天很纳闷,那天见到她,明明和人家有说有笑的呢。他接到了程思远的通知,急急匆匆赶过去帮忙,臭丫头,竟然放他鸽子,让其他人抢先了,也罢,也罢,程一天总觉得,虽然是慈珠表白在先,可是他心里上没有一丝优势,反而是自己变得越来越放不下她了。 那天好好的,突然就发烧了,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不对!万一那个傻丫头,真的以为自己是非典,……后果不堪设想。她本来就发着烧,如果觉得自己得了绝症,小病也能吓成大病!隔离病房谁也进不去,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是肯定的。程一天有点坐立不安。 不对,她也许不是一个人,那个帮她搬行李的男生是谁?那天她在食堂为什么哭?或许,这个丫头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和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其实如程一天所料,慈珠确实处于极度的恐惧当中。本来搬完家就疲劳,晚上也没有睡好,而且忘记关窗,她知道是受凉了。可是,经学校那么一广播,她独自一人关在一间隔离病房,没有人进来,越想越瘆得慌。如果自己真的是非典,估计是没有指望了吧?听说这种病致死率特别高…………最后,病毒会彻底击溃人的呼吸系统,导致呼吸衰竭。 慈珠的脑海种呈现着一幅画面:她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没有人来做最后的送别,她的旁边放着一台呼吸机,气泡咕嘟咕嘟不停响着,她艰难地呼吸着,仿佛吸了上一口气,就不会再有下一口。天黑了,天又亮了,她想总算能睡一觉了,但她睡不着,艰难的呼吸让人难以入眠,她开始盼着自己快点死去,就可以结束这种痛苦。 想着想着,慈珠哭了,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如果真的要和世界道别,她会做些什么呢?第一件事,她一定要对程一天说一声,对不起,那天我是一时冲动,才向你表白的,我骗了你。如果不告诉他,她这一生也不能原谅自己。 想着想着,她又哭了。自己还有专业四级,专业八级,英语教师资格,一大堆没有考完的考试。毕业以后,她想进报社,当一名编辑,英文也好,中文也好,一名真正的编辑,不是生活部那种宣传委员。 此时,死亡的恐惧占领了慈珠的大脑,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自己真的会疯掉的。可以找谁聊一聊呢,不行,现在谁也不能见她,对了,有手机,可以发短信。 她先发短信给冰雨,“天哪,珠子,你被隔离了?别着急,你的入江直树一定回来救你的,相信他!” 唉,不着调,发给暖心,“珠珠,你真的隔离了吗?你别担心,现在没有确诊,要冷静。” “臭珠子,不要瞎想,你和催熙雨话都没说几句,她的吐沫星子根本就不可能传给你,就算传也是传给我呀!”这是明艳。 “什么你们不是都隔离了吗?珠子快回来,咱们宿舍没有你在,少了个活宝,大家都想死你了。”是朱迪。 看来所有人,都没有当慈珠真的是非典,慈珠仿佛舒服了一点。 又过了半天,天就要黑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校医不知去哪里了呢?自从送她进来,吩咐好吃药的事情,就再没来过,她们把自己遗忘了吗?……不,不可能,也许,催熙雨确诊了?……她们正在考虑如何安置自己? 慈珠平静了的内心又惊慌起来,这一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坐不住了,在病房里四处走动,想找个出路,但是没有,门是锁的,窗户上有防盗栏。她试着喊了几声,救命!救命!还是没有人。 费了一番力气,她突然头晕眼花,没有劲儿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了,接着,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一点点消失………… “咚咚咚,咚咚咚,慈珠,白慈珠!”她听见了呼唤的声音,和敲击窗户的声音。 慈珠微微睁开眼睛,在窗户方向,夕阳还有最后的一丝光芒,那道光下,有一个人影,在敲着窗,喊着她的名字。 不管他是谁,不管这是做梦还是真的,慈珠仿佛是握住了最后一丝生机,她挣扎着坐起来了,趔趄着挪到了窗前。 她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突然愣住不知要怎么办,只见那人用手指着窗户的插销。 “可以打开吗?”慈珠犹豫了一下。但是求生的欲望此时高过了理智,她不顾一切打开那插销。 窗户被拉开了,她的救星露出了真实的面孔。 “你没事吧?” “我,可能就快死了。” “你为什么要死?” “我得了非典,已经没有人接近我了。你怎么会来?” “你没有得非典,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慈珠这时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 “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没有的话,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要说临终遗言?” “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好,你先把这个吃了,吃完慢慢说,别急。” 程一天马上要笑喷了,但是强忍住。 慈珠从早晨被隔离,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她的眼前此时出现了一个汉堡,虽然不是肯德基,但是也足以让她垂涎三尺。什么临终遗言,她也顾不上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了下去。 “你喝点水啊,别噎着了。” “没有水,这里没有水。” “校医院这是要闹出人命吗?”程一天很生气:“这是我喝过的水,你不介意就喝吧。” 慈珠哪还管那么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矿泉水,仰起脖子就喝,喝得瓶子里全是食物残渣。 “你这是医学隔离呀,还是斋戒苦修呀?”程一天哭笑不得。 “我…………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慈珠答非所问。 吃了东西喝了水,慈珠清醒多了,好像烧也退了,脸色由蜡黄转白,添了一丝红晕。 程一天放心了许多:“看来你没那么快死了。” “谁说我要死了?” “你刚才不是有什么遗言吗?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是不是乌鸦嘴啊,我还没活够呢!” “翻脸不认人了,早知道,不给你投食了,让你饿着,渴着。” “见死不救啊?” “对,不救,反正我也是备胎,你不是好几个正牌男友吗?怎么不让他们救你,对了,你到底送出去几个十字绣啊?” “十字绣,只有一个啊。什么备胎啊,你为什么是备胎?” “好了,少废话了,把你手机给我。” “为什么?” “快点给我呀,校警来了!” “哦”慈珠把手机掏出来递出窗口,只见程一天用她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挂掉了。 “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墙上有呼叫器,渴了饿了自己叫校医。” “喂,你在那干什么呢,给我站住……”是校警的声音。 程一天一溜烟地跑掉了,慈珠赶紧关上窗户。 第44章 短信 程一天走了之后,慈珠才恍然大悟,原来病房里有呼叫器,而自己硬是胡思乱想了一天,以为自己已经没救了。现在吃饱喝足,也不想再叫医生。 程一天逃回宿舍,感觉自己预料的没错,慈珠确实被吓傻了,不过这个傻姑福大命大,还好自己及时赶到。 原来慈珠没有其他男朋友,没有人去看过她,她也只送出了一个十字绣,这下他放心了,解开了多天以来心中的疑团,不枉此行。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在宿舍空扭了几下探戈,突然有人回来,他又迅速地坐回椅子上,拿起手机,装作在看短信。 滴滴,滴滴,慈珠收到一条短信。 “我是程一天,保存号码。” 慈珠这才恍然大悟,程一天为什么用她手机拨号。 “收到。” 回完这条,慈珠觉得对于回报别人的关心,这种回复也太简单了,又发了一条。 “今天谢谢你过来。” “不用客气,明天我可以去看你吗?” 慈珠突然想起来,在她就要昏迷的那一刻,是要告诉他真相的,结果,又错过了一次机会。 明天,让他来吗?慈珠有点犹豫。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让他再来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想见到他。也许是因为孤独,恐惧,也许是因为她并不讨厌程一天。 慈珠一面抱着手机,盯着程一天的短信,一面想如何回复,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天完全亮了,她听见门响了一声,校医走进来,给她量体温。 “同学,不好意思啊,昨天忘记给你送饭了,你如果有事,就自己按呼叫器哈。” 慈珠昨天九死一生,被校医这么一句话就摆平了,实在不甘心。 “哎呀,体温已经正常了,可能没什么大碍,不过,安全起见,你还要再隔离一段时间哈,一会儿我们把早饭给你送进来。” 慈珠点点头。 吃完早饭,慈珠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手机报,看到疫情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她真后悔没有带书进来,现在无聊得慌。 对了,程一天不是要来吗?怎么还不来?哦,对了,还没给他回信息呢。可是,要怎么回呢,让他来,等于默认了自己的态度,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摇尾乞怜?不让他来,他会怎么想?认为自己是备胎吗?……反正自己也不是喜欢他,又怕什么呢?可是,心里明明就希望他能来。 慈珠又盯着短信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无聊又漫长的一天,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事。她想起刚来这所学校,和雅珍认识,后来因为雅珍,又和明艳熟悉了。那个时候,友谊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吗?她们在最痛苦和迷茫的时候陪伴了彼此,把彼此的忧愁当作忧愁,彼此的喜悦当作喜悦…… 胡思乱想了一整天,又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咚咚咚,有人敲窗户。” 慈珠一个箭步冲到窗口,打开窗,……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慈珠看到,那目光分明是热切地,包含着千言万语。而自己也想过无数次开场白,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片刻,到底是程一天先笑了出来,他一面笑,一面转过身去,靠在墙上,背对着窗户,他的面前,是一片齐肩的冬青树,遮挡住外围的视线。 “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你为什么才来?” “你想让我来,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你要来便来,要我批准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如果没有呢,你就不来?” “就算没有,我还是来了。” 程一天这一天过得也不太平,他不停地看短信。他好几次说服自己,算了吧,昨天看到她,已经放心了。他好几次后悔自己问慈珠,是否需要他去,他明明就想去,现在,进退两难。 慈珠又何尝不是反复下定决心,反复推翻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第一时刻答复,现在,进退两难。 “我,…………想起了一首诗。”慈珠顾自诵起诗来: “什么季节,你最惆怅, 放下了忙乱的箩筐。 大地苍茫,河水流淌, 是什么人掌灯,把你照亮。??” 她停顿了一下,“这是海子的诗,你听过吗?” “嗯,听过,没想到,你喜欢海子。” “…………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程一天也吟了一首。 “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像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像雨水一样幸福。”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吟完最后一句,程一天转过身来,天上已星星点点,他的眸子闪烁着光芒。 “你真是奇怪,80后有谁会喜欢海子呢,那是70后的诗,不是吗?” “你的意思,我老气横秋。” “没有,你不老气,你是孩子气。” “你不是也会吗?海子的诗。我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嗯,你要平平安安地出来,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等我吗?” “嗯,我等你。” “如果我一直出不去呢?” “那我陪你住进去。” ………… “好了,我先走了,这个拿着。”程一天递给慈珠一本《活着》。 “咦,太好了,今天我就快无聊成一具僵尸了!” “做僵尸也不错啊,一具会吟诗的僵尸。” “你别吓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哎呀,我怎么忘了,没事,睡不着就给我发短信。” “哦…………” “走了,校警要来了,我可不能保证每次都能逃掉。” “快走!” 第44章 条件 送走程一天,慈珠不停问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她好像有些不由自主。以前,她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把握谈话的分寸,这一次,她明显地感觉自己在越界。而一切是那么地自然,那么地随心而动,没有一丝牵强。 一次阴差阳错的告白,把自己一步步推向一个误会的续演。程思远仿佛已经是昨日旧梦,不值回味,而他的出现毋宁说,只是为了让慈珠揭开自己那神秘的,未知的,远方的画卷。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滴滴,滴滴。 “害怕了吗?” “没有。” “还在想海子?” “你怎么知道?” “你总是问,我怎么知道,我总是知道的。” “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如果早被关起来,该多好。” ………… 隔离第三天,慈珠不是那么无聊了,有了一本《活着》,她的心里满满的。 校医进来测了一下体温,“不错,症状都没有了,就快出去了小姑娘,开心吧?” “嗯,开心。” “出去了第一件事想干什么呀?” “想吃食堂的砂锅。” “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你想和男朋友约会呢!” “啊,,我,,没有啊…………” 慈珠想说自己没有男朋友啊,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说了,会不会对不起某人呢? 一本《活着》,慈珠用了半天就看完了,想起那天给姐妹们发求救的短信,这时应该给她们报个平安吧? ………… “你没事啦,珠子,我就说吧,入江直树会来解救你的!”冰雨仍然在自说自话。 “珠珠,恭喜康复喔,好好吃,好好睡,养好身体。”暖心。 “瓜女子,我都说了你没事的,快回来和我们排话剧。”明艳。 “亲爱的,你没事了吧,早点回宿舍,大家好想你。”朱迪 从白天熬到黑夜,慈珠想,程一天今天还来吗?昨天并没有约定。 “你来吗?书看完了,再给我带一本吧。”慈珠随便找了个借口,编了一条短信,她怕明天没有书看,也怕见不到他。 “咚咚咚”马上是敲窗户的声音。 慈珠纳闷儿了,过去开窗。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久了。” “你偷看我?” “大姐,这是毛玻璃,什么也看不见,你也不至于在里面脱光吧?” “你,你流氓!” “唉,小声点,让人听见了我就被抓走了。” “东西带了没有?” “什么东西,书?我才看见短信,人已经到了。” “啊,那我明天怎么办?又要僵尸了!” “别急,我带了这个。”程一天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很神秘地看着慈珠。 “什么呀?”慈珠伸手去扒着看,可是隔着铁栏杆,扒不开。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 “什么事?不许太难办。” “不是很难办。” “哦,你说吧。” “你先告诉我,出去了,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想吃食堂的砂锅。” “和我没关系么?” “没有哎。” “那算了。” “哎…………别急,和你一起吃砂锅,这个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你不会翻脸不认人吧?你要记住我的好。” “嗯,好,那是什么东西。”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那么多事啊?” “这才是正式的。” “哦,是什么事?” “等你出去了,做我女朋友。” …………慈珠愣住了,她虽然预想到这一天,但是没想到是现在。 “我…………” “到底行不行?”程一天有点誓不罢休的样子。 “…………行,我不是,……送你十字绣了嘛?”慈珠似乎是勉为其难。 程一天看上去非常满意。 “拿着。”程一天把东西放在她手里。 “MP3!”慈珠有点小惊讶。 “嗯,里面都是我爱听的歌儿,你慢慢听。其他人,我不给听。” “你闷骚啊?” “啊,你?看我不揍你!” “打不着!”慈珠往后跳了一步,程一天隔着铁栏,够不到她了。 “等着我收拾你吧。”他抓着铁栏杆说道。 第45章 总指挥 在慈珠的建议下,婆家把二儿子一家人全部隔离在一个房间里。 前些日子,趁着没有脱销,从乡医那儿买的酒精和消毒水,正好派上用场。一日好几次,挨个给包房消毒。 就算是普通感冒,也应该采取隔离,更何况是非常时期,阿卡曾经接触过武汉回来的人。 为了两个老人和慈珠家的两个孩子,隔离也是必不可少的。 隔离之下,家里的家务活儿自然增加了不少。 首先,一日三餐,需要给阿卡一家摆放在门口,等他们拿进去吃好,会把餐具重新放在门口。慈珠每次都带着手套,将一家人的餐具单独清洗,消毒。 慈珠定时给他们配好消毒水,摆放在门口。 换洗的衣物,他们也会放在门口,慈珠每次都要穿上自制的临时防护服,把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清洗,并且加入消毒液,洗好晒干,重新放回门口。 婴儿还处在喝奶的阶段,有各种需求,尿不湿,奶粉,辅食,这些都时常需要帮她们备好。 或许是不能出屋的压抑感所致,包房里经常传来阿卡的怒骂声,婴儿的啼哭声,阿帕的咳嗽声。 自从阿卡和婴儿先后退烧,只剩下阿帕的症状没有解除了。而且症状消失,身上仍然可能携带病毒,所以,慈珠建议他们继续隔离一段时间。 另外,慈珠给自己的孩子们采取着各种预防措施。除了每天喝泡腾片,还要运动至少半个小时以上,包括跳绳,俯卧撑或仰卧起坐,慢跑。慢跑自然是在包房进行,因为屋里是圆形,孩子们可以一圈一圈跑步,半个小时可以达到三公里的运动量。 只等病毒过去。 眼看着,阿帕的咳嗽日渐好转了,婴儿和阿卡也没再发烧,大家都盼着慈珠快点下令解封。波瓦和莫玛想孙女儿,儿子快憋不住了,慈珠分担了过多家务,阿帕也该出场了。 “我说,明天让他们出屋吧,我听没有咳嗽声了。”苏牧求情道。 “症状解除后,一般还要半个月呢。” “还要半个月?” “我们倒不用半个月,但是不能马上解封,你忘了,我在大学被隔离过,单独三天,集中半个月呢。”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总之你快点吧。政府手腕过硬,会遭民怨。” “是父母和孩子重要,还是你弟弟弟媳重要?你说。” “家庭和谐重要啊,我不想我老婆当坏人。” “坏人总要有人来当。” “老婆,委屈你了,还要做家务,还要当坏人。” “我们这一代都是有经验的人,我们不担起责任,难道让下一代负责?” “嗯,说得也是。” ………… “正说着,他们听见莫玛在咳嗽。” 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希望这只是个意外。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莫玛一整晚都在咳嗽着。 慈珠的心理防线又陷入了崩溃边缘。好容易搭建起的防疫体系,就这样瓦解了,漏洞了。 根据时间推测,那几天小克孜发烧,莫玛一直跟着照顾,估计病毒在那个时候已经侵入了,潜伏了一段时间。 第二天早上,莫玛已经自觉戴上了口罩,还在忙着打理家事,筹备一天的吃喝。 “莫玛,你去休息吧,不要干活儿了。” “没事儿,我这个咳嗽是老毛病了,休不休息都一样,越是闲着,越是咳得难受呢。” 劝不动老人,慈珠只好做进一步的打算。 波瓦和莫玛两个人忙完了早饭,午饭,晚饭。 “还有药吗,我嗓子疼。”波瓦的声音。 “别出声,明天去抓点中药喝一喝,家里已经没有药了。” 夜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慈珠和苏牧商量,明天要不要建议他们去医院,老人家免疫差,轻症不控制,容易变重症。 第二天早上,波瓦和莫玛说要去他们熟悉的中医那里,去抓点中药。 还好乡里有祖传的蒙医,头疼脑热全都会开药,有时候,还能解决个疑难杂症。 但是苏牧和慈珠一致商定,今天波瓦和莫玛不能再做饭了,由苏牧和慈珠全权负责。 所幸,阿卡一家人终于康复了。 慈珠决定,给他们一家解封。 当三个人从包房里出来,仿若获得了新生。波瓦莫玛赞叹着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快,也没吃什么药,竟然挺过来了。虽然波瓦多次建议中药治疗,但是一家人就是不肯。与其说不肯,不如说是不信。 或许就是年轻人出于对自己的自信,激发出抵制病毒的特殊能量吧。自来是西医派的阿卡,以前每次去医院,都要花个1000多块,各种检查,检查做好了,还没吃药,不治而愈。所以他再不相信吃药,只信自己。 换成波瓦莫玛带上了口罩,好容易见上朝思夜想的小克孜,却不能亲,不能抱,老远地看上了一眼,出去抓药去了。 趁着老人没有回来,慈珠迅速分配了一下工作,阿卡负责出去采购一天的食材,阿帕在家带孩子,苏牧负责做饭,慈珠负责洗碗打扫。 就这样,四个人偷偷替换了老人的岗位,等他们回来,发现已经无事可做了。 既然无事可做,两位老人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了。慈珠和和苏木接任了做饭的工作,一刻不停地忙着。 到了晚上,莫玛又开始咳嗽,波瓦用一种自制粉末给自己的嗓子消炎。阿卡不放心,强烈建议到: “莫玛,你必须去医院检查一下,这次欧若拉病毒,老人和有基础病的患者就容易转重症。” “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老毛病了,不是什么欧若拉病毒。” “好,就算不是,你就不能去看看吗?这样全家人也好放心啊,你这一咳嗽,我们心都提上嗓子眼了。” “现在轮到你紧张了?你感冒的时候,谁劝你吃药都不听,要不是你把病毒带进家里来,我们也不用遭这个罪。” “怎么就是我把病毒带进来了?我们公司的同事不是没有事吗?你们又在这捕风捉影,疑神疑鬼呢吧?” “我们都老了,没什么活头了,也就是指望能伺候你们就多伺候你们一年,你说你这孩子还小,你就不能有个当爹的样子吗?凡事不能多考虑孩子吗?” “我们这不都好了吗?现在是你和波瓦出问题了,咱们能不能个个击破,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你和波瓦年纪大了,不能拖,拖大了我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波瓦说完,看了一眼苏牧。 “我们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中医开的中药别说个感冒咳嗽,就是癌症肿瘤也一样治。” “别开玩笑了,他们什么祖传药,没经过国家批准,要是他能治病,谁都能开诊所了。” “我们就不去怎么着,就是要喝中药。这个时候,医院全是疑似的确诊的,好人去了也能给感染了。” “好好好,说不过你们,你们喝你们的中药……” “要我说吧,波瓦和莫玛可能就是让你们一家感染的,你们都好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难症,加上他们每天过度疲劳,睡眠不好,免疫力自然降低,但是好在以前一直注意锻炼,没有基础病,应该问题不大。接下来这段时间,就让波瓦莫玛好好休息,咱们多承担点家务,可不能在养尊处优了。”慈珠忍不住插了一句。 “终于发话啦,嫂嫂,你这几天可是权高位重,全家人都听着你白乎。我们一家人发烧,你就一声令下把我们隔离了,隔离有什么用?波瓦和莫玛还不是病了吗?现在说什么多承担,要不是你把我们隔离了,老人们能这么累吗?养尊处优,你这是说谁呢?我们知道你们在南方打拼,自食其力,看着我们啃老嫉妒了是吧?那你回来呀,有本事回来呀!” “呵,今天第一次听你叫我嫂嫂,真不容易。既然你对我这么有成见,我就把话说明白。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一家白吃白喝白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我和你哥来说,什么不靠自己奋斗,什么不靠自己的双手?乌市的房子也不是你们买的,住起来就这么踏实啊?就不想早点搬出去自食其力吗?” “说实话了吧?惦记房子是不是?我还房贷的时候,你们还在二人世界,逍遥自在呢。” “难道不应该吗?是谁住在这里啊?说我惦记我还真不在乎,我娘家有的是房子。你哥还房贷是为了谁呀?你自己不清楚?” “我哥最大的错误就是娶了你,如果换成别人,早就回乌市发展了!我就是看不惯他什么都听你的!” “啪”…………苏牧一个巴掌,扇在了弟弟脸上。 “够了!不许你这样对嫂嫂说话。” “哥,你打我,你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我。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我再说一遍,不许你说你嫂嫂。” “她不是我嫂嫂,我心里根本就没有承认过她,你忘了她当年害得你多苦吗?” “不要再说了,再说,我马上带他们走。” “快别说了,别惹你哥生气。”莫玛说。 “谁要是再吵,都给我滚,这不是你们的家,是我和你莫玛的家。”老爷子发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谁也不服谁,心里都扭着一股劲儿。慈珠更是不想再多待一天了。本来就想呆十天,结果一场瘟疫,制造了这么多的混乱,如果孩子出什么问题,她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慈珠真是无奈,想找苏牧发脾气,又不忍心,今天他才打了弟弟。 慈珠其实也为自己感到惊讶,以前她就是个怕事鬼,不喜欢和人争执,不喜欢强加自己的意见,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势了?也许是做了母亲的原因,出于对儿女的保护,也许是在单位多年人事关系的磨练,和当上主编以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那份无奈吧。 苏牧会怎么看我呢,我在他眼里,可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说话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让他担心让他保护的小姑娘了。陷入这样的家庭关系中,慈珠又何尝不是无奈,不得不逼着自己越发成熟,事故。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慈珠对苏木说。 “说什么傻话呢,都是我不好,我太让着他们了,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可是我,有时候确实太强势了是吗?我主要是担心孩子,如果我自己,我是宁愿忍气吞声的。” “珠,不是你的错,如果说你变了,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前在外面,我可以放弃所有的立场,站在你这一边,可是在家庭中,我总是让你孤独,不得不自己变得坚强。” “可是,我也没有维护好你的立场啊,我害你打了弟弟,现在想想,也都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有控制住局面,就那么冲动呢?还是修为不够。” “你已经非常优秀了,我找不到比你更明白事理的老婆。” “不要再说了,你再说,我就要惭愧了。人生就是如此,谁的人生没有不如意,谁的人生是按照预设顺利地走,恐怕没有吧,所以,我有时候也很知足。每走一步,有一步的满足。不要回头,不要问以后。” “我又想起一首歌了,…………陪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等到所有的街灯都凉了也不停留。……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插在裤兜,……坐在小酒馆的门口。”苏木唱着一首成都。 “好听,我就喜欢这样的民谣,有一种让人回到过去,回到青春的感觉。”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过去的,都是青春的。我们只是一起穿越到了未来,来看一看成年后是什么样子,来体会成年人的烦恼和忧愁。如果愿意,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更远的未来,看看老了的样子。” “不要,绝对不要。我不要看老了的样子。我接受不了,如果我有一天当了婆婆,或者丈母娘,会变成什么样儿,一定比现在还要可怕,还要可恶。” “别怕,有我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你,你都是小时候。” 第46章 博弈 慈珠试着坐在电脑前,摆弄几个文字,抒发几番心绪,好久没有写作了,每天编辑别人的作品,她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文字可以变成铅字,和所有人见面。 就在她沉浸在梦想中几秒钟之后,一阵声音打断了她的美梦。 “你要把孩子烫坏了,冲完奶必须把温度降到30度左右,60度怎么喝呀?”以前冲奶都是由莫玛负责,现在换成了阿卡。 “我手上又没有温度计,怎么知道温度?” “那我们都冲过奶,谁的手上还有温度计呀?” “这孩子都是让你们惯出来的,睡觉抱着睡,喝奶还要定个温度。” “你会带孩子你来带呀?你成天就抱着你的手机。” 慈珠很少听见这两口子吵架,她出去看了一眼,老人们不在。 “我压力有多大?不就是忙完工作减减压吗?” “是的,你忙完工作,你的时间就自由了,你想休息,可是孩子是不看爸爸妈妈工作时间的,我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有人给我发工资吗?” “这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在带,谁不都是为了她在忙啊?” “是的,不是我一个人,你送给我一双老人,他们一日三餐不用我操心,孩子喝奶换尿布他们都在搭把手,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作为母亲,我不能按照自己想法带孩子,凡事要看他们的脸色,都得听着他们,我最需要的是你,是孩子的父亲,而你一直在缺席的状态,好容易老人生病了,我想,我真的可以和自己的丈夫一同分享孩子的成长,结果,你还是按照你自己的节奏,就好像巨婴一样。要不是哥哥嫂嫂做了那么多家事,我们这个家,就要灭亡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波瓦和莫玛好容易生病了,你就是盼着爸和妈生病吗?你就是盼着我三头六臂,忙不过来就高兴,是不是?” “我简直无法和你交流。” “你当然无法和我交流,你有时间学学嫂子,多看看书,你的世界就是那么狭小,只装着你自己的那点事。” 慈珠很吃惊,这个小叔子昨天才和自己针锋相对,今天自己又成了正面教材了。 “阿勒西,既然你提到了我,我就不得不说两句,等这次疫情过去了,你们真的应该考虑搬出去住,这对所有人都好。老人忙了大半辈子,该过点清闲日子了。你也替真真考虑考虑,她和波瓦莫玛一起带孩子,肯定是有压力的,其实她比你上班的压力要大的多,你只是冲个奶粉就应付不来,你想过她要面对多少问题吗?如果你们不独立面对,对于生活,你永远都有你的盲区。” “敬爱的嫂嫂大人,请你不要像个圣人一样对我说话好吗?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无法质疑,那就请疫情结束了,继续回到你们的安乐窝里去,不要来破坏我们的生态平衡。” “哦,原来你们是平衡的,是我们一家的介入,才造成你们崩溃了,不好意思啊。”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别再议论了。”苏牧永远不愿介入细节性的讨论,他永远逃避在问题之外,冷眼旁观,无论十年前对于自己的问题,还是十年后对于弟弟的问题。在慈珠眼里,他才是真正的圣人。 说着,老人们抓完中药回来了,一家人开始吃饭。 老人的饭是慈珠给他们端进房间去吃,除了错峰使用厨房熬中药,他们几乎不出屋,处于半隔离状态吧。因为阿卡一家人的痊愈,全家几乎把这次病毒判定为普通感冒。 苏牧一日三餐,一声不吭地蒸煮爆炒,反正他一年到头也是这个节奏,只不过,以前是一家四口,现在,换成了八口。阿卡买回来的材料不太对苏牧的路线,感觉做起来不太顺手,毕竟是不太做饭——其实就是从来不做饭的人买的食材,一切都是想当然的。借机,苏牧也就是多开发平时不太烹饪的菜式吧。要照顾老人的口味,需要清淡,好消化,素食为主;阿卡一家要高蛋白,阿帕要下奶,阿卡习惯吃肉;自己的两个孩子每天上网课,写作业,消耗也很大,营养必须均衡,还好,随着疫情缓解,种类丰富起来了。 慈珠每天也在洗洗刷刷,她觉得碗总是洗不完,锅总是刷不完的。老人的餐具要单独消毒,小婴儿的奶瓶什么她都帮忙烫好。自从阿帕他们吵架之后,慈珠回想自己带孩子也不容易,既然她家这个甩手掌柜指望不上,自己能多帮一点,就多帮一点吧。 喝了几天中药,波瓦和莫玛症状似乎是缓解了。慈珠不由得惊叹中药的奇迹,更惊叹新疆祖传中医,能开方治病这个奇迹。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其他人,除了莫玛和慈珠以外,都不太相信呢,要么是不信中医,要么是不信祖传中医。 话说新冠病毒最近也进入了中西医结合的治疗阶段,从一开始慈珠就说,面对前所未见的病毒,西医治疗肯定要有个临床研究过程,新药不是那么快的。但是对于中医来说,这只是数千年历史上出现过无数次瘟疫中的一次,一定能够以不变应万变。 可惜某市方面的治疗,从一开始摸不准情况,拖延了控制时机,到后来医疗挤兑,检测恐慌,造成更多人感染,到最后一味盲信西医,毋宁说反而加速了重症病人的恶化。 慈珠和苏牧虽然都是文科出身,但是硬是啃了几十篇医学论文,根据他们的推断,一些医生的牺牲,恰恰和西医的过度治疗有关,本来病毒就会引发免疫系统过激反应,治疗时反而使用了特效增强免疫的药物,达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第47章 麻将与人生 西京的冬天正在过去,阳光越来越好,有些动人心魄,你忍不住想走去外面的世界了。 雅珍家除了吃喝,最大的活动就是带孩子。因为卫生间是一家人一起分享,悠哉地泡澡,是奢侈的。雅珍决定偶尔慰劳一下这段日子以来积累的戾气,舒服地洗了一个头。 雅珍的网课越来越别扭,第一,她自己打不起精神,全无激情,第二,上课时段孩子总是出各种状况,引得婆婆一次次叫门。雅珍心情不好,常常把情绪发泄在课堂上,也引起很多学生的不满。 在家里,雅珍越来越寡言少语,她希望自己主动减少语言,可以相应地减少婆婆的语言,而无论婆婆说什么,既不回应也不辩解。但雅珍的婆婆好像在这一点上很大调,不仅没有发觉雅珍的消极反应,反而越说越带劲了。不仅就当前发生的事情的说东说西,甚至把陈年旧事也搬出来说,把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扯出来。 最后,她甚至想把乡下的亲戚招来,陪她解闷。可惜乡下还封道,国家倡导不能走亲戚,聚会,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话虽如此,远方的表姐和表弟一家,却也是住在城里的,逢年过节经常走动。几家人年夜饭已经取消了,来家里警察总是管不上吧? 婆婆和远方商量这件事,远方倒是嘴紧,坚决不同意,说家里有个婴儿要睡觉,经不住吵嚷。不料,雅珍竟然松口了,她反正也是睡不成,她想,婆婆有人陪了,每天或许能少发表几句名言警句。 对了,小区目前都是封闭状态,进出需要有通行证,但这也难不倒婆婆,总之,人,还是招进来了。而解闷的主要活动,就是打麻将。 麻将的主要成员,除了婆婆,还有表姐,表弟,老公远方也被拉去凑数,雅珍不在其中。 雅珍回忆起生产之前几个月,几乎都是在他们或者麻将,或者扑克牌的游戏声中度过的,月子里好容易消停。可以说,雅珍一直置身在这个家庭的主要娱乐活动之外。 婴儿才不到三个月,白天,有厨房里的叮铃咣啷,到了晚上,又是麻将和扑克牌的大声喧哗。诈胡的哄堂大笑,出错牌的埋怨怒骂,此起彼伏。 门外的麻将声还在继续着,但是事过境迁,雅珍看待他们的眼光早已不同了。唯一相似的,可能还是那种疏离感,被排斥在外的局外感。 麻将是一场赌局,人生是更大的赌局,赌场上的人都是最亲近的人,他们在欢闹和嬉笑的背后,进行着最残酷的厮杀。 每一场博弈,家人之间,都在把自己的利益瓜分出去,或者把对方的利益收入囊中。 从宏观上看,家庭成员的利益此消彼长,总体保持不变;但从微观上来看,利益的分配和移动,对个体产生着质的影响。 如果大家族的财富是股市大盘,大盘涨红的条件下,每一只股票各有跌涨。 一个人会在这场博弈中胜出还是失败,丰盈还是灭亡,取决于她自身的生命力,而不是其他人的施舍。 因为,这是一场赌局。 麻将,在整个疫情期间,为这个家带来了生趣,也在一场又一场博弈中,维持着整个家庭的生态。 既然是生态,总有人热衷其中,总有人置身事外。否则,就像失去平衡的钟摆。 不同的时期,我们看待麻将,心情也不一样,有时候,它是血腥的战场,有时候,它是和谐的聚会。 雅珍发现,出牌的方式,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改变,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疏离改变。如果你发誓不肯接受,那么,只能让自己内心的天使和魔鬼做一场较量,改变的,只是心情而已。 远方为了社交,硬着头皮上桌,雅珍自己关上门,趁着孩子睡觉,抓紧时间备课。网课需要准备大量PPT,还要在线批改学生的作业,公共课班级多,人数大,工作量海。 门外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二条,三饼,五万,碰,吃,上听,…………” 雅珍在读一篇英文社会作文:“群体,市民社会,旁观者效应,性差别,性骚扰,性歧视,…………” 雅珍感觉自己的听觉和视觉在不停的打着架,抢占着脑细胞的空间,一会儿所有脑细胞跑到了听神经一方,一会儿又被强行拉到视神经一方,有时候一行文字要读十遍,也无法继续推进。最讨厌的就是远方的声音,他明明就说自己讨厌打麻将,实在是被逼无奈,为了陪婆婆开心等等,真的上场了,他比谁都开心,赢钱的时候开心,输钱了也开心,仿佛自己巴不得输掉似的。每次他们麻将,都要把电视打开给表姐和表弟带来的孩子看,以便整个游戏过程不受孩子的打扰。 雅珍完全无法工作,干脆抬起屁股,出去跑步了。 第48章 夜色 西京冬天的夜晚,寒意凛然。空寂的小区,只有些戴着口罩散步的居民。那些口罩在黯黑的夜色中,白的发亮,好像禁止靠近的信号。走路的人们,无论同向还是异向行走,自动保持着距离。如果遇到有不戴口罩的人,所有人都会发自内心抵触和唾弃。 随着慢跑的步伐,雅珍的呼吸在加剧,口罩就像一道挡住洪水的大坝,洪水在体内肆虐,雅珍要喘不过气了。连日来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丰乳只是摆设的事实,可是这摆设此时特别累赘,在身前沉甸甸的,忽上忽下的,更让她透不过气了。她有点讨厌自己的这个巨大的设备,从来没像此刻这么讨厌过。 想把口罩卸了,惧怕行人们异样的眼光。想把胸丢在地上。 口罩是一道世俗的屏障,你想按照自己的活法,就别在乎众口悠悠;你想活得安全无害,就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冲破屏障,要蜷缩在你的卵壳之内。 这一次,真的在卵壳里蜷缩了太久,雅珍想。家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卵壳吧。人们都在一团和气之下努力地忍耐着,在礼貌的寒暄下保持微笑,在激烈的辩驳中尽量平静,在狂风暴雨的情绪中高唱和平。 户外让雅珍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仿佛和家里的雅珍不是同一人。 雅珍身上一阵发紧,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低氧运动的状态,她觉得需要一台呼吸机。她有点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一屋人尽情麻将的欢愉之景,如果说厌恶显得很小气,但是她就是不想捧场,支持,赞美。 跑步已经难以为继,呼吸已经难以为继,雅珍只能选择是摘掉该死的口罩,还是回到崩溃的麻将馆里。 摘掉口罩! 一股寒冷的气流通过鼻孔和喉管侵入她体内,身体一下注满了源源动力,步伐变轻。沉重的思考顿时被丢弃在身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不管行人怎么看,她获得了活力。其实行人又何尝在乎过呢?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幸福与否,全在自己。 一鼓作气,雅珍完成了一次五公里。 现在恐怕没有理由继续逗留了,雅珍必须回“麻将馆”,那里是精神上的牢狱,肉体上的避难所。 不管怎么说,今天有了这个五公里垫底,无论精神还是肉体,似乎都找到了说法,不枉此日了吧。 进门,换鞋,洗手。 回家后,只见远方的表姐夫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表姐身边观摩麻将,其实轮到哥俩都上场的时候,表弟妹也会在表弟旁边观摩,唯有雅珍不会,她从不坐在远方旁边,她觉得自己又不打牌看热闹那是浪费生命,有空不如做个面部护理。 雅珍一面在旁边做着拉伸,一面看看每个人的脸色,谁赢了谁输,一目了然。奶奶一脸喜色,一定是赢了,表姐皱着眉头,可能情况不妙了,她通常如果一直输,就会提出今天结束,打道回府。弟妹已经换下了出门前打牌的阿卡,表情很镇定。从远方脸上,你是看不出输赢的,赢了他也是满脸堆笑,输了也是一样。 姐夫不光是看,他忍不住提着意见,扔这张牌,糊那张牌。慈珠想着,这个姐姐脾气还不错,如果换做表弟,早就对弟妹破口大骂了。 一局下来,奶奶胡牌了,坐庄,自摸,暗杠,净赚!雅珍那笑容好像是自己胡了,弟妹依旧面带微笑,全无懊恼,表姐有点急了, “你能不能闭嘴?都是你,害我仍错了两张牌。” “这不该牌的事,就是运气不好,你知道能来哪张?如果运气好,你还要感谢我呢。” “从你坐在这我就一直输,你把嘴闭上。” “前几天你赢的时候怎么不感谢我?你这是过河拆桥。” 姐姐和姐夫斗了几句嘴,牌整好了。 又一局开始了。 这次姐姐坐庄。揭完牌,似乎是志在必得。 四个人揭牌,扔牌,一切熟练有序,女士们的眼睛都咕噜咕噜转着,来回扫视自己的牌,和扔下来的牌。远方用手敲着桌子,好像期待着快点结束。姐夫不再说话了。 几个回合下来,每个人表情越来越严肃,姐姐看了宝,就差点炮和自摸了。这准备打一场翻身仗的架势。 “我都不敢看了。”姐夫终于憋出一句话。 “不看就对了,你一闭嘴我运气就好。” “哎……” “哎什么哎,躲远!” ………… “五条!” “胡了!” “哎呀,做庄自摸,翻身了姐!” “哈哈哈哈哈,拿钱拿钱。” “不对呀,你这牌没有饼啊,诈胡吧。”是阿帕。 “哎呀,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哄堂大笑。 “拿钱拿钱!” 姐姐脸都快紫了,慢吞吞数着钱。 “我刚才实在憋不住了,再憋下去,肚子要笑破了。”是姐夫。 “你就会马后炮,刚才不吭声!” “你不是不让我吭声吗?” “我不让你告诉我什么出牌,但是提醒一下总可以。” “我哎了一声。” “谁知你什么意思啊?” “你自己反应慢。” “都怪你扫把星,这么早回来干什么,不多拉一点客人,过来捣什么乱。” “大街上都空了,哪有人打车?就算有人,人家宁愿走路都不打车。日本的出租司机感染了,现在人都怕出租司机。” “就你借口多,理发的人还少呢,今天我还接了几个活儿呢,你不守着能有人吗?不花时间能有客吗?” “花时间,那我也要有力气啊,到现在晚饭我还没有吃,回家锅是冷的,哪有力气干活?” “锅是冷的你自己不会做啊?我忙的时候我还不吃饭呢。我就过来玩几把,你就坐不住了,你这个人一点正事没有!” “你打麻将就可以,我过来呆一会儿就不可以?你问问姨父和大姨,哪有这样和自己老公说话的?” “哎呦,你还上脸了?找我家人给你战略同盟啊?你美吧,这里头最没本事的就是你。” “什么你家人,不是我家人呀?” “我家人生不出你这种窝囊儿子!” “你别欺人太甚,小心我给你两巴掌!” “你要给谁两巴掌?你说,你给谁两巴掌?…………啪!”姐先一个巴掌上去了。 全家鸦雀无声。雅珍第一次见什么叫打脸。 几秒后,姐走到门口换鞋,夺门而出,姐夫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他表弟,你跟过去看看。” “不用,大姨,没事。” “我去吧。”远方自告奋勇。 两家孩子们自觉刷牙洗脸,商议好晚上不走了,一起睡。 “要我说,姐做的不对,姐夫既然过来接她,怎么能当众给人一巴掌?”表弟出来说道。 “他自己无所事事,你姐好容易过来玩一次,他就不乐意了!” “明明是姐怪姐夫收工太早了,姐先不乐意了。” “我怎么看是你姐夫不乐意你姐打麻将呢?说什么回家了没有热饭吃,明明就是埋怨你姐。” “那人家没有道理吗?人家辛辛苦苦一天,每次回家姐都没有好听的,光知道收钱。” “哎,总之你姐命不好,没找个有本事的人。” “反过来呢?你的两个媳妇如果敢说你儿子收工早了,没本事了,你乐意啊?” “谁敢,她有资格吗?”婆婆说时不忘瞥了一眼雅珍。 雅珍一直以来为了避免争执和麻烦,都在学着适应这种心脏上的冲击,可不知为什么,她仍然只能做到面子上的适应,而无法做到发自内心的波澜不惊。 “你说你让我哥跟着去干什么呢?人家两口子回去,自己解决呗。” “你姐夫不是吃了亏吗?怕他回去报复你姐。” “哎,你管的过来吗?” “你是不知道养个姑娘多操心啊。” “你侄女儿你还操心,那可是女中豪杰……” “要怪都怪这场疫情,谁让你姐和姐夫都是做个体的呢,十天半个月一直亏,压力太大了。这个月不光是咱们知道的,咱们不知道的,两个人不知吵了多少回了。” 话说那三个月大的婴儿,可能是听到了极为惨烈的场面,一声不响地又睡着了,实在少见。 雅珍和远方是从来不在人前吵架的。首先雅珍觉得吵架很浪费情绪,影响工作和身体,所以一般情况下能忍则忍,忍不了就算是哭一场,也不可能大吵大闹,更不会大打出手。 过了近一小时,远方回来了。 “怎么样,还吵吗?” “不吵了,我姐夫已经出去住旅馆了。” “啊,这个驴脾气,难不成要踢了你姐。” “不是他要踢我姐,是我姐赶他走,不让他住家里。” “这旅馆也不安全啊,都是隔离中的人,到处都是病毒。” “我也劝了,劝不住,如果今晚不出去,我姐就要拿刀逼人家了。” “要怪就怪你姐找个没本事的。” “当初人家要离,谁让你们劝着啦?如果真离了,说不定都比现在好呢。”表弟又在一鸣惊人。 “哪个老人能劝离啊,再说了,你姐脾气不好,再找一个,不一定能坚持多久呢。” “对吧,这下说实话了吧?要我说,还是嫂子脾气好,你见过人家动粗吗?”表弟一面说,一面笑着看雅珍。 雅珍神色木然。 “是啊,花瓶的脾气能不好吗,不就是个摆设。” 第49章 无纺布-断粮-摊牌 无纺布 暖心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这份酒店工作,丝毫不比医院的风险低。 一空下来,暖心就忙着打电话,同事都注意道,暖心在休息室打电话,在厕所打电话,在员工宿舍打电话,电话不知道是打给什么人,总之她面色焦虑,神情不安,有时候打完还会闭上眼睛,不知是累了,还是想冷静一下。 暖心就差点打给110了,因为这是一起重大诈骗案。警察叔叔不是经常在楼道里贴公告吗,孩子们的安全教育平台不是经常做反诈教育吗?如今,那些看似愚昧的,和自己无关的,嗤之以鼻不知多少遍的内容,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东家大爷被骗了五百话费,西家大妈被骗买了一堆没用的地板漆,某位家长收到孩子要报兴趣班的短信,名额有限,马上转了2000,屡见不鲜,层出不穷。暖心认为和自己没有关系的。 结果,自己被诈骗了200万。 暖心打遍了所有的电话,一个个冷漠的回音,一个个石沉大海的回复,到最后,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心里安慰还是真的要一个结果。没有合同,没有对方的公司执照,只有一个账户转账,报警是否会有警察理会? 她不再和陆毅保持联系,联系不过是彼此的压力,不提无纺布,就是逃避现实,提,还有什么可说,是彼此责备,埋怨,还是能讨论出任何有创见的解决方案吗? 暖心此时又望着窗外出神。 “暖心,有人找你。” 断粮 喝红酒要用高脚杯,喝茶用景德镇茶具,喝咖啡用马克杯,喝啤酒直接用易拉罐拉开喝。慈珠总觉得冰雨和明艳在生活审美态度上有相通之处,不像她和暖心,随便一碗热牛奶,可以幸福一下午,也不像雅珍,除了脸上的事情,其他什么事儿都不算事儿。 所以,如果冰雨或者明艳,某顿饭缺少了任何辅料,估计饭是没法做下去的吧? 上天就是喜欢开各种玩笑,让人觉得人世无常。不想来的偏来,不想得的偏得。 冰雨的老公在医院工作,由于医院内部感染人数上升,医生一律不许回家了,另外,孙小伟作为密接人员,家人必须居家隔离,不可出户。 孙冰雨,和三个娃,不能出户,街道不管,也管不过来。 冰雨的食材很快就用光了。她以为街道会来送菜,可街道忙着召集志愿者,看来指望不上。她打了12345,打了居委,打了110,打了所有电话,大家一致认为是街道的任务,街道说有统一安排,不可能专为她一户送,等着吧。 晚饭,冰雨把最后一颗土豆蒸了,压成土豆泥,做成土豆浓汤,放些胡椒给孩子们拌饭。为了节省体力,他们不再叠罗汉,好好去上网课,可是网课虽然不用体力,却用脑力,仿佛孩子们饭量依旧没有少。 正能量的孙冰雨,怎么能允许自己人设崩塌?她既不向亲戚求助,也不向邻居求援,死撑,还是死撑。 为了打发时间,她翻出之前买的《日本整理术》,开始对厨房,起居室,衣柜,书柜,橱柜,进行全方位扫荡。 朋友圈图片从家常料理又变成了收纳整理,慈珠正纳闷,却未看出任何破绽。 累了,困了,……饿了,干脆睡一觉。孩子饿了,困了,累了,哭闹一场,又一场,一天,又一天。 摊牌 朱迪做事处处都不合博士的意。 她想去超市排队买打折的鸡蛋,博士说人太多;她想偶尔出去吃顿饭,逃脱一次洗碗,博士说外食不安全;她和孩子对话一半日语一半汉语,博士说在家只能说汉语,不要乱了规矩;她想把书本拿出来学习,博士说带孩子要专心。 朱迪像一个执行工具,始终活在别人的意志当中,而且稍有不慎,就会遭来指责。有时候她宁愿自己感染了病毒,被隔离起来,不许家人探望,就可以脱离博士的监视了。 朱迪有个想法一直想对博士说,但是博士在提交论文和答辩的最后关头,她又一次忍住了。等到答辩结束吧,她帮自己下定决心。 就在博士答辩的前夜,朱迪默念着,最后一天了,等明天结束,就说。 可这想法刚刚敲定,孩子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突然从夜里开始哭闹个不停。朱迪怎么哄也哄不好,怕打扰博士休息,影响第二天的答辩,她把孩子带到隔壁房间里睡,可还是不行。 博士见朱迪已束手无策,只好下床来帮忙,不料,三两下子,就安抚了。 难道,这是天意?这孩子是在提醒我,不要离开爸爸?他需要爸爸? 第50章 出院 第四天,慈珠把耳机挂在耳朵上,正要开启一天的音乐之旅。校医来给她测体温了。 36度。 “小姑娘,可以了,你可以回你们班宿舍去了。” “啊,真的吗?可是,万一病毒有潜伏期呢?” “没关系,我们给你化验了血常规,确实不是非典,普通的受凉,以后要注意身体喔。” “医生,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不再观察几天吧?” “不用啦,你呀,快出去吃你喜欢的砂锅去吧,哈哈哈。” ………… 慈珠没有什么理由了,只好乖乖听话,但是辅导员来通知她,先回班级宿舍继续隔离,暂时不能和外界接触。 慈珠回到宿舍,没有感觉更高兴,反而有些失落。其他人好像都有点回避自己,她也并不在意,反正此前关系也没有那么好。 和明艳打了个招呼,她就回自己房间,躺着继续听歌,等着去领中饭。 程一天的MP3里,全都是慈珠爱听的歌。听着听着,她竟然错过了领饭的时间。隔离宿舍没有小卖部,看来只能挨到下午饭了,慈珠想。 对了,程一天知道自己已经搬出了隔离病房吗?他下午会不会走空? 她想给他发一条短信。 “慈珠,快来快来,排话剧了。”明艳叫她。 头大,本以为逃过了话剧这一劫,还要排? “我能不能不演了啊?” “当然不行,你的台词一直都给你空着呢,就等你回来大整合。” 慈珠来到排练场才知道,原来她们的话剧是没有剧本的,全部演员都是临场发挥,反复打磨,选出最满意的一个版本来定稿。所有台词,必须使用英语,所以对演技和语言,是双重的考验。 作为主演的三个人,慈珠,明艳,雅珍,大家让她们三个人先演一场对手戏。 雅珍是辛德瑞拉,慈珠是夏洛特,明艳是凯蒂。 慈珠和雅珍自从庆功派对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本来她是觉得问心无愧的,尤其看见她和程思远走在一起,她从未对自己当初的壮举后悔过。 但是,她开始很怕面对雅珍了,不知道,雅珍对程一天是什么感觉,忘却了没有。她突然有一点心虚,有一点夺人所爱的内疚。她暂时不想和雅珍有交流。 此刻,看来要做戏给大家看了。 慈珠和雅珍还各怀心事,明艳已经入戏了。 第一幕。 明艳:“辛德瑞拉,快点给我们准备裙子,明天有个晚宴,恒基实业的两位公子要参加,我和凯迪要去赴宴。” 雅珍:“姐姐,我可以一起去吗?带上我可以吗?” 明艳:“不行,没有你的邀请卡了,每户只有两张。” 慈珠:“那你去吧,我不去了。”她对雅珍说。 ………… (明艳:“慈珠你怎么搞的,你是姐姐,凶恶的姐姐,你要霸气一点,蛮横,懂不懂?你这样演不下去不了。” 慈珠:“不是说随意发挥吗?……那好吧。”) 慈珠:“辛德瑞拉,就凭你也想参加名流聚会,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什么资格?” (此处有掌声) 雅珍:“我明天会准备好你们的礼服,把屋子打扫干净,做好晚餐,备好马车,我保证,一切都让你们满意,就让我去吧,求求你们了。” 明艳:“只有两张邀请函,总裁的儿子只有两位,其中一位将继任新的总裁,你的意思,让我们把人让给你吗?” 雅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聚会,一定非常漂亮吧,就像做梦一样,我可以作为姐姐们的侍女啊。” 慈珠:“那好吧。” (明艳白了慈珠一眼。) 慈珠连忙改口:“你以为做侍女有那么简单?你穿着女仆的衣服,浑身都是灰尘,只会给我们丢丑!” (明艳满意地点点头。) 雅珍:“我发誓,不会让你们丢丑的,今晚,我就连夜准备礼服,一定让你们体面地参加晚会。” 明艳:“好,就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明天你没有件像样的衣服,就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晚宴。” 第二幕。 辛德瑞拉(雅珍)穿了一件漂亮的礼服,那是用母亲给她留下的旧衣服修改的。 雅珍:“姐姐们,你们看我的裙子怎么样?我可以穿它去晚宴吗?” 明艳:“噌噌噌,这是什么裙子呀,是从上个世纪什么废墟里捡来的吧?” 慈珠:“是啊,这裙子也太美了,你就像中世纪的贵族一样,…………哦不,是像讨饭的一样。” 明艳:“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你不仅会令我们丢脸,还会让我们失去接近未来总裁的机会。 慈珠:“是的,如果总裁看上了你怎么办呢?“ (明艳:“这句不行,你不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慈珠:“有你这样的随从,别人会怀疑我们出身不好,未来总裁更不会多看我们一眼了。” (掌声) 雅珍:“亲爱的姐姐们,你们的光彩,好比这世界上最鲜艳的花朵,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的目光,怎么会被她人取代;我只是你们身旁的一片绿叶,世上的人儿都热爱鲜花,有谁会因为绿叶,就舍弃鲜花呢。” 明艳:“任你的甜言蜜语有多么醉人,我也不会被谎言所蒙蔽了双眼,不要以为我们会听信这阴险的献媚,带你去参加这次冒险,你从来就没有资格,就此,已可以断念。” (慈珠心里惊叹,这两个人英语说得可真好,自己已经败下阵来,不想去选美了。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慈珠:“可怜的辛德瑞拉,我能看出你有多么想参加舞会,可是,你知道吗?所有的光环都属于真正的小姐,你的固执,最终只会使你自惭形秽,你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你要去平民的世界里寻找幸福,那样,你才不至枯萎。“ (明艳对慈珠点点头。) 雅珍:“亲爱的姐姐们,我知道我的出现会让你们蒙羞,我知道我不配,但是全城的姑娘都接到了邀请,所有人都会去一睹未来总裁的风采,我从来就不奢望能够获得任何人的青睐,我只是想像普通的女子一样,穿着心爱的裙子,品尝醉人的红酒,聆听动人的谈话,我就非常满足了。我会把最美好的祝愿送给我的姐姐们,愿你们获得爱情,获得如意郎君。” (雅珍的这段英语台词实在太精彩了,慈珠心里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慈珠:“辛德瑞拉,你的心地是那么善良,你的愿望是那么单纯可爱,我都忍不住想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步入舞会,一起分享幸福……” (明艳打断:“慈珠你是怎么搞的,你既然这么喜欢演好人,我们只好换你演灰姑娘了,你把凯蒂这个角色整个带偏了,我已经提醒你多次了。慈珠心想,演灰姑娘,不要不要,我可不要演女主,压力也太大了。“不好意思啊明艳,我记住了。”) 慈珠接着说:“但是,你注定是个可怜的姑娘,你注定不能和我们分享幸福,你忘了自己的母亲是怎么离开世间的吗?她是在众人的反对和嘲笑中离开的,因为她夺走了别人的爱情,不属于她的爱情。” (慈珠惊讶自己是怎么把台词圆回来的,明艳苦笑了一下。) 明艳:“凯蒂,我们要开始梳妆打扮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辛德瑞拉,穿上你的围裙去忙你的吧,烟囱今天还没有打扫,不要忘了。” 第51章 假戏真做 排完前两幕,慈珠饿得头晕眼花了,提议明天再继续排练,她们的台词已经由记录员记录下来,准备定稿了以后再反复练习。 各回各屋。 慈珠打开手机,一共进来了五条短信,十个未接来电,手机都快爆炸了。 “你在哪?我找不到你。” “回信给我,我很担心。” “校医说你回宿舍隔离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怎么了?” “看到后回信给我。” 哎呀!慈珠忘了给程一天发短信了,他好像急坏了,现在怎么办?需要道歉吗?还是装糊涂? 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你好,程一天。”慈珠假装镇定。 “我不好,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我短信?”程一天有点恼。 “咦,我没有告诉你吗?我下午一直在排练话剧啊。”自动进入装糊涂模式。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你什么时候回宿舍的?” “我上午回来的,回来后一直在听歌啊,你MP3里的歌可好听了,中午都忘记吃饭了。”岔开话题。 “那当然,那都是我的珍藏版。”程一天居然买账了。 “难怪你唱歌那么好听,原来有这么优秀的审美品位。”慈珠趁热打铁,就要成功逃脱责难了。 “你今天怎么不抬杠了,我有点不习惯啊,嘴这么甜。” “我说得都是事实啊,你看不出我是你的脑残粉?” “这我一百万年前就知道了。”程一天有点飘。 “对了,有时间你要唱歌给我听喔。” “嗯,给你唱。” “那你现在就唱!” “好了好了,现在不行,旁边有人。你下午排什么话剧了?说来听听。” “灰姑娘。” “……你演灰姑娘。” “我演灰姑娘的姐姐。” “噗。” “你笑什么?” “感觉不太像,你适合那种受欺负的角色。” “谁说的,我今天演得特别凶悍,看了保证吓到你。” “哦,那我倒想看看。” “有机会演给你看啊,我现在太饿了,要去吃饭了。” “什么?你还没吃饭?中饭和晚饭都没吃?” “对呀,刚要去的时候,你就打电话了。” “傻瓜,现在估计你们那边已经没有饭了。” …………慈珠顿时傻了,宿舍楼没有小卖部,又不能出去。 “你等着,我想想。”程一天挂了电话。 慈珠左等右等,没等到程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不会把我忘了吧?” 正头晕眼花的时候,社管阿姨来敲门, “白慈珠,学生会的两位干部来看你了,说是要了解一下校医院隔离期间的情况,你到楼下去一趟。” “好的,阿姨。”慈珠有点纳闷,学生会,了解什么情况。 下楼,来到宿舍楼一楼大厅,只见那里站着两个人,程一天和程思远。 这时,另一个人从楼上跑了下来,踏着高跟鞋,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是雅珍,雅珍看见她们三个,放慢了脚步,把他们三人都打量一番,缓缓走过去。 上一次他们四个人凑在一起,是学生会的庆功宴。当时,慈珠把本打算给程思远的十字绣,给了程一天,可以说是乾坤大挪移。 对慈珠来说,一个是新欢,一个是旧爱,有点不真实,有点戏剧化。对雅珍来说,一个是梦中情人男一号,一个是穷追不舍的男二号。 “你们四个人就在大厅里面了解情况,不许出宿舍楼,也不许去女生宿舍里,听到了吗?”舍管阿姨说。 “听到了。”程思远代表大家回应了一声。 “你们怎么来了,阿姨说了解情况,什么情况啊?”慈珠心想程一天,我隔离期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还要来走个程序,不知道我肚子饿?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隔离期间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按照规定,有接触的人群都要隔离。”程思远一本正经地说道。 慈珠有点懵,他看看程思远,又看看程一天,到底要说吗?程一天每天来看她的事情。 只见程一天给她使了个眼色,轻轻晃了一下头。 “没,没有啊,谁也没有接触过。”慈珠的眼珠子乱转,根本不敢看程思远。 “白慈珠,非常时期,事关很多人的生命安全,你想好了,不准乱说。”程思远的表情更严肃了,有点严刑逼供的意思。 “我,…………”慈珠没弄清状况,不敢轻易答复。 “你们到底什么事啊,我怎么没有接到通知要了解情况呢?为什么要叫我下来?”雅珍可不是吃素的。 “是这样,薛凯让我告诉你,你现在也是隔离期间,学生会的工作不用太挂念,我们都会安排好的,等你们解封了,再回来工作。” “薛凯为什么让你告诉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不就行了吗?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雅珍似乎识破了程思远的伎俩。 “哎,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其实,是我担心你,想过来看看你,随便找了个借口。”程思远见雅珍要走,根本顾不上慈珠他们在场了。 程思远这次的表情,让慈珠觉得他是真诚的,这是慈珠第一次看到程思远对雅珍倾诉自己的衷肠,不得不承认,尽管她早已意识到某些事实,但是亲眼亲耳确认,仍然让她受到了震动。 “我挺好的,你都看见了。”雅珍淡淡地。 “你瘦了,可能配餐不合胃口吧?”程思远目光充满疼惜。 “不会,我最近放下了所有的工作,感觉终于可以休息了。” “是吗?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嗯,保重。”程思远放弃了纠缠。 “嗯,你也是。”雅珍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 雅珍说完这句,程思远似乎是获得了巨大的安慰,欣慰地笑了。 程一天和慈珠就像看电影似的,在一旁哑口无言,仿佛是两颗巨大的电灯泡,要不是社管阿姨不让出去,他们也不会目睹这一幕。 雅珍转身走了,慈珠觉得有点尴尬,原来程思远就是找个借口来看看雅珍,没自己什么事,刚才程思远的审讯都是装出来的。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又被沙雕了。 “如果没什么要问的,我也走了。”慈珠感觉自己像被利用了。 “哎,等一下,程一天有事找你。”程思远忙喊。 慈珠停了一下,只见程一天把手中的一只食品袋放在她手里,“好了,你去吧。” 说完,搭着程思远的肩膀转身要走,程思远终于对着慈珠坏坏地笑了一下,告破了所有的阴谋。 慈珠回到宿舍,打开食品袋,是一包小笼包,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早已饥肠辘辘的她,却奇怪地,并没有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下。她心里的感觉很奇特,她本来应该被程一天的温暖感动着,她本来已经彻底地放下了思想的包袱,要轻轻松松去面对他,结果这种轻松和温暖,都被程思远给搅乱了,他影响了慈珠初尝爱情的甜蜜,影响了她的味觉,影响了本应香喷喷的小笼包。 “好吃吗?”程一天的短信。 慈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有心情再像半小时前那样和程一天你来我往地撒糖。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穿过她的肠胃,穿过她的胸膛,穿透她的鼻腔,从泪腺里涌出来,眼泪像下雨一样涌出眼眶。 她一个人哭着,说不清为什么而哭,到底是为了程思远对雅珍的痴情而哭,还是为了同情程一天的无辜而哭,还是为了她和雅珍那覆水难收的友谊而哭。 第52章 戏剧第三幕 话剧第三幕,舞会现场。 夏洛特和凯蒂双双赴宴,她们想尽各种方法接近乔氏二少,最后终于成为他们的舞伴。乔氏二少乔伊和乔安由翟文磊和杨帆扮演。 音乐声响起,夏洛特的舞伴是乔安,凯蒂的舞伴是乔伊。在音乐声中,四个人和其他助演人员翩翩起舞。所有的谈话声都被音乐覆盖了,演员们就随意发挥起来,反正也不会作为台词记录。 翟文磊:“凯蒂,听说你病了,我的心都碎了。”他又开始了神经对话。 慈珠:“没什么,只是有点发烧,隔离了三天。” 翟文磊:“我的灵魂早已飞去探望你,你感受到了吗?” 慈珠:“感受到了,我看书的时候,听歌的时候,都感受到你在我身边。”慈珠也设定了神对话自动生成模式,她说着话,心早已飘远,眼前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翟文磊:“真的?凯蒂,我太感动了。等到解封的时候,我们就自由了,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慈珠:“乔伊,我无时无刻不盼望自由的到来,我希望你带我远走高飞,离开这些纷纷扰扰,去那只属于你我的地方。”慈珠在说这一段的时候毫不犹豫,令翟文磊非常惊讶。 翟文磊:“好的,凯蒂,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你对我的承诺,请你记住今天的对话,总有一天,我带你走。” 慈珠:“嗯,我早就记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敢再有任何犹豫。”慈珠好像在承诺和某人的约定。 这时音乐停止,交换了舞曲,所有人开始交换舞伴。 按照剧情大体的设置,凯蒂和夏洛特交换了舞伴。 杨帆:“凯蒂,你好,听说你前几天病了。”怎么都是这样开场,慈珠有点哭笑不得。 慈珠:“乔安,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痊愈了。” 杨帆:“乔伊很担心你,看到你很好,他也放心了。” 慈珠:“对了,前些日子,看见你骑车带着一个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吗?”慈珠故意岔开有关翟文磊的话题。 杨帆:“是的,你看到应该是她,不,一定是她,我没有载过其她女生。” 慈珠:“哦,那你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吧。” 杨帆:“是的,自从隔离再也没见过面。”慈珠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那眼神像极了程思远看雅珍的样子。 慈珠:“对了,你的迷妹应该有很多,为什么你会选中她?” 杨帆:“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当你认定是她的时候,其她人再也无法走入你内心。” 慈珠想,程思远对雅珍,大概也是这种感觉。 慈珠:“乔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另外一个女孩子,比她更喜欢你,只是没有告诉你,你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杨帆:“凯蒂,这我不好说,首先我不知道她是谁,如果她不告诉我,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所以假设就无法成立,我也没办法判断。” 在一旁跳舞的夏洛特和乔伊,朝她们看了一眼,乔伊惊讶地看着凯蒂。仿佛凯蒂刚答应过要和他私奔,又暗示自己的兄弟自己暗恋着他。 正当剧中一切氛围恰到好处,舞会到了高潮,凯蒂和夏洛特都俘获了自己的战利品,音乐声再次停下,人们都注视着舞会的入口,一位仙女般的姑娘从那里款款走来。 按照剧情设定,辛德瑞拉穿着邻居女孩儿的裙子,拿着她的邀请函,来参加舞会。她梳着公主头,散发着高贵的气质,艳盖群芳,所有人的眼球都被她吸引了。凯蒂和夏洛特睁大了眼睛,这个女孩子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对了,她好像是我们的妹妹辛德瑞拉,……不可能,她没有那么美的眼睛,长久的劳动让她眼神疲惫;她没有那么美的头发,灰尘让她头发失去光泽;她没有那么美的裙子,她只有破旧打着补丁的围裙。 全场鸦雀无声,在片刻注视之下,所有的男宾都丢下身边的舞伴,包括乔安和乔伊,也丢下了夏洛特和凯蒂,走向辛德瑞拉。 他们对辛德瑞拉弯腰行礼,随后伸出自己的手,邀请她跳舞。辛德瑞拉犹豫了片刻,最终将手递给了乔安,因为他是乔氏集团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接着,乔伊回到夏洛特的身边,凯蒂失去了舞伴。音乐声再次响起,全场的舞者继续舞着。 凯蒂站在舞池的中央,她正怒不可遏地盯着辛德瑞拉,那眼神,那愤怒,是真实的。 辛德瑞拉和乔安根本不管凯蒂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此时,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乔安是乔氏集团继承人,天之骄子,辛德瑞拉是他的灰姑娘。当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降临,任什么人也阻挡不了。 换下一支舞曲。轮到了乔伊登场。 音乐停止,乔伊迫不及待地丢下了夏洛特,冲到辛德瑞拉身边, 乔伊:“尊贵的女士,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辛德瑞拉:“当然可以。” 乔安在一旁傻眼了,眼睁睁看着梦中女神被乔伊带走,站在舞池中,目光随着他们行走。 这时,夏洛特来到凯蒂的身边,眼中带着同样的憎恶。 夏洛特:“亲爱的妹妹,我们舞伴就这样被抢走了,我真是不甘心。” 凯蒂:“是的姐姐,我也不甘心,我们才是和乔家公子般配的人,凭什么让这来历不明的丫头抢了风头。你看,他们两个的魂都被勾走了。”说着看看乔伊,又看看乔安。 夏洛特:“妹妹,等我们弄清了这个女孩子是谁,我一定要想法阻止她再接近乔氏兄弟。” 凯蒂:“是的,姐姐,我们一定要查清她是谁,一定要夺回乔氏兄弟。” 一曲结束,辛德瑞拉突然从大厅冲了出去,乔氏兄弟怅然若失地追在后面。 第53章 话剧第四幕 舞会结束,两姐妹回到家里,发现辛德瑞拉已经回来了。她们在阁楼里,发现了辛德瑞拉参加舞会的裙子。 夏洛特:“辛德瑞拉,今天舞会上的人果然是你,你不顾我们的反对,擅自去了舞会,抢走我们的舞伴,是对我们的背叛。” 辛德瑞拉:“亲爱的姐姐,我并没有想破坏你们,我真的只是好奇,想去分享你们的喜悦。” 凯蒂:“不要再假装善良了,你那双无辜的眼睛,可以欺骗全世界,但是骗不了我,你假装是我们的姐妹,却总是让我们蒙羞。” 辛德瑞拉:“凯蒂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把你当成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你总是替我求情,你都忘了吗?” 夏洛特:“凯蒂她是多么傻啊,她总是被你天真无邪的外表蒙蔽,终于迎来了醒悟的一天。” 辛德瑞拉:“亲爱的夏洛特,我尊敬你如同是我的母亲,我服从你的一切命令,早上为你们热好牛奶,在面包上涂满蜂蜜;在你们午睡的时候,为你们扇扇子;晚上为你们斟满红酒,点燃蜡烛。请不要对我这般残酷,我是最爱你们的妹妹,请不要视我为敌人。” 夏洛特:“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你的母亲夺走我们的父亲,害得他离开我们,你做的一切只是在为她赎罪。而你现在又在奢侈地做非分之想,奢望不属于你的幸福,夺走我们的财富。 辛德瑞拉:“凯蒂,想想我们最初认识的日子,我们情投意合,我们友爱互助,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姐妹。 凯蒂:“辛德瑞拉,我再也不会听信你的蜜语甘言,我曾信任你,把你当成自己最可爱的姐妹,可是你,残忍地践踏了我的信任。” 辛德瑞拉:“不!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我把你的幸福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我甚至将自己的机会拱手相让。” 凯蒂:“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你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 辛德瑞拉:“只有我自己?我辛苦地为了你铺筑了一条道路,甚至不惜牺牲我自己。可是,你因为一时的嫉妒,那可怕的嫉妒,不仅毁坏了我好容易为你铺筑的道路,还亲手毁了我,毁了你自己。” 凯蒂:“辛德瑞拉,请你不要再信口雌黄,你何时顾虑过我的感受?你何时为我铺筑过道路?你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辛德瑞拉:“你的愚钝,将我的聪明才智视若无物,你的后知后觉,将我的努力化为尘土。你要怎样才能醒悟。我的一片用心良苦。” 凯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对话至此,慈珠和雅珍两个人已经泪流满面,她们的台词显然已经偏离了剧情,完全进入了她们两个人的私人臆想。 夏洛特:“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我回来,一切都变了,你们疏远彼此,憎恨彼此。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辛德瑞拉曾经为了凯蒂的幸福而努力,我可以作证。你们应该敞开心扉,回到从前的好姐妹。” 等到夏洛特这段独白结束,全场的演员都懵了。 这是一段莎士比亚戏剧式的对白,三个人的英文可以说都发挥到了极致,就算是英美文学的老师,估计在场的话也要刮目相看。 可是这三个人,说得什么意思?难道她们私下里改了剧本,好像是另有隐情,难道错过了哪一场好戏?三个人什么时候成为了好姐妹,又什么时候建立了仇恨。大家都有观看断片的感觉。 排练暂时结束。 第55章 真相 真相 明艳拉着慈珠和雅珍,回到慈珠的单人宿舍:“你们两个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我离开学校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我被困在墙上,慈珠为了鼓励我,说如果我跳下去,她就在庆功晚宴上对程思远表白,对吧?” “是的,当时雅珍也在场,她知道这件事。” “对,我听到了。” “后来,我们俩去参加晚宴,程思远给我介绍了一个人,他叫薛凯。而雅珍,也事先知道。” “是的,我知道。” “程思远对你一直有好感,你却没有拒绝他。” “我没有拒绝,但那是有原因的。” “因为你喜欢程一天,所以你利用程思远来接近程一天。” “对,我是喜欢程一天。” “你一方面利用他接近程一天,另一方面把他当作了备胎。” “并不是这样。” “你当时亲口这样说的。” “当时有其他的原因。” “你怕我对程思远表白,故意安排了薛凯的事,让我死心。” “恰恰相反,如果不是薛凯的出现让你怨恨我,如果不是我说我会考虑程思远,你就会表白吗?恐怕最终还是畏首畏尾,不付诸行动吧。” “你这是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 “自私?在你的眼里,我一切都是自私。” “不是吗?你一切都在为自己打算。” “那你呢?你不自私吗?最后,你为什么要对程一天表白?你根本不喜欢程一天,甚至连半点好感都没有。你这么做,仅仅是出于嫉妒,你又何苦呢?” “什么,慈珠,你对程一天表白?”明艳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表白了,她说自己是程一天的粉丝。” “那程一天呢?他不会那么傻当真吧。” “谁知道呢,程思远说,程一天每天盯着她的十字绣看。” 这件事,慈珠是第一次听到,这也就解释了程一天为什么会认真起来。 “那又怎么样,不可以吗?只许你一石二鸟,我就不能黄雀在后?”慈珠不服气。 “别跟我拽成语,我语文没你好。” “我知道雅珍为什么引虎出穴。” 明艳看着慈珠:“还记得吗慈珠?有一次我说你就不怕雅珍和程思远走在一起?……你说不会的,我看着你无动于衷的样子实在是着急。我知道你当时的承若只是为了救我,我怕你事后再退缩,于是,我给雅珍发了一条短信…………” “这条短信,我至今保留着。”雅珍打开了手机,翻出一条短信,亮在慈珠面前: “雅珍,接近程思远,刺激慈珠。” 慈珠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艳和雅珍看见她一言不发的样子,不好再继续掰扯,默默地退出去了。 慈珠心里更混乱了:由于雅珍的暧昧不明,程思远深陷对她的爱意中,不可自拔;程一天在慈珠的误导下,认定要她做自己的女朋友;雅珍对程思远不冷不热;而慈珠对程一天本是无心插柳,错生出一段情。 一张十字绣,四个人阴差阳错,错排鸳鸯谱,一切都是慈珠惹得祸。 雅珍对程一天,还有期待吗?慈珠又将何去何从呢?慈珠心里乱得很,她可能再也无法面对雅珍了。 滴滴,滴滴。 “小笼包好吃吗?又不回我短信。” 第56章 一波又起 蔓延 病毒尚未从A国中彻底清除,已经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蔓延了。意大利,西班牙,美国,感染人数均已破万。 在A国多省清零情况下,国外纷纷停课,留学生纷纷归国。不只是留学生,还有拿着外籍的华人,受国内免费治疗的安全保障吸引,吃着退热药,蒙混着海关,纷纷归国。 A国感染人数再次反弹,大部分为输入病例。 明艳本以为A国疫情已告捷,公婆就快回去了,万没想到世界来了个360度大逆转,A国由受难国,转眼变成了援助国。最令人气愤的是米国,明明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政府全无作为,坐以待毙,出现了病例剧增后,反而甩锅给A国。 明艳现在不仅要照顾来米生活的公婆,还要应对突如其来的疫情。由于东南亚等多国已经停止了出口大米,米国的华人匆忙囤积大米。 受政府导向,疫情之下的米国人是不戴口罩的,华人如果戴口罩出门,会被误认为新代肺炎患者,受到排挤和谩骂。 美国人不怕,但是华人害怕,明艳也害怕。不能做防护,学校不停学,她最担心的是女儿。于是她和学校其他的华人家长联合起来,给学校写信,要求校方停课,却收到答复说,如果过多请假,就不能升级。 明艳为了囤积粮食和女儿上学的事情特别闹心,生怕孩子被老米耽误了,有个万一。她一直想着如何能罢课的事情,就连以前一向驾轻就熟的家务,也有点懈怠了。 最让人头大的是婆婆,不看新闻,不关心时局,成天揪着明艳的小辫子,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和她别扭。 “哎呀,明艳啊,你这衣服是怎么洗的呀,你看看,龙龙这个衣领,还黑着呢。” “妈,卫生间光线不好,我看不清楚,以为已经洗干净了。” “明艳啊,男人的衣服可是女人的脸,你知道吗?” 明艳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地儿出:“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这男权思想怎么这么严重?这里是米国,是注重男女平等的社会,Feminism你知道吗?你要是把刚才的话说出去,会被女权主义者拉去游街的。” “什么什么?你少和我说我听不懂的鸟语,我只知道我家龙龙为了全家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出去工作,养家,你作为妻子,竟然洗不干净衣服,等于自己不洗脸!”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妈,我也问问您,是怎么教育儿子的,他天天出去上班,竟然可以一个月不洗澡,一天只洗一次脸,刷一次牙,从来不主动换衣服,衣领脏的都搓不下来了,您作为母亲,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男人都是累的。” “是,他是很累,所以我自己去屯粮,自己解决你孙子上学的问题,家里大小事不用他操心,他除了上班还会做什么?我敢说,我余明艳离开她只会活得更好,你认为他离开我能活多久?你准备给他搓一辈子衣领子吗?” ………… 进城 雅珍生平最讨厌就是做饭,她说做饭会弄脏头发,还会脏脸。但凡偶尔迫于无奈下一次厨,她总要洗个澡,才能把那油烟洗掉似的。慈珠说,你可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下凡的吧,雅珍的老公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他就是舍不得雅珍沾染半点油烟。 明艳常说,她简直就是掉在了福缸里,一天到晚有人伺候吃喝。尤其是疫情期间,所有餐馆都关门了,外卖都送不进小区了。一天三顿饭的日子,愁煞许多人,唯有雅珍可以悠哉游哉,优雅地做着皇太后。 雅珍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有没有老公,她都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没有他会过得更好。对于明艳她们,她也不想解释什么。 最近,农村解除了封路,老公提出,回家去看看。 “那你自己回去吧,非常时期,我和孩子就不回去了。” “过年要回都没回成,我们就陪妈走一趟。” “现在不是时候,再说农村那么不方便,我们去了没事可做,还要影响工作。” “那我把爸和孙子孙女接过来,让他们住几天总成吧?” “你随意呀。”雅珍不想再议此事。 过了几天,公公被从乡下接来了。生活还是由老公打理,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没有这回事。 老公每次叫她一起和公婆出去玩,她都说,你们去吧,我还要备课。一开始她完全不在意他们出去做什么,也不关心,后来,她发现事情发展得有些不对头,每次一家人回来,都大包小包,给农村的亲戚买了各种礼物。 “爸,妈,现在是非常时期,国家号召不要轻易外出,尽量居家,你们是不是出去太多了一点,公共场所都是有感染风险的。” “不会的,雅珍,商场里面都没有什么人,我们都是包场呢,爸和妈以前来都觉得人多,不愿意逛,这下可以好好逛了。” 雅珍狠狠白了他一眼。 “我说,你们出去逛逛公园散散心不好吗?一定去封闭的商场里面。” “那我们还是都不出去了,有个事我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儿?快点说,说完我要备课。” “本来4月份,不是我要出钱给爸妈出去旅游吗?结果这一场疫情,也出不去了,我想给他们一点钱,把房子翻新一下。” “什么叫旅游出不去,就要翻新房子?如果房子要翻新,就翻新,不能说钱花不出去变个法子花吧?我爸妈从来不花我们的钱。” “你爸妈不是市内两套房子呢吗?” “我爸妈的房子,那是人家半辈子积攒下来,自己的钱买的,你爸妈有钱修房也可以修,但是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吧?” “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农村的讲究,养儿防老。” “那你姐就不是孩子吗?我是独生女,那我爸妈就没有孩子了?” “这就是个观念问题。” “就是个观念,说得轻巧,我生了儿子那天,你们一家人在医院是怎么说的?生了孙子,就是来分家产,分钱的,倒是不如女娃省事。我就想笑,我朱雅珍二十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迂腐可笑的事情,我指望分你们家钱?……那有本事,他们不要来住我家,不要打着带孙子出去玩的旗号买东西,不要问我要钱修房子。” “雅珍,都那么久了,你提那些干嘛?” “从那时候,我对你们的心就死了,我没有任何人都会过得很好,孩子和我爸我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来去自由,不用问我的意见。” 第57章 毡房隔离 自从阿卡阿帕隔离完毕,波瓦莫玛喝中药好转,慈珠的女儿就开始嗓子痛。 慈珠去药店买消炎药,仍然停售任何有关呼吸系统的药物。回到家,和波瓦莫玛商量,还是喝中药。女儿还算听话,苦苦的中药,竟也老老实实喝了下去,让慈珠安心不少。 但是慈珠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第二天晚上,儿子开始发烧了。 体温38.5度,慈珠和苏木考虑,暂时不吃退热药,先喝中药试试。这可急坏了奶奶,都发高烧了,那不把孩子烧坏了吗?家里还有儿童退热药,快点用上! 慈珠考虑,这次家里的病毒应该不是新代病毒,这么多人都扛过去了,不用过度紧张。如果不超过39度,就适当抵抗一下。 “这个中药有消炎退烧的效果。”波瓦打了包票。 慈珠端上一碗中药:“来,儿子,咱们喝了这个药,烧退了,就不用去医院,不用打针了哈。” “我不要喝,太难闻了,我就要吐了。” “宝贝听话,你是男子汉,一口喝下去。” “一定很苦,去医院就去医院,我不要喝。” 啪……儿子把药碗推翻了。 药撒得满床都是。 “哎呀,我的新褥子啊,我的棉花褥子啊!”莫玛悲鸣着,“小克孜不喝就不喝吧,不要硬灌了,喝点退烧药吧!” “莫玛,退烧药是强制降温的原理,其实病毒并没有被消灭,还要靠自身抵抗的。药效过了,还会再发烧。这样恶性循环,反而会破坏孩子的免疫力。” “你们养孩子就是看书看书,不相信老年人的经验啊。你们小时候都是吃扑热息痛治病的,小孩子现在都喝美林,泰诺林,乌市幼儿园的孩子都是这么喝,就是不相信呢!” “莫玛,我相信,相信,咱们再喝中药试一试,不行再退烧药吧。” 莫玛带着一肚子不满,给孙子换了褥子。 慈珠开始做儿子的工作了:“宝贝,你看姐姐,喝完药嗓子已经不那么痛了,你发烧了难不难受啊?想不想快点好啊?” “妈妈,我头好疼,感觉就要裂开了。” “那是因为你在发烧。” “我为什么发烧呢?” “因为你的身体里有病毒,需要通过发烧来抵抗,战胜它,但是你自己也会感到不舒服。” “如果战胜了病毒,我就不发烧了吗?” “是的,除了靠自己战胜,你最好喝一点药,来帮助你。” “我不敢晃脑袋了,你扶我去上厕所好吗?” “好,我扶你上厕所,你回来乖乖把药喝了呦。” “好。” 谈判成功。 看来小子头确实疼的厉害,走路都不敢震动,慈珠架着他的胳膊,想笑。 “哎呀,小克孜真是遭罪呀。”是莫玛。 上完厕所,慈珠继续端来一碗药,这次比上次量少了一点,宝,你看,妈妈帮你减量了,喝完退烧,头就不疼了。” “妈妈,喝完真的可以退烧吗?” “可以的,这个是草原神医祖传的神奇配方。” 儿子看着碗里的中药,露出痛苦的表情。慈珠为他准备了一杯水,一小勺蜂蜜,让他喝完药再喝。 儿子鼓起勇气,皱着眉头,喝下了中药,赶紧咕咚咕咚,喝了事先准备的水,吞下了蜂蜜,但是喝水太急,“噗……”他把刚喝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这次,机灵的儿子没有吐在床上,而是吐在了地上。 “要不你去外间取工具吧?我再出去,莫玛又要说了。”慈珠面露难色。 苏牧开门出去,莫玛马上问道:“都喝下去了吗?” “没有,吐出来了。”苏牧回答。 “你看看你看看,我都说了快喝退烧药!” “阿帕,就算喝退烧药,中药也是要喝的。” “你们就折腾孩子吧!” 苏牧取了工具进来,一声不响地擦地。 “来,小克孜,把这个甜甜的药喝了,不哭哈。”奶奶已经把美林拿进来了。 慈珠坐在一边,不置一词。 儿子看看慈珠,又看看苏木,不敢贸然行动。 “听莫玛的,喝了就好了!”她继续往孩子嘴里送着药。 儿子见爸爸妈妈没有反对,犹豫着把药喝掉了。 几分钟后,儿子头果然不痛了,出了一身汗。 “妈妈,太热了,太热了。”他做出要脱掉衣服的动作。 “不行不行,受凉就麻烦了!”慈珠连忙阻拦。 儿子闹了半天,慈珠一面给他擦汗,一面两个人商量好,迅速脱掉湿衣服,换上干衣服,下次不再吃这种退烧药了。 大概舒服了几个小时,儿子又开始发烧了。 “你们需要在没有烧起来之前给孩子吃退烧药。”莫玛的经验之谈。 “妈,所有退烧药都有副作用的,都是必要时服用,体温升高时服用,哪有正常体温服用的呀。”慈珠忍不住辩驳。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说,还不是早晚都要吃?” “这样吃下去,可能吃几次就控制不住了。” “那就让他继续烧吗?” “苏牧,你来决定。”慈珠最受不了苏牧,什么事都让她出头。 “我也是觉得,退烧药不能滥用的……可是,现在怎么办好呢?”苏牧没有主意。 “来,小克孜,咱们吃药!”莫玛又把药拿上来了。 苏牧和慈珠不好再和莫玛争辩,毕竟不是自己家。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你不是答应我了嘛?再也不吃这个药了,太热了,不要吃!”关键时刻是儿子开启了自我防御功能,差点就把莫玛手里的药给弄撒。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让你阿达和阿帕想办法,我走喽。”莫玛有点没趣。 “你去再热点中药过来!我就不信喝不下去。”关键时刻还是慈珠拿主意。 苏木又去热了一碗中药,这是今天的第三碗了。 “我不要喝,这个喝了会吐。”儿子又在抵制。 “这次不会了,刚才因为喝水太急了,这次我们不喝水了,喝完了吃糖。” 儿子一听有糖吃,可是难得的待遇啊,妈妈从来不给吃糖的。 盯着碗皱了一下眉头,儿子一口气把药喝了,慈珠把棒棒糖塞进他手里。 中药下肚一个小时,温度终于降到了38度。 慈珠和苏木轮流给儿子做推拿,冷敷。 一整晚没有睡觉,第二天,儿子又喝了一次中药,烧基本退下去了。接下来的两天,温度一直维持在38度左右。 儿子和女儿每人喝了三天中药,基本好转后,莫玛又举办起活动来。 “快来,小克孜,来唱一支歌。”波瓦和莫玛在一旁鼓掌,阿帕抱着妹妹也来观看演出了。慈珠累了好几天,躺着休息,苏木只好坐在大厅里一起捧场。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女儿唱了一首胡婷婷唱古文。 “好听好听,再来一首。”莫玛继续吆喝着。 “城阙辅三秦,烽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占巾。”女儿又唱了一首。 “哎呀,小克孜会唱这么好听的歌呀,从哪里学的呀,还有没有?” …………一首接一首,女儿越唱越起劲,嗓子都要唱哑了。 “闺女,别唱了,嗓子没有好彻底,炎症容易反复。”慈珠实在忍不住,在房间里喊着。 一群人意犹未尽,只好泱泱而散。 半夜,女儿开始打上呼噜了。 “怎么回事啊,像打雷一样。”苏木问慈珠。 “一定是扁条体又肿了,唱歌唱的吧。” 两个人睡不着,听了一会儿,给女儿翻了翻身,还是不行,好像声音越来越大了。有时候,声音停止在半空中,好像就要没有气了。叫醒女儿?大半夜不睡觉能干什么?不叫醒,鼾声一直像打雷一样,制造着各种恐慌。苏木和慈珠都不敢睡觉,一直听着声音。 “你说在瘟疫面前,生命是不是很脆弱?”慈珠对苏木感慨。 “那还用说吗?” “你想想看,我们这一家,因为隔离不能返回,生活出现了各种状况。疫区人是怎么度过的呢。” “你这点一点也没有变,自己受着苦,还在想其他人人的感受。” “你看微博上疫情日记里写得多残酷啊,比起我们感冒发烧,生活不便,他们简直就是在水深火热中。” “这个别让外人听到了,说你传播负能量了,大主编。” “我就是不能按照别人希望的样子活着,人就是应该说真话,有正义感,才不枉为人一场。” “坦率地讲,我没有你勇敢,但是在欣赏你这点上,我是勇敢的。” “早就知道。” “可是我提醒你啊,为别人着想的时候,不要让自己受伤,你受伤,有人会心疼,跟你一起受伤。” “我不会的,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天亮了,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女儿白天什么症状也没有,慈珠和苏木也就不声张,到了晚上准时开始打雷,苏木和慈珠就轮流守着,等症状一点一点转好。 就在他们每夜煎熬时,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尊敬的乘客您好,您于某年某月某日乘坐某次列车,已被确认为新代病毒密切接触者,请及时去当地医院进行核酸检测。 慈珠和苏牧的手机是同时震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