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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少年人也有一腔热血(一)

    姜曈出长安城不久,在队伍的末尾,抓到了两个小郎君。

    “十弟,十一弟?”

    这是姜十姜昧和姜十一姜暧。一个是姜曈的堂弟,一个是姜曈继母所生的亲弟。

    这二人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而已。

    他这个弟弟姜暧在家素来娇惯,连冷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姜昧也差不多,他们出生时家里情况好得很,全都是娇养长大的,此时两个人灰头土脸跟在车队后面,像个小脏狗。

    被姜曈抓出来的时候,姜昧兴致勃勃,只道:“七哥,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长安城,你就带我和十一弟一块去吧。我知道你要去西北,听说那边有戈壁和大漠,土是紫的,太阳是红的。好多人写过那里的诗,我也要去写诗。”

    姜暧也道:“阿娘成天让我向你和大哥学,我这不就学了吗?”

    车轮滚滚向前,并不停歇,他们已经看不到长安的城墙,只能看见黄土铺就的道路上两道深深的车辙。

    “胡闹!你们当是出去游玩呢。”

    姜暧一脸“我知道,我知道”,讪笑道:“西北好,西北有公主嫂子。姚家的四哥哥就比我大一岁半,人家已经单独带着一路人去了。我读书就不如姚四哥哥,现在愈发被他比的什么也不是了。”又拉扯姜曈的袖子,恳求道:“七哥带我们去吧,我肯定乖乖听话,给七哥磨墨铺纸我也愿意。”

    姜曈看着两个小脏孩子,又想,也好。

    来都来了,两个牛犊一样壮的小郎君,还是自己家的儿郎,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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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除夕了吧。”卫牧紧握刀柄,登上城楼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敌军营帐。

    甲戎这个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天亮都晚了许多,现在应该是长安时刻的正午了,天黑得却像墨一样。

    舒韫生硬回答道:“三郎,这边不过年。”

    在西北的半年,裴延良迅速长高抽条,几乎能与卫牧比肩了,他本是负责文职的祭酒,自郭士安阵亡后,年轻的小郎君也选择拿起刀剑,转去卫牧身边做校尉了。

    此时他一身戎装,西北的骄阳晒黑了少年白净的面庞,风沙催出浓密的胡须,他像个真正的战士了。

    其实他今年也才十六岁。

    裴延良感叹:“除夕好,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但愿明日能有好消息来。”

    耳后传来脚步声,三人同时回头望,发觉是周珷穿着一身软甲上城楼探望,身后还跟着许唯谦,相互见礼之后,周珷问道:“有明娥的消息了吗?”

    卫牧摇了摇头,说道:“胡将军父女已经尽力打听探访了。”

    周珷狠狠捶了捶城墙,骂道:“这群天杀的畜生,有朝一日非把他们杀绝种了不可!”

    明娥失踪后舒韫暂代周珷的侍卫长,尽管对他而言这是一次擢升,但是他并没有一丝欢欣。

    “二十多天了,二姐姐他们所携带的干粮应该早已经吃完了,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活。”舒韫叹息道。

    裴延良劝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八百个人,总不能无声无息消失了,我相信明二将军。”

    众人在夜城困顿,外面的敌军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打又打不散,攻又攻不下来,周珷每每带人侵扰阵脚,甲戎人和靺鞨人顶着死伤惨重也绝不后退,大有在这和周珷死磕到底的打算。

    而周珷城内粮食已经捉襟见肘。她本人却一步也不退。

    双方就这样相互僵持了十几天。

    周珷的耐心也在逐渐失去。

    没有援兵,没有补给,这样的僵持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愤懑。如今又是深冬,身后供不上粮草,迟早会被活活耗死。

    周珷连发了十几封奏表直达天听,自行请罪,而后请调军需。可是没有一封回应。她和手里的这十万士兵,就像被遗忘在了遥远的西北。

    “长安,有消息吗?”裴延良问道。

    许唯谦欠身回答道:“圣人没发金牌召回公主,更没有换将的消息。却也没有补给送来。只是……”他抬眼看看卫牧,又言道:“上个月的消息,叫公主分给三郎一万人马,一月之内驰援北玄水道,回头来拿虎符召令,后日三郎就带着虎骠营和白鹿营出发吧。”

    舒韫忍不住捶墙:“这是乱政!朝上就没有一个会打仗的了么。”

    卫牧点了点头算是领命。也不评价好不好,只是又问:“姚长史有消息吗?”

    许唯谦摇摇头,感叹道:“咱们在前线受阻,长史想来也困顿。书信不便,来去一趟最快十日,现在冬日难行,走上二十天也不为过。加上调集粮草,只怕还要晚了。”又一顿:“听说,襄国公世子为明二将军发丧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周珷,连舒韫和卫牧两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愤慨,尤以舒韫直率,骂道:“竖子!襄国公府也是几代忠良,这么出了这么一个凉薄的东西!”

    周珷气得面色铁青,愤愤道:“少括,点一队人马,与我杀出去扬一扬士气!”

    敌军一开始打算在夜城附近建造高塔射击守城士兵,周珷可不惯它们毛病,甲戎人建一座高塔,周珷就在夜里带人去拆一座。许多甲戎士兵睡梦里就被周珷带人割了脑袋,如此反复几日,城外几里再不敢有敌军来侵扰。

    其实敌方阵营并不和睦,甲戎人想让靺鞨人做饵,靺鞨人却也看不惯甲戎人,于是就硬生生拖着谁也不出兵了。周珷每每偷袭都能得手,也是奇事。

    今日风向不利,卫牧刚要劝阻,了塔上的士兵忽而高呼:“敌军营帐西南边的阵脚乱了,像是被人闯营!”

    再有片刻就要天明,周珷遥望远方灯火骚乱,西方没有友军,那都是甲戎人的地盘。

    忽然福至心灵,仿佛是直觉,她觉得耳边风声里夹杂着明娥求她增援的呼唤,周珷高呼道:“少括,三郎!快!把骑兵尽数调出接应!明娥将军回来了!”

    舒韫不敢有违,点齐士兵出城,护在周珷身侧,一行人一路往敌军阵脚最混乱的西南边突破,进了敌军大营后一路奋力击杀,终于,周珷听见一声高亢的喊叫:“我乃大周典军明娥!尔等屠狗辈,休拦我的道路!”

    周珷和舒韫如听仙乐,心中似有战鼓雷鸣,直奔声音方向而去,一路上杀得心急,又兼多日来憋着一口闷气,左劈右砍,杀得人成血人,马成血马。终于,周珷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高呼:“明娥!我来接你,速与我回城!”

    明娥与一众人已经杀光了面前敌军,终于跌跌撞撞徒步来到周珷身前,不等周珷翻身下马给予她一个热烈而温暖的拥抱,明娥似乎已经杀红了眼,握着手里一杆银光毕现的长枪,高声道:“快给我马匹兵器!图阿图尔哥追来了!我非剁碎了这群畜生不可!”

    有将如此,周珷当即传军令官传信,所有骑兵将备用马匹和武器交付给徒步而来的明娥等人,又令一小校回城叫胡修巳将军父女调出步卒和轻骑,全军列出!

    这场战斗从天亮打到天黑。

    今天是除夕夜。

    姜曈率领辎重粮草在天色将昏时终于赶到,历经十二天的狂奔,一行人昼夜不停,吃喝休息都在车上,轮换马匹和人手,确保一路不停,几乎耗掉了半条命去。姜曈终于看见了夜城的城门。

    开门来迎接的人,只有留守的文官,一男两女。

    那个男的姜曈认识,还记得他是周珷府中的主簿许唯谦。其中一位娘子他印象模糊,那是朝廷诰封过的永定公主杨娘子,过去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小娘子,别说贤名,姜曈连她行几都不清楚。

    剩下的那位小娘子生得白皙如玉,眉如远山,唇红齿白,虽然年轻,却可见来日倾城之貌,尤其爱笑,如一朵鲜艳明媚的海棠花,叫人喜不自胜。一路颠沛疲劳的严冬急行,姜曈仿佛终于见了西北早来的春风。

    许唯谦介绍道:

    “善新一路辛苦了,这位是杨娘子,暂代民政事。这是公主新封的参军,云絮云娘子,是公主身边的幕府人员。”

    姜曈一路被迎进城中,却不见几个士兵驻扎操练,遂问:“公主呢?阿裴又在哪儿?今日除夕了,怎么没人?”

    云絮笑答道:“西边城外大战,公主联合明二将军率队伍追赶敌军去了。裴郎也随大军去了。”

    姜曈身后跟着的姜昧和姜暧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原来赶路累得恹恹病态一扫而空,几乎跳了起来,姜暧震惊道:“明二将军还活着!她竟然还能追赶敌军!”

    姜昧关注的地方与他有所不同,他诧异道:“裴三郎才十六岁,就能杀敌了?”

    云絮含笑从姜曈怀里接过账目比对所剩辎重,回应道:“妾今年也不过十五,幸而公主看重,如今也敢担事了。小郎君都是人中龙凤,来日一鸣惊人更是大有可期。”

    “小娘子真会说话。”姜曈摘下手里的玉扳指,捧到云絮身前,笑对道:“来日若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有你口中的造化,我叫他们再来谢娘子。”

    云絮摇了摇头,将手中账目和竹笔轻巧展开给姜曈看了一眼,抿着嘴笑:“胡人这边不过年,我更不是郎君家的奴婢,没缘由的,可不敢接你的赏赐。西北民风彪悍,甲戎人更是凶猛,郎君还是留着扳指好挽弓防身罢。”

    “怎么,云娘子也习得弓马?”

    杨娘子这时唤道:“云娘!过来帮我对照粮食!”

    云絮不答,匆匆福身离去,姜曈摩挲着手里没送出去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姜暧凑到七哥身边感叹道:“公主嫂子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随手捡的一个小丫头都这样气魄,七哥,你可要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