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州和斯修竹进院的时候,几乎认不出,这是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
谢九州的心跳近乎停止,他双眼在院中一扫,并未看见坐在柴火堆和墙夹角的君芜和贺娘子。
他只身飞奔入屋,边寻边呼喊:“君芜!君芜!哥哥回来了!!”
“君芜,你快出来!!”
斯修竹在院中检查敌军,以防还有活口,直到,他在墙角,看见了抱着贺娘子的血人。
“谢九州!!”
斯修竹沉痛又夹杂悔恨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谢九州后脊一僵,而后来到院中。
只见斯修竹单膝跪在柴火堆前,神色不明。
怀里抱着已僵直的贺娘子。
他举起手指想探面前君芜的鼻息,却迟迟不敢靠近。
谢九州来到他的跟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君芜。
那一瞬间,谢九州浑身戾气陡然炸起,仿佛周身空气都静止了片刻。
他双膝跪地,小心翼翼向前腾挪,伸出手指,颤抖着靠近近乎血人的君芜鼻下。
斯修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谢九州慌了,他没有探出任何鼻息。
他将身体靠近君芜,屏住呼吸,再次闭眼仔细感觉。
这次,他似乎探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度。
他不敢大意。
他坐到君芜身前,将耳朵紧紧贴合在君芜的胸口,闭眼仔细听着胸膛内曾经无比鲜活的动静。
“咚咚,咚咚,咚咚...”
极其微弱凝滞。
但。
有。
谢九州确定。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心如擂鼓。
看着眼前已成血人的君芜,他想扶她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不知他该如何做,她能少受一点痛苦。
谢九州神色冷峻,眼神成冰,但眼角凝结出一颗清泪,从玉白精致的脸庞滚滚而下,砸到了君芜冰冷无觉的小脸上。
他避开她深可见骨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一步步稳稳当当地朝着里屋走去。
十一和暗一二三四几人听到消息,也急忙赶了回来。
原本在城门口帮忙医治伤员的袁胖听到消息也急匆匆地跟了回来。
一进门,几人都愣住了。
满地的尸体,伤口深浅不一,残肢散乱,但脖颈处都有一处致命伤。
他们一看就知道,这并非熟手所伤,定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的血战。
袁胖一进门便看见了贺娘子。
无声无息地躺在斯修竹的怀里。
他连滚带爬地飞奔到她身边,看着斯修竹的眼睛,仿佛想从他的嘴里听见她还活着的消息。
在看见斯修竹缓慢摇头后,袁胖将手放在鼻下,放在脖颈,耳朵贴在胸口,始终未听见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终于死心。
眼中的泪水汹涌而至,由短暂啜泣,直到掩面大哭。
他将人从斯修竹的怀中接了过来,脸贴在贺娘子已冰冷的脸上,舍不得放开。
斯修竹想让袁胖先去看看君芜,却始终开不了口。
还是屋里谢九州听见袁胖的声音,出来将他怀里的贺娘子抱了进去,这才引得袁胖进来,给君芜治伤。
袁胖亦步亦趋跟着谢九州进屋,看见君芜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软在地。
直到斯修竹在旁提醒,君芜没死,再哭人就真没了。
袁胖这才起身,赶紧找了针袋,命谢九州去了君芜的衣服,给她止血。
这一早上,针灸的针灸,熬药的熬药,包扎的包扎,烧水的烧水。
斯修竹甚至去找了顾知府,要了他私藏的百年人参,来给君芜吊命。
直到下午,小院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谢九州在君芜床旁,拿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听着她比之前稍微强健的呼吸声,心下一片安定。
“还好...还好你还在。”
袁胖给暗四嘱咐好用药后,沉默地抱着贺娘子去了医馆。
暗一想跟上去,被斯修竹拦下:“让他作最后告别吧。”
几人沉默地将院中尸体清理了出去,甚至将溅在地面的血迹也铲了出去。
在查看尸体时,连深度研究杀人的十一都在感叹:“这手法,妥妥的伤人八百,自损一千,不要命地砍啊。”
此话一出,遭遇了几枚白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君芜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怕就是如此留下的。
收拾时又多了几分沉默。
......
龙武将军宁琪,见宣安城城门未破,本欲命人打扫战场后返回驻地。
中途却听见守备手下汇报,城内小股化装敌军已尽数铲灭。
他眉心一皱,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放心,命大军驻守城外,休整一日,明日回。
宁琪顺势应顾知府邀约,进了宣安城,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宣安城首富君家的近况。
顾知府面露疑惑:“最近已经很久没人提到君家了,不知宁琪将军为何突然对君家感兴趣?”
宁琪一愣:“为何没人提?”
顾知府看着宁琪不解的表情,便知道了,怕是常年驻军,并不晓得这等小事。
他解释道:“君家去年冬日,喏,也是这样一个寒雪天,被山匪灭门,君家人无一生还...”
顾知府后面说了什么,宁琪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记得了最后一句话:无一生还...
他突兀地站起身来,直接冲了出去,连手下都没知会,只身朝君家狂奔而去。
到了君宅前,这才看见,破败的门上残留的封条印记,整个院落已是颓败不堪。
“父亲...母亲...小妹...”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径直冲入府门,朝着父亲母亲的起居院奔去,走得越来越近,心越来越凉。
大火后断壁残垣,炭烧沉渣,雪色无法掩盖的破败。
此刻已无一丝炭气,眼前的景象却看得人头昏脑胀。
“不会的,不会的...”
“他们不可能有事的...”
“父亲这是在惩罚我...”
“他们这是在怪我...”
宁琪招了亲卫,分别找出去年见证那场大火的君家仆从,一个个询问。
越听,心口的血,越凉。
直到听见当朝六皇子将君家家主的尸骨收殓,建了衣冠冢,他这才相信,君家是真的遭了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