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这些天不少学官告病假,律学亦空缺半数,所以我此番前来,是想请你到国子监讲学。”
文质请求中带着一丝试探,毕竟陆方的父亲曾经也在国子监讲授律学,还出了那样的事,难免情为所牵。
“世伯所请文卿自不推辞,只是我心中有一个疑问,我资历年纪尚浅,怎好为师?”
文质见他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无奈苦笑:“最近我这个司业做得可是不轻松,四处找人填补,单说这律学,我就跑了好多天,再找不到比你精通律学之人,如今你又居寺丞一职,分判寺事,最合适不过。”
文质这话说得忒假。
入律学的多是低品官员和平民人家子弟,再加上明法科入仕难显,是以专研律学的大家并不在多数。
不过少归少,并非没有,大理寺刑部各衙中不乏有钻习律学之人,更何况法例课实判经历更有用,照理大理寺其他几位寺丞都比他要合适得多。
只是律学这力多益少的差事,合适的不想干,想干的不合适,这才会找上他吧?
陆方干脆应下这差事,文质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起茶杯品来。
“这家中只老顾和陆兴,还有几个杂使,也太过清净,你老大不小,该早些娶妻。”
“世伯说得是。”
“只可惜我膝下没个和你年岁相称的女儿,否则……”
“世伯。”
陆方无奈,这话文质不知说过多少遍,若他真还有个女儿,怕是他已成为自己的泰山多年。
闲话一阵,陆方这才将文质送出门,转身回到书房翻找出律法疏议等籍册阅览起来,又将这些年的手记细细翻看。
国子监有六学,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三学教授儒学,朝中大半进士都出自其中。
国子学与太学皆高官子弟得入,唯四门学招收俊秀平民子弟,是以寻常子弟挤破头也想进入,以便谋求一个入仕的机会,之前的吕行就是借着伯府公子周闻韬入的四门学。
其余的则是书学、算学与律学,因朝中以进士科为重,这类专学一共不过百余人,其中律学有四十九人。
陆方下值过后赶到国子监,这个地方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过了。
国子监的一方大门,纵然被岁月清洗过无数遍,但那日父亲的模样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官场之中很多人都知道那些乱党是湘王一手安排,但他们都不敢明言。
众人畏惧,不敢牵扯陆旬的身后事,是文质第一个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支撑着陆方走过那段昏暗时光。
“拜见助教。”
“各位有礼。”
“郭博士因病告假,归来之前,法例课由陆某暂代,在此期间,陆某愿与诸位共勉之。”
陆方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往前面一坐,实在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因为比起祖父辈的郭博士,他实在太年轻。
律学最晚年二十五入学,是以诸生之中不是没有比他年纪大的。
下面的学生瞧着这位年轻的老师,面上虽不显,但心中难免有不屑的。
“这陆助教什么来头?”
郑开之在下面小声嘀咕。
叶浩行不屑道:“如此年轻就是六品,非贵即盗。”
“我瞧他说得有理有据,像是有真才实学的。”易子清不以为然。
“穷酸,看什么都觉得有劲儿。”一边的柳少轩依旧是那副看不起人的姿态。
叶浩行:“别理他。”
下面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正欢,陆方并不耳聋,将目光投射到他们几人所在的方向,面色变得严肃,整个讲堂的气氛也凝重起来。
一时鸦雀无声。
有时候对待学生和嫌疑人,其实可以没有太大区别,陆方这样想。
柳少轩带着心虚瞟了陆方一眼,随即埋头盯着书卷,其余三人倒是一副很坦然的模样,郑开之还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瞧了柳少轩一眼。
柳少轩心中默念:别看我,别看我。
他可不想被这姓陆的记上一过。
“柳少轩,方才某提到天理,国法,人情,若有一人杀人,判死,是为何?”
“国法?”
陆方突然叫到自己,柳少轩差点没反应过来,看来他还挺出名的。
“很好。”
“若此人因对方先出手伤人,无意杀之,判罪减一等,是为何?”
“人情?”
“很好。”
“若此人因抢父财赌博,其父方才出手,再判死,是为何?”
“天理不容!”
“很好,看来传言果真不实,少轩实乃机敏好学之属。”
接连的夸赞让柳少轩有些迷失自我,机敏倒不假,好学两个字跟他有关系吗?
这姓陆的倒是会讨好他,比那个郭老头识趣多了。
问完柳少轩,陆方不经意朝郑开之那边瞧了一眼,温和笑道:“查案断狱,一言一行不可忽视,陆某想做人亦是如此,一言一行可救人,亦可害人,是故君子谨言慎行。”
郑开之若有所思。
经过这个小插曲,一切好像变得顺利多了,直到下学。
郑开之:“诶,没想到这陆助教讲法例还蛮有意思的,我倒是盼着天天有法例课了。”
叶浩行:“谁来都无所谓,反正在这儿混几年我就去浪迹江湖,做官有什么意思。”
易子清奇怪:“浩行,你既不想入仕,为何又来这儿?”
易子清看他这懒散模样,也不像是钟爱律学的。
“还不是我那好爹,寻死觅活要让我来国子监,自己在巴州汲汲营营一辈子连个县丞都没混上,尽逼着我考取功名。”
这下好了,他“考不上”四门学入了律学,律学中的人主修律法,要考上进士可得自己费一番功夫,而明法科取士甚少,考不中也很正常嘛。
看着叶浩行一副遭罪模样,易子清心中却是苦笑,若他爹还在就好了,无论要逼着他做什么他都高兴。
郑开之瞧着易子清是想起了伤心事,忙岔开话题,玩笑道:“浩行,你们巴人不是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咱们赶紧去膳堂吧,免得迟了被那群饿鬼抢光。”
“正是正是,开之,你知道的俗话可不少啊,都快赶上我这半个巴人了。”叶浩行道。
“那不是。”郑开之得意洋洋,一句巴州话说得像模像样。
“哈哈哈!”
笑声一片。
三人用过夕食回到舍内,柳少轩和他的“狗腿”韩旺正等着他们。
叶浩行挺身将二人护在身后:“柳公子今日又想闹哪出?”
自从和这柳少轩成了同舍,他们的日子就没有舒坦的。
这柳家也真是,放着那么大的宅子不给儿子住,非要塞进来恶心他们。
柳少轩极为不满地一一指过三人:“你们还好意思问本公子?今日你们在课上扯闲篇,却将火引到本公子身上,我感到很不爽,这笔账该怎么算?”
“韩旺,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