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下意识想移步挡住洛潇的视线,但洛潇早已飞身出去,将那打人的役卒一脚踹开,那役卒本要发飙,却见路高达带着几人站在那边,遂不敢造次。
即便洛潇在军中待过,那也是从小被放在手心里长大的,这种情况也实在没见过。
“洛姑娘,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要管这等闲事了。”陆方眉头微皱,心里莫名有些不适。
任历朝繁华之下,总有一群命运的弃子在暗夜之中,不及微尘,或许他们罪有应得,或许他们生而有罪。
而笼罩他们的那片暗夜,陆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一步步进入它的辖地,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边缘一角,很多时候他只能站在远处观望。
洛潇知道此行的目的,到底忍住了心中的气愤回到陆方身后,路高达继续带着陆方往黄旺出事的地方去。
“你也看得惯?”洛潇小声跟章涛嘀咕。
她听说章涛以前是江湖人,江湖人不应该是义薄云天,最爱打抱不平吗?怎么看章涛这样子如此淡定。
章涛摇了摇头:“像他们这种被送到矿场的犯奴,打死了往死人坑里一扔,没人会多问一句。”
“那朝廷也不管吗?”洛潇皱眉。
章涛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这矿场不是朝廷的吗?你瞧有人在意吗?压根就没人把他们当人,刚刚你教训了那役卒,他势必要在那些罪奴身上讨回来。”
洛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这是反而惹了祸,心中不免愧疚。
以前宫里几位娘娘勾心斗角,常有磋磨一些太监宫女的,她便以为那就是最厉害的,比起今日见到的情景,实在是显得太仁慈。
章涛见她一下子蔫了不少,有些后悔自己跟她说这些,等下大人怕又要教训他在县主面前“胡说八道”了。
黄旺出事的地方不在主矿场,而是沿着旁边乱石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的一座矿山。
山脚相隔数丈分别有两个矿洞,陆方拿了火向下看去,应该都是一丈多深,到底后又向山内弯去。
路高达见陆方颇有些认真瞧着左边矿洞,提醒道:“这洞里出了好几次事了。”
陆方不解道:“那为何还让人进去?”
陆高达觍脸笑笑:“这山下矿多,又藏得深,上头让想法子开采,我本来纠结,但总有一些胆子大的要拿壮胆钱进去,我也就……”
当真是不拿人命当回事啊,陆方叹道:“为了钱财折损性命,实在不值啊。”
“是啊,那些汉子也不听劝,非要进去一探究竟,结果一个个都没出来。”
路高达这话在别人听来没有不对,可陆方这种常年察言观色的人,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威胁。
直无庸说得果然没错,他们的端倪并不难发现,最重要的是敢不敢管,直无庸为何就那么肯定他敢管呢?
“大人,我下去探探?”陈新提议。
“不必,既然路场监说下面危险,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免得误送了性命。”
不想其他,陆方在矿洞周围四处走动,还走上这座高大的矿山上远眺一番,山上也有几个洞,估计是在山上没挖到铜矿,才转到下面挖掘的。
如果东西从这里运出去,会送到哪儿呢?
矿场往南官道应通州府,往东达淮阳,向北则是水路三流汇聚,四通八达。
“风景不错。”陆方回到山脚时顺手逮了一根草拿在手里把玩。
路高达听来莫名其妙,放眼看去不是荒山就是劳作的矿工,哪有什么好风景,看这陆寺丞的模样,多半也是一个喜弄文墨的,便也理解了,也对他更放心了些。
怕也是为了落个勤快的好名声,来走个过程罢了。
果然陆方没有再继续探查的意思,路高达就带着他们往回走,回程时陆方又注意到离出事矿洞不远的那个大沟壑,上宽下窄,里面堆了不少石头,沟壑两边也堆了不少。
“那道沟壑是怎么回事?”
路高达心中一凛,笑道:“扔了些废石头进去罢了。”
陆方心想这沟壑离矿场较远,怎么会特意把石头运到这边来,却也不多问。
“陆寺丞一路劳顿,到厅里用杯茶吧。”
陆方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应下路高达邀请,正好他们也渴了。
路高达让人泡来的茶是上好的白云春毫,丝毫没有强调的意思,可见他平日阔绰。
“陆寺丞年轻有为,既到了庐江,可要好好体会一下咱们这里的风土人情,才不虚此行。”
“这是自然,大理寺素来公务繁忙,当真是疲累,确实应该乘此机会好好歇一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还算融洽,不多时路高达让人捧了一个匣子来,意味深长道:“今年的新茶,陆寺丞不要嫌弃。”
他尚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头,但瞧他年纪轻轻就坐上大理寺丞的位置,又是个懂事的,还是和他打好关系比较好,没准儿哪天就用得着。
“那就多谢路场监的好茶了。”
送走了陆方,路高达悬着的心也完全放下了,等陆方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陆方突然觉得自己这官做得可真寒酸。
“这是何物?”章涛奇怪。
不怪章涛见识少,银票并未广泛流通,一来寻常人用不上,二来只有实力雄厚的钱庄才能周转得开。
这银票上的字样,是顾氏钱庄,庐江顾家,陆方有所耳闻。
陈新一边跟章涛解释,一边感叹路高达出手大方,这张银票够他干大半辈子的,一个流外官竟有此等财力,实在令人惊叹。
章涛:“大人,我果然没有跟错人呐,一个场监都能孝敬你这么多银子。”
“闭嘴!我们大人最是洁身自好,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我看你脑子里都是些歪心思,也配跟在大人身边,还是趁早滚蛋吧!”
“开个玩笑嘛,陈老弟这样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端的是你的饭碗。”
章涛就当他是羡慕了,友好地拍了拍陈新的肩膀,陈新却气哼哼地把他的“猪手”甩开,转头对陆方道:“大人,那矿洞肯定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章涛问道。
陈新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那路高达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贿赂大人,况且大人都带着我们绕到这边了还不明显?就是猪脑子也该知道了。”
“你小子骂我!”
“别吵了!”
洛潇被她们吵得耳朵疼,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又道:“陆寺丞,你如此肯定,难道是刚才在山上发现了什么?”
陆方点点头:“书上说上有慈石下有铜金,草茎黄锈则下有铜器,方才我看那四周并无奇特之处,下面多半没有铜矿,而路高达言语间也颇有威胁之意,那矿洞里十有八九藏着他们的秘密。”
“他们竟如此大胆,这也太容易查到了。”
陆方不紧不慢地在草地上坐下来:“有些人就是以为没人动得了他们,所以无所畏惧,殊不知他们引以为傲的牢固靠山,未必将他们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