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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发霉么?”纪戎歌站在床前,却久久没有碰触那绛色丝滑的褥子,那人撅着嘴不满地回过头来看着他,更是毫不羞涩地催促。纪戎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犹疑间被那人使力一把拉入帐中,红绯色的纱幔,若流瀑一般自屋顶倾泻下来,极尽绵软的触感被压在身下,十指所触皆是丝绸般细腻,真如他方才入目那刻所想的那样。

    而那人双手撑在他两侧,素来冷傲的眸子出现在他的上方,其中笑意缱绻,是无比浓情的模样。纪戎歌有些恍惚,只得迷蒙地看着那人。

    “楚兄……”他喃喃,忍不住抬手想要碰触那人悬在空中的面孔,隽美而光洁,隐约中有种邪肆的美感。楚随风唇角微扬,是少有的戏谑模样。

    “怎么了?”那人捉住他伸出一半的手,细细贴在自己脸上,冰凉凉的,纪戎歌努力张开手指,却也掩盖不了那人眼中细细密密的笑意。他怔怔地看着楚随风,心中只深深觉得不安。“不,不该是这样……”

    “那该是怎样?”那人眸中清冽,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见纪戎歌推拒,先前的别扭似从未发生过一般。“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你喜欢我,想要同我在一起,如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那人声音绵软,丝丝缕缕沁入他的心扉,纪戎歌随声附和,“我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我很开心,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那人见状弯唇,又道,“你开心就好,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壶酒,对着纪戎歌满满斟上一杯,而后牵起纪戎歌的手将那酒放在他手中,又径自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二人手臂交错,就见楚随风一杯满饮,纪戎歌愣愣的,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却也不知哪里不该。而楚随风一杯酒入腹,见纪戎歌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怎么了。这是我们的合卺酒,你怎么不喝?”

    “合卺酒?”纪戎歌闻了闻手中的酒,酒香扑鼻,酒气醉人,有一丝丝甜,是桃花酿无疑。“我们大婚不是过了?怎么还要喝合卺酒?”他总算找到一丝不对的地方,“合卺酒是绍兴的女儿红,你给我的,分明是桃花酿……”他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疲累得利害,而手中的那杯桃花酿,更是无比沉重。眼前的楚随风也显得模糊,他顺势浅饮,桃花酿醉人的气息沁人心脾。“楚兄,你为何会喜欢我?”

    眼前的纪戎歌神色已经迷糊,浅粉色的脸显得静谧又有丝可爱。楚随风又为自己满上一杯桃花酿,“小歌为什么这般问?我同小歌,自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纪戎歌微微闭着眼,楚随风的声音就如同从空中倾泻下来一般,“我同小歌驿站初识就已经心动,而后一路同行,更是难掩心中爱慕。一路游山玩水来了京城,又蒙皇伯父赐婚,你我之间,早已经是割不断的缘分。”

    这样的声音飘渺又诱惑,纪戎歌只觉得心中疼痛,若不是清楚的记得前世楚随风的穿心一剑,若不是清楚的记得前世那人对自己的百般厌弃,纪戎歌这一刹,真的会以为眼前的这个楚随风所述,全都是切实发生的。就如他前世的期待,和那人连丝毫挫折都没有的相伴一生。那样的相濡以沫,那样的唇齿相依……

    如果,他不记得两人之前的牵绊的话,他真的愿意相信,现在的楚随风所言,就是他所拥有的一生。

    “只是你父亲反对,让我们稍稍吃了些苦头。”那人弯唇,“小歌,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我也会像在神佛面前发的誓言一般,一辈子对你好。”

    那人的手抚上他的发,冰凉的面孔也贴上他的,那绝色的容颜近看就如同一场华丽到极致的梦,而纪戎歌闭上眼,什么都视而不见,任由那人将身体的重量压向他,口中却轻轻地吐出一句,“我不愿意。”

    眼前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向身后散去,连同方才还触碰他的楚随风,浮光掠影一般自自己面前消退,如同潮水,到了潮落的时候。

    金色的灵力自他体内往外四溢,他如同被花瓣包裹住的花蕊悬浮于空中,待一切烟消云散,展现在他眼前的还是先前的广寒月宫,嫦娥依旧抱兔忧思,衣袂飘飘。而他也还是先前的模样,站在嫦娥对面,方才的一切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他一番挣扎,却不过须臾片刻。

    倒是嫦娥感觉他神色不对,幽幽道,“你也入了那梦。”

    “梦?”此地怪异,方才同楚随风的梦境让他现今恍惚得紧,此刻又见嫦娥更是一头雾水,可眼前嫦娥提及那个梦神色也是淡淡的,想必是极为熟悉。

    “这就是西王母给吾的惩罚。”嫦娥弯唇,“囚月殿年岁幽幽,总有一梦伴吾恍然度日。此梦可让吾见到吾这一生可遇而不可求,得不得和已失去的。极尽奢华与美好,几乎可以与吾的往昔以假乱真。吾有几次沉醉此梦,以为梦中发生的种种才是现实。”

    “这难道不好?”纪戎歌迟疑,方才梦中种种想及就有种说不出的躁动。“多少人一辈子都在追寻得不到和已失去……在梦中过了一生,也是情长相付的一生。”

    “越是当真越是疼痛。”嫦娥摇头,“这梦就像毒药一般令人上瘾。起初汝只会梦见汝想看见的,只要入了梦境就可以得到任何汝要的。可是久了,汝就会发现,汝所入的,终究是一个梦。”

    “而梦的世界最难掌控,汝无法阻止它一日一日去向你最不想见到的那面,而不入这个梦,汝在梦境中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唯一的拜托的方法,就是再也没有欲求。”

    “无欲无求,自然也不会有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月下三重梦,莫非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梦境?若第一重梦为了告诉他蜇人出现的缘故,那第二重,莫非只是为了强调楚随风在他心中的意义?那第三重呢?第三重是什么?

    “仙子囚于月中,可仍旧为九重天上的上仙,在下有一事想问,不知仙子可否给在下一个答案?”

    “但说无妨。”嫦娥垂眸。她囚于月宫千年,还是头一次有人问她问题。她空洞的眸子慢慢抬起来,看向纪戎歌,眼中深切,却不知是何含义。

    “你是如何揣摩人心的?”纪戎歌直直地看着眼前盛装的女子,眼神里一点迟疑也无。“从后羿嫦娥到楚随风,都是我迫切想知道与我心底深处所渴望的。第一重梦表面上是九重天上诸神的争斗,实际不过是因为我迫切想要知道究竟什么是月族,月族中人是为何而生,你由此来为我做的一个故事。情节合情合理,也让我半信半疑,真的有丝相信,自己已经置身在月中宫殿。”纪戎歌看着眼前的嫦娥,眸中淡然无丝毫波动,见嫦娥不言,又开始自语,“第二重梦不知你从何窥探,给我这样一个梦境,虽然美好,却从不是我所期待与相信的。”

    “若这只是梦境,就终有梦醒的时刻。你想让我相信广寒宫是真,月中梦也是真,却不知梦境终究是有破绽。”纪戎歌弯唇,模样柔和却不容质疑,“梦中所见种种,皆与我往昔见闻相系。这广寒宫虽然巍峨,但仔细瞧瞧,却是我见过的。”不仅见过,而且还小住过一阵,这样壮丽的宫宇,除了皇城,还有温良故蜀山之巅所筑的别院的影子。这样错综组合,也让他一时没有想起来。

    “我虽不知你如何揣摩人心,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已大致了然。”

    他手中结印,口中默念咒语,就见金色的灵力若波动的水面,被他一指就往四周扩散开来。他微微垂下眸子,结印的指尖如同尖锐的刀子,划破平滑的梦境,周围如潮水退散,一切暗淡之后,正坐眼前的女子,精致美艳的五官,却当真让纪戎歌微微一怔。

    “我是什么东西?”那女子一双红眸,尖锐的牙齿上一刻在唇角下一刻就抵在纪戎歌颈上。“我虽不知我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却喜欢你得紧。”

    纪戎歌自那女子靠过来的那刻起就再也动弹不得,她看似蜇人,却又并非蜇人,蜇人的体温较常人偏低,而这女子,从靠过来的那刻起,就给纪戎歌一种温暖的感觉。虽知她贪食自己鲜血,却也并不惧怕。而那女子虽然靠在纪戎歌怀中,却也并无咬下去的心思。

    只是两人还身处梦境,此刻恐怕就是月下第三重梦。

    “他们都叫我月下香,你可知月下香是什么?”那女子虽然面容妖治,人却有些天真,但天真并不意味着傻和无害。“你的血很吸引我,不过你不用担心,在那个讨厌的女人退去之前,我绝对不会咬断你的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