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时分,姚宝瑛受到邀请去郑国公府明家的宴席。
现在她是带着夫婿来舅舅家坐席的娇客。
席上按照年纪大小就坐,依次是明伯煦和公孙娘子,明娥和张济安,沈二和朱娘子,沈三和明姝,姚宝瑛和舒韫,明四和妻子郑娘子,明嫣和卫牧,以及单独一席的姚穆。
既然坐了一室青年才俊,今日又难得是个晴天,免不了被明霭之一一拉出来比较弓马。
长辈与娘子们都坐在看席上观战,明娥早就按捺不住坐到姚宝瑛身边,饶有趣味道:
“今年你们永嘉侯府可是大大的出名了,除夕夜把纪王的舅舅连打带骂送进京兆尹,隔日皇后就比着公主的份例赏你,高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敢暗戳戳骂你们河东狮府了。”
姚宝瑛敬明娥一杯,嫣然道:“皇后宽厚,又有岱山公主的面子在,二姐姐今年的赏赐也不差什么嘛”
姚宝瑛抿着嘴笑,明嫣身边谈笑的声音随风传进耳朵。是了,明嫣已经有五个月身孕,此时正是一众娘子们关切的焦点。
“可就剩你了。”明娥笑言,“叫太医看过没有?什么时候能有身孕?我可提醒你,郎君娶再多姬妾都不要紧,前提是你得有个亲生的儿子。不然爵位和财产统统便宜了别人。”
姚宝瑛拢一拢身上新做的雪白狐裘,回应道:“其实我们感情不错,大抵是还没有儿女的缘分吧。再说了,如今正是繁忙的时候,我如何能脱身?”
眼前明伯煦已经一马当先,挽开角弓中了头彩。
姚宝瑛抚掌笑道:“大表哥风采不减当年啊。”
明娥跟了句:“明年就将要调去西北六州做行军总管,可不得勤加练习,别丢了平原明家的人。”又一努嘴,叫姚宝瑛去看一身墨绿色团花锦衣的卫牧,道:“三郎也沾染上了长安的富贵风流,你看如今,哪里还有延宁二十五年时的愣气。”
公孙娘子这时举杯凑了过来,笑盈盈道:“想来是阿爷细心调教的结果了。”
姚宝瑛和明娥举起酒杯回应,尤以姚宝瑛贺喜道:“为公孙嫂子贺明大哥哥升职之喜。”
公孙娘子含笑饮尽,麦色的面庞染上一阵红晕,也是喜不自胜,只道:“多谢多谢。若非妹妹们的脸面,照白何以有这番际遇?总还要在北玄水道再熬上十年罢。”一指场上挽弓跑马的郎君们,“只待姚四郎弱冠后入仕,可说得上是满床笏了。”
年轻的明承秀也身着彩衣牵着一匹骏马,挽弓搭弦射箭。
这是明伯煦和公孙娘子的长子,郑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将要顶起门户的明小郎君。他今年将将十岁,前年从北边送回长安由祖父明霭之教养,可说是将门骨血不假,虽然力弱用轻弓,可是身形极稳,出手利落果决,三矢皆中靶心。
明娥抚掌赞道:“承秀不错。”
儿子叫人夸耀,公孙娘子也显露骄矜,喜滋滋道:“且等你们家为宴,将来也是将军苗子呢。”
话题绕来绕去,不免就到了下一辈人身上,公孙娘子冷不丁问姚宝瑛道:“姚妹妹什么时候也生一个,不比我们粗鲁的军曹人家只会骑马打仗,姑父学识渊博,妹妹也不逞多让,或许能养出个宰辅来。”
姚宝瑛端起酒杯掩饰嘴角,回应道:“承嫂子吉言了。”
舒韫终于上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全服武装之下更显英姿勃发,不待跑马,只看那张脸,就已经叫人挪不开目光了。
“你是会挑郎君的。”明娥点点头肯定道,一看姚宝瑛漫不经心正把玩赤金嵌红宝石的酒杯,轻轻推了一把姚宝瑛的肩膀,笑道:“好好,似乎你已经看腻了,我倒是看他姿容之盛更胜往昔了。”
公孙娘子适时掩嘴调笑道:“可见是姚妹妹精心调教过了。”
姚宝瑛抬头时,舒韫已策马出去,两石的弓在他手中如玩物一般,姚宝瑛嘴角抿起微笑,但见舒韫每发必中,五十步的距离箭无虚发,力气之大,箭头扎进草靶三分。
明娥诧异至极,转过身问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上首正坐的明霭之抚掌笑道:“士别三日,少括精进不少啊。”
他们上次有所交集还是橦城之战,舒韫昼夜不休跑到信陵送军报,明霭之当时就起了爱才之心,又是自家子侄,后来舒韫请明霭之做媒去姚府提亲,便说是亡妻的表侄娶了他的外甥女,可说是亲上加亲了。
舒韫倒更是给姚宝瑛脸面,拱手朗声笑道:“有夫人们以身作则,更不敢懈怠。”
明娥起身道:“那今日也看看女儿家的本事如何?”
公孙娘子和姚宝瑛也随同站起,似是蓄势待发。
明霭之捋须朗声笑,垂眼一看堂下女眷,公孙娘子是他最中意的儿媳,明娥更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女儿。明姝明嫣明仲熙和姚宝瑛姚穆这样隔了一层的,与他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区别。若其中有人出息,他自然乐意锦上添花,若没有,用作联姻也好。郑国公府上一代人口不丰,如今凭着姻亲也能说得上一句枝繁叶茂了。
“将我的宝马牵来!”明霭之朗声道,“今日射得头筹者,某以宝马相赠!”
于是一众儿郎纷纷上马挽弓蓄势待发。
明娥三人也不逞多让,换了一身外袍就翻身上马。
舒韫见姚宝瑛心神恍惚,关切道:“是否多饮了酒?不舒服吗?”
姚宝瑛拉起缰绳控马,忍着头晕强颜欢笑应答道:“但凡席上有人催你当宰辅,你便懂我了。”
舒韫笑笑:“宰辅?我?那不胡扯吗?你当宰辅的可能性都比我大吧。”
不知为何姚宝瑛今日精神不济,再加上过去长久的埋头案牍,弓马松弛,故而成绩相当一般,下马时一阵头晕目眩,叫舒韫扶着走到场边恶心干呕。舒韫轻轻敲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是真喝醉了吧。”
拔得头筹的是卫牧。
似乎卫牧也惊讶于姚宝瑛今日的成绩,特意牵马来问道:“姚长史怎么生疏至此?半年前橦城之战,你可还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呢。”
舒韫抚着姚宝瑛脊背替她顺气,开口答道:“恭喜妹夫新得宝马了。许是饮酒的缘故,日前在家里还好好的。”
卫牧身后还是当年明伯煦相赠的桃花马,不过姚宝瑛所得的枣红马至今仍赋闲在家。姚宝瑛挤出笑,应答道:“宝马配英雄,正得其所。”
明娥也看出姚宝瑛状态不好,赶马过来关切道:“只喝了几杯,怎么会喝醉呢?别是受了风寒罢。稍后叫府上的大夫来给你看看罢。过年时你才骂了高十一,指不定纪王那头要怎么恨你呢。马上休完年假回去,可有的忙。”
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趁开席之前被公孙娘子和明娥薅来给姚宝瑛把脉,这一搭上姚宝瑛的手腕,老大夫捋着胡须笑眯眯道:“恭喜夫人,妊娠之喜。大约有一个多月了。”
舒韫闻言大喜,连连问道:“真的?你没摸错吧?”
明娥笑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看把少括高兴的,王大夫行医多年,怎么会错?”
公孙娘子又问道:“适才叫她饮了几口酒,又骑马射箭,不要紧吧。”
王大夫捋须答道:“不妨事。夫人身体强健,胎相稳固,只是以后不要如此了。”
这个好消息迅速传到郑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明氏和沈姨母也是极为高兴,从长辈们的席间告辞来到姚宝瑛身边,问了王大夫许多问题,又殷切叮嘱姚宝瑛千万不要再骑马了,最好连门也不要出。
一众娘子们随着明嫣来到姚宝瑛身边为她贺喜,明嫣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小心坐下,冲姚宝瑛笑道:“可见咱们两个的孩子有缘,将来若得巧,结一门姻亲就更好了。”
耳边纷纷扰扰,尽是对姚宝瑛和腹中胎儿的嘘寒问暖。
姚宝瑛却觉得这个喜讯像是一道晴天霹雳。
她还能接着做女官吗?
明氏带着姚宝瑛回到永嘉侯府。张老夫人闻此喜讯,饱经风霜的面上也荡漾出一朵花来,与明氏一起忙里忙外,只恨不得要找一组佛龛把姚宝瑛供起来。
舒韫笑着咧着嘴愣在外头,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梧桐抬着屋里的铜制兽形熏香炉出门时,正好撞上舒韫堵在门外手足无措,香灰洒了舒韫半身,舒韫却浑然不觉,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后去,梧桐一时也看呆了,下意识蹲下去拍舒韫沾染了香灰的衣角,见舒韫仍不为所动,提醒道:“郎君?”
舒韫才后知后觉,跺了跺脚,下意识也低头去拍衣摆。
刹那间二人相视一笑。梧桐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这时白丽娘从屋里出门,唤道:“郎君快进去吧,怎么还在门口傻愣着,夫人和老夫人叫了几遍了。”一看梧桐神色,再看二人动作,她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过了年,春天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