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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场盛大而草率的婚礼

    与宝珍婚仪姚家再三考察相反,姚宝瑛的婚事办得非常迅速,仿佛所有人都生怕他们两人出一点意外似的。六礼的前五项几乎都是走个流程,九月初五永嘉侯府来纳彩,初七下聘纳征,当天定婚期,九月十六就成婚。

    虽然是赶了一点,但考虑到男方和女方年纪都不小了而且还都有克妻克夫的“前科”,更加上一应婚嫁用品都是现成的,双方家长都觉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赶早不赶晚。

    婚嫁礼服二人各有一身五年前做好现在还崭新没上过身的版本,另有做官以后发的官服。姚宝瑛从四品深绯色官服配金带和银鱼袋,舒韫是正五品上浅绯色同样佩金带银鱼袋。以及封侯以后所赐的絺冕公服。

    舒韫目前还不能为姚宝瑛请封诰命,但按婚仪,她已经可以穿上和永嘉侯公服一样纹饰的翟衣,带上七钿花树并翟鸟的花冠了。不过她谢绝了深青绣花鸟的翟衣,决意穿着官服出嫁。

    于是新婚当日,有宾客疑惑,新娘怎么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

    自有姚家相熟的亲戚或同僚帮助解答:“你说这个啊,因为新娘子是四品官,有官服啊。”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这场婚礼,像是岱山公主和卫王的一场盛大的盟誓。

    岱山公主以女方家人自居,卫王不逞多让,以男方家人自居,带着王妃早早到了永嘉侯府。

    那天她自拜完宗庙之后,就被扶到自己的院子里梳洗更衣。

    她从没化过这么繁复冗长的妆容,妆粉敷了一层又一层,到了可以和珍珠相媲美的白,双眉越画越长,直入鬓中,眉间的花钿画满了整个额头,面靥、斜红、胭脂、口脂……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等巧手的奴婢画完之后,她几乎快要认不出铜镜里的自己。

    周珷和宝珍宝珊就坐在她后面喝茶,周珷一见她的脸,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连茶也端不住了撂在案几上。反而是早已经嫁作人妇的宝珍见惯了,还道不够,要换最鲜艳的酒晕妆来。

    姚宝瑛连连摆手:“可饶了我罢。”又叫梧桐打清水来洗脸,“把粉卸了,安安稳稳画个飞霞妆得了。我还有份文书要写,没得费时间在洗脸上。”

    宝珍要去按下姚宝瑛,嬉笑道:“公主府上就可着你一个人用不成?养那么多书吏属官,总不都是吃闲饭的吧?”

    周珷只是笑笑不答。

    宝珊和姚宝瑛年岁差得大,又因姚宝瑛这几年几乎不回家,她们姐俩已经不见得多亲近,她更不像宝珍常陪着姚宝瑛一群人玩,鉴于有岱山公主这个“杀神”在这坐镇,宝珊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姚宝瑛的胭脂染红了三个盆的清水。她见宝珊在此束手束脚,索性打发出去:“珊丫头去帮我拿副纸笔来,等下我空闲时写几笔草稿。”

    周珷也劝道:“我那里还有齐六和阿裴,不若你就踏踏实实休九天婚假吧。”

    “调军械甲胄出来,这得要卫尉寺配合,九寺主事的少卿都是四品,让他们出面未免轻视了人家,你亲去又不值得,我今日写出来,明日叫子逊拿着去,这事就能办下来了。”

    于是周珷再不劝慰,都由姚宝瑛主张了。

    等花树翟鸟的钿冠扣到姚宝瑛脑袋上,姚宝瑛只觉得身形一顿,脖子僵硬地抬不起来,要叫人换了进贤冠来带,宝珍再度按住她,又劝:“大姊快别胡闹了!新娘穿深绯色就够荒谬的了,你还要带冠,姊夫带冕你带冠,你们上朝呢?姊夫能随你这么胡来?”

    周珷拍手笑道:“好好好,素日里都是你教我,今日你也有克星了。看来小宝珍做了夫人以后,也有当家作主的威势了。”

    宝珍今日也是容光焕发,头发梳着乌油油的髻,发饰多用金嵌八宝的吉祥纹样,笑着在她们两人之中调节:“公主折煞我了,我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献丑了。”

    等到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的舒韫来叩门,男女两方又是一场鏖战。

    舒韫这头左右有刚刚结束求学回长安的明四明仲熙,康乐侯府的沈二沈三兄弟,敬国公府的张济安和张公鸾三兄弟,以及他在勋卫府和现下内府的各色年轻同僚,以及明五娘的丈夫卫牧。

    姚宝瑛这头堵门的是四郎姚穆、妹夫白敬先,以及姜曈、齐邑、裴延良等同学或同僚。

    鉴于姚宝瑛和舒韫围绕郑国公府展开的几乎重叠的社交圈和亲戚圈,双方郎君按照文武官职泾渭分明,一头是身形威猛的武官卫官,一头是清风明月一样的文官幕府。

    这头裴延良讲起诗书礼乐的唱和,那头一众人只能把新郎官推出来作答。

    等舒韫一声令下所有人冲进姚府的大门,几位没上过战场的玉面郎君组成的堵门联盟顷刻之间土崩瓦解,等进了门,还有一群彪悍的娘子们手持棍棒见人就打。

    可不同于宝珍出嫁时娇滴滴的年轻奴婢们嬉笑,以明娥、姜晓为首的娘子们彪悍异常,是城也守得,敌军也杀得,更有明姝明嫣这样,郎君在舒韫一边,夫人在姚宝瑛这边,众多娘子们围着新郎官一众人嬉笑怒骂,直打得尘土飞扬,惨叫连连。

    这可比堵门热闹多了。亏得他们这些郎君们都算皮糙肉厚,耐得住娘子们的打,一众人等欢呼鼓掌狂笑,姚宝瑛居所在北,隔着半个府邸都能噪杂的吵闹声。

    等到新郎舒韫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了翠华轩门前催妆,姚宝瑛公文早已经写完,正端坐着周珷说兵部的琐事。

    周珷笑吟吟给姚宝瑛递上一柄象牙作骨的轻罗团扇,站在她身后送她去正堂行奠雁礼。

    宝珍出门时还有俞姨娘坐着哭,等姚宝瑛拜别双亲之时,姚令圻和明氏都是一脸喜色,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夫妇二人左看看一脸春风得意的俊俏女婿,右看看妆容俱全的漂亮女儿,身后还侍立刚为人妇的二女,将将成人的长子,还有乖巧可爱的幺儿幺女。只觉得天都明朗了,太阳终于照到姚家了!

    姚令圻笑眯眯捻着胡须,也不文邹邹扯文章训女了,只道:“以后要夫妻和睦,相互扶持,琴瑟在御,瓜瓞绵绵。”又冲舒韫道:“你小子有福娶了我家女儿,以后要敬她爱她。”

    舒韫恭身笑答:“小婿谨遵命。”

    明氏心中百感交集,可到底是极为欢喜的,只对舒韫道:“愿你们以后互敬互爱,事事无虞。”

    舒韫眼眸婉转如含春水,先笑着瞥一眼姚宝瑛,又拱手低头答:“谢阿娘教诲。”

    明氏一听这句“阿娘”,又感怀起舒韫的身世孤苦,递出红包以后,劝慰道:“人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如今你们成婚,你也就是我儿子了。”

    舒韫恭身谢过。

    姚令圻叫来姚穆宝珍宝珊三人,都齐齐笑着见礼喊:“姊夫万安!”

    在这个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相互寒暄的场景里,姚宝瑛看着舒韫笑得开心,自己也很感慨,舒韫既无父母更无兄弟,横竖自己都有,分给他好了。

    等天都黑透了,两人终于磨蹭到了出门的时刻。

    她被姚穆背上花轿,然后随行人员吹吹打打护送她往胜业坊去。姚家住崇义坊,两家相隔其实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骑快马只用一刻钟,这几乎是抬脚就能回娘家一趟的程度。而周珷赐宅在隆庆坊,如果以后从舒韫家走的话还更近一点。

    然后过传毡,进青庐,撒帐,吃同牢盘,饮合卺酒,梳头结发,舒韫又被拉出去招待宾客。

    因为卫王在永嘉侯府观礼。

    姚宝瑛从未如此疲惫过,算算从她出门到入青庐足有八十多条规矩,还有皇后恩旨赏赐也要拜谢,屈膝肃拜不知道多少次,只觉得脖颈都要累断了。舒韫走后,她强撑着卸掉装饰,在床上一躺几乎就要睡着。

    金妈妈端着吃食点心又把她叫醒,劝道:“大娘如今到别人家,也要注意规矩才是,怎么能先睡下呢,别叫他们笑话咱们家没教养。”

    金妈妈是家里祖母陪房来的老人,做过姚宝瑛早逝姑姑的奶娘,在姚家就管着厨房这样的要紧事,桑柘梧桐和桂子自然都是俯首听命的份,只将姚宝瑛扶起身来吃点心充饥。

    姚宝瑛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块透花糍,劝慰道:“妈妈倒不必担心这个,往常在家里怎么样,在这还怎样就好。没得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道理。”

    舒韫再次回到青庐内,奴婢侍从放下帘帐退出身去,好叫两人私语交颈。

    天也快亮了。

    来人衣冠还算整齐,身上酒气和冷气随风而来,他走到姚宝瑛榻边,恍若做梦一般执着她的手倾诉衷肠:

    “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这双手很粗糙,和她的很像,是常年持刀握弓的手,指腹有弓弦磨出的厚茧,第四指外还有消磨不去的握笔茧,指尖还有弹琴磨出的薄茧。然而比她的手大,比她的手厚实,也比她的手温暖。

    他将姚宝瑛的手附在自己心口,赌咒道:“或许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但我发誓,我将我的一切交给你,如果我变心……”舒韫掏出一把熟悉的匕首交给姚宝瑛,“你大可以杀了我。”

    姚宝瑛噗哧笑出声来,她道:“我杀了你有什么用?”她流转的眼眸使舒韫看得怔神,她也握住舒韫的手,道:“人很容易就死了,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千挑万选嫁了你,你不要舍得我当寡妇。我不要你的命,只希望你我能相互扶持,直上青云。”

    “我会的。”舒韫坚定道。

    姚宝瑛笑意盎然:“好。你我一体同心,来日之路必定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