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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卷一:且试天下(37)

    “呵呵,非也非也,是老弟我修心不够,与几个小友闹了几句绊口,倒是无妨。”宋略书弹了弹衣襟,在罗汉床下手的一张圆凳上坐了,身后自有侍卫送上茶盏。宋略书打开杯盖闻了闻茶香,轻抿一口,顺势将身上不自然间漏出的一丝杀意散去,“山中岁月长,倒是许久未经历如此人间烟火,一点小事便险些坏了修为,实在惭愧、惭愧。”

    “诶……已经在旅馆里备好了饭菜,你却倒好,偏要去沐恩楼打尖,我看你是越到节骨眼上越怕捅不出篓子来。”陆员外叹一口气,将两腿伸开,恢复了正坐的姿势,看着宋略书叹了口气道,“都一把年纪啦,行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瞻前不顾后……你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关键,成与不成,全在此一举。所以京城里应是越少人知道你入城越稳妥……你可倒好,一来便到城中最热闹的酒楼里惹事……若不是因为拳脚功夫不如你,老朽我早就想请出家法来收拾你了!”

    “哥哥见谅,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宋略书一边笑着向陆老员外赔不是,一边手指轻扣着手中的茶盏,似是在欣赏茶色,“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行,也不算是全无收获……你且猜猜,老弟我今日见着谁了?”

    “你这老魅能招来些什么妖物,又岂是我这村夫老朽能够猜着的?”陆老员外一听便知刚才的警告宋略书全然没往心里去,当下气闷,闭上双眼嘟哝道,“有话便说,莫要打谜,没你那闲心思!”

    “我又见着那白帝了。”宋略书的回答令陆老员外霎时又睁开了双眼,见对方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好恶,陆老员外忽然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找的是他的麻烦?”

    “没有,只是邻桌吃饭,

    不曾言语,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龃龉磕碰。”宋略书如是回答,见陆老员外似是不放心,便又补充一句道,“我若是仍对他有疑,早几日过来赴这‘天下会’便是,作何还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今日之事,只是碰巧,他们一行出门也作了伪装,并未惹人眼目,想来也不会把在酒楼里遇见我的事张扬出去。”

    “我倒不是怕他张扬,我是怕他为了防你,反而坏了我们的大事!”陆老员外伸手拍了拍额头,甚为烦恼地凝眉斥责道,“那‘白帝’是怎样机敏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当年下手甚重,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几乎是要了他的半条小命!他对你早就畏若鬼魅,唯恐避之不及,你却倒好,见了他不先行回避,反而邻桌吃饭……你叫我可如何布置‘御前讲手’时的准备?如今这京城内的‘武仙’可不止你一人,一个‘天一剑’已经足够令我等制肘,何况还有朱皇青君等奸佞在场,若是再加个白帝……你我耗费多年心血,却不能一举拿下楚王问罪,你叫我要如何回去,向会中诸位弟兄禀报?”

    “你放心,他不会出手。”听罢陆老员外絮絮叨叨的数落,宋略书却是表情泰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那景玗行事虽然乖觉,但却极会揣摩时势,就算到那日他有所准备,但临到关头,他一定不会出手。”

    “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陆老员外蓑眉一挑,瞪眼问道。

    “就凭他怕我。”宋略书重又端起茶盏,打开杯盖将茶一饮而尽,待茗茶尽入喉间,宋略书才擦了擦胡须上的水渍,低眉仿佛自语一般,喃喃说道,“说实话,我到现在依然不确定,当年放过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你不觉得吗?无论相貌

    、武艺、心性,他都不尽然像是天罡兄所出……如果我们当年是为了一个冒名顶替的无关小儿,而放弃了促成大业的机会……这样的取舍,是否值得?”

    “唉……都说过多少次了,凡事不可随心而论,你也不想想,倘若他真是天罡兄独子,你当年那一尺下去,可不就得铸成大错?”陆老员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略过话题,“你我所图大业,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事,早些年晚些年也无甚干系……但如今楚王的异动,却是动摇我朝根本,若不趁早掘除其势,后患定当无穷!所以当下,先莫管那‘白帝’与先前之事,还是想好该如何筹备‘御前讲手’时伏击楚王与‘朱皇’的计划为要。”

    “此事自当听从哥哥定夺——老弟之尺,便是地龙之牙,任凭哥哥差遣。”宋略书振袖躬身,向陆老员外郑重行礼,待起身后,忽然又追上一句道,“只是老弟尚有一事想问:宗……应氏他们一家人,还是全无消息吗?”

    “没有,散出去的探子有零星收到些线索,但都没个准数。南边荆州到西山道关内的山林中,多的是流民遗骸,也难确定他们是否遇难。”陆老员外闻言也是垮下了眼眉,攒紧双拳回复道,“此事你放心,我自会差人专事专办,访查到底。无论是死是活,哪怕只是为了当年的结义之盟……这事也必须有个交代!”

    自沐恩楼归来后,又平平淡淡过了半月,其余三方山道内的擂台赛才算全部告一段落。这一届“天下会”以原先的“四圣”世家全部卫冕成功而告终,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皆大欢喜。擂台赛结束之后,宫廷内很快便传出旨意,这一届的“御前讲手”并“四圣”受封典礼,将

    在三日后,于城外行宫琼林苑内举行。

    在都亭西驿内好整以暇地捱过了三日,第四天的寅时二刻时分,景玗便换齐了一身锦绣礼服,与休留、慕容栩、罗先并景合玥景合琪兄妹等共五人同行,前往宫内面圣——按照以往“御前讲手”的流程安排,卯时三刻“四圣”进宫,会在大殿内受到天子的接见并正式受封。巳时从宫内启程,前往城外行宫,而赐宴并演武讲手之类的表演娱乐活动,则一并安排在酉时以后,与琼林苑内金波池上的临水殿内举行。

    天还擦着黑,都亭西驿门前的“白帝”一行便早已车马齐备,准备出发了。玉羊不会武艺,无缘在“天下会”期间崭露头角;又不是景家子弟,没有交际应酬的必要。自然是不能跟随景玗一行入宫见识的。眼看着一个个打扮得隆重异常的罗先、休留并景家姐弟等,玉羊心中不禁也流露出些许羡慕之情。

    “好啦好啦,别看他们这会儿上蹿下跳跟猴似的,待会儿真要见人的时候,可不定得紧张成什么熊样。”正要上车的慕容栩看出了玉羊眼中的神色,用铁扇轻轻磕了磕她头上的发髻,安慰道,“其实‘御前讲手’可一点都不轻松——除了‘四圣’以外,其余的随行人员都是不能进入宫城的,我们只能在御街两边的御廊里等候……至于琼林苑行宫,据说并不独今日可以登临,每年的上元、立春、立冬、冬至并天子寿诞,琼林苑都会对外开放,以示与民同乐……你若真想去长长见识,到时自然也有机会。”

    “一路小心!”玉羊体会到了对方的善意,连忙牵出个大大的笑容,摇手示意,为众人送行——见玉羊无意多说,慕容栩便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只要过了今天

    ,三年一度的“天下会”便算是正式告一段落了,玉羊也就完成了她在景家被赋予的使命。到时候是走是留,便全凭她自己的打算,若景玗无意挽留,今天便有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相聚时光了。

    一行车马顺顺当当地出了驿馆大门,拐了个弯便踏上了御街大道……目送着众人远去,车马声渐渐宁息,玉羊也跟着其他仆从一起转回院内,准备在驿馆里自行庆贺一番。然而就在转身关门的片刻,玉羊却仿佛感到眼前一花——似乎有些个迅疾的影子,宛若风中扫落的秋叶一般,朝着车马消失的方向倏忽掠过……玉羊转回头又看了一眼,大街上依然静悄悄的,早起的店家也还没来得及打开铺面。玉羊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在灵芝等人的催促声中,回到驿馆厨房内忙活开了。

    而在刚刚踏上御街的马车内,景玗正端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从后面的车厢中不时传来罗先合玥等人的嬉笑声。慕容栩用铁扇挑了挑车帘,遥望一眼此刻依然寂静肃穆的御街大道,转头对景玗道:“你今天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劲,还在紧张?”

    “不至于,‘御前讲手’而已,也不是未曾经历过。”景玗闻言,缓缓睁开双眼,伸手揉了揉眉角两边道,“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问题,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昨夜我睡得有些晚,今日仪式行程等一应之事,已经跟休留再三确认过,应该没不会再有什么疏漏。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却一直有种仿佛当年刚刚出师,带着景家人初赴‘天下会’的心情——便是那种立于危墙之下,又不得不独力支撑的不确定感……左思右想又找不出头绪,实在是……有些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