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大门后,场景变换。
门后夜色之深重,仿若浓墨。
天上下着瓢泼般的暴雨,将瓦片砸的噼里啪啦响。
魔性张雪与神性张雪,伫立一座黄土夯成的宅院之中。
“知道这是哪儿吗?”
神性张雪询问道。
魔性张雪轻轻点头,“张家老宅。”
神性:“还记得这天吗?”
魔性:“父亲被村长王野砸破脑袋,死亡那天。”
元灵二年,父亲咽气的这一夜,苍天仿若破了一个窟窿。
天上的河,往人间倾泻。
魔性张雪记得,那夜母亲冒着大雨,去了镇上,通知张家本家几位侄子侄女。
偌大宅院,只有她与张雨姐弟二人,还有主屋木床上父亲的尸体。
狂风骤雨中,忽地响起一道嘎吱声。
在魔性张雪与神性张雪注视下,东厢房门开了一条缝。
小丫头从门后黑暗中走出,往主屋方向小跑而去。
神性魔性跟随。
嘎吱声又一次响起。
小丫头进了主屋,点燃油灯,翻箱倒柜。
很快寻来针线,来到木床边。
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父亲的尸体。
男人咽气已有近两个时辰,脸色惨白的瘆人。
一颗脑袋遍布肉眼可见的裂缝。
猩红血肉隐隐可见,极为恐怖。
小丫头明明胆子很小,却并不害怕,熟稔穿针引线后,爬上床去,艰难将男人僵硬尸体微微抬起,随即将男人头颅搁于怀中。
最后借着烛光,一针一线,缝缝补补。
“你说当时的咱们有多傻啊……”
站在房门口的神性张雪笑容苦涩。
魔性张雪亦是神情复杂。
小丫头缝补的格外认真。
很快男人脑袋上爬满了狰狞蜈蚣。
小丫头伸出手掌,轻抚那些条蜈蚣,小声翼翼询问道:“爹,还疼吗?”
“真傻啊!”
魔性张雪喃喃道。
那个夜晚,父亲没有回话。
没能让父亲减轻哪怕一点点痛苦的小丫头,于是伤心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这一晚,于梦泽中,魔性张雪伸出手指,对着床上男人尸体轻轻一点。
于是男人缓缓睁开一双慈怜的眼睛,抬起宽厚手掌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庞。
柔声道:“谢谢雪儿,爹一点也不疼了。”
小丫头顿时笑颜如花。
……
神性张雪挥舞袖袍。
新的画面在一处山林间。
地平线上,落日火红。
血一样的夕阳洒落山林。
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挥舞着鸳鸯剑,抽泣道:“起开,都起开,别在吃我爹了……”
小丫头身旁,躺着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
正是他刚下葬不久的父亲。
被野狗刨了出来,啃食的只剩些许烂肉,还挂在灰白的骨架上。
苍蝇嗡嗡好似一团黑云,嚼食腐肉的老鼠、乌鸦,还有密密麻麻蠕动的蛆虫。
小丫头赶着苍蝇,踢着老鼠乌鸦,最后更是蹲下身子,抓起了蛆虫。
想将那不计其数的蛆虫,统统从父亲不多的烂肉上挑走、挑干净。
“别吃了,你们起开呀……”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这蛆虫咋这么多啊!”
相比于弟弟而言,小丫头对父亲的感情极为复杂。
男人对她极为严苛,曾不止一次打骂丫头,犯错不许吃饭,罚跪动辄便是以时辰为计量单位。
可灾荒之年,最最艰难的时候,别人都卖女求活,这个男人却从未想过放弃她。
甚至为了保护丫头珍视的水井,送了性命。
“这次……换我来吧!”
神性张雪冲父亲尸体轻轻一点。
于是,骨架上灵性挂着些烂肉的男人,活了。
“雪儿。”
男人轻唤一声,坐起身来。
抓蛆虫的小丫头,瘦小身子蓦地一僵,缓缓抬起小脑袋。
男人光溜溜的头骨上,两排森然牙齿开阖,温柔道:“雪儿,好好活着啊!”
小丫头两颗大大眼睛里,顷刻氤氲满了水雾。
男人缓缓张开双臂。
骨架上腐肉簌簌掉落。
小丫头一点也不嫌弃,直扑进男人怀里。
夕阳西下,蝇海萦绕。
抱着父亲骨架的小女孩泪如雨下。
——
神性张雪第二次挥舞袖子。
画面最后一变。
“这是哪儿?”
夜色深沉,灰雾霭霭,魔性张雪站在一条蜿蜒小路上,茫然环视四周。
“圣母婊!”
魔性张雪呼唤了几声,周遭死寂,无丁点声响。
少女喉咙蠕动,不禁吞咽两口口水。
哒哒声从小路尽头的雾霭深处飘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魔性张雪满目惊恐间,脚步下意识倒退。
三道人影,由模糊逐渐清晰。
魔性张雪神色不由一怔。
居中那位少女,正是笑意盈盈的神性张雪。
金瞳少女左手牵着人性小丫头,右手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
“去吧……”
神性张雪松开右手,轻轻拍了拍小男孩脑袋。
粗布麻衣,赤着两只小脚丫的小男孩径直走到魔张雪身前。
旋即仰头,冲血瞳少女展露一张天真灿烂的笑脸。
“姐姐,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魔性张雪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掌,小心翼翼捧住那张魂牵梦萦的小脸。
“小雨,”
血瞳少女哽咽道:“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姐姐想你,好想好想。”
泪如雨下的魔性张雪,将男孩紧紧搂进怀里。
“姐姐,我也好想你。”
男孩反手环住血瞳少女脖颈。
神性张雪与人性小丫头也来到近前。
一大一小。
轻轻抱住魔性张雪与小男孩。
——
不知何时,雾霭散去。
梦泽夜空高悬着一轮明月。
小路上,魔性张雪与神性张雪分居左右,牵着男孩小手。
至于人性小丫头,则站在神魔与男孩对面,孤零零一人。
魔性张雪看着可怜兮兮的小丫头,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神性张雪瞥了一眼魔性张雪,微笑道:“你放过她了?”
血瞳少女轻摇臻首:“我放过我自己了。”
“嘿,丫头。”
人性小丫头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男孩身上移向魔性张雪。
血瞳少女轻声道:“回去吧,伏龙镇的院子太冷清,他一个人太孤独。”
“好好陪着他……”
“记得,让他少看些腌臜艳书。”
小路上,三人与一人南辕北辙。
孤零零的小丫头忽然回头望去。
天地清白。
月色如雪。
魔性与神性牵着小男孩,渐行渐远。
直至走入霜雪深处。
永远消失在遥远的小路尽头。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再见!”
“曾经!”
……
先是摇摇晃晃的感觉。
随即便是车轱辘碾地的声音。
张雪悠悠醒来,坐起身子。
看着盖在身上的羊毛毯,又摸了摸身下的褥子,少女环顾四周。
“发生了什么?”
“九儿姐姐呢……”
许是听到了少女自言自语声。
车帘被掀开,少年回头微笑道:“张雪姐姐,这都小半月了,你可算醒了。”
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年,张雪愕然道:“你是?”
“韩香,字太平!”
“陈平安,陈先生给我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