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凤仪宫的时候,冯玉瑶正在书桌前练字。
珍珠眉目低垂地走近,见冯玉瑶正写得起劲,不敢打扰,只是静声候在一旁。
冯玉瑶眸中余光瞥见了她,淡淡开口:“说。”手上动作不停。
“娘娘,太医院来消息,说是怡雪宫那边传了太医过去,有小产的迹象。”珍珠低声回禀。
冯玉瑶手一顿,浓浓的墨汁从笔尖滑落,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乌黑一片。“可是听雪轩那边开始了?”冯玉瑶仍旧语气淡淡。
珍珠摇了摇头,道:“听雪轩这些日子紧闭门户,生怕惹火上身,奴婢想着,那婉美人素来胆小怕事,应该是没有这个胆量去招惹淑妃娘娘。”
当初婉美人进宫时唯唯诺诺地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看着也不是个能惹事的人。冯玉瑶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珍珠,你要知道,会咬人的狗都不会叫。有些人看着平日里张牙舞爪,但她有什么心思你一眼就能看穿,唯有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看着无欲无求的人,你才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去年江婉君刚入宫的时候,她也觉得不过是有些美貌的空头美人儿,可这将近一年的相处,承明帝在杜雪岚身上的心思越来越少,江婉君却是连升两级,诞下了一儿一女,差点还被晋封充媛,她就明白,这人,并不似她们看到的这般简单。
“那怡雪宫何故会如此?”张太医虽非她的人,不过他的医术冯玉瑶却是了解几分的,按照道理,应能保龙胎到顺利生产才是,怎的如今才六个月,就有小产的迹象了?
珍珠又是一阵摇头:“今日午膳之后,万岁爷就去了怡雪宫,听人说面色有些不好看,但万岁爷进了正殿之后,就将殿内的人都打发了,殿外有顺德的人守着,咱们的人没法靠近,并未打听到什么消息出来。谁料万岁爷进去没多久,就宣了太医。”
冯玉瑶静静地看着面前废了的墨宝,顺势将手中的狼毫也扔在了宣纸之上,一张苍劲有力的书法大作被毁了个一干二净,摇了摇头,略带惋惜地说道:“可惜了本宫这半日的功夫,替本宫更衣,去怡雪宫瞧瞧。”
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打探出来的消息,原本想着让江婉君与杜雪岚自己斗去,哪里料到,这事江婉君未沾染半分,杜雪岚腹中的孩子倒是快要掉了。
她贵为中宫皇后,后宫之主,定是要过去瞧一瞧的,就算不是真心又有何妨?但心中也不免纳闷,这自杜雪岚有孕以来这事就透着古怪,按理说,她身子强健,就算受了寒气也没有如此虚弱的道理。这背后,似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
“珍珠,你让进喜去偷偷查查淑妃的脉案,本宫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杜雪岚小产没有关系,她可不想有朝一日自己有了身孕,遭了暗算都不知是何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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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雪宫,杜雪岚悠悠转醒的时候,承明帝正守在身侧。她的衣衫早已被汗濡湿,黏腻地贴在肌肤上,有些难受。小腹处依然疼痛,低低吟了一声,却惊动了一旁的承明帝。
“陛下——”杜雪岚轻轻换了一声,承明帝如漆的墨瞳里不再冷漠,酝了几缕不易察觉的情愫在里面,是心疼与悲痛,倒显得午膳之后的那一番争吵似是梦境一般。
“臣妾睡了多久?”窗外明亮,显然不会太久。承明帝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杜雪岚面上的碎发,“不算久,一个时辰而已。方才皇后已经来过,见你仍在熟睡,便未作打扰,放下补品就走了。”
按下心中的不安,杜雪岚的手抚上了小腹,肚子高高凸起,还好,孩子还在,杜雪岚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
睡过一觉,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譬如这几年稍瞬即逝的宠爱,承明帝的反复无常,兄长嫂嫂的恨铁不成钢,或者腹中的孩儿,会是她将来唯一的倚靠。
承明帝却默默地凝视着杜雪岚,眉心紧蹙未发一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顺德公公适时地端着红漆托盘出现了,一碗深褐色的汤药静静地置在那盘内。
“万岁爷,这药,奴才已盯着药童熬好了,张太医特意嘱咐,请淑妃娘娘尽快服用,方能对身子无碍。”
“药?”杜雪岚一脸疑惑地望着承明帝,几个月下来,每日要用些什么汤药,她自己都已倒背如流了,这会儿并非是她用药的时辰。
承明帝的眸底拂过一丝愈深的悲意,伸手从托盘内取过碗盏:“你先下去,候在外面,没有朕的传召,不许任何人进来。”
“老奴遵命。”顺德公公恭恭敬敬地退下。
杜雪岚举目看去,并不见揽月的身影,生怕抱月的悲剧再重演,问道:“陛下,揽月呢?”
按照道理,张太医的药应是揽月亲自端进来才是,为何会是顺德?难不成揽月也被打入了暴室。
“揽月无事,只是朕吩咐让她去做别的事情罢了。”承明帝解释道,又将手中的汤药递到了杜雪岚的面前,语气平和地说道:“岚儿,快趁热把药喝了,喝了你的身子就会无恙。”
这几个月以来,杜雪岚难得一见承明帝对她好颜色,眸底漾起几许纯粹的笑意,完全忽视了他神情反常,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还不忘朝着承明帝撒娇:“陛下,这药太苦了。”
这碗汤药比以往她喝过的任何一碗都要苦上几分,忍不住皱起黛眉。
“何必喝这么快,又没人和你抢,仔细烫着自己。”承明帝亲自将一旁小几上的蜜饯挑拣了一颗喂给杜雪岚,又递上绢帕,让杜雪岚拭去唇瓣边的药渍。
“只要孩子无碍,即便苦若蛇胆,臣妾亦是无惧的。”
承明帝却是将手覆在了杜雪岚的一双柔夷上,似宽慰,眸底却酝积着更深的阴郁:“岚儿,如今,你的身子最重要,其余的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