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二天,太阳从草原的尽头跃起,金红的光洒遍了大地。
依稀,空气里还带着雨水的味道,青翠的草尖,娇嫩的露珠摇摇欲坠。
胤俄难得的心情好,被人扶着到了外面,就地放了一把软榻,撑了大大的伞,遮住有些刺眼的太阳。和衣躺在榻上,闭上眼,和没闭上眼没什么区别。
但是,吹拂在脸上的风,温柔婉转,清脆的很,好像能让人心情好起来一样。
没有愁绪,没有沉甸甸的心思,腰间的小金鱼随着风儿一动一动的,白色的玉瓷,剔透的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他好像觉得自己在飞翔。
那是一扇黑黝黝的大门,他在门边停下,从身体里,血液沸腾着,和着大门的气息,叫嚣,鼓动。
只要伸出手,便能推开。
他却犹豫了,在大门的那边,承载了希望,也背负了绝望。
耳边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号,尖锐的狂叫着。
时空的大门啊…………
只要打开…………
他便能……回去!
胤俄,不,袁越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身,刚刚使劲,便有一阵喧闹纷纷杂杂。
在然后,没有了然后。
胤小俄惊醒,睁着空茫茫的眼,直直的望着天空,嘴角扯出一个似笑还哭的弧度。
手掌心还残留着那样的温度,冰冷,坚硬,却承载了他所有的希望。
只一下,便全毁了。
少年愤怒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微微皱着眉,上挑的眸子冰冷空洞,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
“谁吵的?”
吴侬小声的道。
“太子殿□边的一个小太监。奴婢这就让人把他拖下去。”
小太监?
胤小俄一怔,那边有人在尖叫:“我是太子爷的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把他总么了呀?
叫叫叫,叫得这般凄凄艾艾的,爷就是想攻也攻不了!
爷今天攻了你,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你就得被人活剐了!!
等等,这声音……怎么这般熟悉?
少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低声喃喃:“我说呢,太子会饥渴到什么时候都带着一个男宠……原来是这样……”
“主子?”
少年扬着下颌,点了点那个方向,各种冷艳高贵:“去,把那奴才给爷拖下去。”
“是。”
“仗毙了。”
“……是……”
吴侬默默的抹了一把脸,不就是宰个人咩!谁怕谁啊!
吴侬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女官,动作各种熟练有木有,十大酷刑各种彪悍有木有,不过眨眼的功夫,尖叫的人便被拖了出去。
哎呦哎呦,杀猪去了。
草原上的风从远方过来,带着清新的泥土的味道,依稀间,夹杂了浅浅的血腥味。
少年将被吹乱的鞭子胡乱的塞在衣领下,心情很好的转身,抬脚,大步向前走。
“咚。”
“吴侬,快过来拉你家主子一把……”
瞎子伤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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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过来的时候,胤小俄刚刚正准备用午膳。
碧玉粳米粥小小的一碗熬得稀烂,烤的流油的大雁用小刀片成极薄的小片,手指长度,用荷叶花的瓷盘细细密密的码了一整盘——说是整盘,其实,也就是巴掌大的盘子。
还有一碗蒸的香香嫩嫩的银鱼蛋羹,
尼玛!草原上吃银鱼蛋羹是一种奢侈啊!
零零碎碎的,好消化的吃食推了一小桌。
胤小俄捧着碧玉梗米粥对着那碟子雁肉流口水。
是得,就素流口水。
男人小心翼翼的剔去鱼肉里极小的软刺,将鱼肉放心少年碗里,叹息:“乖乖吃饭,在盯着它也不是你的。”
不是他的……
少年默默的低下头,胡乱的扒拉着碗里的鱼肉和粥。
听说过咸鱼的故事没?把鱼高高的吊着,看一眼,吃一口饭,看一眼,吃一口饭……胤小俄觉得,自己就是那可怜的孩子。
虽然看不见,可是那外焦里嫩的香味,浓厚极了,闻一闻。口水就出来了。
他想吃肉很多年!!
男人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压制住想要抱住少年的**,垂下头,专注仔细的挑着刺。
“你今儿把太子的随从仗毙了?”
男人努力的找着话题,但是显然他不是很会看人眼色,一张嘴,便让胤小俄黑了脸。
好吧,他就知道自己一张嘴准坏事。
男人很无奈的耸肩,做好了被炮轰的准备。
胤小俄冷笑:“不就是个奴才,谁那么爱嚼舌根,还上达天听了?”
那边做隐形人的李公公悄悄的摸了摸鼻子,心虚啊。
男人同样心虚。
“和着我一个瞎子,好欺负是吧?”
“朕这不是关心你嘛。”
康熙现在学会容忍胤小俄的坏脾气,其实,从很久以前,他便在慢慢的学着包容,但是,显然是不成功的。若是成功了,他们之间,便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帝王的地位和尊严,比之爱情,重要的太多。
少年眼角一挑,筷子扔在了桌上:“关心就是监视?不吃了!这顿饭吃的憋屈!!”
那双飞扬的眸子里,因为怒火便的生动起来。
这是这么些天,胤小俄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情绪。
男人心里微喜,口中仍然劝解:“你若是不吃,饿坏了自己怎么办?等到大晚上的,饿了叫小厨房加餐倒是可以,但是,你向来是吃饱了便睡的,大半夜的,若是肚子疼了怎么办?”
胤小俄不出声了。
他安安静静的闭上嘴,安安静静的当锯嘴葫芦。
你愿意在一边找罪受关我什么事,爷不愿意吃饭关你什么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太子进来的时候,便是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身便服的皇帝小心翼翼的捧着碗,将勺子凑在少年的嘴边,低声的赔着罪,小心奉承。
无奈的是,他的十弟垂着眸子,两眼无神,显然无视了自家的阿玛。
一干子的宫女太监全是墙角的壁画,两耳不闻窗外事。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撩起袍子,朗声道:“儿臣跪请皇阿玛安。”
胤小俄起身,在太子跪下的瞬间转身避开。
太子好歹现在占了一个储君的身份,算是半个皇帝,他若是受了他的礼,指不定太子哥哥在心里怎么的扎他的小人呢。
帝王手一顿,若无其事的放下碗:“起来吧。今儿怎么想到来给朕请安了?”
太子自从,不,应该说从开了年起,除了必要的请安外,鲜少往康熙这里跑。今日午膳过来请安,几乎男人以为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的。
“儿臣是来给十弟赔罪的。”
“哦?”男人挑了尾音,像是来了兴趣:“赔罪,有何罪需要太子亲自过来?”
这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胤小俄抿了抿嘴角,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太子再乖僻再暴虐,对于他,却是不曾亏欠过半分。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下着漫天的大雪,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地上的冰积了半尺来厚,他被男人罚跪在雪地里。
好吧,在小时候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暴烈的性子,关于罚跪这种不道德不人道的行为,皇帝,他阿玛还真没少做!
太子就从养心殿的回廊过来,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披着厚厚的狐裘,风华绝代,雍容华贵,那双眸子里,安静而深邃。
跟在太子后面半步的,是胤偍。
那个时候的胤偍,还没有现在的彪悍霸道,更多的是一种嘻嘻哈哈哈却沉稳的感觉。
他总是喜欢跟着太子。
每一步,都踩在太子的脚印边。
胤偍以一种不耐烦的表情听着太子说着什么,嘴里嘟囔着,挎着一边的肩膀,活脱脱的就是个痞子。那时候的胤偍脾气不是很好,康熙常常说,胤偍就是胤小俄的放大版,只不过比胤小俄的狗脾气过了几分分寸。
至少不会踹他阿玛的命根子!
但是,只要是太子说话,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尽管再不耐烦,他都会乖乖的听完。
只要是太子说的话……
不过,是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了。
胤小俄也不知道。
他唯一记得的,便是太子停在了他的身边,微笑着看着他:“小十,又惹皇阿玛生气了?”
他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努力扬起脑袋,不屑与这般孩童一般见识!!
“是皇阿玛自己爱生气!”
欠调教!欠收拾!!
太子摇了摇头:“可是吃亏的总是你呀。”
每一次跟皇帝正面冲突,小小的孩子都会可怜兮兮的跪在养心殿的回廊上,接受所有兄弟的围观。伤得不光是身体,更有他弱小的心灵啊。
要不是在袁远手下千锤百炼了过来,他还不得羞愤死啊?
小小的孩子嘟着嘴不说话了。
清俊的少年摇了摇头,叹息着走开。
不过前脚进了养心殿,他后脚就被叫了起来。
傻子都知道谁做的吧?
他还有半个时辰没跪,男人轻易不会开这个口的。
那个时候,在男人心里,最重要的,是太子,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大清国的储君,他愿意交托天下的孩子。
可是,在帝王的眼里,孩子始终是孩子。
哪怕雄鹰已经可以高飞,被不得不被紧紧的捆缚在山崖上,用一种渴望的目光看着天空,遥遥无期。
胤小俄垂下眸子,眼前黑漆漆的,正方便他想些什么。
太子,是一定要死的。
若是没了太子的龙气,他拿什么去开启大门?
他若不死,他便要死!
所以,对不起了。
太子殿下。
哪怕那个时候,曾经是他用仰视的目光所注视过的人也一样。
“儿臣手下那不知事的小太监冲撞了十弟,儿臣想,还是过来给十弟陪个礼。”
赔礼?
便是太子揍了自家的兄弟,在礼法上,除了有人念叨几句,也没什么。当然,要是如同胤小俄和康熙这般的,却又另作打算。
太子是君,而他们是臣。
但这并不代表君的奴才能欺负君的兄弟。
这样上一代的王会怎么想?
劳资还没死,你就对兄弟不慈?放任自己手底下的人去作贱自己的兄弟?
好吧,回归到本质,其实就是那小太监的声音大了些,让胤小俄腻歪了,才会一棍子拖出去打死。
不得不说,小十这一做法,很对康渣渣的心思。
蛊惑太子的奴才,都是该死的东西!
但是太子要过来,不仅要赔罪,还要做足了姿态,这姿态,是给皇帝看的。只有皇帝高兴了,不追究了,他太子才能高兴,不然,一个差池,他下面的兄弟能活生生的撕了他!
一个奴才!哪里没有?
男人不动声色:“一个奴才罢了,你们兄弟,何需如此。”
太子微微动容:“奴才不足以为恼,但唯恐十弟受惊。”
男人叹息了一声,颇为感动的样子。
胤小俄看不见,但听得见,他木然着一张脸,手指悄悄的在衣袖下收紧,慢慢的握成了一个拳头。
你们不是爱父慈子孝?
有的是机会。
怕只怕,到时候,父不慈子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