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人,请您放宽心。”
木桌旁,姜清一边用药碾研磨着草药,一边轻声宽慰道:
“洛小姐身体恢复的不错,迟迟不愿苏醒,许是与心绪有关。”
闻言,沈秋禾微微叹息,她轻轻抚摸着粗布衣衫上的褶皱,眉眼间满是忧思:
“世事无常,神诀宫的一纸调令,天下宗门闻风而动,不捉住陶陶,誓不罢休。虽说已不追究御灵山庄蒙蔽之罪,但伏羲山的沦陷,我夫君更是生死未卜,御灵山庄名存实亡,人去楼空。”
说到此处,沈秋禾转过身,面向姜清深深地行了一礼:
“姜姑娘,你的恩德,我沈秋禾没齿难忘。若不是姑娘救了陶陶,我怕是连着唯一的亲人都要失去了。”
“洛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姜清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起沈秋禾:
“洛小姐,也帮过我,大家都说她是魔头,可我觉得她并不是恶人。此处设有结界,你们便在这里安心静养,若缺什么我便去附近的农庄采买。”
沈秋禾眼眶微红:“如此便多谢了。”
她低头望向沉睡中的女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夜殷荀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他孤身站在一片桃花树下,绯色花瓣飘落,绚烂而寂寥。
“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殷荀有些疑惑,他试着高喊,但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风声。
忽然间,他瞧见桃树后,有一抹素白飘然而过。他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绕过树干来到那身影前。
那是个男子的背影,他此刻正仰头望着漫天飘零的桃花,站的有些僵硬。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殷荀轻轻抬手,指尖轻触男子的肩膀:
“雷泽?”他低声呼唤。
闻言,雷泽缓缓转过了身子。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哀愁与无奈。
看清雷泽的装扮,殷荀既惊又痛:
“你穿着寿衣,做什么,多不吉利。”
雷泽没有回答,他轻轻摇头,笑容苦涩:
“主上。你该走了,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走?”殷荀不悦的蹙了蹙眉头:“你们都在这里,我能走到哪里去?”
“可我已经死了啊。”雷泽道:“主上,你不记得了吗?”
说着,仿佛像是验证,雷泽胸口忽然涌出大汩的鲜血来,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衫,就连那飞舞的花瓣,也化作点点血雨,飘零而下。
“不!这不是真的!你没死,你们都没死!”
殷荀惊恐地瞪大眼睛,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眼前崩塌。
“不要!”
伴随着一声惊呼,殷荀从榻上猛然惊醒,周身被冷汗浸透,他茫然的望向四周。
这不是他熟悉的环境,窗外下着小雨,雨声湿寒的气息,透过砖墙渗入他的心里,这是怅然若失的心悸。
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有些麻木的脱力感。殷荀抬手掀开被褥,他赤脚踏在地面,缓缓走向茅屋的另一侧——沈秋禾的卧榻。
女子的呼吸均匀而轻微,显然还未从疲惫的睡梦中醒来。
这些日子她为了照顾殷荀,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与精力,连发间也悄悄添了几缕银丝。
望着沈秋禾蜷缩在这狭小简陋的卧榻上,殷荀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楚。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沈秋禾的鬓发。
“娘亲。”殷荀轻轻唤道。
上一世,他三四岁便离开了家人,对于母亲,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是沈秋禾填补了他童年那份关于母亲的记忆与陪伴。沈秋禾的出现,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暖了他的世界。
无论是洛安、洛尧,还是御灵山庄的其他人,殷荀都早已将他们视为亲人。
“陶陶...”
许是感受到孩童指尖的触碰,沈秋禾缓缓睁开眼睛。初见之下有些恍惚,但很快沈秋禾便清醒过来。
“陶陶,你醒了?!”她惊喜的坐起身,双手不断摩挲着殷荀的身体:“怎么样?你有没有的觉得哪里不舒服?”
殷荀的眼眶早已泛红,他努力克制着情绪,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赤着脚!”
注意到殷荀光着脚丫站在地上,沈秋禾连忙挪动位置,腾出地方让他进来,“快,快进被窝来,别着凉了。”
她用自己的手捂住殷荀冰凉的脚心,声音里满是温柔与疼惜:
“这样有没有暖和些?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闷着脑袋,依旧没有出声,殷荀破天荒的主动钻入母亲怀中,像是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他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如决堤般委屈的大哭起来。
“陶陶乖,不哭,不哭...”
沈秋禾轻轻拍打着殷荀的后背,声音也不禁哽咽起来:“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腊月,岁暮天寒。
茅草屋外,银装素裹一片。殷荀身体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此刻,他身着一袭青色夹袄,正双手抱臂,静静地站在门柱旁。
屋内,沈秋禾正与姜清作别。
“洛夫人。”姜清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舍与担忧,“这冰天雪地的,你们真的决定要前往猿翼山吗?”
沈秋禾微微点头:
“我夫君和孩儿还在那山中,如今陶陶已醒,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我都必须去看一看。”
她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屋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松柏上:
“天气愈发严寒,若再拖延,怕他们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闻言,姜清不再劝阻:
“既是如此,洛夫人,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在此静候佳音,期盼你们平安归来。”
沈秋禾温柔地拍了拍姜清的手背:
“你也要保重自己,这世道纷乱,神诀宫的搜寻行动更是让人忧心。我听说他们正四处追捕从云龙学院出逃的学员,你务必多加小心。”
点了点头,姜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慨与无奈:
“如今这世道,正邪似乎已难以分辨。各派仙门为了自保,有的选择妥协,有的则选择逃避,真正敢于站出来对抗强权的少之又少。”
沈秋禾轻叹:
“如今各派也只能不露圭角,暂避锋芒。不过天道轮转,神诀宫如此行径,日子不会长久。”
言罢,她转头望向殷荀,眼中满是坚毅:
“陶陶,我们走吧。”
“好。”
随着蓐收剑出,两人的身影逐渐隐入风雪,消失于天际。
望着屋檐下滑落的积雪,姜清低低叹道:
“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指尖微动,凝出一只白色纸鹤。随着她掌心一托,那纸鹤化作一道流光,呼扇着翅膀飞向东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