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和鬼针果然好用,只三天便将那磨人的头风定住。想着她不在的这些天也不知道柏桦是怎么应付那些一直在用针的患者,安若素打算一大早喝了药就去医馆。
药碗刚端在手中就听见外卫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她端药的手抖了一下。
卯卫提醒她:“先生,太子殿下来了,我们还是出去迎驾吧。”
“好,我们走。”
她将手中的药碗先放了下来,同卯卫一起出去,刚推开门就见柏真已经到了门口,她正要跪下来却被柏真一把拉住并携进了屋中。
叶以对外面的人道:“在此守着,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遵命!”众人应。
安若素沏了茶,还放了他喜欢的合欢花,自己则在一旁站立,等候吩咐。
“坐吧,我有事同你说。”
她坐在他对面,听柏真问道:“你头痛好些了吗?”
“好了,谢殿下关心。”
柏真点点头便只喝茶。
安若素见他久不说话,又续了茶,才问道:“殿下此次来是为何事?”
柏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放下手中的茶盏道:“素素,宋远走了这么久了,你……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的。”
“殿下的意思是……”
“你若是有中意的人不如就像原来一样……”
“殿下觉得我还会有中意的人吗?宋远已经被我害死了,我不想再害别人了。”她忽然生了气。
“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叫宋远被你害死了?能娶到你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命薄,享不了这福!”他接着道,“你若是顾及连命结,我派人终生守护你,这样你也就可放心去。”
“殿下,素素不想再与旁人有什么瓜葛,一个人就够了。殿下也不用担心素素这宿疾,这也不是要命的病,有没有人与它发不发作没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只要我好生养护着,它总会好的。”
“听你这语气,今天我好像是不该来这一趟。也罢,既然你决定了也就当我多余一问。你好好歇着吧。”他试了一下药碗,“这药也凉了,一会儿让人重新热一下再喝。”说完后柏真起身就要离开。
“素素让殿下担心了,是素素的不对。”安若素客气中透着冷淡,任谁都能听出她在生气。
“嗯。也是宋远在走前将你托付给我……”
“宋远说:‘素素只有你了’是吗?”安若素说完这一句话便开始哽咽,似乎有着满腹的委屈在隐忍着,“若殿下是想给宋远一个交代,那我便自己做主了,殿下也可安心。”
安若素这一句话便将柏真激怒,他生了气道:“我给他交代?我给他交代个什么?我还想向他要个交代呢!他当初答应我好好照顾你的,如今你却成了孤身一人,他倒是来向我交代呀?他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把当初的承诺当什么?你让我安心?你当我是为他吗?枉我为你安若素牵肠挂肚,白白费了一颗心,到头来却让你这样看我。”
此时的安若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柏真转身的一刹那她将他拦腰抱住,脸颊抵在他背上,那隐忍此时变成了宣泄,任凭眼泪肆意横流。
柏真的脚步再也迈不动,就这样让她抱着,心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直到她哭累了,他将她双手拿开,又将她搂在怀中哄劝:“还是那么爱哭!头痛刚刚好,小心又哭犯了。刚才是我话说重了,向你赔不是。”
安若素便不出声,只是肩膀耸动着,眼泪停不下来。
“你若不愿意那我便不问了,随你意就是,只是平时要照顾好自己。都说美人泪是英雄冢,你呀,就拿稳了那把刀,照我胸口戳。”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觉得唇上一凉,身体一滞,待看清是安若素时,那久在身体中干涸的渴望便又慢慢活了过来。
窗外的花香不满主人的关门闭户,硬是从缝隙中挤进来,扰一扰这醉人的夜。月亮也不知什么时候隐退了身影,树上的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向了更高远的树枝,唯有几只不知趣的蟋蟀还在“吱吱”的聒噪着……
太子因忙于政务整夜未归是常事,也没人会盯着问他的行踪。
正当他细细品味着最好吃的清粥小菜时,叶以近前来:“爷,王上差人将继麟小殿下带到了宫中。”
“走,回王宫!”
安若素见他要走,便拿过来一件衣服给他披上,道:“虽说天渐渐暖了,但夜里还是会凉的,这件短斗篷你披上好御寒。我也没有什么能送给你,唯有这手艺还能拿得出来。”
柏真摩挲着上面合欢图绣,知道是特意为他所做,一时间心中充满欢喜。
“我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又对叶以吩咐道:“派人回东宫知会一声,就说我已知晓。”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安若素心中五味杂陈,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柏真回到宫中直接去见王上。王上北添成正在同继麟玩耍,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继麟见柏真回来便跑过来抱住他道:“爹爹你可回来了,继麟都想你了。”
柏真弯下腰将他抱起:“爹爹有些事情要同王祖父商量,继麟先去找王祖母玩可好?”继麟点头答应,继而跟随带他的侍从一起出去。
王上问道:“一夜未归!是去忙什么了?”
“回父王,儿臣昨日去了医馆。”他确实先去了医馆,后去见了安若素。
“医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怎么不见有人向我汇报呢?叶以,太子身体状况关系国事,你这个侍卫是怎么当的?”
“臣知罪,这就去刑司领罚!”
“让父王担心了,是儿臣寻柏桦有些别的事情,本想着及早赶回来,临时有事误了时辰。”
北添成看了看他道:“柏桦是大夫,不参政议政,若有何事可直接宣他就是了,别总是亲自去。”
“儿臣记住了。其实儿臣就是想出去遛一遛,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
“久不见你来向我解释,只好将那孩子带来了。说说吧,你那个凭空出现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柏真想,既然王上从东宫将继麟带来,那继麟的出现已经不再突然,至少王上能从心里接受柏真还有个孩子的事情。那就按原来的计划进行就好,先拖着。
王上听完他的话后被气得气血翻涌,骂道:“一派胡言!你当你老子是糊涂了吗?你同太子妃几时添的孩子难道我们不知道?王宫添丁那是从妃子有孕就开始有记录在案,太子妃的案录在哪里呢?把你那无赖的一套给我收起来,那个不知来历的孩子你及早给我处理了,趁我现在还没有查他!”
“父王信与不信,这个孩子就是我的,他只是没有案录而已。”
“你的?你同谁生的?别告诉我是同宫外的女人生的。谁不知道你除了那安若素就没有对外面的女人动过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同别人生孩子?”
“谢父王对儿臣的信任,只是这个孩子确实是儿臣的。”见北添成被他气得不轻,他只好道,“父王莫要气坏了身子,关于继麟的事情,等父王气消了儿臣再来同父王细说。”
“你现在就说,我找你来就是为说这件事情的。”
“儿臣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事关今年的巡防,还请父王看在儿臣兢兢业业对待国事的份上,就将孩子的事情往后放一放吧,待儿臣处理完了此事亲自来向您解释。”
“往后放?放到什么时候?我都等了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亲自来解释,再往后放,我怕我都信了你的鬼话了。”
“巡防的事情一结束,我立刻赶来。此刻,若我不去,那帮子对燕明忠心耿耿的老臣定会又说我怠慢国事,放任自我,不作为。”
“太子的事哪一件不与国事有关?叫他们先在那议论着,这一回,话题更多,还有趣!都凑一块儿了,没个把时辰结束不了。”王上不耐烦愤愤道。
王后进来道:“又同凌儿生气呢?”
“你看看他干的事儿?我没被他气死都是祖宗保佑!”
“你呀,就是性子急了,等他把事情处理完了,慢慢给你说不好吗?他有时候是会做糊涂事,但是对待国事从不马虎,巡防之事关系国本,总比孩子的事情大了些,就等几天又能吧。”王后朝柏真摆摆手。
柏真悄悄退出去,到了外面,片刻都不犹豫,转眼跑没了影子。
“孩子总是带着父母的影子。难道你就没有发现那个孩子的长相像谁吗?”
“像谁?他没有凌儿和谭雪蝶的一点影子!”
王后叹口气道:“像你那个早就死去的儿子源儿!”
北添成猛然一震,叫人带了继麟进来,他仔细端详着,眉、眼之间果然有北柏源的影子,尤其是那一对福耳,上过眉毛,下齐鼻尖,耳珠入口,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北柏源小时候一模一样。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他刚见到这孩子确实感到有些眼熟,开始还以为是与他有眼缘,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王上北添成等着太子北柏真来兑现同他细说的承诺,一等就等了半个月,还是不见他的影子,就连朝堂议事也推脱不来了。开始还以为是怕因为继麟的事情找他麻烦所以躲出去了,后来派去东宫寻找的人回来说是去南疆巡防了。于是他就从东宫接了那孩子过来,并向雪蝶保证很快就会还回来。雪蝶因柏真有言在先,若是王上来接孩子便答应就是,所以痛快允了。
北添成越看那孩子就越觉得像柏源小时候,形神都似。柏真是他的过继子,那继麟为何不能是柏真的过继子呢?过继子也是子,那柏真说继麟是他的孩子也就没错了。难怪这死小子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耍无赖。
他越看继麟就越是喜欢,那孩子聪明、机灵,学什么都是一眼就会,这一点柏源还真比不上,倒是像极了凌儿。
“也不知道源儿过得怎么样?孩子被凌儿带到宫中,他想不想回来看一眼?”王后有些难过。
“提他做什么?都当他死了。”
“他终归是我们的儿子,难道你看见继麟就不会想起他?”
“我在十几年前就没有这个儿子了,继麟是凌儿的儿子,是太子的儿子。”提起北柏源,北添成就恨得牙根痒,一个不争气的东西。
他也曾试图从继麟口中打听一下那个孽障的讯息,可奇怪的是,那孩子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认准了柏真是他亲爹。
柏真回来是在两个月以后,他先回东宫,雪蝶见他面色苍白,瘦削异常,很是心疼了一番,便吩咐人去宫中请紫瞳过来。
柏真阻止她:“我还有些边防的事情要同父王商量,不用让紫瞳再跑一趟了。”
“那你忙完国事要好好休息,别再强撑着了,会累垮的。”雪蝶心疼道。
“好,我先让紫瞳瞧了再去父王那里,这样你就可放心了吧。”
“嗯。”雪蝶道,“对了,王上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接了继麟过去,每天戌时送回来。”
“是吗?看来父王还是很喜欢继麟的,也不枉我一番心思。”柏真笑道。
在雪蝶的不舍中他离开东宫又去了王宫。
紫瞳先是给他诊了脉,问道:“这气血怎耗得这样厉害?出门前带的药可有好好服用?”
“都用完了。到南疆的时候还让左道给开了新药。许是这赤龙快要化形了,所以嗜血严重。”
“那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它吸干血的。”她很是担忧,恨不能把自己的血换给他。
“别担心,你先试着找找别的法了,我找一下我师父,看他是否有办法。”
“你师父不是去云游了吗?你怎么能找的到他?”
“我还有一位师父,他只在梦中出现,你们都没有见过的。”
紫瞳将信将疑,给他服了药,又行针走穴,他便很快睡着了。这一睡竟然过去了八个时辰,紫瞳有些不放心,想叫他起来先吃些东西,可是无论怎样都叫不醒。她便探了他鼻息和脉搏。这一探吓坏了,只见他气息和脉搏都很微弱,要不是她精通此道,定会以为已经殁了。
叶以见此也是一惊,立刻派人通报王上,自己则将内力传了一些与他,这才觉脉搏有了些力量。
柏真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后便使出入梦术,在睡梦中呼唤他郁离子师父。
郁离子喊道:“别喊了!别喊了!我正在找这万年人参呢,你这样一喊给吓跑了怎么办?”
“老头,你不是去仙山寻方子了吗?可找到方法了?”
“找到了,这不是正在找塑身用的本体吗?等找到这万年人参我就得带去仙山,求人家神仙给我重新塑一个身体,这样我就能在人间见到你了。”
“老头,我觉得你费这心思还不如重新投一回胎来得快。”
“重新投胎?那不行,那我得重新修炼的,况且也不记得现在的我。现在的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呢。比如你,我还没有弄回太苍……对了,你找师父有什么事啊?看你这神态应该是那赤龙要化形了,你这身体有些难承受呀。等着啊!”就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像是蘑菇一样的东西,只是比蘑菇要小了很多,颜色却是血红的。正当柏真要伸手接的时候,叶以就将他摇醒了。
“你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这个时候叫,东西我还没有拿到手呢。”
叶以见他醒了,没顾上他说的是什么,还以为是睡梦中的胡言乱语,于是惊喜道:“爷醒了!”。
紫瞳搭了脉,仍然是虚弱,便亲自去膳房准备些吃的。
王上到来,见他虚弱至此,不免心中生了疼惜,蹙了蹙眉。
叶以见他似乎有话要对王上说,便自觉退了出去,顺便去看余波煎着的药。
“父王,那个孩子……”
“先不说孩子的事了,你没事就好,慢慢养着吧,一切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不,父王,我自觉身体一日不似一日,恐等不到那一天了。”
“别胡说,你只是赤龙嗜血而已,没有别的病。等紫瞳给你调个好的方子,气血补上去了自然就好了。这两个月你太过劳累,要好好养着。”
“父王说的是,听父王安排。”他接着道,“希望总是好的,但人生无常,难免有些意外,所以为了以后,还是早做打算的好。若我不幸,继麟承袭我位,继任太子,父王可立他为储君。”
“又在胡说,那立储之事岂是你一句话就定了的?就算继麟是你的孩子,可他上面还有卓儿,卓儿可是你的嫡长子,自燕明立国以来都是立长不立幼,哪有你说的这般道理?”
“可父王也不是长子呀?”
“此事另当别论。要不是你父亲当年病重,怎么会有这事?”
“所以,不是一定要立长子。若是事出有因,当以大局为重,没有必要非讲究个长幼。再说了,卓儿不是适合做储君的人选……”
“可他是你亲生!”
“继麟也是!”柏真强撑着起了身,靠着后面的被子继续道,“若父王真把我当作亲生子便不会有此念头了。”
“凌儿,这么些年了,我们的父子情分还不够吗?你非要说出这样的话伤人?”
“凌儿明白父王的心意,甚是感激父王所念。为了燕明的将来,也请父王三思。”
柏真所言本就是发自肺腑,难免带了情绪,见他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流,北添成亦是心中难受。柏真的抉择让他一时没了主意,但见他意已决,自己又不能不答应,万一他真挺不过去,那岂不是要带着遗憾走?
想到这里,他擦了擦眼角道:“我会考虑的,待我同你母后和王爷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你好好休息吧。”他替柏真掖了掖被角,见他闭了眼睛才离去。
也许是说出了心中长久所想,再也没有什么所累,所以柏真这一觉又睡了八个时辰。在这期间,王上来过两回,听紫瞳说没有大碍后还是不放心,又吩咐叶以去医馆悄悄请了柏桦来。柏桦仔细诊断后也说已没有大碍,他这才放了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