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蝶虽跋扈了些,也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日子惯出来的,但是心里清楚得很,若是卓儿不能做太子,自己又不能再有所出,恐怕日后这太子之位就要落在紫瞳生的孩子身上了。想想柏真的说辞,还不如将继麟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那将来自己的地位还是稳固的,再者,即使自己的父兄相助,硬是将卓儿推上太子之位,那自己也将会失去柏真的信任,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她允了。
柏真对外宣称继麟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只是一出生便带劫,不便养在宫中,为了躲过此劫,只好寄养在外,如今此劫躲过,也就带了回来。
雪蝶笑他:“你这瞎话编的还是那么无赖,即使父王知道了也是拿你没办法。我不争是因为卓儿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但是我那父兄可不是吃素的,他对继麟的身世岂会不起疑心?他要认为我在燕明是受制于人,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又将怎样应对呢?”
“我燕明的家事和国事岂能让外人插手?是说我无能吗?继麟的身世我已做了最好的安排,你就放心好了。”雪蝶知道这话中的意思,丈夫和父兄,柏真让她自己选。
柏真回东宫的日子频繁了些,王上去他寝殿经常见不到人,感到纳闷。东宫本就是太子宫,只是为了方便同群臣议事他才住到王宫的偏殿中,照理说回东宫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可是他这一行为若是与往常有异,那便就是真有异了。
王上派人留了意。
好巧不巧,顾岩就把那私底下正在议论太子私事的人捉到了王上前面。那人自是大呼饶命了一番,王上本也无意杀他,就是想知道柏真都干什么去了,于是连吓带唬就听到了宫中热度最高的闲话:柏真在东宫又养了一个孩子,是他和宫中女侍生的,因为不敢让王上知道,只能偷偷养。
王上听后将那人痛打了一顿,然后又把传这话的源头找来问,结果又是另一番传言:柏真同侧妃没有孩子是因为同安若素余情未了,在外面偷偷生了孩子抱回了东宫。
北添成越听越气,接着查,那谣言便是五花八门,仿佛在几天之内就能成就一部丰厚的话本。
王上北添成强压怒火,等着荒唐的太子北柏真来向他解释,可是过了三天,依然不见他有来解释的迹象。于是,北添成急火攻心,嘴角上起了火泡,背过大臣们大骂那个混账儿子,天生长了一双桃花眼,永远开着掐不完的烂桃花。
王后听后劝道:“哪有这样骂自己的儿子的?何况他还是燕明的太子。他自己都还没有说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先听了那些闲言碎语?他是个怎样的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那安若素你见他对谁动过心思?更别说是同外人有了孩子。就算是这样,那太子妃是吃素的,就由着他胡闹?还不早来你这里告他的状了?”她好说歹说才将王上的怒火压制下去,“等他这些天忙完了巡防的事情你好好问问便是,万不可急躁,惹了他执拗脾气上来,便不肯同你好好讲。”
北添成稳下心神,想想也是,等找个时间同他谈谈关于那个孩子的真实身世。北添成等了再等,北柏真都来了好几回了,始终不提关于孩子的事情。他有几次都想提出来,无奈顾着身边的大臣,不好问,因此,几回下来,这没有问出来的话就成了他心里不肯落下的石头,吊得他难受。
柏桦自冰魄血玉被夺之后那热毒便时常涌上来搅他两下。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能够忍受的,用药压一压,倒也没遭什么罪。后来,那热毒渐盛,似乎有压制不住的态势,他便寻了安若素来用针。
安若素探过之后也曾道:“这热毒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盛,恐日后难以压制。”
“是了,原来我师父也曾这样说过。也是我幸运,后来遇到珍珍,得了她家传宝贝冰魄血玉才将这热毒力量压制住。只是后来……”柏桦带了伤感继续道,“怪我没有将这冰魄血玉保管好,日后定会成为燕明大患。”
“你也无需自责,既然你能得到那冰魄血玉的庇护,那便是你造化匪浅,天意使然。如今失去了它,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不是说过那冰魄血玉也会有失去它药性的一天吗?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既然失去了,说不定天道自会给你另一番安排。”
柏桦苦笑,暗自等着安若素所说的那另一番安排。他用针频繁,自然同安若素接触多了些,时间久了就生了些闲言碎语出来。这些闲言碎语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叶选耳中。叶选性情洒脱豪气,本无意计较这些流言,但考虑到可能会对安若素的名声有损,也怕安若素知道后为了顾及她反而不再为柏桦诊治,所以她特意请安若素到家中做客。
“小王妃可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知道此次让我来的目的何在?”
“我岂会信不过自己的夫君?请先生来只是怕你不再给他诊治而已。”说完她便自己先笑了起来。
安若素见她果然如人口中所述那样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子,心中放松了下来,谈吐也就自然了些,待柏桦从宫中回来一同愉快用餐。
自此以后,叶选经常请安若素来家中,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向她请教绣织,有时候仅仅是说个话而已。流言止于智者。渐渐就不再有人置喙这种无根据的传言,甚至有人暗暗称赞叶选,既维护了丈夫的名声,又能让安若素死心塌地为柏桦效力。
安若素除了有一身杏林绝技,还有一手好的绣功。她见柏桦时常因为项疾而不停转动脖颈,尤其是大冬天,脖子冷得厉害,便往衣服里面缩,让人看了心生怜悯,于是就买了一些好看的丝线,编制成了一条能够围在颈上的围帛,还在上面绣了图案,在叶选再一次邀请她去家中做客的时候送给了柏桦。
叶选将围帛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直夸安若素巧夺天工的织艺,并且还诚恳地向她请教。可惜的是,叶选真就不是那块料,她连最基本的女工都做不好,更别说这等绣工了。她只得让身边的绣娘好好的听着,学着。
柏桦素来知道叶选不善女工,也不期待她能学出个丁卯来,倒是一直喜欢她爽直的性子,便打骨子里疼着,爱着,只是当着安若素的面他不好张扬,只宠溺地调侃了几句。这些在安若素的眼中也曾经见过,柏真原来对她就如这般甜腻,也是这样宠着,疼着,怕给的不够。她将这些泛起的涟漪悄悄装在心里,在无数个夜里独自咀嚼着。
那围帛真就好用,围着它似乎自己的手脚都能伸展开了,柏桦就天天那样围着在医馆里转。就这样,他那围帛似乎生了双翼,渐渐飞遍燕城,城中大街小巷的妇女都学了起来。有闺中女儿织了送给情郎,竟然成了习俗。
后来,这事情的经过慢慢传到宫中,经过一番发酵后就传到了柏真耳中。在柏桦来宫中的时候,他便留了意。果然就见他脖子上围着一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仔细看的确是安若素的手艺。一时间,这心中便打翻了醋坛子,莫名的邪火无处发泄,下了朝便把柏桦传到了书房。
柏桦听他语气里透着气恼,又见他盯着自己的脖颈,便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恭恭敬敬道:“回殿下,天渐渐寒冷,安先生怕殿下衣衫单薄,从而患项疾,于是托臣将这条围帛带来给殿下。只是臣由于医馆事务繁忙,竟然将这件事给耽误了。臣今天就是来送围帛的。”
柏桦小心谨慎的样子更让柏真觉得他是心里发虚,于是他道:“你已经自信到觉得我不会嫌弃它已经被你用过了吗?”
“臣不敢,臣一时疏忽放到了自己脖子上就忘记了,还请殿下宽恕。”
“我若是不收呢?”
“那就请求殿下将它赏给臣吧,臣一定会铭感于心,带着它在杏林进出,也算是为国尽力了。”
“你这想法过于美好,我担心你会失望过大。所以呢,不能满足你!”
听闻此言,柏桦将它呈上前去,余波接过收了起来。见柏真不再理他,知他心中生着闷气,于是道:“东西已经送到,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臣先告退!”
走出殿堂,他骂了一句:“虚伪!”
山云小声道:“姑爷,辱骂太子可是死罪啊!”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骂他呢?”
“不是太子殿下夺了安先生送给您的围帛吗?您自然是在骂他喽,难不成还骂我呀?”
“我就是骂你个不成气候的,就知道看热闹。”
山云摸摸被自己姑爷敲打的头,委屈道:“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山云实在帮不上忙!”
回到家里,叶选见他脖颈上的围帛不见了,便问道:“你的围帛呢?怎么去了一趟宫中就不见了?”
“不小心掉进宫中的醋缸里给弄坏了。”他答道。
“醋缸?你去醋缸那里干什么?”叶选看向山云,山云一脸委屈地看向安若素。
安若素顿时明白,便借故走开。
叶选笑道:“一条围帛就兄弟反目了?还是安姑娘厉害。行了,你也别计较了,我再给你编织一条就是了。”叶选说完就去药房忙乎了。
柏桦吩咐山云:“还是让绣娘做吧。”
柏真没收了柏桦的围帛后安若素也不敢再编了,怕惹了他生气。她便仔细教巧手的绣娘,几天后又做了条新的。叶选自然高兴,亲自到小筑感谢她。
安若素道:“对不起,是我给小王爷和王妃添麻烦了。”
“怎么能怪你呢?那太子殿下的脾性谁人不知?他对安先生最是在乎,柏桦围着你送的围帛,他能不生气吗?也怪我,竟然忘记提醒他。”
一提到柏真,安若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好又沉默。叶选见此,知她有万般心事,心想她要是如此长久定会憋出病来,于是试探性问道:“关于以后……先生有何打算?”
安若素道:“忙忙碌碌,终其一生,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做。”
“有些话我想了很久了,若先生觉得可听,那我便与先生讲一讲。”
“小王妃请讲,我不是那经不起几句话的脆弱之人。”
“我比你年长几岁,若是不介意,你叫我一声姐姐也可。”
“好,叶姐姐请说。”
“你本率真随性,天地广阔,又何必被这世间规矩拘着不得自由?”怕她误会,叶选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一个人,每天来去都前呼后应,时刻被人围着,没了那份自在,怪是可怜,所有……”
安若素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道:“天地虽广阔,但我不离去非我本愿,而是有不能离去的理由。”
“既然有不能离开的理由,那就随遇而安,何必为那些有的没的让自己过得这样委曲?人生苦短,韶华易逝,怎么都是难逃那终点,不如让着自己一点。”
也许是当局者迷,叶选的话让安若素如拨云见雾,豁然开朗,仿佛长久以来那压在心头的石头被她那样轻轻一点,忽然就落了地。
“想不到叶姐姐有如此见地,素素倒是受教了。”
“先生是洒脱之人,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只是你心中有所挂碍,才会被俗念一时蒙了心。”
“素素定会谨记叶姐姐的话,好好思量。”
安若素离开时,叶选望着她的瘦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既然还想着,念着,为何却不做?若想两情久长,必求朝暮。”
柏桦从旁边过来,微微带了怒意道:“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夫人还有此说教的能力?倒是我低估了夫人。”
叶选道:“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怎么会呢?我是恰好路过听到的。”他转而又装作无辜。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那同门师妹紫瞳的幸福着想,可是安姑娘也是待殿下真心的。”叶选略一停顿后接着道,“哦,我知道了,莫不是你本就对你那师妹偏了心,只要她想要的,你都会帮着?”
“我还不知道夫人是这么伶牙俐齿的,这转瞬间就说成了我的不是,看来我得向夫人好好请教了。”柏桦用夸赞的语气掩饰着自己的一点心慌。
叶选丢给他一个白眼,径自走了。
安若素果然就好好思量了叶选的话。回到家中已是天黑,她熄了灯却了无睡意。窗外的竹子映在窗子上,影影绰绰,摇摆不定,仿佛有着犹豫不尽的心事。她渐渐头疼不已,想是宿疾复发。想着这难愈的头风,便起身开了药方。正要唤卯卫去医馆取药,忽又想起医馆兴许没有这开的两味药,又划掉另写了两味替代药,只是这药效就打了折扣。
负责抓药的伙计见是安若素开的方子,又是卯卫来取药,便留了心多问了一句:“请问安先生这药是给谁开的?”
卯卫便如实回答:“是我家先生给自己开的。”
待卯卫走后伙计便将此事告知柏桦。柏桦心下疑惑,忙问那药方配药情况,那伙计便原样默写出来。柏桦看了方子后发现那是治疗头风的,安若素定是顾及医馆可能没有定风和鬼针,便用了替换的药。毕竟在医馆她只管医很少管药。她想的没错,医馆的确没有定风和鬼针。这两味药本就稀缺,又极难培育,要靠从弥国引进,所以一般的医馆少有进药的渠道,向来只有宫中存些。所以,一般的大夫不会开这些稀缺药材,柏桦需要时也会到宫中药司采办些。他知道这头风要是发作起来会疼痛异常,一般的药材见效缓慢,一时难以控制。想到此,他立刻去了宫中药司。
正在药司取药的叶以见柏桦到来忙行了礼。
柏桦道:“叶护卫是给太子殿下取药吗?”
“是的,取了给爷做药膳用的。”
柏桦拉了叶以到一旁问道:“殿下如何?”
“赤龙嗜血严重,再加上为国事日夜操劳,已是心力交瘁。近日好些事情都是王上亲力亲为,就为了能让殿下好好休养。”
“那我取了药也去看望他。”
柏桦随叶以来到偏殿,待通令官传了音后进得房中就见柏真合衣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见他进来便略欠了身,也未说话。叶以自觉给柏桦拿了矮凳放在榻前。柏桦上前查看,见他面色苍白,精神也差,确是气血不足。
柏桦进来之时未见紫瞳,问了叶以才知道是去东宫给太子妃送补品了。他有些生气道:“这时候她怎就不知道轻重了?不在这里伺候太子倒去东宫巴问太子妃,也太不像话了。”
“是我让她去的。”柏真起了身道,“东宫也是她的家,她就不能回去看看了?”
“你怎么能这时候让她去呢?”
“我也无甚大碍,这赤龙嗜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不能老是拖着她,让她出去走走吧,顺便去看看小卓和继麟的长势。”见他手上提着的药袋便问道,“你这是给谁取药?还得亲自跑一趟?”
柏桦低头看了自己手上:“一个病人需要这药,我医馆中没有,就从药司取了些。”他试着说得轻松些,免得柏真起疑。只是他也不太善于撒谎,因此一说慌眼神多少还是有些闪烁。
“给我看看什么药?” 柏真岂会不知?
“是定风和鬼针。”
“这两味药是治疗什么病的?”
柏桦听他问得仔细,知道不仅仅是随便问问了,心虚道:“是治疗头风的。”
“素素的宿疾又发了?”
听完柏真的话柏桦倒是吃惊,忙问道:“原来你是知道她有这头风的?”
“知道。她为救如枫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宋远说她常在半夜哭醒,兴许是从那时候得了这头风病。我总想着她自己就是大夫,治好只是时间的问题。近一年不见她从宫中取药,我还以为是好了。”
“这头风本就难治,又因为是小产后留下的,那就更难了。如今用药也只不过是缓着。”
“怎样才能连根拔起?”
“这若是换做别人还是有希望的,安姑娘恐怕就……”
“此话怎讲?”
“在妇人中有这样的医案,若是在产后留下的病根,只要再次孕育,在产后对症医治便可痊愈。安姑娘不可能再有孕,所以……”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将药带给她吧,嘱咐她安心休养,若是还需要什么就派人来取,我会同药司打招呼。”
柏桦从宫中出来便直接去了安若素家中。他让山云取了纸笔重新调整另开了方子,将从宫中带回来的定风和鬼针也加了进去。
卯卫煎好,她尝过之后便问道:“这药不是我开的,可是有人换了方子?”
“先生仔细,这的确不是原来的方子,刚刚小王爷来给先生送了药并开了新方子。”
“小王爷他人呢?”
“在花厅等先生醒来。”
“你为何不早叫醒我?”她边埋怨着边梳洗,“他来这里本就是尊贵的客人,何况又是来给我送药,你们却这样怠慢于他。”
“是小王爷不让叫醒你的,说是让你再睡会儿,等药煎好你喝了再去见他。”
见到柏桦时他正在花厅观赏她培育的新品种牡丹。
她走上前去:“给小王爷添麻烦了。”
“感觉可好些?”
“好了些。”
安若素吩咐重新沏了茶,同柏桦落座,问了一些他去宫中的情况,“殿下可知道此事?”
“巧合下知道了,并嘱咐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安排人去取来就是了。还有,若是下一回这宿疾发作你要知会我的。”
“让你担心了,素素心里过意不去。”
“我是怕太子怪我怠慢你。你是知道的,他脾气上来了有时候六亲不认的。”
听到这里安若素忍不住笑了,不禁想起上回围帛的事情。她这一笑顿时感觉额头出了汗,兴许是刚才喝了那新药的原因,竟然感觉头痛好了很多。
送走柏桦她翻箱倒柜起来。几个女卫问:“先生是在找什么呢?不如告诉我们,我们帮您一起找。”
“我在找上回小王妃送我的丝线,那些可是上好的蚕丝纺成的。”
“我见先生忙于医馆之事,心想着可能没有时间做针线活儿,所以就收起来了。”一个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小侍道。
“去找出来。”
“先生现在就要用吗?”
“用。”
待那小侍拿了丝线来,她便细心地挑选起来。
卯卫问道:“先生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经她这样一问安若素才想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本想着做条围帛,但一想到他因为柏桦的围帛而生了气,若是再看到这条,会不会生气送他晚了?想到这里,她便停了手上的活儿,一时因为想不到要做的事情而发愁。
卯卫见此忙道:“先生莫急,等病好了再慢慢想也不迟。”
是了,等头痛好些了再做也不迟,毕竟他有紫瞳照顾,什么都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