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从国子监出来,不过刚刚酉时,天色大有暗沉之势。
正欲打马归家,身后两人脚步急促。
“陆寺丞。”
陆方转身望向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猜测他们应是国子监的学子。
为首的少年翩翩有礼:“见过陆寺丞。”
“学生卫伯贤,这是舍弟仲良。”
卫仲良同样上前致礼,模样乖巧得讨人喜欢。
“原来是卫侯家的公子,不敢当。”陆方欠身回礼。
“早听几位博士提及陆寺丞风采,伯贤仰慕已久。”
“世子见笑,是各位博士谬赞。”
“陆寺丞不必过谦,伯贤此番是有要事相求。”
“我已在监中学习数年,略通二经,对于律令却知之不详,陆寺丞也知道,我朝选官最终需经吏部铨试方可授官,身言书判,而其中判尤为重要,陆寺丞当年可是试判入甲等之人,若能得指教,伯贤荣幸之至。”
凡是人总喜欢被夸的,陆方也不例外,只是心中稍感奇怪,卫世子似乎对他有些过于关注?他和武昌侯府并无过甚交情。
“虽说试判涉及律令法例,然文辞文理优长并取,世子倒也不必担忧。”
卫伯贤:“伯贤并非只是为此,诚如陆寺丞所言,吏部考官虽涉律令,然有未实之处,百官多有法盲而误事者,若有朝一日某得为朝廷命官,亦当熟读法令,通晓用义,方能正身律行,利佑百姓。”
“世子能有此心,实属难得,那便承蒙世子抬爱,若真有不解之处,愿与共同探讨。”
“今日时辰已晚,陆某先行告退。”
卫伯贤目送陆方身影消失,这才收回目光,同卫仲良上了自家马车。
“兄长,你怎对这陆寺丞如此客气,不至于此吧?”卫仲良很是不理解的模样。
卫伯贤无奈叹了一口气,皱眉道:“武昌侯府如今的情况,怕是还比不过人家一个寺丞啊,父亲只一个末流闲职,若我们兄弟不努力些,还不知会怎样。”
“陆方虽非显贵,可他父亲陆旬当年才名颇着,又为人坦荡,故旧不少,是个可结交之人,况且他和文司业关系非比寻常,文司业乃太子右庶子,若能和太子扯上两分关系,我们侯府便能有所作为。”
卫仲良:“太子?可不是听说陛下有意废太子,立瑞王吗?”
“住口,这种话也能乱说?太子是储君,国之正统,岂能妄言废立?这等话不可再说。”
卫仲良嘟囔:“知道啦,干嘛这么凶,我以后不说就是。”
夜色将深。
一家胡姬酒肆中。
“来来来,再喝一个。”
两位年轻男子慵懒随意地坐在榻上,一位胡姬在旁添酒,一位胡姬抱着琵琶翩翩起舞,另有一乐人在旁伴奏。
“这里的羊炙做得最好,怕是满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
“你这嘴刁的,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总算没枉费我的银子。”
“你还不乐意了?要不然我跟瑞王府那位通个信,就说瑞王在外面勾勾搭搭,花天酒地,甚不成体统。”
楚瑄:“哼,你以为我真怕那胭脂虎不成?左不过是给她两分面子。”
“行,反正也不是我遭罪。”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守在水晶帘那边的护卫拦住了什么人。
楚瑄一下子就认出来人:“武昌侯家的老二,叫……卫仲良。”
年轻男子示意护卫放人进来:“好字。”
楚瑄:?
卫仲良上前朝楚瑄恭敬一拜,又注意到他旁边同样身着翻领锦袍气度非凡的年轻男子。
“哦,这是鲁山郡王。”
卫仲良同样拜过,倒更有些不自在了。
鲁山郡王他如何不知,据说是个极爱文墨之人,平日里就喜欢关起门来钻研诗文画作,可谓是足不出户,没想到他竟会到这酒肆来,还是同瑞王一起。
要知道鲁山郡王的父亲就是齐王,被迫让位给当今陛下的前朝太子。
齐王这些年生怕引起陛下注意,同样是深居简出,非但不担任朝中任何职务,就连宫中宴会都很少参加。
鲁山郡王如今和瑞王在一处把酒言欢,莫非……
许是瞧出他的尴尬,某人也没做那个不识趣的人:“兄长,我有事先走,你们喝着。”
“去罢。”
卫仲良恭送他离开。
楚瑄招呼人坐下,命胡姬斟酒:“有些日子没见过卫小郎君,近来可好?”
卫仲良:“有劳王爷记挂,一切安好,就是常常想起上次未能让您尽兴,心中委实惭愧。”
“这有何好惭愧的,本王不是那爱计较的人,不过既然二公子都这样说了,若是不让人补偿,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不如今夜的花费就记在仲良账下?”
“仲良荣幸之至。”
他自然不会心疼这点儿钱。
两人“推杯换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譬如天日之表,龙凤之姿等等。
陆宅。
六更见陆方来看他,也没顾身上的伤,忙要去拿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上。
陆方伸手拎过:“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与你为难,也别忘了对自己好些。”
六更若有所悟,状若不知。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很害怕,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交到官府,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多问,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不迟。”
他身上除了那些刀伤,还有一道道鞭痕,手上的茧应该是常年做活所致,见人时总弯腰屈膝小心翼翼,这个年纪……若陆方猜得不错,这少年应是谁家的家奴。
家奴私逃是重罪,各级官府皆可处置,可即便主家要拿人,也没有拿着刀半夜追杀的,这其中想必另有隐情。
陆方轻描淡写的话让六更眸中微惊,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将他看透,让他所有的秘密暴露无遗。
这也正是陆方想要的效果。
[你是个好人。]
六更说着又朝陆方跪下。
他随便闯入别人家中,没想到这位公子非但没有怪罪,还收留了他,这几日府里的人都对他照顾有加,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了。
“起来吧,我家中没有这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