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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内,太后那拉氏微微合眸,似是万分疲倦地倚在围炕边。身旁的桂嬷嬷掀开眼前一顶碧青的八瓣莲瓷香炉,往里头添了两勺沉水香,又搁上云母片,让味道愈发绵长均匀。

    因着尚在孝期,太后的装扮十分素净,外头是丝麻捻就的罩衫,底下露着白底湖缎的素服,最清淡哀戚的颜色,袖口落着精致绵密的一色梅花图样。

    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跃然着几缕银丝,散缀于发髻上的和田白玉色泽光华,和旁边的一朵银缕的白色珠花交相辉映,愈发衬得她沉静的面容,有着凌然的高华气度。

    “办得不错,下去吧。”身前跪着的小宫女磕了个头,轻声应了,躬着身退下。

    人下去后,屋内只留主仆二人,桂嬷嬷亲自从一旁桌子上的炖盅里盛了一碗银耳红枣羹,递给太后,摇了摇头道:“这夏涵小主也是……茜舒小主虽然行事有些急躁,却也算把事情做在了前面。”

    太后慢慢喝了两口羹汤,转过头去看了眼桂嬷嬷,嗤笑出声:“那能一样吗,她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夏涵是个十足的蠢货,连桂嬷嬷都纳闷瓜尔佳氏怎么调教出这么个妙人,竟然在大行皇帝丧仪期间,派人去暗害苒袖腹中的孩子。

    暗害就暗害吧,好歹想点迂回的法子,她倒好,直接让自己的侍女去找小宫女,要往苒袖的汤羹里头放红花。

    这可是紫禁城!那拉氏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皇后了,这块地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离不开她的眼。

    茜舒叫人在夏涵的衣衫上动手脚,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想看看夏涵能否躲过这一遭罢了,没想到,这是个真蠢的。

    虽说是被娇宠着到大的,可如此不设防,在宫里是活不久的,既如此,自然也没有救她的必要。

    不过,如今尚在先帝停灵期间,永琪的后妃有所失仪,也是下了永琪的脸面。

    太后放下手中的羹汤,接过桂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才道:“再看看吧。”

    这是停灵的第七日,暮色沉沉,结束了白日的礼仪,已经到了亥时末刻,紧跟着便是子时的这一日最后一次举哀、大哭、挂幔。

    在西林觉罗氏的带领下,一应的礼仪具已行完,皆是妥帖,没有丝毫错漏。待到礼毕,已是子时过半,西林觉罗氏起身环视众人,道:“今日的哀礼暂毕,明日卯初刻,请各位再准时到来。”

    众人依照次序一一退出,茜舒扶着红茵刚走到交泰殿门口,便见太后身边的进总管亲自送了她们指派的那个小宫女回来。

    茜舒心头一紧,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红茵,而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内。

    因为先帝新丧,一应的颜色东西都被扯了下去,连纱帐都换成了青色的烟罗纱。两个小宫女轻手轻脚地将安息香点上,见茜舒没有就寝的意思,也不敢多言,又退了下去。

    红茵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可她带回的消息,却让茜舒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她以为的完美,其实落在太后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她努力稳住心神,对红茵道:“去慈宁宫。”

    慈宁宫经过先帝的一番修缮,高大敞亮,琉璃瓦顶,红墙庄严肃穆。月明如玉,盈盈皎洁,透散下一层如水的薄光。

    屋宇内似有烛光隐约透出,桂嬷嬷坐在廊下,见茜舒来了,摇着竹骨扇朝她笑道:“茜舒小主来了,太后正等着呢。”

    桂嬷嬷和容嬷嬷一样,都是太后的心腹,只是容嬷嬷因着是太后从前的乳母,年事已高,她又没什么家人了,便被恩养在慈宁宫,如今是桂嬷嬷和进总管在伺候着。

    听到这话,茜舒脚步一顿,不敢再往里走,还是桂嬷嬷迎上来,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走吧小主,早见晚见,都是要见的。”

    茜舒认命地闭了闭眼,跟着桂嬷嬷来到内室。屋内的布置装潢皆是大气精雅,瞧着并不金堆玉砌,却各个都是名家至宝,是真正的天家富贵。

    这位太后系出名门,为满洲八大姓的那拉氏,幼承庭训,规矩严整。年轻时有着御下严苛之名,曾一度差点与先帝断绝情分。

    好在当今的太皇太后最为喜欢信重,多次在儿子与儿媳之间居中调和。后来这位太后的脾气收敛不少,先帝也察觉了她守礼重规的好处,与她生育了两子一女,因此才得以多年来稳居后位。

    屋内,正对着门的博古架上,一尊铜镀金嵌珐琅转鸭荷花缸钟正滴滴答答地响着。这是先帝的珍藏爱物,多罗康郡王出生时,被赏赐给了当时翊坤宫的主人,如今随着她一同入主慈宁宫。

    “来了。”太后坐在围炕上,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翻阅着,说出的话尚算和颜悦色,可茜舒仍是觉得被那威势压得膝下一软,跪在她面前:“妾身知错。”

    太后合了书,冷笑一声:“是好手段,给先帝治丧,还有功夫排除异己,哀家倒不知道该怎么夸你了。”

    许多药物,人是不能碰的,尤其她们这种长期鞠养于内宅深宫的贵妇人,轻则瘙痒难耐,重则还会使人患上痈肿热疮。茜舒给夏涵准备的衣服上,加了生附子碾碎的粉末,才使得夏涵在灵前失仪。

    红茵被进总管拦在屋外,茜舒听着那自鸣钟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定了定神:“请太后责罚。”

    认罪倒是痛快,其实也是,她的那些小伎俩,在太后跟前如透明的一般,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太后摩挲着手上素银嵌绿松石的护甲,一时无话,也并不去看她,任由时间一点一滴随着蜡油流逝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太后似有轻笑:“责罚?”茜舒微微一愣,便听得她的声音在一豆灯火辟开的光明中幽幽传来:“你既然要哀家责罚,便自请为先帝守陵三年,可好?”

    这番话,不啻于晴天霹雳,自己的夫君一朝登基,君临天下,她若不为了在宫里的名分,如何会去做这种事。

    太后果然老辣,一招釜底抽薪,便断绝了她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