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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丽娘(一)

    高十一过生辰的当日,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天气冷得突然,薄薄的一层却冻得人措手不及。姚宝瑛自岱山公主府风风火火骑马回家,一路顶风冒雪,拉缰绳的手指都冻麻木了。好在她前几日已经熬夜写了章程,分派好家里各个屋子的冬衣和炭盆,也算做足准备。等她回到家里,热乎乎的汤饼和烤肉足以抚慰她受冻的身躯。

    饮下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饼,姚宝瑛长叹一声:“总算暖和过来了。”

    “高长史特为永嘉侯准备薄礼一份。”

    喝得醉醺醺的舒韫被左右仆役扶上宽敞的双驾马车,刚撩开帷幔,发现竟跪了一个衣不能避体的年轻女子,见了他匍匐在地瑟缩,哆哆嗦嗦道:“郎君万福。”

    只见她长发披散,身上唯有一件赤色轻纱,透得能看见臂膀上的痣。

    舒韫今夜怀着心事喝酒早已经烂醉如泥,眼见这女子有几分亲切可亲,也没有一点反抗心理,上车不久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仆役来报信郎君即将进门时,姚宝瑛放下手里的纸笔,怕舒韫酒后受了风寒,传唤桂子去置办驱寒的汤水,自己则带上狐裘到门口去接舒韫回家。

    车驾缓缓驶来,却不见人开门下车。两侧仆役缄默不言,姚宝瑛见状便叫梧桐和桑柘在身后等着,自己亲去拉开车门扶人。

    却见裹得严实正呼呼大睡的舒韫,以及一个几近全裸的少女。

    对,少女。

    这小姑娘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难掩倾国之貌,姿容美极,皮肤白得微微透明,活脱脱一个水堆出来的美人。仔细一看眉眼处与姚宝瑛竟也有三分肖似,不过论容色,这位美人足以甩出姚宝瑛几条街。

    此时这美人脸上泪珠凝在脸上,结成了霜。

    所谓“我见犹怜”,大约就是这样了。

    姚宝瑛打量美人,美人也再看她,美人见姚宝瑛身上衣饰不菲,身上裹着牡丹团花锦缎做里子的银灰色貂裘,怀里墨黑无一根白毛的狐裘更是极品,便知应当是永嘉侯夫人来了。

    忙跪着苦苦哀求饶命。乃至于连哭都没力气了。

    是日冷雪突然,马车一路行来,车厢内炭火不足,仔细一探还有些冷,姚宝瑛见着人的时候,女子面庞已冻得发红,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姚宝瑛几乎是下意识将自己怀里的狐裘放在她身前。

    轻声道:“小娘子别怕,裹上狐裘,咱们下去说话。”

    美人哆哆嗦嗦前去扯着狐裘,也许是指尖都冻麻木了,面前叠好的狐裘,却不能抖开。

    姚宝瑛轻叹一声,顿时觉得舒韫轻微的鼾声十分聒噪,立刻抖开狐裘,招手示意美人过来些,将狐裘仔细裹在她身上,而后双臂一发力,把人横抱在怀里,尤其细心包裹住女子冻得发青的脚,扭头下车快步往自己屋子里去。

    不忘吩咐道:“桑柘,叫几个仆从抬轿子来,把郎君送到时绥堂,我随后就到。”

    梧桐迎上来要给姚宝瑛搭手,姚宝瑛搂着怀里的小娘子,摇头道:“不用,她身量轻,跟小猞猁似的。你快走几步去准备一间房舍出来,记住了,先用温水盥洗。再找桂子来,弄些好克化的吃食,煮一剂防备伤寒的汤药。对了,这小娘子太轻了些,等下叫大夫来看看。”

    梧桐诧异:“夫人不管郎君,反而把这小丫头抱回去?”

    怀中的小美人早不敢哭了,垂着头不言语。

    姚宝瑛一路步伐匆匆,唯恐把这小姑娘冻坏了,急促道:“快去吧。少括穿得厚实,他身强体壮,灌一碗姜汤就好。这小娘子冻得厉害,是谁这样狠心,大冷天只给一件薄衫,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姚宝瑛力气大,女子又实在是弱质纤纤,故而在姚宝瑛怀里稳当极了。话刚说完,岂料她的眼角又滚下几颗泪珠,脸上泛着一块块红晕。

    “夫人,夫人何故待我这样好……”

    “好好的姑娘家,既遇上了我,总能给你寻一条活路。”

    看着这小美人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姚宝瑛既心疼又烦恨,心道高十一这脏心烂肺的货,这大冷天折腾姑娘,叫人死在舒家他好来收尸吗?

    还是要下套等着他们往里钻呢?

    姚宝瑛回屋时桂子已经收拾好了左稍间,地龙烧的温暖极了,姚宝瑛屏退了婢仆,才把小美人放下,说道:“我不留了,叫桂子帮你,你且安心呆着,有什么事都等少括酒醒了再说。”

    小美人身体已经暖和过来,脚刚沾地便要跪下给姚宝瑛磕头。

    姚宝瑛招手令桂子扶住她,叹了口气,而后去时绥堂看醉得半死的舒韫。

    他们的床帐由大红色的蜀锦缝制而成,上面绣着一幅百子图,正是祈求夫妻和顺早生贵子的吉祥物。帐内挂着银鎏金香囊,正焚着保和香,梧桐将解酒汤送到床头,桑柘就在这时给姚宝瑛捧来一盆热水。

    舒韫睡得安稳,偶有轻微的鼾声响起。他睡相很好,神态安详,宛如一尊白玉雕成的菩萨像。

    学着梧桐和桑柘伺候自己的样子,姚宝瑛解开舒韫的衣襟,笨拙地给他擦拭肌肤,把布巾里的水拧得干干净净,而后生生把舒韫的脸颊搓红了。

    梧桐实在忍不住道:“夫人,不若还是让奴婢来吧。再擦就要破皮了。”

    舒韫此时也被大力揉搓醒了,招手叫扶起来,才喝了半碗解酒汤,忽而就要吐。

    一旁等候的梧桐忙奉上痰盂伺候,桑柘再奉上清茶漱口。

    姚宝瑛最后只撑着舒韫的身体,给他擦干净嘴角罢了。

    “怎么喝这么多啊。明日还要当值呢。”

    舒韫又来了感觉,招手叫梧桐再来,又狠狠吐了个干净。而后捂着喉咙喑哑:“今日席间有美姬敬酒,客人不喝,高十一醉酒之下操刀就斩杀了劝酒的美人,说是没有招待好客人。徐少卿不肯饮,高十一竟然连杀三女,那血都溅到旁边人的碗盏里了,最后把自己新纳的姬妾叫出来陪客,徐少卿才勉为其难喝了半口。我实在不忍,才多饮醉倒了。”

    姚宝瑛心中大骇:“擅杀奴婢是要坐罪的,高十一怎么敢?”

    “他心里何曾有律法?高十一酒醉之时狂言,来日纪王登基,他便是姜公一般的人物了。”

    “那他是疯了吗?当着你的面说这样的话?“姚宝瑛惊讶极了。

    舒韫又要来一盏清水,叫桑柘梧桐先出去,自己则倚在姚宝瑛肩旁,絮絮道:“酒酣之时,高十一带头与姬妾欢好,也有宾客瞧中了哪个美人,当即就拉到身下苟且。我直吓出一身冷汗来。高十一问我是不是姬妾不合心意,我哪还敢说,借口醉酒难以人事,才得以跑回来。这样的事都做得出,这两句狂言也不过如此了。”

    姚宝瑛才幽幽道:“别说,人还给你送到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