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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婚书、聘礼和嫁妆

    “韫顿首白:

    某籍巨鹿舒氏,久居长安。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姚氏长女美名有闻,四德兼备,落韵源嘉,又凭淑慧。绰态娴静,诚素先达,端徕持趋。都荔遂芳,窅窊桂华。阔叙既久,倾嘱良深。寤梦洿沫,绵思增慕,夜耿难寐。愿结高援。谨因媒人,敢以礼请,联通秦晋,互遣两姓。脱若不遣,贮听嘉命。韫顿首再拜。”

    婚书以洒金红纸书写,放在特制的楠木函里,姚宝瑛启出来看,见这一幅小楷苍劲工正,正如舒韫其人一般。

    “绵思增慕,夜耿难寐。”宝珍从姚宝瑛接过这封通婚书捧着朗声读了一遍,又着重这两句,取笑道:“要不是亲眼见过姊夫,我还当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呢,瞧这写的,夜里伤感难过的都睡不好觉。哎呀,这是害了相思病写情书呢。”

    “你的郎婿习文出身,你也精于此道,你们素日所见所写不比这个强?快别取笑我了。”姚宝瑛回道,“这都是他第三封婚书了,谁知他不是回回一样深情。”

    宝珍搂着姚宝瑛肩膀,撒娇劝慰道:“这婚书一看就是姊夫亲写的,如今大姊喜事将近,姊夫眼见又会关怀人,大姊怎么还不开心呢。”

    明氏一副尘埃落定的喜悦,也端着茶盏微笑:“他们家老夫人再三与我保证,必定拿大娘当亲孙女疼爱,你大舅舅做的好媒。”

    明氏本来还担忧舒韫命格不好,恐怕克亲。提亲那日明霭之直接带着舒韫登门造访,明氏一见舒韫高挑壮实,仪表堂堂,又低声对姚令圻说:“这郎君看着比大娘还妍丽,还是胡狄之后,能行吗?”

    姚令圻早见过舒韫,信陵请援之时就觉得不错,虽然是武官,不过姚宝瑛愿意,又有明霭之做媒,他再没有二话,低语劝明氏道:“他敢娶大娘就不错了,快别挑了。”

    往后再听舒韫对答如流,言语间把姚宝瑛夸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直言自己能娶到姚宝瑛是祖宗庇佑,神佛恩赐。又言自己父母缘浅,家里人丁不丰,此后必定待姚令圻和明氏如亲父母一般孝顺供奉,把明氏哄得极为开怀,遂应下了这门亲事。

    宝珍又从姚宝瑛手里接过她刚看完的聘礼单册,下头还有地契文书,粗略算了一通,惊讶道:“永嘉侯家这么有钱?没算田庄地皮就少说有五万贯了,抵得上咱家一年田庄的收入了。”

    姚宝瑛说道:“他们家之前退婚就赔给郗娘子五万贯,再给少了,那是打我脸呢。”又戳了戳宝珍的小脑袋:“如今你也做了人家夫人,也会算这些琐碎账了啊。”

    宝珍乐呵呵道:“家翁官居五品。丈夫一介白身而已,如今我家里阿爷和大姊都官居四品,眼看又要有一位有权有爵的姊夫,他全家可不任由我说了算?虽然有几个姬妾,可身契都捏在我手里,他也敬重我,全家只等着我生个孩子延续香火,我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说不出来那里怪,可却是心里有些郁郁,姚宝瑛看着宝珍梳成妇人样的发髻,身上锦缎罗裙衬着脸上红润的气色,心知她确实过得很好。又觉得,若是宝珍习惯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当晚明氏把姚宝瑛叫到慧光堂交代嫁妆。

    明氏拿出一大一小两个雕花檀木盒子来,一一拿出里头的东西给姚宝瑛数着看:“你们姚氏嫁女儿,据说是每人千金的份例,不过那是开国永定年的旧例,我和你阿爷自你出生开始为你攒嫁妆到现在,大到田产小到针线,各色物件都置备齐全了。这时只用把田庄商铺都交代给你。你不比二娘,不用我为你费心操持这些事。”

    于是开第一个盒子,里头是一沓地契文书。

    “西郊的栗子庄,长安北郊的鱼山、大小草庙庄还有新丰县的鹿庄。铺子有朱雀大街的绸缎铺,常乐坊的书坊,东市宝林街的酒楼。还有两处房产,你自己看就行。”

    而后又开一个更大的,里头装的全是奴婢们的身契户籍,明氏也一一数给姚宝瑛听。

    “除了翠华轩伺候你的丫头们之外,你祖母陪嫁来的金家、林家和杨家这三房早说定了都与你陪嫁,我这里再出赵家、黄家两房给你。这些产业的主事不外乎是那几户人,或有不是的,也都随你走。算下来一共是五十六口,身契户籍具在。永嘉侯家里人口少,你多带能干的心腹过去,尊贵体面和家里没什么分别。”

    “你管治产业人口的本事比我强,又有桑柘梧桐她们帮衬你,我只管厚厚的出一份嫁妆就好。”

    饶是姚宝瑛看下来也不免咋舌,这实在是太多了。五个田庄,土地上千亩,光是地皮少说就值五万贯。三个商铺地角好,生意也不错,租金极为可观。房产一在平康坊,一在务本坊国子监旁边,都是上好的地段。再算上那些嫁妆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乃至各色器皿,略微一算应该有十几万贯。

    加上聘礼,就是二十万贯了。

    “阿娘,这是不是太多了,他家人口少,亲族不丰,花钱的地方也少,后头四郎他们嫁娶也要用钱的。”

    明氏不以为然:“我当年出阁时,明家还是郡公,也没有今日的权柄,却也给了我小二十万贯的嫁妆。明娥明姝这代也如此,低嫁的明嫣就更多了。如今舒韫对你必然是千好万好。如若将来有变故,横竖你手里有产业,总不用看他鼻息过活。”

    “阿娘,我好歹还有官身,也有岁米俸禄和职田。哪里沦落能到你说的田地。”

    明氏这时不悦,嗔责她:“哪有女人做官的。圣人宠爱公主,你们都跟着瞎胡闹,你虽有官职俸禄,又何曾进过宣政殿?”

    “阿娘——”姚宝瑛也不大爽快,问道:“之前在橦城,阿娘协管军械不是干得很好吗?后来还恩赏升了一级诰命,可见咱们凭自己本事也是能吃上饭的。”

    明氏叹了一口气:“诰命又如何呢?我还是在这座府邸中当家理事啊,只当我是作了一场好梦罢了。”又道:“抛开别的不谈,你院子里那几个丫头也都不小了,你何时将她们配人家?”

    姚宝瑛悻悻,她自认为算是个较为宽仁的主人了,对于屋子里丫头们的婚配态度就是让她们自己家里来提,而后自己陪送点嫁妆添礼就完了。身边有头有脸的不过桑柘梧桐和桂子几个,桑柘阿娘是明氏身边的赵妈妈,阿爷又是明氏嫁妆田庄上的管事,自然有亲爷娘为她做主。梧桐的阿爷早死,阿娘则是老祖母濮氏身边的侍婢,改嫁到田庄上了,又生了儿女,也管不上梧桐。同无根基的桂子,她们两个才是明氏重点关注的对象。

    “梧桐也就罢了,这丫头自幼跟你,十分忠心。将来去永嘉侯府上,找个上进能干的郎君也算对得起她。桂子那丫头我却不敢放心,其一她是半路来的,未必与你贴心,再者她在明家就差点勾引坏了郎君,又生了一副好面孔,你且好好想想吧。”

    这话姚宝瑛却不服,有心为桂子辩上一辩:“她平日已经十分恭顺。又肯学习,如今已识得不少字,懂得许多道理了。再者,明四本就是一副风流样子,何须娘子勾引。”

    明氏含笑看她:“你怎么认定你的郎君不是风流人物?又怎么认定读过书的就没有坏心?一个奴婢而已,你要把她教成像你一样的人吗?你的丈夫喜好狸猫,难道还允许畜生们上桌吃饭吗?”

    是日夜里姚宝瑛捧着万贯家财回到翠华轩,把两个匣子就地一放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夜深桂子来送汤水,又劝姚宝瑛休息。

    姚宝瑛随口叫她关了门坐着,问她几句话。

    桂子只道不敢,站在姚宝瑛面前等着回话。

    姚宝瑛停笔抬头,正色道:“坐下。”

    桂子却扑通一声跪下了,俯身道:“奴婢不敢。”

    姚宝瑛长叹一声,放下纸笔起身扶起桂子,硬拉着她穿过明堂坐到床榻旁,桂子还要再跪,却叫姚宝瑛一把按住了,只得半坐在床边,姚宝瑛一指床头的一个雕花匣子:“这里面有你身契和户籍,你不同于桑柘梧桐全家都在我这里,如今你已有十六岁,我放你出去做良人过日子,你愿意吗?”

    桂子刚要一口回绝,姚宝瑛拉住她,劝道:“你仔细想想,奴婢贱籍,是一生一世的事情。”

    片刻后,桂子一双圆而亮的眼睛已经蓄上泪水,她又跪在姚宝瑛的脚下,哀求道:“大娘别丢了奴婢。叫奴婢做牛做马也使得,只求大娘不要赶我走。”

    姚宝瑛叹一声:“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你的子孙后代会跟你一样代代做我家的奴婢,杀了你,我不用偿命,运作得当,我连刑罚也不用受,即便如此,你也不后悔吗?”

    “大娘最是宽厚和善的人,奴婢自来了姚府,大娘没有一日打骂,又叫桑柘和梧桐两位姐姐叫我识字,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只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大娘的恩情。”

    姚宝瑛要扶起她,桂子却铁了心跪着不肯起,连连叩头哀求。

    “我要嫁人了……”

    不等姚宝瑛说完,桂子以为是怕她将来勾引夫婿,连忙表决心:“奴婢绝对不敢勾引男主人,大娘若是觉得奴婢这张脸碍眼,奴婢即刻就毁了去!”说着就拔下头上一支小小的金簪要划自己的脸。姚宝瑛赶忙夺过簪子制止桂子,这簪子她还记得,当时她要了桂子的银戒指砸卫牧,回头从自己的妆匣里找了一只嵌红宝石的金戒指赔给她,桂子不敢要,姚宝瑛直接端过妆匣叫她自己挑。

    她选了一支最小的金簪,没有一丝纹饰,用量也很少,其实那只是姚宝瑛戴冠时用来固定用的东西,像针一样。

    “被男人看中了算什么好事。”姚宝瑛把金簪插进桂子的发髻,叹道:“你在明四那里受的排挤,不都来源于男人吗?”

    桂子恳求道:“是大娘救了奴婢,奴婢一生一世都做大娘的奴婢。”

    姚宝瑛的指尖爱怜地抚上桂子的面庞,凭心而论,桂子是个美人,比她满院子的奴婢绑在一起都要好看,面如皓月,双眸如星,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可是发髻衣裙都刻意的平凡,头上甚至没有一朵珠花,而所得衣饰珠宝赏赐又大多分给翠华轩的其他奴婢,素日被人差使做些脏活累活也含笑接下。

    纵使她从不加修饰自己的姿容,而她的美丽,却不能被荆钗布衣掩盖。这样的美丽,对她而言似乎并不是好事。

    “还有呢?”

    桂子答得很诚恳:“奴婢不知道家人是谁,更不知道出了姚府还能做什么,奴婢除了会做奴婢,什么也做不来。不会种地,不会做生意,奴婢甚至不会绣花不会做饭。即便大娘开恩叫奴婢做良民,奴婢一个弱女子,孤身是活不下去的,只能去做平康坊做娼妓。那年奴婢还小,明四郎屋子里有位姐姐,叫莲花儿的,还曾给奴婢胡饼吃,可是因为得罪了郑夫人,被赶回了家里,她又失了身,被家人卖去平康坊做暗门子,去年奴婢替赵妈妈去平康坊那处屋子取东西,奴婢还看见了她…”

    她抽泣道:“她原来是很清秀的一个人,甚至还会吟几句诗,我见她时,却已经不成人形了。”桂子已经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哭起来。

    “大娘饶了奴婢的命吧,奴婢只想留在您的身边,老老实实干活,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服穿,就足够了。奴婢,奴婢立誓,此生但凡有二心,叫奴婢肠穿肚烂,永世不得超生。”

    姚宝瑛心里也酸楚,扶起桂子安慰道:“好,好。别说了。是我不好,不该说这样的话吓你。”又拔下头上一支普通的玉石簪子插到桂子发髻间,说道:“我给你赔礼了。”

    桂子看这支玉簪却是晶莹剔透,宝光灿烂,又要跪下说不敢。姚宝瑛早有预谋,一下扶住了她,叫她生受了,劝道:“今日你做了我的先生,我该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