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今年赶到的时候,两方人马正叫骂的欢。
两方人的说辞大致如下。
虞三一方骂云鹤装神弄鬼,欺骗百姓,恶意敛财。
云鹤一方骂虞三拉帮结派,惹是生非,欺压乡里。
这场骂战骂的极其精彩,辞藻之繁复,修辞之夸张,让围观之人听的目瞪口呆。
可尽管骂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两方人却始终保持着三尺宽的安全距离,哪怕挥舞手脚都不会触碰到对方分毫。
温今年自前世起便一直独居修行,拜师学成之后便被直接引荐做了第十峰的峰主,几乎不曾在尘世间生活过。因此他看的格外稀奇,险些都要忘了自己赶过来的目的。
车轱辘话轮番转了几圈,这时,听够了的观众终于拼凑出了故事的起因。
原来,虞三这群人是孙叔镇上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他们不事生产,却有一把子力气。平日里以巡游城镇,维护治安为主,也就是收保护费。他们抬手要钱,可也不白要,但凡碰见耍横无赖,讹诈之人便可请他们出手相助。
流氓与村民原本是愿打愿挨的和谐关系,这种和谐关系让虞三在这镇上过的可谓是风生水起。
可坏就坏在,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师姐亲徒云鹤突然出现,他能言善辩又有算命之能,初来乍到的他就通过预言阻止了一场小型灾祸,之后便迅速赢得了人心。
云鹤为人和气,收费又不多,因此镇上的人开始逐渐倒戈,渐渐地从花钱找虞三当靠山转变成了花钱找云鹤算命避灾祸。
虞三失了财路,自然要和云鹤纠缠不休。
恰好今日有人花钱请他闹事,针对的正是他记恨已久的老对手云鹤的靠山。虞三自然乐意为之,叫上一大帮狐朋狗友来四处散播檄文。
说到檄文,虞三这才想起正事。拍拍手叫小弟将纸张大张旗鼓的贴公告栏里,又和云鹤等人对喷了一会儿,最后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虞三刚一撤走,云鹤立马上前去看他们贴的是什么东西。
温今年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轻轻抬手勾来一张,将贴倒了的纸正了一下,低头去看上面的内容。
纸上的内容是一篇檄文,具体来说,是来声讨大师姐的檄文。
讨伐的内容大致有三个:第一,大师姐立场不明,多次收容兽妖,涉嫌里通外敌。第二,大师姐欺诈敛财,占据神器“命书”胡乱卜卦,恶意敛财。第三,大师姐心狠手辣,拉帮结派,暗中指使手下迫害不愿依附的小门派……
洋洋洒洒的一篇檄文言辞犀利,字字诛心。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少不得要说一句……
“胡说八道!”
不知何时出现的忻仪抢先一步说出心里话。
温今年这才抬头叫了一声师兄。
“这是……”温今年不明所以。
云鹤却始终插了进来,抢先说道:“肯定是海客门干的!”
“海客?虞三?”这俩字怎么想都和虞三等人搭不上关系。
忻仪摆摆手让云鹤不要声张,只将街头巷尾的檄文先撤去,至于海客门那边,等到自己回去禀报之后再处理。
云鹤拱手说了句“师叔再会”退下,这可把温今年乐的不行。
温今年笑着,说:“这老家伙还挺厉害,我本意是想臊一臊他的脸面,没想到他叫师叔还叫上瘾了。”
忻仪听他讲了一番前因后果,这才听明白,说:“小师弟误会了,云鹤虽不是十二峰的正经弟子,却也是在大师姐那儿挂了名的,虽说亲传是无稽之谈,但论理来说他叫你一声师叔也没错。”
温今年颇感意外连忙追问起前因。
原来云鹤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种只会坑蒙拐骗的骗子,反而是有真本领在身的闲散修士。
当年辛申之乱平定以后,遭受重创的大小门派无力维持,只能顺应提议拆散重组,渐渐的,形成了如今的四大宗门。尽管大部分门派都接受了这个提议,但也有一小部分宗门因为各种原因保持独立。不愿联合的这部分门派渐渐没落,逐渐消失在世人的视线里。
云鹤的明灭宗就是这种情况。
明灭宗远离尘世,艰难维系了三十来年之后,终于不堪重负无以为继,最后只得选择就地解散,封锁山门。离开宗门的弟子们下山以后,大部分都投入了其他门派,极少数不愿改弦更张的修士只得四处流浪,做了尘世间的散修。
然而孤身闯荡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云鹤修为不高,只在卜卦一方略有所长。初出茅庐的他几乎是满脸写着我好欺负这四个大字。
云鹤这个人说倒霉也倒霉,说幸运也幸运,虽然被人骗的散尽家财剖了金丹,却又在濒死之际遇见了尘世闲游的大师姐。大师姐怜惜他心善,遂代神旨赐予他言灵之术,并收他做了挂名弟子。自此他便在十二峰下的孙叔镇落了户,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
听完了前因后果,温今年对于自己刚才的戏弄行为感到羞愧,立马转头要去道歉。
这时,忻仪又拦住了他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方才得罪了他,他肯定已经抢先一步回去告状了。不信你就看看,这两天会不会受罚。”
“方才我说他冒名顶替,很多人都开始怀疑,我不用去帮他解释一下吗?”温今年还在纠结。
忻仪又道,“不用,这老家伙人精的很,要是连这事儿都搞不定,还不如把孙叔镇让给虞三。”
温今年突然福至心灵,压低了声音问:“所以云鹤敛财是真的?我们真的是名门正派吗?”
忻仪白了他一眼,“名门正派就不吃不喝吗?难不成你以为檄文的内容是假的吗?”
“难道还是真的?”温今年的三观都要碎了。
忻仪附赠他一个翻上天的白眼,离开好远才甩下一句,“是非在己,毁誉由人,管他们呢。”
回去的当晚,温今年就因吃饭挑食被罚了洒扫白玉阶半个月。
这半个月正在筹办掌门生辰,白玉阶上每天上上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已经连续清扫了三遍的温今年恨恨的捏着手中扫把,嘴里也骂骂咧咧的,说云鹤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会私下告状的阴险小人。
阴险小人可不在意这不痛不痒的几句,反而笑嘻嘻的站在面前,道:“温小师叔,看你劳作辛苦,我免费送你一卦:你本不该生于此世,虽有天资却无仙缘,修行路上一波三折,待到大成之际便是身陨道消之时。”
这一通话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字是好的。
别说当事人感到愤怒,就连路过的都忍不住给他一下。
温今年愤怒的扔了扫把,还没来得及出手,云鹤就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温今年哑然回头,只看到大师姐还没收回去的小腿。
出完脚的大师姐再次浮空而起,飘在云鹤的头顶上,语气森然:“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给十二峰的人批命。再有下次,就不是断两根骨头这么轻的了。我可以赐福给你,也可以随时收回去,这言灵之术你还要不要,自己掂量着办。”
云鹤捂着胸口慢慢起身,恭敬的回了个“谨遵师父教诲”后就急匆匆的夹着尾巴下山。
温今年心有不忍,想要搭手送他一程,又被勒令停了脚。
大师姐浮在面前挡住去路,脸色十分难看:“你来的不久,不懂这山上的规矩,我就再跟你单独说一遍。凡十二峰之人不可于山下私交甚密,更不可接近散修。尤其是云鹤这帮地头蛇。别人我不好评价,但这老东西绝对不安好心,你离他远一点。”
“是。”
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通训斥的温今年心情非常不好。
人但凡受了委屈,就总想要回家找人倾诉。温今年无父无母,生来便没有家。唯一熟悉一点的,也就只有前世教授他法术的师傅。他从入十二峰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找寻自己的师父,可偏偏的,就是找不到师父的踪影。
无依无靠的温今年倍感沮丧,决定找个无人的地方散散心情。
第十峰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宗门的正中央,是十二峰的最高处,也是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地。
第十峰高耸入云,其中三面都是峭壁,只有西面那一侧有一条天梯可以直达山顶。
这条天梯陡峭难行,再加上阵眼附近生人勿近,因此第十峰常年孤寂,一年到头都看不见几个人影。
温今年就这般毫无掩饰的上了山。
山上是那般的生机盎然、草木可爱。如同他隐居的愁予峰一样。山上的蛇虫野兽们本来正在自在通行,倒被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吓的四处逃窜。
且走且停的走了半日,温今年原本沮丧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半山之上有一个简陋的木屋,供来往行人休憩之用。
温今年停下来看了片刻,又抬起脚往山上走。
越往上,温今年脑中的思绪越多。他在想:“师父曾说我命格极煞,修行道法天道不容,嘱咐我在能破雷劫之前不可现于人前,否则便有灰飞烟灭的风险。可如今修行已有大半个月,所谓的天雷却从未降下,难不成师父是骗我的?”
温今年不愿意怀疑这个曾经唯一对自己好的人,甩了甩头,将这想法赶了出去。
再抬头时已经快到天梯的尽头。
尽头处远远的立着一个人,那人身形很高,披着翠绿的连帽斗篷。正是他前世师父最常见的打扮!
温今年大喜,三步并作两步的疾冲上山。
刚碰到斗篷的边缘,斗篷的主人就立马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就将温今年口中的‘师父’变成了‘师姐’这两个字。
大师姐看清楚来人,眼中的杀意立马褪下,只是表情依旧严肃:“你来做什么?”
“我......”
温今年来不及开口,大师姐又开口打断了他,“还不快滚!”
他刚要抬脚,身后,一股大力突然踹向他的屁股,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