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
悦来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东厢房内。
木床上的道士悠悠转醒。
“这是哪儿?”
揉着酸痛太阳穴,道士走出厢房,来到院里。
“有人吗?”
呼唤了两声,确定没人后,道士推门进入正屋。
看着躺在木床上的红衣少女,道士眼神不由一亮。
蹑手蹑脚来到床边。
道士眉头忽然一皱。
“这不那个身具苍天之血的女娃娃嘛,还真是有缘呐。”
“嘿嘿……”
猥琐一笑,道士冲少女伸出邪恶双手。
解下少女腰畔衣衫上系挂的翠玉,道士热情摩挲,爱不释手。
“咦,稷下!”
“陈无矩。”
“这是字号?”
看着翠玉上镌刻的两个小字,道士不禁讶然。
翻过来一瞧,背面刻‘玄秦’。
“伏龙镇那个陈姓小鬼的弟子?!”
道士沉吟了一小会,将翠玉塞进裤裆。
继续解下少女另一边腰畔的荷包。
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七八两的碎银、铜板。
“他娘个大爱天尊,真真个穷逼。”
微微眯眼,道士喃喃道:“这身红衣乃丝绸制,应该能卖不少银子。”
道士正欲下手,身子骨忽地一颤。
“啧啧啧,可怜的女娃娃,人神魔纠缠不清,此生恐无机会醒来啊。”
正屋门口,左边腰间悬佩长剑,右边腰间悬佩风切、流霜的韩香,双手环臂,面无表情盯着道士背影。
“人神魔纠缠不清?道长何意?”
道士装模作样‘吓了一跳’,“你这少年郎,走路咋没一点声音,吓得贫道胸中小鹿乱撞。”
韩香细长眸子冷若冰霜,“道长,回答我的问题。”
“咳咳。”
道士做作轻咳两声,道:“这女娃娃陷入了梦泽。”
“梦泽?”
韩香:“梦中泥沼、沼泽?”
道士冲少年竖起大拇指,“聪明。”
“怎么跟你解释呢。”
“这女娃娃的人性、魔性、神性,相互纠缠,彼此制衡。”
“魔性最强,神性次之,人性极弱。”
“现阶段的局面是人性联合神性,压制了想要苏醒的魔性。”
“待魔性被削弱,人性与魔性又会联合压制神性。”
“待神魔性都被削弱,亦会联合起来压制人性。”
“总之,人、神、魔都想苏醒,可惜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谁也醒不来。”
韩香蹙眉:“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道士义正言辞道:“贫道走过南闯过北,看过寡妇大白腿……呃,是替森罗众生摸骨、面相、测字、算命,从来童叟无欺,光明磊落。”
“贫道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韩香:“不知道长尊姓大名?”
道士:“阿弥……无量天尊,贫道姓韩,单名一个涵。”
韩香骨:“韩涵……”
道士:“少年郎姓甚名谁?”
韩香:“王姓,单名一个郎,夜郎的郎。”
“敢问前辈,可曾于院中捡到一块翠玉,一荷包约莫百八十两碎银?”
道士:“放屁,明明只有……”
韩香长手掌轻抚剑柄,“只有什么?”
道士讪讪一笑,“没什么,我是想说我捡到了,正准备还你呢。”
——
日落昏黄。
拒仙城外,三军大营后的平野。
韩香挥舞锄头铁锹,不断扩大深挖葬坑。
道士躺在茂草之上,双手交缠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轻轻哼唱道:“杏花树,开白花,养女莫把道士家。”
“年前二郎刚上山,年后一郎尸骨寒。”
“养女哭声陪死人,却把棺材当自家。”
至于小白驴,则跪伏于累累骨山前。
一蹄支撑着身子,一蹄作手,直将森然骨头往驴嘴里刨。
“韩道长,能不能管管你的驴?我这葬坑还没挖好,它倒是要先把骨山吃干抹净了。”
夕阳洒在韩香身上。
少年挥汗如雨。
道士坐起身来,不解道:“王郎少年,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堆破烂骨头,你埋它作甚?”
“四百多万百姓,加上百多万的兵卒尸骨,你莫不是要挖个渊才能葬尽。”
“知不知道啥叫人死如灯灭?”
“你做这些,没有丝毫意义。”
少年放下铁锹,解下腰间黄葫芦灌了几口清水。
随即坐在葬坑旁,折下一根青草咬在嘴里。
“意义?啥叫意义?”
少年望着地平线上的火红落日,道:“于道长言,饮酒即是意义,饮水即是没意义。”
“于黎明百姓而言,君王励精图治即是有意义,荒废朝政即是没意义。”
“于门阀而言,培养出尽可能多的有品官员即是有意义,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即是没意义。”
“于士族而言,兼并更多的土地即是有意义,乐善好施,矜贫救厄即是没意义。”
“于爹娘而言,孩子熟读经史子集,出口成章即是有义,孩子上山掏鸟,下河摸鱼,即是没意义。”
“道长,朱门千金即使穿着绫罗绸缎,食着珍馐美味,也会觉着人生无趣。”
“闭塞村落的稚童却能蹲在树下,看上一整天的蚂蚁搬家。”
“能让这五百余万条性命死后入土为安,于我而言,很有意义。”
道士愣了愣神,“你这小嘴还挺能叭叭。”
“索性也是阴德一件,便让道爷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韩香疑惑,“道长何意?”
道士起身拍了拍屁股,“五百余万骨骸,这葬坑你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看仔细了,道爷今儿让你瞧瞧啥叫天地皆同力……”
——
两刻钟后。
拒仙城南城墙。
城头上,道士单手持桃木剑,秋风吹起飘逸道袍,颇有些世外高人的神姿玉骨。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心飞扬兮浩荡……”
吟唱声中,道士仿若鬼上身般手舞足蹈。
许久后,唰的一声,桃木剑直至牧野南方,沉喝道:“起!”
轰隆声中,一面长也不知其里的恢弘土墙扶摇直上,横戈于苍茫大地上。
韩香眼若铜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身宗师级老神棍气质的道士,竟当真怀有如此神鬼莫测之术法。
又是唰的一声。
老道桃木剑尖指向牧野北方。
“起!”
轰鸣声中,第二面土墙拔地而起。
两面土墙遥相对望,直延伸向平野外的壮美山河,直耸入极高极高的青冥深处。
“落!”
道士轻吐一字,两面遮天蔽日的土墙缓缓向着彼此斜斜贴近。
随即轰然一声。
无尽土壤如海一般往下落。
韩香第一次亲眼望见,一座巍峨山岳是怎样形成的。
四百余万百姓骨骸,连带着龙城三军大营里腐烂的百万具尸体,全被深埋山岳之下。
“王郎少年,怎样?”
道士斜眼瞥着目瞪口呆的少年,一脸云淡风轻的摸样。
韩香不由咽下一口口水,声音撕裂着,竖起大拇指。
“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