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笙和蕊茵相携,急急转出了景仁门,往毓庆宫去,茜舒远远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冷笑,朝最后出来的沉瑛道:“妹妹晌午没事儿吧,不若到储秀宫坐坐?”
茜舒身上是碧青色的苏绣蘸水桃花旗装,鬓边的烧蓝点翠步摇垂下雪色的流苏坠子,面容姣好,笑意盈盈。
伸手不打笑脸人,沉瑛似乎略有踌躇,而后看了眼天色,道:“顺嫔姐姐相邀,嫔妾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因着先帝登基前曾住过乾西四所,并对其增建改制,升做重华宫,所以新帝登基后几个公主和皇子就暂时移到了毓庆宫。
毓庆宫正殿面阔五间,前后各有东西配殿三所,加上后殿,总计有四进院落,宽敞明亮,曾经是圣祖皇帝为了爱子胤礽所建,是个再好不过的地儿。
皇子和公主自然是分开住的,韫笙往西配殿走去,尚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韫笙心下一紧,扶着红莲急匆匆加快步伐,刚进到院门,就见三个嬷嬷坐在廊下,似乎在说笑,脸色阴沉下来。
那几个嬷嬷见有人来了,为首的一个头上带着枚成色一般的玉簪,满面堆笑地应了上来:“哟,今儿不是初一十五,小主怎么来了。”
韫笙一下就认出来,她是内务府指派给文清的乳娘,这些人的首领——刘嬷嬷。
红莲是个直脾气,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刘嬷嬷!你怎么当差的,二公主都哭成什么样了,你也不进去瞧瞧,就坐在这里偷懒!”
文清原本的乳娘是胡府送来的,在王府时便罢了,入了宫这些人便实在无法跟随了,都由攸宜做主给了银子打发了出去,从内务府重新拨人伺候,这刘嬷嬷便是其中之一。
刘嬷嬷讨好地笑道:“小主别着急,里头有人哄着呢,这几天天儿热,公主一直歇不好,爱哭闹,我们也得轮着来不是。”
韫笙顾不上问责,直直进到屋内,果然见一个婆子抱着文清正哄着,脸色稍霁。
可文清还是一直哭闹,连声音都有些哑了,心疼地急急上前抱过孩子,沉声道:“二公主这么哭,嗓子怎么受得了,你们也不去请太医!”
韫笙动了怒,可刘嬷嬷还是好似没事人一般,人虽然跪着,说出来的话却不似服气的样子:“温贵人不必着急,不过是这几天太热了,公主没胃口又睡不好而已,是药三分毒,公主小小年纪吃这些也不好。”
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可韫笙还是不满她的态度,瞥了一眼红莲,红莲会意,冷笑一声:“刘嬷嬷,你照看不好公主,还这种态度跟小主说话,若是今儿来的是皇后娘娘,你也这种态度给主子回话吗!”
红莲好歹算是个小管事,刘嬷嬷不情不愿地跪下:“老奴知错了。”
韫笙本想狠狠惩罚,可她没有权力赶走这个刘嬷嬷,若是刘嬷嬷真的因此怀恨在心,苛待她的女儿,她才是真的要生生怄死。
投鼠忌器,她一时无话,只是抱着爱女,又觉得孩子似乎清减了几分。
两岁左右的小人儿还不太知事,靠在人的肩头哭得稀里哗啦,韫笙心疼地无以复加。
在心底忍了又忍,刚要说话,猛地瞥见文清脖子上好似有几个零星的红点。
她的心直直沉落下去,颤抖着手去解开女儿的外裳,发现整个背部都是红红的小疹子,一片一片的蜿蜒到臀部,连腿上也长了许多。当即震怒:“刘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刘嬷嬷来看后,很快认出了这是小孩子夏日常见的热疹,心下一松,不甚在意地朝韫笙道:“小主宽心,这不是什么大症候……”
话还未说完,就被韫笙迎头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力道十足,直打得刘嬷嬷头晕耳鸣,几乎要站不住了。
她冷声道:“你该庆幸皇上在养心殿会见大臣,不叫人打扰,所以我没去请皇上一起来,否则你的脑袋就该搬家了!红莲,去叫太医。”
太医院当值的是郑太医,很快提着药箱来了。
韫笙抱着文清在床上温声细语地哄着,郑太医上前检查过后,弓着身回道:“小主不必担忧,这是小孩子夏日常有的热疹,涂点薄荷脑油就好了,不过这些锦缎是穿不得了,得换上透气些的衣料。”
末了他看向床榻上的文清,嘟囔了一嘴:“都七月里了,怎么还穿这么厚。”
他说的话虽然很轻,却还是被韫笙听到了,心直直坠落下去。
示意红莲将太医好生送出去后,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个嬷嬷,沉声问:“都七月里了,二公主怎么还穿着这种厚厚不透气的锦缎。”
刘嬷嬷不敢再嬉笑,正了神色,壮着胆子回道:“虽然夏日里了,可二公主夜里睡觉不老实,总是踹被子,所以奴才等就给她穿得厚实了些……”
她话说得吞吞吐吐,可韫笙却听明白了。
一岁多的孩子睡觉哪有老老实实的,哪个不得伺候的婆子起个三四次,否则要这么多人伺候做什么。
这些人就是躲懒,夜里不愿多起,宁愿多给孩子穿三层四层的衣服捂出毛病来。
文清涂了药,已经逐渐睡去,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想到这一层,韫笙的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翻滚,煎熬不已。
若非自己不争气,只是个贵人,文清何须受这么多苦?
这些婆子在宫里久了,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见文清只是个公主,自己又不得宠,自然是能躲懒就躲懒了。
养育孩子本就有许多琐碎的功夫,她们这种态度,自己如何放心将孩子留在这撷芳殿!
红莲送完太医回来,便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上前小声劝道:“小主,时辰差不多了,可不敢久留,皇后娘娘说了半个时辰,芸嫔娘娘也是看完小阿哥就匆匆离去了。”
韫笙依依不舍地看向床榻上的孩子,神色中满是眷恋。可即使再不舍,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站起身,朝地上跪着的几个嬷嬷道:“你们仔细着吧。”说罢,扶着红莲出了门。
她的脚步放得很缓慢,似是有什么心事,穿过小花园,就来到了连接整个东西配殿的回廊,韫笙低头想着事情,冷不丁一个小人儿撞上来,倒吓了韫笙一跳。
她很快认出来,这是大公主文漾。
韫笙顺势抱住文漾,蹲下身与她平视,见她身后没有跟着的嬷嬷,凝起眉头:“漾儿这时候不睡午觉,偷跑出来,可不乖。跟着你的嬷嬷呢?”
她和舒穆尔嘉茹是旧相识,两人十三岁就入王府了,学习王府的各种规矩,和做贝勒时的皇帝是一起长大的,最后顺理成章做了房里人。
因此,她经常往攸宜房中去探望文漾,文漾自然认得她,在她怀里扭着身子,就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