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娘这边洛潇倒是打探清楚了。
说是黄旺前几天回家告诉他娘,矿场的官爷赏识他,要给他派个好活儿,以后就不用采矿了,这工钱还要比原来高几倍,只是一年里很难回家。
黄旺想着再多存两年钱,到时候回来做点儿小生意,家里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黄旺高高兴兴的走,没想到才过几天,他的尸体就被抬回来。
陆方又询问了一些事情,方大娘说的这些怕都是真的,要不然黄旺几天前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带着五两银子。
接着陆方又走访了其他几个遇难的人,在未下葬的两人身上,也发现了类似的勒痕,看来这东边矿场,确实有些问题。
另外在义庄还有一具无名尸体,也是从矿上运回来的,只是有些日子了,身上已经开始发烂发臭。
不同的是,他胸前还有一道直入心脏的刀口,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据陆方观察,刀下得干脆利落,若非习武之人,也定是个用惯刀的。
这死者手上有茧,应该是干体力活的人。
这么多天还没人认领,义庄的江伯正要将他拖出去掩埋,陆方顺手给了几个棺材钱。
章涛感叹:“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喜欢面子功夫,人都死了,埋在地底下有谁知道,有这几个钱还不如给我打酒喝。”
“那之前你为何给姜家人烧纸钱?”
章涛略微一顿:“那是姜家对我有恩,别人我才不稀得管。”
陆方也不戳破他口是心非,只借了风中萧索道:“是朝廷对不起他。”
从义庄出来,章涛竟打了一个哆嗦,怪道这天怎么突然冷了下来。
回到清客居的时候,沈自清正坐在厅里的胡床上慢悠悠的喝茶:“陆寺丞看上去十分疲累啊?”
陆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阔步过去也拿了把交椅坐下:“沈御史倒是逍遥快活,听说直县令和苏县丞陪您游玩了一天?”
沈自清亲手将茶盏递到他面前,笑呵呵道:“陆寺丞这样才像年轻人嘛,别学得跟那些老头一样死板。”
“来来来,品一盏我刚泡的白云春毫,当真是鲜醇无比,回去的时候你我可要多带些,我今天买了好多呢。”
陆方刚抿了一口,瞬间觉得哪里不对,他虽无品茶之好,但并不代表他不懂,抬眸时果然对上沈自清那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这是同流合污了。
陆方无奈闭了闭眼,沈御史老奸巨猾,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着了他的道。
“沈御史,你喝了人家的茶,总要给人家做点事吧,今日县衙的事你可知道?”
“不知道啊,我今日一天都和他们游玩,哪里有空关照那些。”沈自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城东三十里外有座矿场……”
陆方话说了半截,谁知沈自清竟然起身走了!摆明了不想管事,真让陆方有些搞不懂,这些日的相处,陆方不觉沈自清是奸恶之人,但他这事不关己的模样,着实让人头疼。
第二日陆方到县衙时,直无庸已经候着了。
“陆寺丞,听说昨日您过目了那些悬案,不知可有提点之处?”
“我看这些悬案脉络清晰,不过是未决之案,陆某怕是需要直县令提点一二,比如矿场。”
直无庸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完全不复之前讨好的模样。
“下官的确是故意为之。”
从去年开始,他就发现矿场不对劲,送回来的人不止做工的,还有几个小头目,这种小头目是不会干活的,怎么可能遇到那种意外。
他暗中派人打听过,矿场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若是发生大事,就不会是这样陆陆续续送回几个来。
察觉到其中蹊跷,他不是没有查过,就是这一查,就查到了庐州司法参军范辉身上,好吧,其实是从矿场场监路高达的话里听出来的。
谁都知道范辉是户部尚书范鸿的侄儿,直无庸试探刺史冷铭,冷刺史的态度明显就是当没看见,不过他好意给直无庸提了个醒,上任庐江县令就是不懂事,才被他奏请罢官,在回乡途中,意外坠崖而亡。
直无庸承认他怕死,但若真是死了,就会有人继续死,他知道范辉不管事,冷刺史自然也不会管范辉,所以才有此计策。
陆方明白了前因后果,却又皱起了眉头,按理他并没有权利插手矿场的事,不过方大娘上衙门一告,那就成了命案,倒也扯得上一些关系。
只是这事由沈御史来管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直县令,你可有将这些事禀于沈御史?”
“说了,沈御史他……他说接下来这些天他要寻访县内名山,与众道长论道。”
陆方倒是忘了这茬,难怪沈自清一路上颇有兴致,到了庐江更是没把公事放在心上,就跟休假出来似的,原是道心未泯?
朝门外望了一眼,陆方不免苦笑一声。
修道真有那么好吗?祖父当年也是年少登科,才冠一时,没成想在父亲刚刚出生之时,他便毅然决然遁入道门。
不再言他,陆方立即同直县令进入正题。
庐江矿场虽属宝康监管辖,但矿场里的事都由场监路高达说了算,场监虽是个不入流的官,但在矿场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铜矿在三十里外,快马半日可到,陆方等人到矿场时已经是午后。
矿场的守役见来人穿着官服不敢怠慢,连忙去禀了场监路高达。
“小的拜见上官,敢问您是……”
路高达偷摸打量着陆方,瞧他这身深绿官服,比冶监令身份还要高,看着却眼生得很,不免小心翼翼。
“陆某大理寺丞,奉命到庐江处理悬案,恰遇矿场雇工黄旺死于矿难,其母方氏对死因有疑,投告到县衙,故而代直县令来此了解一下情况。”
路高达听其来意露出一张笑脸,又看陆方一脸随意的模样,心中稍稍放心下来,抬手将陆方请进去。
“听路场监的口音,是黔州人?”
“正是。”
刚刚步入矿场,便是另一番天地。
已经入冬的时节,里面的矿工却都大汗淋漓,艰难的迈步在矿山之间,而那原本细微的惨叫之声也越来越近,听得人心中瘆懔。
守役拿着鞭子狠狠甩在那些“偷懒”的人身上,接着犯奴的皮肉层层翻开,鲜红的血从每个缝隙里渗透出来,染红了单薄的衣衫。
来不及呼痛,又是一鞭子落下,抽得他身躯摇晃,脚上缠绕的铁链生生磨在他脚踝处已经露骨的位置,铁链的酷冷直直渗进骨髓。
旁边的犯奴见状立马加快了速度,生怕这鞭子落到自己身上,掀开刚刚才停止流血的血肉。
“狗杂种还敢偷懒,不想干就死烂人堆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