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来的。”御凤澜点头,一直跟着马车往前走。
“回去吧,回去。”蓝夫人朝她连连摆手。
御凤澜停下脚步,目送着马车远走。
“主子,烧好水了,他们两个要泡药浴。”申晋匆匆找来,大声说道。
“走吧。”御凤澜收回视线,打起精神往回走。
两个大浴盆隔着屏风放着,里面满满都是草药熬成的药水。
两个人都已经坐在里面了。
珂离沧给他们新扎了银针,两个人头上全是热汗。
帝夜天还是不能动,归寒邪要自由多了,能自己挠挠痒,抓抓头发。
“溢钰。”他转过头,朝站在身后的溢钰勾手指。
“怎么了?”溢钰好脾气地俯下身。
“我的脸真是红的?”他拧眉,压低声音问道。
“红了一点。”溢钰点点头。他额角的那块红斑最红,红色往下延伸,渐渐变浅。
“等我泡完了这个,会好?”归寒邪俊脸绷紧,肌肉微微颤抖。
“不一定。”溢钰很诚实地回答道。
归寒邪觉得天都塌了,瞎了就算了,居然还成了丑八怪,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关系,会好的。”溢钰小声安慰道:“而且男子汉大丈夫,脸是次要的,威武才是首要的。”
“我很威武吗?”归寒邪嘴角牵了牵,有气无力地往后靠。
“你们两个怎么样了?”御凤澜的声音进来了。
归寒邪马上就往水里沉去,只留个眼睛在外面。
这药极苦,极腥,他差点没在水里吐出来。
“你要这样泡着吗?”御凤澜停下脚步,愕然问他。
“哦。”在水里闷哼,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了。
“他是嫌自己的脸变丑了,不想让你看到。”溢钰又把他诚实的一面表现了出来,很热情地替归寒邪解释。
“谁说的?”归寒邪急了,在水里就张开了嘴。
那些腥臭的药汁涌进他的嘴里,呛得他直翻白眼。
“归寒邪,丑点没关系,活着就好。”御凤澜认认真真地说了句,快步绕过了屏风。
他泡在水里面,御凤澜还是不好意思多看。
归寒邪扭曲着一张脸,从水里冒了出来。
这叫什么事!丑点没关系?他现在有多丑!
“皇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御凤澜抚了抚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
“我还好。”帝夜天轻轻点头。
他现在还是浑身麻木,但比刚开始要强多了。
“皇叔,我就知道你骨头硬,不会死的。”御凤澜舀了一瓢热水,从他的肩上淋下去。
“当然不会死。”帝夜天努力扭动脖子,想看看坐在身后的她。
可惜扭到一半,再无能为力。
御凤澜马上把椅子拖到了正前方,朝他笑了笑,继续给他身上淋热水。
归寒邪靠在浴桶上,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里面的动静。
吱嘎一声,彩韵进来了,拧着眉头,担忧地说道:“光影去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没找到帝夜天,把东西给了帝琰也可以回来了。那小子,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吧”
珂离沧拧了拧眉,转头看向窗外。
星光淡漠,细雪纷扬。
门外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那是林宗正的人,正在附近搜索漏网的胡疆兵。
小汗王还被困在山里,未能捉到。
进关的七千疆兵,被杀了大半,还有一半做了俘虏,剩下的散兵游勇钻进了山里面。林宗正怕这些人祸害百姓,派了上千精兵仔细搜找。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呢。”香娘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不如,明天吃顿团年饭吧。”奶娘大声说道。
“好啊好啊,我要吃糖醋鱼。”帝之翔毕竟是小孩子,听到吃的,立刻就激动
了。
屋里面静了会儿,归寒邪突然说:“团年饭有什么好吃的,无趣。”
“你不会没吃过吧。”彩韵扭头看他,随口问道。
“我天天吃。”归寒邪撇嘴,伸手把头顶的银针拔了出来,往地上一抛。
“你干什么……”流星赶紧过来阻止他。
“我没事了,好得很。这里太闷,我出去走走。”归寒邪大大咧咧地从浴盆里跨出来,三下五除二擦干了水,光着膀子往外走。
“哇,归寒邪你不冷吗?”奶娘瞅他一眼,大呼小叫。
“这算什么?”他冷笑,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院子里运功舞剑。
他得试试,功夫退步没有。
湿发在风雪里很快就结成了薄霜,蒙他满头发,随着他的动作甩起来时,化成冰渣渣,打到了人,人的身上就锐痛。
他手里的两根断枝就像两条被斩断了尾巴的毒蛇,飞快地朝看不见的对手咬过去,狠狠撕咬下一块皮肉,又躲回他的身后。
“这小子武功真不赖。”申晋抱着双臂看了会儿,忍不住说道。
“杀手王门中的第一高手,能差到哪里去?”藏心小声说道。
御凤澜走到窗边看他,归无途,这名字听着就觉得心酸,他在雪里舞剑的样子更让人心酸。这个连团年饭都没有吃过的男人,老天欠他太多了。
众人都睡了。
御凤澜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慢步走了出去。
这晚上,帝夜天是睡在榻的里侧,小姝儿睡在二人中间。
其余人今晚没挤在这屋子里,把后面塌了一半的屋子用木头搭起来,都住那里去了。
嘎吱……
院子里有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半碗微凉的茶水,走到窗边看。
雪又下大了,归寒邪独自站在树下,正在折树枝。
他不会是想这时候自己悄悄离开吧?
“归寒邪,你在干什么?”她
裹好大披风,快步出去找他。
“做把剑。”归寒邪头也不回,和他白天嬉皮笑脸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一身疏离冰凉。
“让申晋给你一把就好了。”她走过来,握住了他握树枝的手。
他的手冷冰冰的,一直冻进人心里去。
“不高兴了?”御凤澜把手缩回披风里,用手肘碰了碰他。
归寒邪哼了一声,慢吞吞地往厨房的方向走。
“到底怎么了?”御凤澜跟过来,小声问他。
“你跑出来干什么。”归寒邪耳朵动了动,淡淡地问道。
“我看你在院子里啊。”御凤澜吸鼻子,外面真的很冷,鼻涕很快就流下来了。
归寒邪拧拧眉,推开了厨房的门。
“不过,你比帝夜天好得快。”御凤澜大步跳进去,跑到了灶台边,拿起了吹火筒,想把灶台的火给吹燃。
她水平不好,灶里冒出一股子浓密的黑烟,她吸进去好几口,呛得直咳嗽,满眼的泪。
“笨蛋。”归寒邪扬了扬唇角,夺过了她手里的吹火筒,埋下头用力吹了几下。
他用力过猛了,灶台里的灰都被他给吹了出来,火苗儿还是没能窜起来。
两个人在灰里挥了好半天的手,好不容易能呼吸了,立刻互相嘲笑起来。
“你这个蠢货。”
“让你逞能。”
“那是你自己笨。”
“你聪明你厉害,怎么也没把火给吹燃了?”
斗了半天嘴,还是御凤澜把火给吹燃了。
灶台后面立刻被火烘得暖烘烘的。
两个人挤在烤台后面烤手,沉默了好半天,御凤澜用脚尖轻轻碰他。
“你到底怎么不高兴了?是他们说团年饭的事吗?”
“哼……”归寒邪冷哼,拉长着脸说:“不是。”
“那是什么?”御凤澜不解地问道。
归寒邪静了好半天,才小声说:“我第一天被带进山寨的时
候,就是腊月二十九,我第一次杀人,也是腊月二十九。”
御凤澜吸了吸鼻子,轻声说:“这样啊……”
归寒邪搓了搓手,闷闷地说:“我怎么就想不到一点好一点的事呢?”
“来……”御凤澜跳了起来,在厨房里找了个碗,递到他的手里。
“干什么?”归寒邪不解地看着她。
“你在这里面写上归无途三个字。”御凤澜把他的手指摁在碗里,小声说道。
“什么鬼”归寒邪僵着不肯动,归无途这名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好像不是他。
“你写嘛。”御凤澜摁着他的手指,强迫他写名字。
他在碗里胡乱划了一遍归无途三个字,等着她的下文。
“从现在起,没有杀手归无途,你是我的好朋友,小归。”
“我还大龟呢。”归寒邪嗤笑道。
“什么龟都好,以前的杀手已经没有了,你不是他,你是你。”御凤澜把碗放到他的掌心,举高了,用力往地上摔,笑着说:“你看,没了。”
“这有什么用?”归寒邪掀了掀眼皮子,坐回去。
御凤澜没办法了,陪他枯坐着。过了会儿,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可是你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是被我爹的师爷带出来的,那晚我娘和我爹的小妾同时生了,小妾生了对双生子,她是早产,两个生下来都没气,师爷把我抢出来,想连夜送去我爹的结拜兄弟那里。没想到他也去给帝崇忱当谋臣了,他只有把我带回去抚养。我四岁的时候,他得了恶疾,给我留了封信,脚一蹬就死了。我那时候懂什么?拿着信就一个人往外走。后来饿得不行,那东西给了我一碗饭吃,我就跟他回了山寨。”
归寒邪轻描淡写地说完了,转头看她,拧着两条浓眉说:“你以后别和我提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