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灵九年,八月二十八。
月上柳梢头。
道士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望着少年。
月色下,少年拎着麻袋,走过拒仙城条条寂寥长街。
嘴中念念有词间,不时抓出一把纸钱撒向空中。
望着行走于月光中的少年。
道士轻语道:“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少年郎。”
“可惜肩上挑着的不是草长莺飞,清风明月。”
“少年郎啊少年郎,家国那是那么好挑的。”
——
元灵九年,八月二十九。
清晨,韩香早早起床,进山狩猎。
直至日薄西山之际,才扛着一头二百来斤的野猪回到龙城。
夕阳下,坐在悦来客栈门口石阶上的道士,看着风尘仆仆的少年,不由好奇道:“近处山林那么多野兔野鸡,为何非跑那么远狩猎野山猪?”
少年走进客栈,将剥了皮的山猪卸到桌上,抓起茶壶咕噜噜痛饮几大口清茶,
这才回道:“爷爷曾告诫我,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不造、少造杀孽。”
“对生命,要永远保持最高程度的敬,与最低程度的畏。”
“一头野山猪,我与秀儿姐姐,还有道长、小白驴,能吃上好些天。”
“而野兔野鸡,一顿就要吃掉三四只。”
道士撇撇嘴,“王郎少年,贫道这张脸,明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俊’,你咋就能看成‘骗子’呢?”
少年微微眯起细长眸子,“道长莫不是认得,秀儿姐姐?”
秀儿个屁,明明叫张雪好吧。
道士答非所问道:“快去准备满猪全席吧,我和我的驴都饿了……”
——
元灵九年,八月三十。
清晨,韩香端着一碗浓香野猪排骨汤推开小院正屋门。
眉头不由微蹙。
却见道士抓着少女修长掌捏来捏去,不时扒开眼皮瞧上几眼。
“道长,你在做什么?”
道士将少女手掌放进被子,唉声叹气道:“危,危矣!”
“魔性过于强大,已将人性与神性压到几乎灰飞烟灭。”
“一尊魔头即将降世,人间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少年手掌不由轻颤,将白瓷碗中的鲜汤晃出圈圈涟漪。
“道长,有办法救秀儿……雪儿姐姐吗?”
道士翘起二郎腿,“有!”
“不过我凭什么救她?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我施术法埋葬五百余万骨骸,可积阴德。”
“我救她一命能得到什么?两句谢谢还是两个响头?”
少年几乎未做考虑,直接从衣袖内摸出一个荷包,扔给道士。
道士打开荷包瞅了瞅。
“嘶~”
好多金叶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道长,你到底信啥的?”
“少年郎,我信我自己,无量大爱天尊。”
道士起身,沉吟了一小会,道:“少年郎,你且去山上寻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五毒。”
“贫道要将五毒研磨成粉,施封魔之术。”
少年:“好。”
隔着窗户,看着少年远去背影,道士两边嘴角缓缓咧至耳根。
“如此之多的金叶子,当真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十年呐。”
回头看了一眼木床上的红衣少女。
道士喃喃:“女娃娃,你会死,但不是今天。”
轻手轻脚走出小院,道士来到后院一隅。
伸脚踹了踹酣睡的小白驴,“畜生,麻溜滚起来,风紧扯呼了。”
“……”
“驴儿,起床了,主人带你去寻美娇驴。”
呃啊呃啊,小白驴直挺挺的站起。
……
五只蟾蜍好找,五条毒蛇也好找。
但一只蟾蜍,一只蝎子,一只壁虎,一条毒蛇,一条蜈蚣很难找。
直至八月三十夕阳西下,风尘仆仆的韩香才回到拒城悦来客栈。
推开正屋门,房舍内只有张雪姐姐。
“道长……”
推开东西厢房门,俱无道踪。
“道长……”
寻遍悦来客栈里里外外,莫说道士,连那头小白驴都不见影迹。
“跑了吗?”
坐在院门槛上的少年轻叹一口气。
那手莫测术法,道士即使不是仙人,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想过道士会骗自己,但没想过仙人会这般不要脸皮。
“韩涵,莫再让我遇到你!”
少年胸有火气,毕竟吃了如此大亏。
至于吃亏是福,纯粹狗屁。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从来只有吃不完的亏。
元灵九年,九月初一。
韩香于拒仙城找见一辆马车。
再从野外抓来一匹军马。
九月初二,旭日东升。
少年左边腰间悬佩长剑,右边腰间悬佩白露、寒霜,抱着张雪走出悦来客栈,离开拒仙城。
秋高气爽时。
少年少女斜下西南。
……
……
一场梦。
少女的梦。
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黑雾笼罩的旷野中,身着红色衣裳的魔性张雪茫然环视四周。
她在这里兜兜转转,已过好久。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中两颗血瞳骤然收缩。
魔性张雪回头看去。
黑雾中,走来一位少女。
一身华美金色长袍,两颗金瞳熠熠生辉。
“是……你!”
神性张雪冲魔性张雪伸出一只手掌,柔声道:“起来吧,去看看父亲,还有咱们的小丫头。”
魔性张雪站起身子,嫌弃拍走神性张雪手掌。
“你个圣母婊,不配与我握手!”
神性张雪翻了个白眼。
“走吧。”
哒哒声中。
两位张雪一路走,一路走。
黑色的浓雾不断四散,又聚拢。
忽地。
两人同时望见一处浓雾,那里凭空出现一道血红的大门。
大门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魔性张雪与神性张雪行至近前。
小人儿约莫三四岁的稚龄。
她低垂着脑袋,闭着眼睛,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魔性张雪歪头看去。
小人儿粉雕玉琢好似瓷娃娃,半面额头爬满狰狞鲜艳胎记。
“这不人性嘛……”
“咋这么小一只?”
看着泪流满面的小丫头,魔性张雪甚是疑惑。
神性张雪:“她看不见,也听不见。”
魔性张雪:“为啥?”
神性:“她不想看见,也不想听见。”
魔性:“这小丫头片子,我还不想看见她呢。”
嘎吱一声。
血色大门,被神性张雪推开。
她扭头望向身后的魔性张雪。
“咱们,看看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