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重生:魔头你马甲掉了》 第1章 诛魔之战,魔尊炸了 乌云翻涌,血色漫天。 外放山,焚天魔宫所在之处,明明是诛魔之战,但此刻,天地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望着上空。 苍穹之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击在一处,两股气力相撞,牵动身侧流云转动,形成乌黑的旋涡。 这是新晋魔教教主殷荀,与天才剑修顾槐江的决战,而这场战役也决定着修仙界未来的局势。 相传这两位皆是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顾槐江自是不必说,他乃是剑灵宗宗主顾清扬的独子,七岁便可炼气化神,十二岁入了当世第一宗门岱神宗,做了宗主三清子的关门弟子,弱冠之年,境界已临近登仙。 偏偏容貌还生的俊秀,一双清冽的桃花眼,不知勾了多少女修的芳心,惹出不少茶余饭后的风流韵事。 本是个极为爽快热忱的少年,直到二十岁,宗门变故,他带着昏迷的师叔,满身是血的回了剑灵阁,从此便潜心修剑,一改往日心境。 而另一位殷荀的故事却更为离奇,他仿佛是一夜间开出的罗刹花,寻不到来处。 有人说他是落魄孤儿,也有人说他出身世家,据说他长相极美,却异常排斥与人触碰,不过这些都是流言,真正见过他的人,大多已经死绝了。 唯一所确定的,便是殷荀十九岁那年的成魔之战。 不知何种原因,年仅十九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屠戮了岱神宗大半内门弟子,重创包含宗主在内的六名长老,一时间天下震荡。 往后三年,他创立魔教,覆灭了善丹阁、法度寺、赤剑山庄三大宗派,因所到之处业火漫天,所以得号焚天。 说来也奇怪,这样惊世的人物,此前竟只是岱神宗一届外门弟子,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何种手段,领悟了何种神通。 空中雷鸣阵阵,忽的一道凌冽的剑光横扫而出,劈散了旋涡中凝结的云团。 乌黑的云絮渐渐四散,仿佛是受不了此刻的沉寂,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到底是哪个赢了?” 到底哪个赢了? 苍穹之上,劲风涌动,衣袍飞扬,随着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银色雕花的剑身折出炫目的白光。 殷荀口中溢出一丝黑血,他缓缓低头,看着那插入胸口的震云长剑,看着温热的鲜血顺着剑锋渗出,沾湿了玄黑的衣袍,最后散落在雪白的绸缎上。 暗紫色的眸子里露出痛色,殷荀低声叹道:“师兄,你好狠的心呐。” 男子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顿,复而又紧紧握住。 顾槐江冷眼望着殷荀,“你有何脸面说我狠心!” 此刻他一袭素色锦衣,马尾由流云发冠高高束起,墨色发丝飞扬,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只是这神只的面容上,沾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凡尘怒意。 指尖微颤,顾槐江怒声道:“殷荀,你屠戮师门,以至师尊陨落,楚师伯重伤昏迷,宗门三千修士,死伤大半,其罪当诛,你可有悔过!” “悔过?呵呵...”殷荀嘴角流着鲜血,他缓缓抬头看向顾槐江,喉间断断续续溢出低笑,“呵呵...他们都该死!我悔过什么?!” “你!” 猛的将剑刺的更深,顾槐江蹙眉望着殷荀,那张脸因伤痛失了血色,可憔悴中却带着一抹妖冶,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而正是这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诓骗了他整整五年。 眼眶逐渐泛红,顾槐江厉声道:“殷荀,你简直不可救药!” 口中发出闷哼,望着深入胸膛的长剑,殷荀心中没由来的酸涩,他不由的苦笑起来,直到眼角笑的流出泪水,才咬牙说道: “要说悔,那我只悔没有将楚狗的人头取下,竟让他苟且了一条性命!要说悔,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 “殷荀!” “是顾少主胜了!” 山谷中,有眼尖的修士看清了两人的状况,正道修士纷纷振臂高呼起来。 “顾少主!为各大宗门报仇!” “杀了这欺师灭祖的东西!” “诛魔头!正天道!” 一阵阵除魔卫道的呼喊声,刺的耳膜生疼,顾槐江的拳头越捏越紧。 苍穹之上,殷荀的额头覆着冷汗,长袍早已被血水浸透,气力正逐渐散去,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殷荀瞥了一眼脚下振奋的人群,展颜对着顾槐江艰难笑道: “师兄,手刃我这魔头,可是圆了你除魔卫道,名扬天下的宏愿?” “我需要杀你来扬名天下吗!”眸中拂过一抹痛色,顾槐江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殷荀,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为何?”望着顾槐江一脸正气,殷荀不由冷笑,他睥睨着眸子,怒声怼道:“去问问你的好师伯,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去问他啊!” 胸膛剧烈的起伏,又牵连出汩汩鲜血来,狠狠抹去嘴角污血,猛然想起了什么,殷荀忽而狞笑道: “哦...对了,重伤昏迷,他应该也说不了什么了。” 顾槐江凝神望着眼前大口吐血的人,心中五味杂陈,这人吐着血,还不忘嘲弄,当真是恶劣到了极致,又是什么事,让他心中如此仇恨。 而他的剑明明刺偏了三分,虽是重伤,但远不到致命的地步,为何这人的身体,竟却像是濒临破碎了一般。 “跟我回去!”他不自觉的出声道。 “回去?呵!开什么玩笑?”殷荀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顾槐江,继续嘲弄道:“怎么?在此处杀我,顾大少是觉得不够盛大吗?还是想让各大宗门,将我剥皮剔骨,以泄天下之恨?” 闻言,顾槐江一怔,他恨殷荀,三年的时光,他无时无刻不想将他千刀万剐,可殷荀真要死了,他却又压抑的喘不过气,不都说大仇得报,应该是天随人愿,酣畅淋漓的快意吗,怎么他的心境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蹙着眉头,顾槐江单手捏出缚身咒,冷声道:“殷荀,你没的选!” 没得选么?心仿佛要被撕裂开来,相比死亡,殷荀更害怕囚禁,害怕再一次的羞辱折磨,殷荀觉得此刻,他像极了砧板上,被敲晕脑袋的鱼。 而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的无能,这样的任人宰割。 没得选么?呵,他可是短短三年,就灭了四大宗门的大魔头!怎么会不留后手!宽大的衣袍下,指尖暗暗掐诀。 “我拖住顾槐江,命众人撤离,三日后,三十里外,伏羲山御灵山庄接应我!” 随着密令传入心腹雷泽耳中,殷荀猛地握住震云剑剑身,用力向着顾槐江抵了过去,长剑穿透了身体,银色的剑面被鲜血染红,血水滴滴答答的落下。 望着有些怔愣的顾槐江,殷荀眸中带着狠绝,一字一句咬牙说道: “这一剑,你我情断义绝,顾槐江,日后,我必回来取你性命!” 说罢,他强行催动体内灵力,冲破阻塞的血脉,抬掌向着男人打去。 “你想死么!” “对!我想死!” 望着他凸起的青筋,顾槐江眸色一慌,挡开他的掌风,抬手便要封住殷荀的内力,可已是来不及了。 随着殷荀喊出,“正道鼠辈!我殷荀必当回来找你们报仇!”的声响后。 磅礴的灵力自他周身震荡而出,一瞬间,空中发出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响,顾槐江被震退数十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一时间,山河震荡,血雾弥散。 待众人缓过神来,却惊讶的发现,殷荀不见了,更准确的来说是炸没了! “这...就这样炸了?” “啊?!什么情况!” “尊主!”地上,雷泽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撤!!!” 血雨在山谷中磅礴的落下,半空之中,顾槐江一身血污,那是殷荀的血,那样粘稠,带着温热的气息。 顾不得胸口的震痛,顾槐江怔愣的悬于原地,面色有些惨白。 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了?!血水顺着发丝滴落,临了还要恶心他一把。 无法宣泄的怒气,在心头不断郁结,不断钝击着顾槐江的心脏。 紧紧握着震云剑,顾槐江咬牙道:“殷荀,真有你的!殷荀,你最好真死了!” “若有一天被我找到,定将你...将你....” 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眸中似有怒海奔腾,顾槐江猛地挥剑,发泄似的劈向山谷,强大的剑气带着狠厉的风,瞬间将谷中的焚天魔宫劈成两半。 轰鸣声伴着硝烟弥漫在山谷之中,顾槐江就这样定定望着那辉煌的宫殿逐渐崩塌,零落成泥。 体内的气力像是突然被抽空,眼角莫名的泛红,顾槐江脑中忽的闪过那句,“日后,我必回来取你性命!” 沉寂良久,他咬牙呢喃道:“殷荀,我等着你。” 第2章 夺舍失败,转生洛家二小姐 “殷魔头死了?” 随着顾槐江愤然离去,正道修士面面相觑。 “你们说...这是不是障眼法!” “大魔头临死前,说会回来寻仇啊!” “顾少主都离开了,那殷荀应该是彻底玩完了,复仇什么的,应该是一时狠话吧!毕竟都炸成渣了!反派都是这样的,就爱放狠话。” 众人不自觉的点头,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的,但众人心中多少还有些余悸的,这个令修仙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突然便化作了血雨,死的了无痕迹,连个挖坟掘墓的地方都没有,总觉得这魔除的有些不真实。 而另一边,方外山二十里处,一缕透明的幽魂,正向着相邻的伏羲山疾驰而去。 “□!可真疼!” 殷荀回想着刚刚自爆的那一幕,魂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借由离魂术改创的夺舍诀,早在与顾槐江周旋之时,他便以用灵识探查起方圆百里内合适的灵体,一旦选定,便释放全部灵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入选定的躯体中,将其魂体绞杀,取而代之! 殷荀口中不自觉的发出冷笑,只是这招数,他也是第一次使用,不知威力竟如此渗人,如此近的距离爆炸,相比顾槐江那厮定然也讨不到好! 思绪流转间,已是到了地方,只见群山之中,一座庄园安静的坐落着,那是御灵洛家,而殷荀选定的灵体,正是洛家家主洛安。 眸光一凛,殷荀手中捏诀,对准洛安所在的屋舍,快速冲了过去。 忽然他放缓了速度,只听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声响。 “夫君,真不去那方外山...” “不去,陪娘子最为重要...” 那声音透着缱绻的暧昧,殷荀不由的蹙起了眉头。 这洛安可真有意思,诛魔大战不参加,青天白日的,倒是在这内院之中寻欢作乐。 不过如今殷荀躯体已毁,容不得他挑剔,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丈夫不拘小节! 想到东山再起,想到报仇雪恨,殷荀眸色微沉,再也管不了许多,一咬牙,便闭着眼睛冲了进去。 魂体很快便没入了身躯,天旋地转间,殷荀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眩晕感铺天盖地的袭来,魂魄好似被扭曲一般,不等他施展术法,便陡然失去了意识。 等殷荀再次醒来,已是七个月后,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是温暖的淡红色。 似乎有人轻柔的哼唱着儿歌,“黄莺,黄莺,金衣簇,双双语,桃杏花深处处。又随烟外游蜂去,恣狂歌舞。” 这歌声悠扬轻柔,哄得他差点阖上了眼睛。 猛地挥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殷荀振了振精神,他半眯着眼打量四周,自己似乎被什么束缚在了一个空间里,耳边,那朦胧的歌声还在继续。 “黄莺,黄莺,金衣簇,双双语,桃杏花深处处......” 这是哪里?什么黄莺、游蜂的!殷荀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他被封印了?不行!他不能留在这!他还得复仇,重振大业呢! 思量至此,殷荀剧烈挣扎起来,外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随后,人声变得嘈杂起来。 “老爷!夫人早产了!!!” 这一日,御灵洛家终究是不平静的,随着婴儿的不断努力,不到半日功夫,殷荀便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看着眼前逐渐清晰的画面,看着男子逐渐放大的慈爱面容,殷荀怔愣在襁褓之中。 这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鼻梁高挺,嘴角还挂着温和的微笑。 瞳孔不由的放大,殷荀心中惊悸,他夺的不该是这洛安的身体吗?可现在...望着自己挥舞的短胖的手...怎么回事,他怎么变成了一个婴孩。 房间内,看着老爷欢喜的模样,一旁的产婆适时恭贺道:“恭喜老爷,喜得千金,这孩子虽是早产,但力气确实大的很,很是健康!” “千金?!”隐约觉得一道惊雷劈在自己身上,殷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颤抖着嘴唇,双手不甘的挥舞着。 他堂堂魔尊,怎么能屈身于一个早产的女婴身上,干脆再死一回吧!他要换身体! “哈哈哈,这孩子真是好动啊!都快掉下去了!” 洛安不明所以,笑着将婴孩重新搂回怀中,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甚是有神可爱,那双藕臂挥舞着,像是想与他亲近,不由的心情大好。 “赏!全院都赏!” 吩咐完丫鬟婆子,洛安逗弄着婴儿白嫩的小手,转头望向夫人沈秋禾,柔声道:“夫人辛苦了,这孩子如此顽皮,不如取名陶陶吧。” “陶陶。”沈秋禾靠在床头,嘴角含着浅笑,“君子陶陶,永以为好,那我们的女儿,便叫陶陶,洛陶陶。” 至此,伏羲山御灵洛家多了一位早产的二小姐——洛陶陶,只是谁也不知,在那人畜无害,乖巧可爱的外表下,却有个手段狠厉,惊世骇俗的魂魄,那便是曾经威震四方的大魔头,殷荀。 重生成这副光景,起初,殷荀也是不甘的,可他出生的那段时日,魔头刚灭不久,各大世家还绷着神经,各处剿灭焚天教余党,实在不宜在弄出其他动静。 更关键的是作为刚出生的婴儿,他体内并无半分灵力,还得重新修行,所以,直到三岁,殷荀才重新与心腹雷泽暗中联系上。 据说这雷泽原也是名门之后,可不知什么原因,入了焚天教。 他常年一袭玄青色劲装,长发用蓝色长绳束起,额间系着一块墨玉所制的抹额,因修术法剑道,体格十分硬朗,线条分明。 明明是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处事却异常古板老练。 不过这样的古板也有例外,那便是与殷荀相认的那天,看着眼前软糯的婴孩,性情一贯沉静内敛的雷泽,破天荒的夹起了嗓音,捏着殷荀粉雕玉琢的小脸,满脸甜腻的问他: “小娃娃,你怎知道我与尊主的传信密语?” 那时的殷荀说话并不利索,还带着几分奶气,好不容易磕磕巴巴的说出,他便是殷荀的事实,结果竟换来了雷泽一阵宠溺的揉搓。 气得殷荀眉头直颤,只得大声复述起当年慕丛菲偷看雷泽洗澡的事。 可话说一半,他的嘴就猛的被人捂住了,只见雷泽神情凝重,眼神好似碎了一般,道: “尊上,够了!不必再说了,小娃娃不可以讲这些,实在...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 至此,殷荀明白了两件事情,第一,此后的他再无威信可言了。第二,便是雷泽以后一定是个女儿奴! 第3章 兽场驯虎,挑衅 白驹过隙,这样暗戳戳的日子,一晃已过去五年。 草长莺飞四月天,这一年,殷荀,不,洛陶陶,已经八岁了。 洛家庄园白鹭池畔,只见那翠绿绦丝的柳树之上,一个青衣红绸的小女娃正枕着双臂,阖目浅眠着。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喊声。 “小姐!小姐你在哪?!” “小姐?小姐!” 声音吵的殷荀蹙了蹙眉头,只得在树上懒懒回应道:“我在这…何事?” 寻着声音,侍女觅儿张望着跑到树下,手指着外院方向,气喘吁吁的答道:“小...小姐,前厅...前厅有人非要大公子驯雷纹虎,竟将他推入驯兽场里了!” “谁人这么大胆子?” 闻言,殷荀缓缓睁开琉璃色的瞳眸,这洛尧好歹算是他名义上的哥哥,要真出了事,倒也麻烦。 “去看看。” 思量至此,殷荀甩动着长马尾,自树干上一跃而下,负手向着前厅走去。 伏羲山御灵洛家,以御兽闻名于世,除了驱使灵兽对战之外,宗门也会捕捉异兽进行驯化出售,故而许多修士除了自己捕捉之外,也会来伏羲山挑选合适的灵兽。 而此刻闹事的正是浩天府的少爷乔麟。 刚踏入前院,殷荀便听见驯兽场位置传出阵阵吼声,半空之中,拱形的困兽结界,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只见石壁堆积的深坑之中,一个十五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绿衣少年,正喘着粗气,仓惶躲避着什么,他原本半束的发式,早已狼狈的零落下来。 在他身后,一只浑身带着电光的雷纹虎,正龇着长牙,伏低着身子,发出震耳的咆哮。 那雷纹虎足有一人多高,一道道电光在其毛发间穿梭,外露的爪牙泛着尖锐的寒光,每每跃起落下,引得地面微微颤动。 随着洛陶陶的到来,少年余光有了一瞬的分神,而正是这一瞬,他便被雷纹虎猛的扑倒,压在了身下。 “洛尧!” 眼见雷纹虎咆哮着向着少年头颅咬去,殷荀眸色一凛,唤出长鞭白柳,只身跃入了场内。 甩出长鞭,锁住雷纹虎的脖颈,殷荀奶声奶气的喝道: “孽畜,放开他!” 然而他这声威吓,在雷纹虎耳中如棉花一般,毫无威慑。 “陶陶。”长棍死死抵住近在咫尺的尖牙,洛尧看了一眼妹妹,焦急呼喊道:“别管我,快上去!” 我上去?殷荀不屑冷哼,反手用力扯住长鞭,在手中绕了半圈,暗自腹诽,我若上去,今日你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白柳迸着红白的光芒,鞭身绷的笔直。 感受到脖颈上的牵制,雷纹虎甩动着硕大的脑袋,越发的狂躁。 白嫩的小手被磨出红痕来,脚底也有些松动。 “嘶...”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刺痛,殷荀蹙起了眉头,他这身子气力小,也太过娇嫩,无法僵持太久。 目光扫过驯兽场上聚拢的人群,该死!往日他修的那些邪道术数,自是不能在此暴露。 既然这样...那便... 心念微动,趁着雷纹虎甩头之际,殷荀脚尖轻点。 只听“哎呀!”一声娇呼。 一道青红色小巧的身躯,顺着扯动的鞭子,向着猛虎脑袋直直飞去。 “陶陶!” 看着孩童的身体绵软的撞在雷纹虎的脑袋上,随后又重重滚落在地上,众人不由的发出一阵惊呼。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同一时间,雷纹虎的眼神快速的黯淡下去。 耳目闭,灵智迷,以身授吾... 殷荀摔倒在地上,心中默念完最后一句咒文,他揉着屁股,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猛虎,就在刚刚与虎头相撞的刹那,一道咒术已自他掌心印入猛虎天灵盖中。 此为禁咒控心,可根据施咒者的修为,操控一切有灵识的活物。 喉间溢出得逞的轻哼,殷荀唇角微动,随着一个“寐!”字落下,雷纹虎暗金色的瞳眸瞬间失了颜色。 雷纹虎不再用力,被压在地上的洛尧只觉得身上压力陡然一轻,看着摔落一旁的洛陶陶,心中一急,运转灵力抵开虎掌,随后他挥起手中玄铁长棍,重重击打在猛虎的脖颈处。 只听“嗷”的一声,那雷纹虎晃动着脑袋,踉跄的后退了几步,随后便哼着鼻息趴在了地上,已然像是认命臣服的样子。 “陶大公子厉害啊!竟驯服了雷纹虎!” “御灵山庄后继有人呐!” “另一个小子,也是勇气可嘉啊!看着也才六七岁的样子。” “什么小子,那是洛家二小姐!” “啊......竟是这般....” “陶陶,你没事吧!” 无视众人的议论,洛尧飞快窜到妹妹身边,小心拍掉女孩身上的尘土,看着那白嫩的手掌上,蓦然多出的红痕,洛尧眼中满是心痛。 “不碍事。”漠然将手掌抽出,殷荀不着痕迹的后退,“我们上去吧。” “好!”洛尧拍拍手,眸中透着殷勤,“哥哥抱你上去。” “不必。” 看着洛陶陶躲他似的飞身跃上地面,洛尧心中泛起委屈。 这个妹妹软软糯糯,他是极其喜爱的,只是小姑娘却不太喜欢他,不仅从没唤过他哥哥,现在更是碰都碰不得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陶陶能走路起,便有意无意的避着大家,连娘亲都不例外,许是先天性情如此。 哎...还是怀念陶陶小时候啊。 抬眼,看见洛陶陶已走到了乔麟面前,洛尧踩着墙垣,快速跟了过去。 “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殷荀打量着眼前紫衣少年,这少年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样子,腰间配着镶金的腰带,衣着十分张扬,只是容貌却是配不上这份气势,那双眼睛小的跟道缝似的。 “是我又如何?”乔麟眯起细眼,睥睨着眼前娇小的女孩,“哟!哪里来的奶娃娃,怎么?你还想要教训我?” 殷荀冷冷看着乔麟逐渐靠近的脸,正想着要不要给他来个开眼手术,让他睁大狗眼好好认认这个世界。 身旁却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来,只见洛尧一拳打在了乔麟脸上,大喝道: “离她远点!” “哎呦!”乔麟单手捂住侧脸,愤怒的睁大了细线似的眼睛。“你敢打我!” 洛尧握紧了拳头,将洛陶陶护在身后,“有何不敢?!” “哎呀!你个小匹夫!”乔麟抡起拳头,骂骂咧咧的就要往洛尧身上冲,却被身旁修士拦住,只得蹬着腿叫嚣道:“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乃是浩天府乔春!” 洛尧冷哼,“我管你爹是谁!浩天府既无立派根本,也没出过什么人物,不过就是背靠神诀宫,狗仗人势罢了。” “你放屁!”乔麟登时脸涨的通红,指着洛尧大声争辩道:“当年要不是我爹卧薪尝胆,那魔头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诛灭!” “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东西!”他越说越激动,突然便抽出腰间佩剑,挥开一旁的众人,大喝道:“叫你们家主出来,今日不给个说法,我砸了你们这御灵宗。” 第4章 叛徒之子,杀! “有本事试试!”洛尧握着手中玄铁棍,横于身前,“乔麟,你要在洛家地界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御灵宗逐渐包围上来的仆从,乔麟心下没底,故作镇定的向后退去,直至没入随身护卫之中,他才指着洛尧大骂道: “你们不过...不过就是混迹在畜生堆里的一群莽夫!” 一时间,两队人马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唯有殷荀站在一处,仿若与世隔绝了一般,看着前方嚣张的乔麟,殷荀陷入了沉思,听这眯眯眼话中的意思,当年焚天教中,早早便混入了仙门之人。 难怪当年各大宗门这么快便破了暗阵,回想大战那日,他气血逆行,原本以为是常年修炼禁术所致,现在想来也满是蹊跷。 “乔春...乔春...”殷荀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可思量半晌,并无头绪。 既然想不出,那便直接问问吧。 于是紧绷的空气中,突然传出一道稚嫩的声响,“你说你父亲卧薪尝胆,可当年诛魔大战,我等只知是顾神君将魔头斩杀,并未听说令尊的名号啊,莫不是你信口胡诌。” “我胡诌?!凝血散知道不!”乔麟刚想说上一说,却蓦的被身旁的侍卫拦住。 “少爷,这事老爷明令过,不可说!” 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乔麟胸口闷的生疼,只得甩袖愤愤说道:“总之,我们浩天府替天行道,实至名归,不像你们御灵宗,龟缩一隅,为众豪杰所不耻!” “你!”望着乔麟嚣张至极的模样,洛尧握紧拳头,正想要冲过去,可偏偏被殷荀扯住了衣角,一时怔愣在原地。 只见女娃嘴角一咧,露出森然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冰冷,“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档子事,好得很。” 扫了一眼匍匐在旁的雷纹虎,殷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转向乔麟,淡淡地说道:“如今,家父家母外出游猎,不在府中。公子既然让驯这雷纹虎,自是对此兽心仪。”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乔麟,继续说道:“只是这灵兽尚未驯化,不然便直接送与公子,聊表歉意,也是可的。” 此言落下,原本被女孩看的发毛的乔麟,瞬间来了精神,“雷纹虎,免费送?” “是。” 一旁的洛尧不可思议的望向妹妹,急忙劝阻,“陶陶,不可!” 可不等他再出声,乔麟已挥着手,匆忙抢先说道:“我看这雷纹虎驯的挺好的,来人,去牵!” “乔麟,不可以!” 洛尧还欲阻止,却见洛陶陶拉着他的衣角,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嘟囔着嘴唇问道:“不可以吗,爹爹常说豁达大度,广结良缘呢。” 望着女娃娇憨的模样,洛尧为难的说道:“你要送,也不是不行,只是这虎兽还未完全驯化,只怕...” “那便算了。”打断洛尧的话,殷荀斜睨着琥珀色的眸子,对着乔麟无奈叹道:“我哥说雷纹虎尚未驯化,不能让你带走,唯恐出了事,我御灵山庄难以负责。” “怕什么!”到手的虎兽,哪有归还的道理,乔麟赶忙抢着说道:“不过是一只虎兽,本少爷自己也驯得!洛尧,他分明是舍不得!” 说着,生怕御灵山庄反悔似的,他赶忙挥着手,示意手下将雷纹虎快些牵下山去。 “既是如此。”殷荀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乔少爷可要将这虎兽看好了。” “那是自然。”白得一只雷纹虎,乔麟舒展着身体甚是得意,抖擞着衣袖客套起来,“哎呀,真是没想到这御灵山庄,还有这样如此通达的小美人。” 话音未落,抬眸,却见女娃已转身离开。 切...果然还是没有教养,乔麟甩开袖子,脑中蓦然回想起女孩的模样,这丫头虽穿着男装,却也是个美人胚子,而这洛家也算世家,家底也不差,联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一出手便送了虎兽。 乔麟不由的想入非非,再过个七八年,等小姑娘大些,兴许可以纳个妾...若是长得好看,娶作正妻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他挥着手,对着洛陶陶背影大喊道: “小美人!以后和哥哥我多走动啊!” 前方,殷荀脚步一顿,嘴角微微勾起,心想,怕是你没命走动了。 跟在他身旁的洛尧,蹙眉望了一眼乔麟,愤然道:“这雷纹虎不易得,真是便宜他了!” 轻哼一声,殷荀抬眸望向洛尧,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笑容异常绚烂,只听他声音低缓,“洛尧,做人啊,要...大度些。” 说罢,他拍了拍少年的胳膊,大步向着前方走去,徒留洛尧一人呆愣在原地,望着远去的洛陶陶,瞪大了眼睛。 刚刚什么情况!陶陶她对我笑了!她主动碰我了!我们家陶陶,真是...真是可爱又善良!还大度,对!这就是父亲说的大局观啊! 不愧是我妹妹! 四月的风,暖意中掺杂着寒凉,青黑的马尾随风摆动,伏羲山山崖上,一孩童抱着双臂,俯视着山道行进的队伍。 她白嫩的脸庞上,露出嗜血的笑。 “尊上,你能不能少用这个表情。”身侧的雷泽实在没眼看下去,忍不住出声提示道。“你这样,会让我产生心理阴影的。” 一记刀眼劈去,殷荀冷哼,“怎么?本座如今连表情自由都没有了么!” 看着雷泽低着头,沉默不语,殷荀不禁有些愤然,撇过脑袋,他闷哼道:“你要真看不惯,就早日寻到鬼盖神草,也好让我脱离这具不中用的躯体。” 说话间,乔麟的队伍已然临近山崖。 扫了一眼那为首的紫衣少年,雷泽低声问道:“主上,这乔麟如何处置?” 殷荀抱着双臂,站在断崖边缘,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下方那个洋洋得意的少年,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叛徒之子,杀。” 语毕,殷荀指尖捏起诀咒,山下牢笼之中,原本安静的雷纹虎像触碰了什么开关,突然狂躁起来,发狠的扭动着身躯,在牢笼内来回冲撞。 “什么情况!”运输虎兽的队伍中,突然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这雷纹虎好似发狂了!” 感受到队伍的躁动,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方的乔麟,不耐烦的回头喝道:“怕什么!这可是镔铁做的牢笼,坚不可摧,看你们这怂样!” 话音未落,雷泽指尖微动,一枚细小的银针,自山崖射出,那银针速度快得惊人,顷刻之间,便精准射穿了牢笼的门锁。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笼门...开了... 看着猛虎单脚踏出牢笼,场中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震天的咆哮,便如雷霆响彻山谷。 “救...救命!” 第5章 难道剑也会叛变?! 乔麟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电光四溢,雷纹虎一掌打倒面前挡路的护卫,横冲直撞的向着队伍前方奔去。 山崖之上,殷荀两指之间,赤红的灵气中透着邪狞的黑,他垂眸看着山下,心念微动,只见那雷纹虎口中一声咆哮,挥舞着爪牙,猛地向着乔麟扑去。 “救命!” 乔麟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的拍打着身下的白马,狂奔在山道之上,“快!快走!” 千里之外的泰岳神山,岱神宗玄晖殿内,白檀燃着袅袅青烟,一柄玄黑色长剑,正静静地躺在剑台上,长剑剑体修长,剑身隐隐泛着红光。 正是当年诛魔之战,殷荀掉落的佩剑,魔剑蓐收。 突然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沉睡许久的剑身开始颤动,隐隐发出铮鸣,磅礴的剑气自周身散出,试图冲破剑台的桎梏。 窗棂边,顾槐江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白瓷杯中的百末旨,沿着杯口洒出,浸湿了修长的指尖,酒水凌乱地滴落在乌木台上,迷离的花香霎时弥散在空中。 是他么? 顾槐江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长剑,指尖光华流动,骤然指向剑台,解了封印的符咒。 随着一道玄黑的剑气破门而出,顾槐江眸色一凛,挥手召出震云,消失在了原地。 伏羲山间,殷荀操纵着雷纹虎将白马扑倒,看着乔麟尖叫着左右躲藏,仿佛猫捉老鼠一般,他嘴角露出戏谑的笑。 眼见雷纹虎已经跃至乔麟面前,殷荀抬手正要将人彻底抹杀,忽的耳边传来雷泽惊喜的呼声,“主上!是蓐收!” 嗯?琉璃的眸子望向天际,只见苍穹之下,一道玄黑色长剑,正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他冲来! “真是蓐收。”殷荀眸中闪过一抹欣喜,“果然是柄忠心的好剑!”正感慨着想夸上一夸,眼波流转,却见蓐收剑后,一白衣男子踏着震云破空而出。 是顾槐江!真是见鬼了! 看着两道身影对着自己直冲而来,殷荀心下凉了半截,难道剑也会叛变?!暗暗将蓐收骂了八百遍。 适才蹙着眉头吩咐道:“雷泽,你去将顾槐江引开!” “...............” “雷泽?”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殷荀疑惑的转过脑袋,望着身后空空荡荡的崖壁,他怔愣在原地,这哪里还有雷泽的身影。 人呢!!!殷荀不由大骂,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坑货!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看向上空,半空之中,顾槐江显然也发现了山崖上的孩童。 想到手上还施着术法,殷荀慌忙将手藏到了身后,现在离开便是逃离,顾槐江必定起疑。 大脑飞速转动着,随着眼角的余光,扫过脚下山道,望着已被雷纹虎逼近山崖的乔麟,殷荀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顾槐江做事正派,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就你了! 指尖微动,殷荀操控着雷纹虎猛的扑向乔麟,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紫衣少年惊恐的落入了山崖。 果不其然,眼见有人坠崖,震云剑上白衣男子微微一顿,随即便俯冲而下。 呵,果然还是老样子。 心中稍稍安定,殷荀垂眸望着山崖,道出一个“解”字,散了雷纹虎身上的禁咒,随后他便封住了周身的气息。 随着殷荀气息收敛,蓐收剑登时便失了方向,剑身不甘的低鸣着,好似呜咽一般,铮鸣着乱窜起来。 “祖宗啊!你可快走吧!”看着还在四处寻觅的长剑,殷荀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现在的他,若是和顾槐江碰上,定然毫无胜算。 虽说他是很想手刃了顾槐江这个王八蛋,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识时务者为俊杰!衡量着当下的实力差距,殷荀果断转身,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口中轻哼,殷荀利落的转过身子,随后便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身躯上,那一半的哼声也被扼杀在锦缎之中。 素白的衣袍沾着酒气,猝不及防的没入鼻尖,殷荀心中一凛,顿感不妙,艰难的仰起头,望向眼前的男子。 男子长发半束,身姿依旧挺拔,容貌是一贯的俊秀卓绝,一双澄澈的眸子泛着微光,正沉静的望着他。 只是眉宇间少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更添了几分慵懒与陌然。 顾槐江,八年了。 殷荀恨得牙痒痒,可当下他只能隐忍,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殷荀脸上扬起了人畜无害的笑,“顾神君,你好呀!” 顾槐江低垂着眸子,打量着眼前的孩童,这女娃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扎着高马尾,小脸粉白,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水灵灵的,灵动中透着狡黠,女孩身着青红的锦缎长袍,长袍上绣着灵兽图腾,像是御灵山庄的款式。 沉吟片刻,顾槐江沉声问道:“你认识我?” “那是自然。”想到这具身体,此前并未与顾槐江见过,殷荀心中有些发虚,赶忙补了一句,“玄晖神君,谁不认识啊!我见过你的画像!” 狐疑的“哦?”了一声。 顾槐江将手中已然昏迷的乔麟,扔到了一旁的地上,抬手猛地一收,将尚在徘徊的蓐收剑牢牢握入掌中。 他目光冷凝的望着女童,低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可认得它?” “不...不认识,这剑真丑!”生怕顾槐江看出端倪,殷荀满眼真挚的摇着脑袋,惹的蓐收抗议一般,不满的颤动起剑身。 “是吗?”隐隐带着笑,顾槐江低声回道:“我也觉得丑,不过你一个小娃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开始盘问了,殷荀心中不屑的冷哼,嘴上却答的乖巧,“神君,我家就是这山头的,御灵洛家知道吧?我是偷偷溜出来玩的。” 顿了顿,生怕顾槐江又追问,殷荀继续说道:“那个...神君,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家人该着急了!” “有时间神君来府上喝茶哦!”说罢,他甜甜一笑,快步绕过顾槐江身边, 抬脚便准备开溜。 可步子腾挪着,身体却始终无法前进,殷荀愤然回头,只见顾槐江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的勾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 “顾神君?”殷荀有些不解。 顾槐江脸上表情淡然,缓缓说道:“你不是邀请我去府上喝茶吗?我正好同你一道去。” “啊?”殷荀有些怔愣,“今日,今日吗?也...也太晚了吧。” “不晚。”顾槐江温声道,他将殷荀的手握在掌中,牵着他便往御灵山庄的方向走去,“走吧。” “走吧...” 这一瞬间,殷荀真想狠抽自己一顿,真是好端端的说什么喝茶!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和仇敌手拉手,心连心,把催命的阎王请回家吗... 不过说到手拉手,殷荀眼中闪过一丝寒凉,自顾槐江牵他的那一瞬起,他就清晰的感觉到,一股灵力从掌心衔接处,探入他的经脉之中。 第6章 蜈蚣、雄黄、蟾酥...我让你喝个够! 呵,探他的底吗? 所幸殷荀已将气息封锁,加上洛家的御灵术,顾槐江应当探不出什么端倪。 就这样一人试探,一人掩盖,两人各怀心思的在山道上静静走着。 许久之后,顾槐江不动声色的将灵力收回,他探究的望向女娃,这孩子修为不高,灵力也算纯净,修的也是正道功法。 不过...顾槐江转念想着,蓐收剑是殷荀的佩剑,如今,蓐收剑觉醒,且如此焦急的寻来此处,必是有原因的。 而这眼前的孩童,孤身出没在山林之中,眼见猛虎伤人,却依旧镇定自若。对于那濒死的乔麟,更是毫不在意,如此心性,其身份不得不让人生疑。 另一边,感受着体内探寻的灵力逐渐收回,殷荀舒了口气,望着这荒山野岭,暗暗盘算起偷袭顾槐江得手的概率。 恍然间,察觉到顾槐江探究的目光,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搭话道: “顾神君,刚刚那人…还有窜入林中的虎兽,你不管了么?” 将女娃不经意的小动作收入眼底,顾槐江淡淡回道:“我已发了传声令,日升、月恒自会处理。” 殷荀“哦”了一声,日升、月恒,这两人他是知道的,还在岱神宗时,听顾槐江提过,是自小便跟着顾槐江的近侍。 日升善器,月恒善符,所长各有不同,只不过当年岱神宗明令不可带侍从,所以这两人并未同殷荀打过照面。 顾槐江看着孩童闷声走着,长马尾随着短小的步子微微荡漾,午后的阳光倾洒在小人身上,在那稚嫩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不由出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陶陶。”殷荀微微一顿,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山庄,无比坚定的重复道:“我叫洛陶陶。” “君子陶陶,其乐只且。”勾了勾唇,顾槐江嗓音温润的低声呢喃道:“洛陶陶,很不错的名字。” 莺声燕语,寸草春晖,春天的躁动是大自然的馈赠,可御灵山庄的躁动却源于洛陶陶的失踪。 还未到山庄正门,便能听到院内步履匆匆,一声声呼喊杂乱的传入耳中。 “小姐!”“二小姐!”“陶陶!洛陶陶!”“你在哪里?” “快派人去林子里找!” 其中侍女觅儿的呼声尤其嘹亮。 殷荀抬头,望了一眼尚且高挂的太阳,自己离开不久,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忽然他神情一滞。 随着两人临近,远远的便被侍女觅儿锁定,伴着她呼天抢地的一声“小姐!”,庄园众人怔愣一瞬,便浩浩荡荡向着殷荀蜂拥而来。 “陶陶,你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 “小姐,山间传来消息,雷纹虎跑了!可吓死我了!” “是啊,二小姐,可不能乱跑了!” 殷荀霎时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看着众人七手八脚的检查着他的身体。 殷荀不由的头皮发麻,可身侧围的水泄不通,躲闪不得,只得狼狈的挪到顾槐江身后。 眼见二小姐被一袭白衣挡住,众人这才将目光挪到了男子脸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前这人丰神俊秀,正和八卦小册上的玄晖神君一模一样! “这...这是玄晖神君吗?!” “好像是!本人比画册上的还要好看!” 玄晖是诛魔大战后,以神诀宫为首的修士,为顾槐江拟的尊号,意为玄晖俊朗,亦有拨云见日,除魔卫道之意。 只是这玄晖神君,自大战之后,便极少出山,如今突然出现在伏羲山,洛家众人交头接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洛尧最先反应过来,退后一步,他恭敬行礼道:“多谢神君带回小妹,不知道神君来我伏羲山,所为何事?” 顾槐江倒也淡然,只是微微摆手道:“无事,只是受令妹之邀,前来喝茶。” 喝茶?洛尧拱着手,眼角余光瞥向洛陶陶,只见女娃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疑虑,不是这小娃娃惹事了吧,可眼下父母都不在...此刻,神君来访,不知是福是祸... 可不等他细想,顾槐江低沉清冽的声音,便缓缓响起,“怎么?不欢迎?” “不!当然不是!”洛尧反应过来,连忙招呼道:“神君,里面请!” 等到迎着顾槐江,入了落花堂,洛尧匆忙对着侍从,低声吩咐道:“传信家主,顾神君来访,速归!” 随着神君大驾光临,洛府重新忙碌起来。 夕阳西下,皓月东升。 落花堂内,殷荀心中闷气,他垂头坐在蒲团之上,身旁跪坐的洛尧,显然也有些无措。 客套话已经说尽,这茶水也已泡过七八开,都快没了滋味,只是这顾神君还是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 白烟袅袅,煮茶的余香弥散于空中,室内一片静默。 花梨木桌之下,殷荀捏紧了拳头,他紧紧盯着对面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厮什么意思?到底走不走!他真是忍到极限了。 眸色一凛,殷荀骤然起身,他要去找包毒药,就是毒不死顾槐江,也得让他上吐下泻个三天三夜! 只见他拿起茶壶,飞快说道:“这茶淡了,我去给顾神君换一壶!” 身侧,眼见妹妹要离开,洛尧心中一阵慌乱,他赶忙拉住洛陶陶的衣角,咬牙低声道:“喂!你别把我一个人留这啊!” 细声吐出“坚持”二字,殷荀淡漠的抽出衣角,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徒留洛尧对着顾槐江尴尬一笑。 月色如银,将天幕渲染成一片幽深的蓝黑色,微风拂过,带来了丝丝凉意。 提溜着茶壶,殷荀快步来到药房,目光扫过木架上各色的药材,他摩挲着嘴唇暗暗思索,用什么好呢? 附子、吴茱萸、土鳖虫、朱砂、砒霜、巴豆、蜈蚣、雄黄、蟾酥... 御灵山庄并不善制毒,所以库内并没有成品毒药,有的大多是牲畜灵兽用的草药。 殷荀看着这些原材料又喜又愁,喜的是他知道这里面有毒物,愁的是他自己并不会制毒。 从前他功法强悍之时,遇到让他不快的,便直接动手杀了,并没有用毒的习惯,不由的暗暗感慨,看来下次得找雷泽,偷偷备一些,要那种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 不过来都来了,看着手边的草药,殷荀随手抓了几味,放入石药碾中,吃力的研磨起来。 蜈蚣、雄黄、蟾酥...这些听着就令人胆寒,应当是药性猛烈的,多加一些! 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白嫩的手掌也因为长时间的捶捣逐渐发红。 不过殷荀并不在意,一想到这些是给顾槐江喝的,他便觉得爽快,于是捣腾的更加卖力。 过了良久,直到小手磨的生疼,殷荀满意的看着药碾里灰褐色的粉末,将药末尽数倒入陶色茶壶之中。 为了掩盖颜色,他特意选了汤色最浓的祁门红茶,抓了一大把茶叶兑水冲入。 提起茶壶走出药房,可左脚刚跨过门槛,殷荀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折回药房,打开壶盖,狠狠的加了一把茉莉。 这才心满意足的提着茶壶,向落花堂的方向走去。 夜空寂静,偶尔夹杂着细碎的虫鸣,殷荀鼻尖轻哼。 顾槐江,你不爱喝茶么!今天,便让你喝个够! 第7章 御灵山庄不太平 然而,殷荀这壶特制的茶水,顾槐江最终还是没有喝到。 等到殷荀回到落花堂,茶室之内,已然没了顾槐江的身影,只剩下洛尧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青瓷茶盏。 “他人呢?”殷荀微微蹙眉,缓步走近,将茶壶置于茶台上,他冷冷问道:“这就走了?” “嗯,走了。”望着迟来的茶水,洛尧拿起陶色茶壶,随手沏了一杯。 “走了也好。”望着空荡荡的蒲团,殷荀暗自想着,只是可惜了他精心准备的茶水。 “嗯,天色晚了。”洛尧晃动着杯盏,望着那暗红的茶汤微微有些出神,“我将玄晖神君安排在临溪水阁了,估计他会小住几日。” 什么!闻言,殷荀眸色一沉,顾槐江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住下了?多年不见,这顾少主怎么学会蹭喝蹭住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殷荀低垂着睫羽,细细回忆着今日所言所行,不应该啊?余光忽的瞥见,洛尧已将茶盏抵在了唇边。 微微抿了一口,洛尧啧了啧嘴,蹙眉问道:“陶陶,你这泡的是什么,味道...似乎有些奇怪。” 殷荀窒息的望着杯盏,略微迟疑的问道:“你...喝了?!” “嗯,怎么了?” “没什么...”默默拍了拍洛尧的肩,殷荀缓步走到门口,咧开嗓子大喊了一句,“来人啊!请医师!!!” 这一夜,洛家大少爷上吐下泻,疼的脸色惨白,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色微白,才昏沉的睡去。 月光散落在山涧,临溪水阁,顾槐江负手立于窗畔,听着御灵山庄内纷乱的脚步声,他低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暗影之处,一个身着紫褐色圆领袍,长发高束的男子,拱手道:“好像是洛家少主,吃坏了肚子。” “嗯。”沉吟片刻,顾槐江望着窗外弦月,继续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那人放下拱着的手,从怀中拿出一枚银针,回话道: “少主估计的不错,那雷纹虎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是在高处,用银针破坏了门锁。至于虎兽发狂,据属下所知,那雷纹虎本就没被驯化,是浩天府的人强行带走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洛家二小姐,乃是八年前出生,性子虽然孤僻,却很受洛庄主宠爱,这些年也没出过伏羲山。” “八年前。”顾槐江低声呢喃着,殷荀离世也是八年前,准确的说是八年零九个月。 隐隐觉得两者有什么联系,可仿佛又隔着迷雾,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顾槐江蹙了蹙眉头,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好。”应了一声,那人正要离去,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道:“少主,之前你救的那个人,日升已经送回浩天府了,那人是浩天府少爷乔麟,大夫诊断说他双腿骨头碎裂,算是废了。” “知道了。”顾槐江垂下眸子,修长的指尖划过窗棱,他低声吩咐道:“月恒,去剑灵宗,将冰蚕宝甲拿来。看来这御灵山庄,这几日不会太平。” 御灵山庄不太平,这话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两日之后,朦胧的晨光还未透过云雾,伏羲山的宁静便被凌乱的马蹄声踏破,一群身着紫色衣袍的修士,披着晨露,急如星火的向着御灵山庄赶去。 很快,御灵山庄朱红的大门前,便层层叠叠围满了修士,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紫色蟒纹袍的中年男子,他国字脸上嵌着两枚细眼,同他儿子乔麟如出一辙,正是浩天府门主乔春无疑。 只听他向着门内大喝道:“洛安,你出来!今日你必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话音落下,仿佛是感应到了威胁,山庄内回响起雷鸣般的咆哮。 “安静,安静,不要叫。” 随着老者安抚的声音响起,御灵山庄厚重的大门被开出一条缝来,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睡眼朦胧的从里面,探出头来。 “谁啊!一大早的...还敢直呼家主名讳....” 可他话还未说出口,便噎进了喉咙里,定了定神色,老者慢悠悠的说了句“稍等”,便用力将门关了回去。 将门锁好,他颤巍巍的调转脚步,飞快的跑向内院,“徐管家,不好了,有人来闹事,外面被围住了!” 待门再次打开,院门四周站着严阵以待的仆从和护院,中央一只龙鳞青狮正甩动着青色长尾,呲着尖牙,瞪着赤红的眸子,警惕的看着敌人,发出示威的低吼声。 这只临危受命的龙鳞青狮名唤伏莲,乃是洛尧的灵兽,而此刻,它的主人却因一杯茶水,不争气的瘫软在床榻上。 与它同样临危受命的洛家管事徐重,是个年过半百,头发高束的中年男子,平日里前院的事务由少爷打理,他只在后院处理内务,可如今老爷夫人,带着庄里大部分修士去了猨翼山捕捉灵兽。 少爷又吃坏了肚子,小姐年纪尚幼,至于临溪水阁的玄晖神君,人家是客,总不好让神君出面应对,所以算来算去,这府上一时竟只剩下他可以主事。 望着门外紫压压的一片,徐重掂量着自己的修为,理了理青灰色衣袍,缓缓跨出了门槛。 待立身于御灵庄门前,徐重对着浩天府乔春,微微拱手道:“乔掌门如此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何事?”乔春勒住马绳,挥动着长剑冷哼道:“叫你们家主出来,你们御灵山庄出售凶兽,伤我浩天府修士,害我儿双腿残疾,今日不给个说法,我拆了你御灵山庄!” 拆御灵山庄肯定是不行的,可家主如今也是不在的。 思量片刻,徐重不急不缓的拱手道:“乔门主,如今家主并不在庄内,而且据我所知,当日那雷纹虎是乔少爷强行带走的,不仅未付银钱,还差点伤了我家少主的性命,乔少爷自己承诺过,这虎兽,他自己驯得...不用...” “狡辩!你算什么东西!”不等徐重说完,乔春便在马上怒斥道:“御灵山庄纵容凶兽伤人,主事之人龟缩庄内,分明是蔑视我们浩天府!” 说着他飞身一跃,下了马背,口中大喝着,“我倒要进去看一看,是不是洛家人都咽气了!” 随即指挥着人马往庄里冲去! 洛家夫妇不在,乔春当然是知道的,正因为不在,他才敢带着人马直奔而来。 此番前来除了为儿子出气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要寻御灵山庄的错处,拟个罪名,借机蚕食一番。 眼看乔春来势汹汹,徐重硬着脸皮一声怒喝,挥动衣袖,数道符咒带着电光,应声窜出,“谁敢!” “有何不敢! ”乔春长剑一挥,剑指洛家高门,大吼道:“给我上!” 第8章 连同庄子,一起烧了 厮杀声响彻天际,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铮鸣,各色术法交织在御灵山庄门前,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华。 “砰!砰!砰!” 随着一连串爆炸声,雷爆符在徐重的操控下,精准的在乔春身前炸裂开来。 望着乔春前额电的卷起的毛发,徐重微微怔愣,莫名自信起来,这浩天府门主,竟然是个水货! 将两指捏诀横于胸前,徐重微微叹息,现如今,真是什么人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另一侧,由于御灵洛家留下的大多为家仆,功法自然不敌正经修士,对战起来略见颓势。 场中唯有龙鳞青狮咆哮着左突右奔,带着风雷之势舞动利爪,堪堪担起大任。 不过洛家众家丁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打法,硬碰硬不行,补刀还是可以的! 眼见龙鳞青狮扫动青色尾翼,将一名浩天府的修士打倒在地。 “那!去那!” 众家仆抓紧时机,扛着兵器一拥而上,趁着那修士头晕目眩之际,对着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围殴。 在浩天府拉垮的战力和洛家众人默契的战术配合下,两队人马竟达到了异常微妙的平衡。 而不远处的柳树枝干之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喊打声,在柳条的遮掩下,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正暗暗注视着门堂前的动静。 看着那身着紫色蟒纹袍的身影,殷荀眼眸微眯,这便是乔春? 脑中不断搜索着前世的记忆,看着乔春散落的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国字脸上,再加上那双耷拉的细眼... 这样的画面,忽然就与殷荀脑中一个容颜重合起来,竟然是他! 任三日! 殷荀想起来了,遇见任三日,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可当时他的心情,却是差到了极致。 那是他成立魔教的第一年,彼时的魔教还没有名号。 那日,他带着众教徒,屠戮了整个赤剑山庄,还顺手掀了一间名为醉花楼的青楼。 一时间业火满天,风声鹤唳。 可原本他是去丰泉城找人的,寻得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只是后来翻遍了整个赤剑山庄,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于是当日赤剑山庄庭院内,这位年过半百,身形却依旧健硕的剑道掌门,被人碾着头颅按在了脚下。 宽敞的玄色长衫垂落在地面,来人眸中隐含怒意,望着脚下一袭红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殷荀沉声问道: “她人呢!” “谁...谁...” 络腮胡被血液染红,脸上的横肉微微颤栗,张崇季趴在地上,回的有些艰难。 “呵。”殷荀紫色的瞳眸更加暗沉,不记得了么?可他却清楚的记得,十二年前,正是这人强行带走了他的姐姐,那时他才七岁,姐姐也才十六出头的年纪。 加大了脚下的力度,殷荀冷冷问道: “十二年前,你从阮青丹那里带走的女子,如今她在哪里?” 张崇季好色世人皆知,这些年,这庄园内,不知进出过多少女子,这些人如流水一般,他又怎会费心去记。 挣扎着试图起身,张崇季咳着嗓子,道:“我...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哦?不记得?”殷荀眼神微眯,白玉般的指尖把玩着匕首,手起刀落间,将张崇季左手的拇指削落下来。 望着张崇季疼到扭曲的脸,他淡淡问道:“想起来了吗?” “魔头!你还不如杀了我!”张崇季痛苦的喊着。 可没耐心听他说完,殷荀猛地又切了两刀,十指连心,惨叫声霎时充斥整个庄园。 鲜血瑰丽的铺洒在石面上,待哀嚎声渐渐平息,殷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目光锐利的扫过跪着的众人,看着赤剑山庄残余的女眷仆从,殷荀缓缓开口: “十二年前...有个十六岁的女子,被张崇季带回了赤剑山庄,她有着紫色的眸子,名唤殷琦,你们之中,可有人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又危险,带着初露威仪的震慑。 斜睨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张崇季,殷荀慢悠悠的补充道:“我耐心有限,给你们十个数,知情者,可活命。” 接着他寻了个红木的太师椅,斜靠着坐下,慵懒的倒数起来,“十...九...八...七...” 院子里的仆婢颤抖着纷纷求饶。 “饶命啊...魔主...饶命啊...”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吗?这么大一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殷荀自然是不信的。 随着倒数声临近,五指被削去大半的张崇季,恍惚间想起了什么,紫色的眸子,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 那是他从善丹阁带回的姑娘,约莫十六岁左右的模样,一双紫眸尤其好看,只是性子太倔,总是哭哭啼啼的,也不懂讨好男人,他玩弄了三个月,渐渐没了趣味,很快便将这人忘记了。 如今这人去了哪里,他还真是不知道,谁会在意后院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 “四...三...二...一...” 十个数已经数完,还是想不起来吗?这些人,还真是不惜命。 随着殷荀缓慢的“杀”字落下,刀光闪动,鲜血伴着尖叫,霎时四散于整个庭院。 “你个畜生!” 看着妻女被伤,张崇季颤抖的呼喊起来。 畜生?原来你也会心疼啊...殷荀眸中泛起冷光,不过...我们,彼此,彼此。 随即他脚下用力一踏,“咔嚓”一声,张崇季的脖颈应声折断。 “老爷!!!” “别杀我!!!我!我知道!” “我也知道!!!” 果然,人在濒死的时候,脑子最好使,修长的指尖抬起,殷荀止住了手下的动作,冷声道: “说。” 跪着的仆婢面面相觑,其中一婆子哭喊着,率先开口道: “是主母!!!那姑娘我知道,紫色眸子的,很瘦,不爱说话,后来...后来得罪主母,被发卖到醉花楼了。” 不等她说完,另一个丫鬟也急匆匆的说道: “尊主!我也想起来了,她在府里呆了大半年,伺候了老爷,不!张崇季,大概三个多月,后来主母说她勾引府中公子,便狠狠打了一顿,发...发卖了。” “什么勾引公子...”另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婢女,大哭道:“明明是少爷们,总是动手动脚的,我们人微言轻...” “那些新鲜劲过了的姑娘,大多都被发卖醉花楼了…” 院中响起抽泣声,殷荀默不作声的听着,握着红木椅子的指骨渐渐泛白。信息虽然零碎,可也听的出来,他那相依为命的姐姐,确是在这赤剑山庄,被人欺凌,受尽了折磨。 心脏某处仿佛被撕裂,殷荀喉间泛起苦涩,原以为这么多年的隐忍消磨,他的心早已麻木,没想到还是会痛的。 当年若不是他体质特殊,身犯寒症,殷琦也不会去求善丹阁...更不会被这张崇季看上,流落青楼! 当年他无力反抗,不过如今他回来了,凡是欺凌过他们的,都将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深吸一口气,他侧头看向雷泽,问道:“赤剑山庄,还有男丁活着么?” 雷泽望了一眼前院堆积如山的尸体,低声回应着:“应该都死了。” “好,”殷荀点了点头,”若有流落在外的,也一并格杀了,斩草除根。” 耳边传来庄主夫人的叫骂声,“畜生!魔头!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虽说这话后来确实是印证了。 不过殷荀无所谓,浅浅勾着唇角,他慵懒起身,余光扫过几个抖如筛糠的婆子婢女,他漠然吩咐道: “将她们几个放了,至于其他人...连同这庄子…一起烧了。” 第9章 那样坚毅的人,怎么会自杀! 鲜血与火光,将赤剑山庄映照的通红,不知是复仇的快意,还是团聚的喜悦,殷荀清冷的面容上,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黑色丝发随风飘扬,在火光的映衬下尤其明艳。 缓步踏出赤剑山庄大门,殷荀抬眼望着街角的楼阁,很快便可以相聚了。 施了一个净身咒,除去了身上血渍,他忐忑的向着醉花楼方向走去。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相聚,而是永久的别离,他的姐姐,早在多年前便离世了,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是同他一般大的年纪。 醉花楼厢房内,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户的缝隙,在桌案上投下一道刺目的光。 殷荀静静坐在桌案前,指尖在阳光的包裹下白的耀眼,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的身前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眉如弯月,眼似秋波,她身着淡色翠烟衫,虽是画着精致的妆容,但眼眸中却透着凄楚的哀愁。 这人名叫兰溪,是与殷琦差不多时间入醉花楼的。 沉寂了良久,殷荀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她是怎么死的。” 兰溪低下头,轻声回道:“是服毒。” “服毒?”殷荀心口一滞,拳头渐渐收紧,他沉声问道:“逼她服毒的是这楼里的管事,还是客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兰溪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不...她是自己偷偷服的。”她的声音很轻,思绪仿佛回到了那日,“那天,客人走后,她说觉得很累,早早便睡下了。等第二天,我们发现时,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体早已凉透了。” 自杀的,怎么会?殷荀有些怔愣,为什么要自杀,他知道女子身在烟花地的难熬,可是他的姐姐绝不是会自杀的人。 在殷荀的记忆中,父母的面容早已模糊,唯一记得的便是姐姐殷琦,自他记事起,便是姐姐带着他四处流浪。 至于为什么流浪,姐姐说是坏人夺走了他们的家。 每当他歪着头,好奇询问,这些坏人都是什么人? 殷琦便总是无奈的摇头,不愿多谈。那时她经常摸着殷荀的脑袋,用温和的声音告诉他,“荀荀,要好好长大,平平安安的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那时的殷琦也只是十多岁的孩子,而他也只有四五岁的年纪,殷荀至今难以想象,在那样孤苦无依的情况下,殷琪怎么把他养大的。 他只知道每当他饿了,殷琪总会找到吃的,有时是个热腾腾的番薯,有时是剥了皮的白馒头...偶尔也会有肉食。 一开始他们总是住在破庙里,可破庙嘛,什么样的人都有,流浪者、逃犯、甚至是地痞流氓,鱼龙混杂。 每次遇到挑事的,殷琦便会抓起手边,可以防护的一切,毫不畏惧地挡在殷荀的身前,如同母鸡护崽般坚定。 有时遇到硬茬,那便是头破血流的一场硬仗。若是打胜了,两人便坐在茅草堆上擦拭着伤口,相互傻笑。若是输了,那三十六计,开溜为上,不过好在落魄的住破庙草屋的,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姐姐殷琦身上是有些功法的,虽然不多,但只要不是体魄特别强悍的,他们还是胜的多。 后来待到殷荀五岁,他们便搬进了山中一间遗弃的屋舍。那里虽然简陋,却少了许多纷扰。 每日,殷荀都会跟着姐姐一起狩兔子、挖番薯,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在年幼的殷荀眼中,却是平静快乐的。 再然后,便是殷荀突然发病,冷如寒冰,身体仿佛被无尽的寒意侵蚀。殷琦焦急万分,带着他去了善丹阁。 深秋的季节,寒风凛冽,在善丹阁的门口,殷琦跪了三天三夜,自愿为奴为婢,死生不怨,只求阁主救治殷荀。 他至今还记得,那日他躺在殷琦怀中,感受着姐姐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他颤抖着伸出手,用稚嫩的童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姐,不要跪了,我这身子...死了便死了,活着也是拖累。” “说什么胡话。”将他搂的更紧了些,殷琦握紧他的手,眸色异常坚定,她说:“爹爹,将你托付给我,我是你姐姐,自会让你无虞的长大。” 这样坚毅的人,这样一次次让他活下去的人,怎么会自杀!他不信! 眸色微沉,殷荀狐疑的望向兰溪,冷声道:“她不是这样的人!这毒药又是哪里来的,你在扯谎!” 说着,他用力掐住兰溪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若是我查出另有隐情,你可知后果?” “没...没有!”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兰溪拍打着殷荀的手,艰难的说道:“有没有隐情我不知道,当年殷琦姑娘 对我颇有照顾,但凡我知晓的,必不会隐瞒。” 看着女子逐渐涨红的脸,殷荀迟疑片刻,最终缓缓松开了手。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兰溪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殷荀那深紫色的眸子,犹豫片刻,她轻轻说道: “你...是她弟弟吧,她之前一直在等你,说总有一天,你会来找她的。” 见殷荀没有说话,兰溪摸着脖颈,小心的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草编的蝴蝶。 “我初来醉花楼时,因为害怕哭个不停,殷姐姐便编了这个给我。这么多年,一直保存着,如今给你留个念想吧。” 眸光扫过那泛黄的草蝴蝶,因为年岁久远,草叶已经变得焦脆,殷荀小心的接过,放在手心看了许久。 小时候,每次他哭闹,姐姐便会摘草叶给他编,有兔子,有蚂蚱,有蝴蝶... 悲伤,无助、愤怒,不甘....各种情绪纷乱的涌上心头。 不知还能做点什么,殷荀蓦然红了眼眶,缓缓抬起头,他看向兰溪,问道:“你想离开吗?” 听到殷荀的问话,兰溪有些怔愣,她眼神亮了亮,却很快又黯淡下去,“可...可以吗?公子愿意赎我?” 赎?作为一个魔头,殷荀的字典里是没有这个字的。 望着富丽繁华的楼台,殷荀召出了蓐收剑,这肮脏的牢笼,是时候打破了,于是片刻之后,笙歌鼎沸的醉花楼化作了一片废墟。 而殷荀身后这群女子,因没了住处,又恐再度被人欺凌,便都被雷泽带回了方外山。从此,世间多了一个鲜有人知的组织,听风。 至于殷琦服毒的原因,犹如一个谜团,随着善丹阁的覆灭,再无破解的可能。 只有高挂的明月知晓,多年之前,醉花楼内,一个女子小心翼翼的打探着,“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殷荀的,差不多十岁左右的孩子,应当是在善丹阁治病的。” “殷荀啊?好像有点印象,好几年前就被师傅做成了药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已经两年没见过了,嗯...死了。” 药人?!死了?!这话宛如一只利箭,射死了女子唯一活下去的信仰。 为奴为婢,她心甘情愿,只为换他好好活着,然而.... 那一刻,女子只剩下绝望...他才那么小,应该会怕吧... 于是悄无声息的,她偷了那男子腰间的毒药,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望着清冷的月光,一饮而尽。 父亲,母亲,弟弟,我来陪你们了... 第10章 任三日,多年前的隐患 而那日,殷荀劈了醉花楼后,在丰泉城城垣处,遇见一衣衫褴褛的男子,那人正是任三日,也就是如今的乔春。 那时的任三日穿着一袭灰白的破烂衣衫,发丝凌乱,一副乞丐的打扮。不知是饿极了,还是眼睛太小,看不清来人。 当大魔头走近的时候,他竟伸出颤抖的手将人拦了下来,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他哀求道: “公子,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 殷荀望着眼前蓬头垢面的人,刚刚得知姐姐死讯的他,自然没心情搭理。 眼见魔主蹙起了眉头,跟在身后的魔修急忙上前,将人扯开,大喝道:“胆子不小,也不看看这是谁!” “哎呦。”乞丐摔倒在地,他慌忙匍匐到殷荀脚下,声音无奈沙哑的说道:“公子行行好,一个馒头!一个馒头就行,我家小儿快要饿死了,求求您了。” 望着眼前男人苦苦乞求,无力而凄凉的模样,殷荀想起某个冬季,实在找不到吃的,姐姐也曾这样苦苦哀求过,也是只求一个白面馒头。 不由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低着头,伏着身子,颤巍巍的回道:“小人,任...任三日。” 紫色眸子微微垂下,殷荀叹出一口气,对着雷泽低声说道:“给他个差事吧,有口饭吃就行。” “好” 雷泽点了点头,命人将乞丐带了下去。 至于后来雷泽给任三日安排了个什么差事,殷荀并不知晓,只是若不是那一日,若不是触景生情,他那样冷血的人,决然不会动了恻隐之心,将不明不白的人收入门中。 任三日,人三日,可不就是一个春字,现在想来,隐患便是在那时便埋下了。 思绪逐渐收回,望着那紫色蟒纹袍的中年男子,女娃的拳头逐渐收紧。 还没来得及去找你,自己却送上门了,这样...很好! 蓦的召出白柳,殷荀向着乔春的方向闪身而去。 说起殷荀如今的法器白柳,乃是洛陶陶六岁时,家主洛安所赠的生辰礼,原身是蓬莱仙山上红皮白柳的一段枝条,其鞭身柔韧,刀枪不断,长鞭之上错落生长的银白叶片,更是锋利异常。 随着殷荀甩动长鞭,白柳泛着殷红的光,迅猛的向着乔春脖颈处缠去。 “门主!小心!” 眼前白光闪过,乔春身侧门徒,惊恐的大喊起来。 可待到乔春提剑抵挡,却早已来不及了,长鞭狠绝,电光火石间,凌厉的鞭梢绕过长剑,在脖颈处留下一道幽深的血口来。 皮肉翻涌,血流如注,疼痛瞬间传遍乔春全身,他头晕目眩的捂住脖颈,望着眼前满身煞气的女孩,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 “我?我什么?” 步步逼近,琉璃的眸色折射出冷酷的杀意,殷荀握紧了白柳,若不是这副身子气力小,刚刚那一鞭便足以取了乔春的性命。 不过没事,对于他这样的魔头来说,一鞭不成,自然会有第二鞭、第三鞭,锲而不舍正是身为魔头必备的品质,左右这乔春是有来无回了。 思量至此,他甩动长鞭再次向着乔春袭去。 乔春仓惶的倒退着,他求救似的望向天空,“救...救命!” 就在白柳叶片即将割断乔春脖颈之际,苍穹之上传来一声巨响。 一条飞练破云而出,如银色闪电一般,直冲而下。带着强烈的威压,震开了殷荀的长鞭,随后又借势向着女孩袭去。 殷荀微微挑眉,竟还有后援?他眸光一凛,迅速调整身形,猛然跃起,但那白练却如同一条灵活的长蛇,将他紧紧地裹住,失去了平衡,殷荀重重地掉落于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小姐!” 另一边,徐重眼见洛陶陶摔落想要去接,却被一道咒印击中,轰然撞到了庭院假山上,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云层之上,两道淡金色的身影浮现而出,宛若天神降临。左边那位男子,长发高束,眉宇间透露出不可一世的气势。他单手捏诀,指尖流转着金色的光芒。 随着他轻喝一声,金色符阵在洛家山庄扩散开来,一时间庄内所有人都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男子身旁,控制白练的女子婷婷而立,一头浅白色的发丝随风飘摇,看着地上试图挣脱的小小身躯,她淡然出声道:“小小年纪,手段倒是狠厉。” 随着两人落地,乔春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他顾不上脖颈处还在渗血的伤口,快步上前,拱手作揖,感激道: “方青长老、灵玉长老,多亏你们及时赶到,否则别说讨回公道,我这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自岱神宗被殷荀重创后,神诀宫便如日中天,取代了岱神宗的地位,成为仙门中的翘楚。 而方青和纪灵玉,正是神诀宫中声名显赫的两大护法长老,而他们此刻正是奉了少宫主夜松的命令,协助乔春,借机向御灵山庄征收灵兽。 有些不屑的瞥了一眼乔春,纪灵玉淡淡道:“乔掌门,你这修为也该好好练练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女娃打得如此狼狈?” 闻言,乔春苍白的脸涨出了些许血色,“我...我这不是被偷袭了嘛,而且这女娃手段凌厉,招招皆是死穴,我看定然和魔教有些关系。” 这都能攀扯上?!被捆成蚕茧的殷荀,斜睨着眸子,愤然地望着眼前的三人,他心中气恼。 虽然乔春的话说得不错,他和魔教确实有天大的关系,但此刻是决不能承认的,更不能让那三人信口雌黄,坐实了御灵庄的罪名。 于是他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脸正派的冷哼道: “魔教?真是荒谬至极!我御灵洛家堂堂正正,立派二百一十六年,代代传承,从无出过邪狞之徒。你们三人,却趁我父母不在家中,便敢来此地放肆,伤我门人,居心何在!” “牙尖嘴利!”乔春眼中闪过一抹怨毒,想着儿子的腿废了,那便拿洛家一双儿女的双腿作赔。 于是,他抬脚,动作狠辣的向洛陶陶的小腿关节处踩去,看的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住手!” 数道制止声同时响起,在这风驰电掣的刹那,一股灼热的气流犹如火山喷发般呼啸着涌来,带着炽热与狂暴,将乔春猛然震出数米之远。 抬眼,苍穹之上,一只金翼炎鸟发出清丽的啼鸣,而山庄门外,咆哮声阵阵,一只金瞳白虎吼着凌厉的罡风,带着大队人马,向着山庄直奔而来。 是洛安夫妇带着门下修士回来了! 纪灵玉心下一慌,她也没有想到那乔春胆大至此,竟然想当众废了洛家二小姐的双腿。 山庄后山,临溪水阁之中,顾槐江沉静地立于窗前,他漆黑的眸光如同幽深的湖水,看不出神色。 探查到洛家夫妇归来,顾槐江缓缓放下捏诀的指尖,消散了包裹着洛陶陶的护身符咒,适才,就在洛陶陶遇险的瞬间,蓐收剑震动。 虽只有一瞬,他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更为邪狞的灵力,自女孩体内奔涌而出,这是禁术,殷荀的禁术。 可他之前,竟是没有探测出来。 第11章 怎么?!是要造反吗?! 另一侧,御灵山庄门前,殷荀眼见救兵到来,猛地收敛了护身灵力,脸上显露出一种脆弱而又无助的表情,生生挤出两滴泪来,红着眼眶泪眼婆娑的喊道: “父亲!母亲!救我!” 半空之中,一声高亢而悠扬的啼鸣划破天际。洛夫人驱使炎鸟,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御灵山庄上空符阵,赤色羽翼挥动,带起一阵狂风,将流转的困仙阵击得粉碎。 “陶陶!” 伴着点点流光,沈秋禾一袭淡紫长衫,身姿飘逸,从炎鸟的脊背上轻盈落下。她的目光落在被层层束缚的洛陶陶身上,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 转身望向纪灵玉,她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灵玉长老,这是何意?还请放开小女!” 纪灵玉面色有些尴尬,斟酌了一下言辞,她缓缓开口,“洛夫人,确实是事出有因...” “还请放开!”不等纪灵玉说完,沈秋禾一字一句咬牙重复道。 纪灵玉微微蹙眉,面色有些难看,若是沈秋禾说放,她便放了,未免丢了她与神诀宫的脸面。若是不放,一直捆着个八岁的孩子,也确实有些过分。 徘徊不定时,方青的声音自一旁淡淡响起,“不能放,这孩子出手狠厉,一招便差点要了乔掌门性命,须带回神诀宫,由宗主裁决。” “呵,我伤人?”殷荀轻哼一声,他趴在地上冷冷反驳道:“你们无故闯我山庄,伤我家仆,我最多不过自卫而已!” 方青斜睨了一眼地上的孩童,沉声道:“神诀宫得仙门禀报,说伏羲山出现魔教的行踪,故派我与玉纪前来。另外,我们也有一份诏令带给洛庄主,何为无故?”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至于绑你,我神诀宫有维护宗派安宁的义务,怎能放任你们自相残杀!” 说话间,洛家家主洛安已带着门下修士,将山庄围住,他跃下白虎来到洛陶陶身旁,目光如炬地扫过纪灵玉和方青等人,愤然说道: “自相残杀?方长老竟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难道面对歹人,我洛家山庄还得倒屣相迎吗?!我家陶陶才八岁!刚刚乔春当着众人的面,可是要废她双腿!” “我废她双腿?她腿断了吗?!你女儿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再也坐不住,被打落到一旁的乔春,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指着脖颈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他愤怒的喝道:“我之前就怀疑御灵山庄与魔教勾结,现在看来果然没错!这小女孩年纪虽小,但出手如此狠辣,若非魔教中人,焉能如此?” “乔春,你带人闯我御灵山庄,废了你,又如何!”洛安神色凛然,身后金瞳白虎也喷着鼻息,发出震天的吼声,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再则我家陶陶从未离开过伏羲山,与魔教更无半点瓜葛。若有人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听到这里,殷荀扭了扭身体,暗暗啧了一声,这便宜老爹平时虽然怂的紧,关键时候还是霸气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让那玉纪长老赶紧放了他啊,这手脚都快捆麻了... 哎...叹出一口气,刚想哼唧两声,却见洛安此刻正昂首挺胸,眼神邀功似的,若有似无的向沈秋禾瞟去,显然心思并未放在他身上。 不由的将哼声,重新咽回肚里,暗自感叹,这虚假的父女关系,看来还得用心维护一下,不然失宠近在眼前。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想着神诀宫此次目的还是征收灵兽,阮玉纪急忙上前圆场: “洛庄主息怒,洛家仙道正途,我们自然是信的。只是最近魔教隐隐异动,此番我们受宫主之命,望御灵山庄助力灵兽百头,共御魔众。” “灵兽,百头?”洛安眸子闪过不屑,面上却依旧儒雅沉着,“伏羲山乃我御灵山庄所有,你们说的魔教行踪,我洛家自会派人前去探查,若真有此事,我洛家定会义不容辞,除魔卫道。但你们若是以此为借口,想要强取我御灵山庄的灵兽,那便是对我洛家的挑衅羞辱!” 凤眼微挑,方青声音冰冷,带着威压,“这么说,你是不愿了?” 眼见方青长老眸色渐冷,乔春心中暗喜,咳着血推波助澜道: “当年诛魔大战洛家便没有参与,如今,又不愿承担维护仙道安宁的责任,兴许早就同焚天教有所勾结!” 洛安闻言,眸色顿时变得深沉,勾结魔教,这顶帽子今天怕是难以摆脱了,可若是真与神诀宫对上...那他门下修士,还有尧儿,陶儿必将遭难。 压住胸中怒气,他沉声道:“我洛家从未与魔教勾结,更未参与过任何损害仙道之事。” “既是这样,那也不怕查了。”方青倨傲的睨着眸子,不容置疑的缓缓说道: “这小娃娃我先带回神诀宫,等查探清楚了,若是真与魔教无关,自会放人。期间还请庄主考虑清楚,是否愿与神诀宫共抗邪狞。” 说罢,方青抬手,五指一收,将洛陶陶提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殷荀应付着挣扎了两下,暗自琢磨起来,此刻若是被带走了,他便成了神诀宫拿捏御灵山庄的人质,是非功过全凭神诀宫一家之言。 原以为岱神宗已是过分的,但万万没想到,这神诀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质,啧...他当年怎么没想到呢,真该学习一下。 不过,他该如何在不牵连御灵山庄的情况下脱身呢? 殷荀不由的蹙起了眉头,耳边蓦然传来沈秋禾冷冽的声音。 “不准走!” 眼见洛陶陶被抓,沈秋禾心中一急,匆忙召出佩剑秋水。随着利剑出鞘,她身形一动,剑尖直指方青,厉声道:“将陶陶放下!” 母亲,殷荀望着沈秋禾有一瞬的怔愣,女子护他的眼神如此决然,明明她的身躯是那般柔弱,心中不由颤动。 只见沈秋禾坚定的望着方青,一字一句道:“衔月楼,沈秋禾请指教!” “秋禾。”一旁的洛安低声呢喃,他眸光闪动,仿佛下定决心般收紧了拳头。 洛府众修士见状,纷纷按捺不住,义愤填膺的高呼起来: “欺人太甚!夫人!我们一起同他们拼了!” “放下小姐!” “神诀宫这些年一家独大,欺凌弱小宗门,难道是要虎噬天下吗!” “是啊!这次去猨翼山,神诀宫占了大半山头,不让其他门派修士进入!如此霸道,与魔教作风又有何异!” 魔教?殷荀被方青拎在手中,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想当年他虽然手段狠辣,也算是横行霸道,但确实没有做过这般两面三刀,豪干暴取的事情。 一时间,洛府众人拔剑而出,百兽嘶鸣,群情激奋。 明明是四月的天气,却沉闷的不行,方青下巴微微挑起,淡金色长袍无风而动,随着他眼眸微微眯起,强大的威压从他的体内迸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整个山庄。 “怎么?这是要忤逆宗门之首吗?!”冰冷的声音砸进众人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之力。 眸光如同淬着寒冰,凌厉的扫过众人,方青厉声喝问: “怎么?!是要造反吗?!” 第12章 顾神君拐卖儿童了?! 符光流转,众修士被磅礴的灵力压的喘不过气来。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的蓦然响起。 “造反?造谁的反?我竟不知神诀宫什么时候称王称霸了?” 这声音清澈而悠扬,宛如泉水击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人群中有人传出一声低呼,“是玄晖神君!” 随着身着白色云锦长衫的男子走近,场中气压陡然一松。 顾槐江怎么在这?方青眉头微蹙,与纪灵玉相视一眼,随即放缓了神情,对着顾槐江拱手道:“玄晖神君,好久不见。” 微微颔首,顾槐江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被方青提在手中的洛陶陶。只见洛陶陶正嘟着小嘴,一脸苦闷的模样。 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他淡然开口道:“方长老,这是做什么?” 提起手中孩童,方青沉声道:“我们奉命来调查魔教余党一事,此子身法诡谲,也许与魔教妖人有关,我正要将其带回宗门调查一番。” “魔教妖人?”顾槐江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眉头微挑,眸色深邃如墨,看着洛陶陶的眼神,如同捉摸不定的旋涡。 转瞬间,他将目光移向方青,轻笑着说道:“方长老是说...我是魔教妖人?” 方青被这话问得一愣,蹙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顾神君,何出此言?” 声音隐隐带着不悦,顾槐江眸色渐冷,直视着方青,他淡淡说道:“这是我收的徒弟,若她与魔教相关,那我岂不就是大魔头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场中瞬间陷入静默,众人讶然的怔愣在原地。 洛家夫妇:什么时候的事?! 方青、纪灵玉:什么时候的事?! 就连殷荀也差点被口水呛到,质疑的望向顾槐江,“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没听过这玄晖神君收过徒啊?” “是啊!” 仿佛是听到了修士的窃窃私语,顾槐江微微侧头,挑眉望着洛陶陶,慢悠悠的开口:“新收不久的。” 眼见顾槐江眼神飘来,接收到信号,殷荀心中生出一瞬的犹豫,让他叫顾混蛋师傅,他是极不情愿的,堂堂魔尊怎么能屈居人下呢?!尤其这个人还是顾槐江!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顾槐江威望极高,背后是岱神宗、剑灵宗两个仙门大派。要封住神诀宫的嘴,平息这场风波,没有比认他为师更好的方式了。 况且,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他得了顾槐江信任,杀他岂不是指日可待! 所以,殷荀也仅仅是犹豫了一瞬,随后便迅速调整了情绪,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他双眼含泪,悲怆的开口大喊道: “师傅!快救我!我要死了!师傅!痛痛!”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彻天际,叫的殷荀自己一阵恶寒。 也听的纪灵玉脸色发白,心头微颤。顾槐江长得俊美,修为又高,而且多年来一直洁身自好。 但凡是对自己容貌自信且有些野心的,谁不想搏一搏剑灵宗少夫人的位置,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果不其然,很快她的名字便从顾槐江口中唤了出来,“灵玉长老,你这法器是自己收了,还是由我破了?” 声音好听的让纪灵玉心头一酥,望着那双清透的桃花眼,她脸颊微红,佯装镇定的开口:“既是玄晖神君的徒儿,那自然与魔教无关,原是误会一场。” 说着,她指尖轻轻一动,那原本捆着洛陶陶的白练,如同灵蛇般迅速收回,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她的广袖之中。 同一时间,殷荀脱离了束缚,轻快的落到了地上,扭动着短小的胳膊,他挑衅的瞟了一眼方青,却见对方并不看他。 只见方青无可奈何的瞥了一眼纪灵玉,面色沉沉浮浮几度流转,似是在纠结思考,片刻后,他双手作了一礼,对着顾槐江利落开口道: “既然这样,那我等便回神诀宫复命了,告辞!” 就这样算了?!好歹打一架啊!殷荀看的有些愤然,顾槐江都没有出手,三言两语,便将神诀宫遣了回去。 而他如今,就连挑衅都没人在意了!这种弱小到不被重视的感觉,让大魔头十分不爽。 眼见神诀宫即将撤离,乔春面色瞬间变得慌乱起来。他匆忙走上前,拦住方青的去路,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和不甘: “方长老,那小儿的仇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这...御灵山庄...” 可他话未说完,便被纪灵玉冷冷打断:“令公子生性跋扈,看管灵兽不严,也是该吃点教训。此事就此作罢,无需再提!” “这!”仿佛吃了苍蝇一般,乔春一口气憋在胸口,过了良久才吐出“知道了”三个字。 随着浩天府和神诀宫撤离,一阵寒暄过后,顾槐江也向洛家夫妇辞了行。 总算要走了,殷荀不由的长舒一口气,撑着脑袋蹲坐在石阶上,眼巴巴的盼着顾槐江赶快离开。 耳边却蓦地传来洛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些许欣慰,对着顾槐江说道: “陶陶由玄晖神君亲自教导,我们自是放心的。” “好,那我们便告辞了。” “嗯?我们?”殷荀抬起眸子,正思考着顾槐江这话的意思。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提到了空中,什么情况!?顾神君拐卖儿童了?! 等殷荀回过神来,身体已是在万丈高空,耳边风声呼啸,顾槐江踩着震云神剑,单手将他抱在腰侧。 说是抱,但这个姿势,在殷荀看来更像是挟持。 看着下方的御灵山庄很快化作小点,消失不见,殷荀心中寒凉,他经营八年的根据地就这样没了?他还要去杀乔春啊! 殷荀悲痛的想着,再不济,好歹让他把藏在后山老鼠洞里的那些丹药带上啊,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好几个月,准备破境用的! 疾风划过眼帘,吹的殷荀眼角泛红,不甘心啊,挥舞着白嫩的小短手,他在顾槐江怀中挣扎起来。 “顾槐江!放开我!你这是强抢孩童,知不知道!” 闻言,顾槐江低下头,看着怀中扑腾的小人,淡淡说道:“我是你师傅,这可是你当众认的,怎么如今变成强抢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殷荀差点都要信以为真了,可到底有没有拜师,他顾槐江心里没点数吗?! 懒得争辩,殷荀白了一眼顾槐江,扭了扭身体,抗议道:“我想回家。” “回家?怕是来不及了。”顾槐江缓缓说着,忽然他温和一笑,手像是要松开,“或者我现在放开你,你自己回去?” 现在,放开?抽了抽眉角,殷荀默默看了一眼脚下万丈高空,自己如今的修为怕是不能平安落地,随即认命的停了动作。 罢了,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等到了岱神宗… 殷荀暗暗瞟了一眼顾槐江,恶狠狠的想着,我便做那笑中刀,暗中箭,不将你玄晖神君杀个底朝天、透心凉,枉费我忍辱负重这么多次! 第13章 有花,有院,有池塘 不多时,连绵的青色山峦,如同巨龙般蜿蜒的出现在眼前,山间云雾缭绕,金色的阳光洒落山巅。 苍翠陡峭的山林中,白色阶梯,影影绰绰,一阶一阶直达天际。而在神山之巅,主殿同尘依旧巍峨圣洁,它檐角雕着飞鹤,犹如一朵雪莲盛开在群山之中。 这便是岱神宗,八百年间,无数修行者的朝圣之地。 看着眼前的山峦殿宇,殷荀的眸色变得有些复杂,自他上一次血染长阶后,便再未来过此地。 当年他屠戮岱神宗大半修士,将宗主三清子打落神坛,原以为这百年仙门遭此重创,会一蹶不振,就此覆灭。 万万没想到,顾槐江凭借一己之力,将废墟中的宗门又重新壮大起来。 殷荀恨的牙痒痒。 头顶却传来顾槐江的声音,“到了。” “到了?”殷荀应声环顾起四周,心下涌起一丝故地重游的惆怅,这是...神隐峰? 神隐峰乃是岱神宗闭关修炼的神山,无掌门令不得进。 当年顾槐江桃花运极旺,无论是诛妖伏魔,还是食后散步,总有女修不经意间跌入他的怀中,有时是弱柳扶风,有时是妩媚动人,甚至还有稚气未脱的... 他对此不胜烦扰,便时常躲入神隐峰,美其名曰,闭关。 而两人初见,也是在这神隐峰,只是殷荀在这山峰的缘由并不光彩,他是被囚禁的,被当做修炼用的药人,用术法囚禁在神隐峰上的。 指甲不由自主的嵌进了掌心,却见顾槐江已经带着他来到一方青瓦小院。 “你就先住这吧。”顾槐江转身对着殷荀说道。 “好。”殷荀打量着小院,有花,有院,有池塘,可比他以前住的竹屋好多了。 转头,看见顾槐江正在看他,摸了摸鼻子,殷荀脆生生的询问道:“那...等会儿神君是回玄晖殿吗?” “你叫我师傅便可。”顾槐江抬手,指了指小院左手边的房舍,温和回应道:“往后我住这屋。” “这...不合适吧。” 殷荀十分不情愿,这两间屋舍一横一竖挨得极近。以顾槐江的耳力,他若是修个禁术,说点梦话什么的,岂不是兵在其颈,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殷荀连忙张开双臂,挡在顾槐江身前,止住他前进的步伐,劝阻道: “师傅,您身为玄晖神君,身份尊贵,住在此处,确实显得有些简陋,您还是回玄晖殿吧。” “哦?简陋吗?我倒是不觉得。”顾槐江停住脚步,揉了揉殷荀的脑袋,笑着说道: “此处虽简朴,但清静幽雅,正合修行。况且,你年纪尚幼,留你独自一人在此,我也不...放...心。” 不放心,这三个字顾槐江咬的极重,隐隐带着歧义,可殷荀却是没有听出来,还一心想着再挣扎辩驳一番。 “可...”他再度开口,却见顾槐江突然抬手,制止了他的言语。 顺着顾槐江的目光向着山间望去,半空之中,一只黄色符纸叠的纸鹤,正扑闪着翅膀朝他们飞来。 抬手,将纸鹤收入掌中,那纸鹤在接触到顾槐江掌心的瞬间,霎时化作一张笺纸。 “还是一贯的会使唤人。”扫了一眼手中的信笺,顾槐江无奈的摇了摇头。 有情报?眼巴巴的望着信笺,殷荀努力踮着脚尖,试图窥视纸上内容,可奈何身形太矮,左顾右盼,堪堪只够到了顾槐江的衣袖,最后只得无奈的出声询问: “师傅,这上面写了什么啊?” 指尖微动,将信笺化作一缕烟尘,顾槐江垂眸,望着殷荀水灵灵的眼睛,笑着回答:“是云圣传来的,说来龙县近日多名村民失踪,恐是妖邪所为。” 如今的岱神宗并未立掌门,而是由三位长老共同治理着,季云圣便是主要处理外门事务的。 犹豫片刻,顾槐江蹲下身子,对着殷荀轻声说道:“我得出去几天,怕是不能陪你了,你且先在这住下,月恒晚间会过来,缺什么你告诉他便可。” 好啊!这可太好了,殷荀心中暗喜,狠狠的点了点头,却又忽觉自己表现的太过欣喜,急忙找补道:“那...那师傅小心,早些回来。” “好,在这等我。”顾槐江唇角勾起浅笑,站起身召出震云,回望了一眼站在原处的殷荀,眼中似乎尚有犹豫。 “师傅,怎么还不走?”殷荀眉眼弯弯的催促道。 “嗯,走了。”叹出一口气,顾槐江单手捏诀,瞬时消失于原地。 哈哈哈,走好了您! 察觉到顾槐江气息已远,殷荀身体陡然一松,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望了眼湛蓝的天空。他暗暗盘算着,当务之急,还是得赶快联系上雷泽,趁着顾槐江不在的几天,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要见雷泽,在这神隐峰自是不行的,神隐峰上布有结界,太过容易被发现。那剩下的便只有他下山了。 殷荀望着绵延至山下的万里长阶,抽了抽嘴角,这具身体的修为,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身随心动,神行千里啊.... 噗嗤噗嗤...半炷香后,殷荀终于是到了神隐峰山脚下,平息着微喘的呼吸。 他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抬手,施了个千里传音诀后,殷荀挑了块平整的石头,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百无聊赖的随手捡了个小木棍,殷荀暗暗想着,等一下,要记得告诉雷泽去把老鼠洞的灵药拿来,还得问问鬼盖神草查的怎么样,这具身体实在是不禁用... 想到这里,殷荀不由的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睛。 梦里,还是在这神隐峰上,他一袭淡青的长袍,跪在楚千忌的面前,男人单手拿着银簪,挑开他胸前的衣襟... 少年苍白孱弱的胸膛上,血从心口处流出,滑落... “疼...好疼...”他身体轻颤着,口中发出闷声。 “不许哭,更不准动!”男子手上力道加重,冷冷说道:“不然这束身符便画歪了。” “尊主?尊主?”耳边蓦的传来雷泽的声音。 殷荀陡然醒来,深吸一口气,他眼中透着惊魂未定的迷茫,抬手按住心口,没有...这里没有符咒。 “尊主?你还好吗?”雷泽望着殷荀惨白的小脸,有些担心的询问。 “无事。”定了定心神,殷荀抬眼看向雷泽,平稳着气息问道:“今日,浩天府闯入御灵山庄,关于任三日,你还记得多少?” 第14章 尊上,你...看着有些虚啊... “任三日...” 殷荀看着雷泽蹙眉沉声良久,估计是不记得了。也是,这样随手安排的小人物,这么多年,想来也不会记得。 “罢了。” 殷荀淡淡出声,打断了雷泽的思绪。他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说道:“慕丛菲善药,让她去查一查凝血散,另外鬼盖神草有寻到线索吗?” 鬼盖神草,是殷荀早年在一本叫《山海异闻录》的书中,看过的一种灵草,相传它“半人半草”,若以灵力精血浇灌,可化躯壳,从此不老不死。 对于如今这具身体,殷荀是不甘且不满的。所以,早在多年前,他便计划找寻神草,打算重新培育一个合适的躯壳。 只是,异闻录毕竟是异闻录,究竟能否寻到,还是个未知数。 原本殷荀只是随口一问,未曾料到雷泽却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迟疑着开口,“那个神草的事情,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 “只是什么?”殷荀眼睛骤然亮了,他坐直身子,赶忙追问。 “只是线索在鬼方。”雷泽沉声道。 他其实也有些不确定,毕竟鬼方之地神秘莫测,消息也未必属实,他顿了顿,继续道:“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会与丛菲一同去一趟,查清楚神草的下落。” “鬼方,异族之地。”殷荀摩挲着指尖,细细思量着。 “嗯。”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雷泽话锋一转,说道: “最近乐马湖附近出现了一个名为五通神的邪教,行事十分乖戾猖獗,我之前并未在意,需要处理掉吗?” “不必,先留着吧。”殷荀嘴角勾起浅显的弧度,琉璃色瞳眸犹如暗夜中的狐狸,狡黠而顽皮。 “由他们吸引仙门的注意,我们办事也可多些掩护。” 说话间,夕阳已落于山峦之下,在青灰的天幕中,留下一抹橙红的余光。 望着那一抹余晖,殷荀猛然想起,顾槐江好像说过…月恒晚间会来青瓦小院。想到,若是月恒等不到他,必然会派人寻找,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殷荀匆忙站起身,对着雷泽说道:“在这等着,晚些带我去浩天府抓人。” 说完,他便提起衣摆,头也不回的向神隐峰山腰处奔去。 就这样,一炷香的时间,魔尊大人迈着小短腿。 先是一鼓作气爬了三千三百九十九阶石阶,回到了青瓦小院。 扯了些看山、看水、看风光的由头,应付完月恒,又呼哧呼哧爬了三千三百九十九阶石阶,回到了神隐峰山脚。 随着脚尖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迈着虚浮的步子,殷荀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走吧。”他短促的说道。 “尊上,你...看着有些虚啊...”望着那发白的小脸,雷泽有些迟疑。 “……………废什么话...走...” 两日后,夜幕,圆月高悬。 钟吾城十五里外的深山,一处幽深的山洞中,传来中年人沙哑的求饶声。 “什么任三日啊,我真不知道啊!” “乔春,你还装,凝血散又是怎么回事?你背后还有哪些人?” 山洞外,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她一袭黑色长袍,用一条红绸扎着高马尾,正垂着眸子,双手抱臂,安静的靠在洞外石壁上。 听着洞中的对话,殷荀不耐烦的压低声音,侧头,对着洞中的雷泽冷冷说道:“把他手指砍了,一根根砍,看他说不说。” 洞内,雷泽蹙了蹙眉头,心中暗自思忖,尊主怎么那么喜欢砍人手指... 以往不觉的有什么问题,可如今尊上用那软糯的声音,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总让他有着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显得异常的渗人。 可思忖归思忖,雷泽的手还是迅速凝出一道锋利的刀光,毫不犹豫地向着乔春劈去。 听着洞中传出的哀嚎,殷荀心中很是爽快。 “慢着...我说...我说。”乔春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绝望,仅仅是一刀下去,他便毫无骨气地开了口。 握住自己血淋淋的手,乔春颤抖着问道:“雷泽大人,我……我是任三日,可……可若是我说了,能否饶我性命?” “呵。”雷泽冷冷地看着乔春,发出不屑的哼声,“叛了魔君,还想留着性命?” 闻言,乔春脸色更加惨白,握了握拳头,他声音里多了一丝决绝: “雷泽大人,若是不能饶我性命,那……那可否饶了我小儿的性命,留...留浩天府一条生路?若是可以,我便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若是不能,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说完,乔春眼中露出乞求,紧张的时不时望向雷泽,时不时望向山洞之外,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过了许久,洞外传来慢悠悠的一声,“可。” “好。” 心猛地一颤,得了保证,乔春深吸一口气,接着他颤抖着回忆起来。 “当初我入了焚天教,因为没啥本事,雷泽大人将我安排在内务处。一开始,内务管事让我帮着运送采买的食物用品,这本是个好差事。 但可惜好景不长,这份差事很快便被人抢了去。然后……然后我便被安排了扫恭桶、倒夜香的差事。” 说到这里,乔春眼神变得不甘。 “可我不甘心啊,我也想风风光光地活着,受到别人的尊敬和羡慕。 每次看到那些修为高深的教徒们高高在上,我就在想,要是我有修为就好了,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受人敬仰。 我不想我儿子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说他父亲只是个倒夜香的!那种屈辱和痛苦,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望着乔春愤然的神情,是那样理所应当,仿佛是遭受了天大的不公。雷泽眼中满是鄙夷,他垂眸俯视着乔春,冷冷说道: “若不是当初焚天教收留,你和你儿子,也许早就饿死了,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是...”不敢反驳,乔春立马收敛了情绪,斟酌着言辞继续说道: “然后……然后临近诛魔大战的那段时间,有一个黑衣人找上我。他戴着鎏金面具,让人看不透身份。他给了我一些凝血散,让我找机会下到殷教主的药里。 他承诺我,若是事情成功了,他会给我灵药和功法,助我开宗立派,从此不必再屈居人下,受人欺凌。” 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乔春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然后...然后...有一日,天还未亮...我倒完夜香回来,走到药房,看见给教主的药在火上炖着,便趁着没人的间隙...将凝血散偷偷下在了药里…” 听到当年教主战败,竟还有这样的一层缘由,雷泽眸色一沉,恨不得立马劈了眼前这见利忘义之徒,可幕后主使还未挖出,于是他压制住心中怒气,快速逼问道: “你可知道那黑衣人是谁,助你立派的,是....是神诀宫吗。” 说起神诀宫,雷泽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而山洞外,听完乔春的讲述,殷荀反胃的干呕了一声。 这人竟然用倒过夜香的手,给他下毒!而他竟然还喝了...若是以前,殷荀必得弄个连坐,将那些煮药、看药、送药的,通通关进牢里,去去他这当下的恶心。 如今却是不行了... 而那带着金色面具的黑袍男人,殷荀眸色微沉,兴许他是见过的,兴许和当年神隐峰上,给他蛊虫的是同一个人… 第15章 宁遇豺狼,不碰山魈 虽只见过一面,但那人蔑视一切的气势,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眼神,殷荀却是永远都忘不掉。 “咔嚓...咔嚓...”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响,殷荀的思绪瞬间收了回来,他眯起眼睛向着那暗处望去。 墨色树影晃动,暗夜之下,树叶发出诡异的窸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山洞方向急速靠近。 殷荀放下环着的双手,神情瞬间警惕起来,紧紧盯着那不断晃动的树梢。 他低低唤道:“雷泽。” 山洞中,无人应答。 此刻,雷泽正暗沉着眸子,单手捏诀,奋力破解着乔春脖颈处的符文。 就在乔春即将说出关键信息的刹那,一圈红色咒文陡然浮现出来,那些符文如同活了一般,流动着诡异的血红色光芒,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收紧。 “不...不是..是...将...将...”乔春细眼瞪的有史以来的大,他痛苦的捂着喉咙,喉间发出咕嘟咕嘟的音节。 这是禁言咒,可又不是普通的禁言咒,一般的禁言咒,只会不让人言语。而这个更像是要勒断脖颈,杀人灭口的契咒。 而洞外,殷荀也看清了那逐渐靠近的身影,那是两个人形怪物。 虽说看着像是人形,却比人高大的多,他们身披棕褐色毛发,毛色鲜亮,隐隐透着血迹。 鲜红的鼻子,四周散布着一层白色的毛发,嘴巴部位突出两根尖锐的獠牙,一眼看上去,像是戏曲当中的角色。 这是?山魈?! 古人有云,宁遇豺狼,不碰山魈。 传言山魈力大无穷。速度堪比花豹,可徒手撕裂虎兽,更恐怖的是山魈那近乎偏执的执着,一旦被它盯上,便很难脱身。 殷荀微微蹙眉,随即召出长鞭白柳,伴着一声尖锐的吼叫,其中一只体型偏大的山魈,已经露出锋利的爪牙,恶狠狠的向着殷荀扑来,另一只则轻车熟路的向山洞奔去。 白柳隐隐带着赤色光芒,挡开山魈的利爪,随着殷荀猛地一鞭,抽打在山魈背上,那棕黑的皮毛上,赫然留下一条暗红的血口。 “嗷!” 剧痛让山魈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它并未因此退缩,反而更加愤怒地瞪着殷荀,呲着獠牙,望向洞穴,一副誓死守护领地的模样。 这一刻,殷荀好似有些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竟是占了人家的老巢。 说来也巧,这山距离浩天府所在的钟吾城颇近,原本他们绑了乔春,打算在山中寻个僻静处拷问一番。 正巧看到这个洞穴,觉得位置隐蔽,大小适中,十分适合秘密审讯,便选定了这里。 不过来得正好,正巧想拿些活物来测试一下自己的功法修为,顺道活动活动筋骨。殷荀心中暗自想着,他扭了扭脖子,脸上露出一丝兴奋。 然而,就在他准备抬手施诀之际,突然一道凌厉的剑光从洞穴中劈出,震得他微微有些踉跄。 洞穴中发出杂乱的咆哮,转瞬间,适才那只奔入洞穴的山魈,拖着带血的手臂,哀嚎着从烟尘中又奔了出来。 “雷泽,你下手能不能轻点!”殷荀因为雷泽抢了他的气势,觉得有些不满。 “乔春死了。” 雷泽从烟尘中走出,他身影显得略微疲惫。 “什么?!怎么死的!” 殷荀有些震惊,他挥袖扫开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快步走入洞中,定睛一看,果真,乔春的身体已瘫软的倒在了地上,周围血迹斑驳。 一颗脑袋滚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早已面目全非。 这该死的山魈!为了这点线索,他可是答应放过乔麟和浩天府的! 殷荀不由的怒上心头,他快步冲出洞穴,指间墨色暗芒浮现,望着那两只山魈咬牙切齿道: “你们...还我线索!” 手中诀咒刚要挥出,却听一旁雷泽,缓缓开口道:“是类似禁言的契咒,将他脖子生生勒断了。” “契...契咒?” 一时间,殷荀竟不知手中这道诀咒,还该不该抛出去。也是这个间隙,自知无可匹敌,那两只山魈对视一眼,迅速向着远处山林跑去。 可说来也惨,那两只山魈没跑出多远,一道圆形金色法阵,便流转着阵纹自半空压了下来,将两只山魈死死压制,不得动弹。 霎时山林中燃起点点火光,“抓到了!抓到了!” 一群衙役举着火把,壮着胆子向那两只山魈靠近。 而半空之中,男子眉目深邃,他一袭白衣随风飘扬,透着夜色,正用那双清冽的桃花眼,淡淡望着殷荀这处。 殷荀心中霎时又惊又凉,他这是找的什么隐蔽之所!山魈,衙役,顾槐江,这热热闹闹的,都可以凑十几桌麻将了! 这次是他失策,竟是忘记查探了,可谁能想到,这三更半夜,深山老林,能冒出来这么多人! 而且顾槐江,他不是去龙县除妖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殷荀感觉自己抓狂的快要爆炸了,他侥幸的想着,天色这么黑,距离这么远,他应该看不见我吧... 现在让雷泽带我离开,兴许还来得及,于是殷荀佯装了望着星光,缓缓转过头去,却发现背后已没了雷泽的身影。 其实,这个结果他之前便已预料,只是...不死心而已.... 好,好,好,都欺负我如今不能瞬行是吧! 殷荀欲哭无泪,看着顾槐江面朝的方向,他无奈的瘪了瘪嘴。 刚刚他与雷泽再次都施了术法,以顾槐江的修为应该早就探查到了,左右是躲不过的。 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与其等会被顾槐江盘问,不如先发制人! 于是殷荀一咬牙,使着暗劲,用指甲狠狠的在自己胳膊上,扯出几道狭长的血口来。 随后他捂着手臂,凄凄惨惨的向顾槐江奔去。 “师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师傅!” 半空之中,顾槐江垂眸望着地面,望着踉跄着向他奔来的孩童,眼中滑过一丝愕然,这人竟然没有逃走... 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轻笑,顾槐江一挥衣袖,随即闪身出现在了殷荀面前,他倒要看看,这人又是准备了哪一套说辞。 只见顾槐江一袭白衣,蓦然挡在殷荀面前,俯下身子悠悠问道:“你叫我?” “啊。”殷荀短促的叫了一声。 眼前的人出现的无声无息,虽然有所准备,但在这午夜时分,如此幽暗的山林里,一个身着白衣,长发飘飘的人突然出现,即使面容再如何俊朗,这三魂也要吓掉两魂半的。 第16章 心里有鬼 安抚着小心脏,殷荀仰头,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讪讪说道:“师...师傅,你这样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呵,我吓人?”顾槐江挑眉,眼眸中带着几分审视,“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才会如此胆战心惊?” “呵...呵呵。” 殷荀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心想,他不仅心里有鬼,硬要说的话,这副躯壳还藏着个鬼,并且无论是哪个鬼,都是万万不能让你顾槐江知道的。 不过眼下最最重要的,还是解释自己出现的缘由,打消顾槐江当下的疑虑。 于是殷荀一把抱住顾槐江的手臂,整个人吊挂在那宽大纯白的衣袖上,委屈又庆幸的说道: “师傅!前日你刚走,我便被歹人挟持了!没想到在这深山之中,可以再次遇见师傅!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说着,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顾槐江长衫上靠去。 “我可想死您了!呜呜呜!” “你...等等!”被殷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愣神。 顾槐江扯了扯嘴角,提起手臂,盯着挂在手上的殷荀,慢悠悠的开口道: “你说有歹人劫持你,那人呢?” 银白的月光洒下,在男子身上覆上一层柔和的光影,也衬的他玄黑的眸子,越发深邃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 “人...人跑了。”殷荀被看的心中一紧,干巴巴的回道。 这话一出口,就连殷荀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不过男人嘛,都喜欢听好话,尤其像顾槐江这样的强者,于是殷荀赶忙补充道: “那人被师傅的威势所震慑,只是匆匆一瞥,便吓得魂飞魄散,自知不敌,丢下我,便逃离了。” 说着,许是觉得马屁拍的还不够到位,殷荀又加重了语气,眼眸中带着崇拜,软糯的夸赞道: “所以说啊,还是师傅厉害,威名远扬,望而生畏!” “哦?”顾槐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中似乎带着笑,他勾起唇角,忽而凑近问道: “你说,那他怎么不带你一起跑呢?” “啊?这...”刚刚放下的心又再度被悬起,殷荀琉璃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大脑快速转动着,他犹疑的说道: “兴许...兴许是知道,若是带着我跑,师傅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他抓回来的。” 对,就是这样! 殷荀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说罢,他抬眸,正对上顾槐江那双清澈的眼睛。 “是不是啊?师傅。”挤出一抹微笑,殷荀故作镇定的问道。 可顾槐江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透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不过刚刚顾槐江在想什么,殷荀眼下已无暇顾及,因为此刻,顾槐江已迈着长腿,眼神探究的向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那里...那里可是还躺着乔春的无头尸体啊! 殷荀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 “师...师傅...”他奋力拖着顾槐江的长袖,试图减缓男子的步伐,可这点力气犹如蚍蜉撼树,他自己反倒是被衣摆拖着,离山洞越来越近。 “师...师傅...”殷荀急得五官都拧到了一起。 许是这样的拉扯牵动了伤口,感受到手臂的疼痛,殷荀眼前一亮,手臂用力一扯,拉大伤口的同时,一屁股猛地跌坐在地上。 “疼!师傅,好疼!” 这一下终于是止住了顾槐江的步子,只见男子转过身,望着殷荀,缓缓蹲了下来。 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顾槐江轻轻拍掉殷荀黑袍上的灰尘,问道: “哪里疼?”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就像献宝似的,殷荀故意将在地上蹭过,带着血口的手臂,举到了顾槐江面前,委屈巴巴的说道: “师傅,我又累又疼,我想回家。” 望着那血淋淋沾着泥土的伤口,在白嫩的藕臂上显的尤为刺目。顾槐江不由的叹气,适才殷荀穿着黑袍,又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会受伤。 不过...看这伤口,应该是他自己伤的吧,下手可真狠啊... “走吧。” 小心的将孩童抱入怀中,顾槐江向着钟吾城飞身而去。 钟吾城临湖而建,街道纵横交错,虽已是深夜,路边的商铺早已阖闭了门板,但依旧有少数几间酒楼还亮着灯火,一阵微风拂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 此刻,这其中一间酒楼的客房内,殷荀听着外面的丝竹小调,撑着脑袋望向顾槐江,“师傅,你带我来这里,真的好吗?” “有何不妥?”顾槐江卷着孩童的衣袖,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说道:“其他客栈都打烊了,而且这也是正经的酒楼,不是什么烟花之地。” 说话间,一个小二殷勤的敲开了房门,“客官,您要的清水河纱布拿来了。” “嗯。放下吧。” 顾槐江淡淡应着,等小二阖上房门,便抬起殷荀的胳膊,用白绸的绢布,小心的给他清理起伤口来。 “嘶...”真小气!殷荀暗暗想着,连个清洁的诀咒都不愿意施,还得让他受这个疼。 耳边蓦的响起顾槐江的声音,好像知晓他心事一般,“疼吗?疼的话,以后记得小心一些。” “是...”殷荀低低应答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那渐渐泛红的清水,他低声问道: “师傅,你不是去龙县除妖了吗?怎么会来这钟吾城啊?” “嗯,去过了。” 顾槐江回答的含糊,他视线专注在殷荀手臂上,望着清理过后更显狰狞的伤口,他眉头微微蹙起,手上动作更加轻柔了些。 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均匀的在伤口处撒上药粉,看着那不断瑟缩的手臂,顾槐江抬手将其按住,柔声道: “乖一点。” 耳中传入出殷荀因疼痛发出的闷哼,顾槐江叹了口气,仿佛安慰似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黄色布袋,又从布袋中取出一颗裹着霜粉的雪白莲子,塞入殷荀口中。 “糖莲子?” 殷荀眸色亮了亮,好久没有吃到了。记得从前,在神隐峰,顾槐江也总带给他吃,带着莲子特有的清香,入口甜,收口微苦,回味悠长。 他喜欢这样苦中作乐的感觉,就像他那时的人生一样。 殷荀抬起那只空余的手,自顾自的捏起一颗莲子,在指尖把玩,听着房门外缠绵悱恻的琴曲,回味着舌尖的甘苦,不禁有些恍神。 想起神隐峰,便又得牵扯出他灰暗人生的起始点,善丹阁。 若不是善丹阁,他便也不会与姐姐分开,也不会成为药人,更不会被囚在神隐峰,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一切... 想到这里,殷荀不由的捏碎了指尖的莲子。 那时他身患寒症,孱弱不堪。姐姐带着他前往那闻名遐迩的善丹阁,期望求得一线生机。 本以为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却不料阮青丹的那颗心,只有对着权势贵胄,才会显得仁义。 第17章 不要听... 其实原本阮青丹是答应为殷荀治病的,只是在诊脉的时候,发现他体质至阴至寒,世间罕见,便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在殷荀进入善丹阁的第二年,阮青丹开始试着将他炼化成药人。 说来那老头也是坚持,他将殷荀关在密室之内,一折腾便是整整五年,期间汤药、针刺、毒物、灵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殷荀至今还记得,大功告成的那一天,那个保养的异常年轻的老人,满眼欣慰的摸着他的脸,仿佛摸着一件稀世的珍宝,略带疯魔的对着他说道: “成了!成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样厉害的神药,这世间,再不会有人炼成了!” 至于他的功效,阮青丹是这么说的,其血可平息躁动,抵万千灵药。实乃破境修仙,灵气躁动,走火入魔时的必备良药。 可这么好的药,阮青丹自己却没有用,因为用不着,阮青丹从医,研究丹药,对修为功法却是没什么大追求,可各大仙门用的上啊! 于是不知是为了讨好,还是寻求庇护,又或者是想扬名修真界,阮青丹将他献给了岱神宗,那年殷荀十二岁。 手中的糖莲子被捏的“咔哒”脆响,身旁传来顾槐江清润的声响。 “你要是不吃,也别浪费。” 那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几分无奈。 殷荀蓦然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桌面上,一片狼藉,已满是他捏碎莲子的残骸。 而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用白色纱布包扎的稳妥。 “吃啊,我吃。我捏碎了吃。”殷荀对着顾槐江甜甜一笑,伸手便要去捏桌上的碎渣,手却突然被顾槐江挡住。 只听他淡淡道:“桌上的脏,不要吃了。” “哦。”殷荀轻轻应了声,施施然收回手,转而单手支着脑袋,眨眼望着顾槐江,问道: “师傅,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钟吾城呢?而且为何我们不回岱神宗?” 顾槐江盯着眼前狼藉的桌面,他拿起一块绢布,一边将木桌上的残渣尽数扫落进渣斗中,一边思量着说道: “之前我收到信件,信上说龙县有数名百姓失踪,疑似妖邪作祟,可去了才发现,龙县作乱的不过几只怨灵,便觉得有些蹊跷。正巧钟吾城近日也多有百姓失踪,两地挨得近,便过来看看。” 龙县是隶属于钟吾城下的一个小县,正常来说,若是有妖邪作祟,该由邻近的仙道宗门负责镇压,以确保百姓的安宁。 可奈何浩天府不作为,或者说没能力应对这次的妖邪之乱,所以当地官员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其他宗门,寻求帮助。 “竟是这样啊。”殷荀暗自舒了口气,原本他还以为顾槐江是察觉到什么,特意来钟吾城抓他的,现在看来,原来只是一个巧合。 他眨了眨眼,看向顾槐江,疑惑地问道:“可那山魈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闻言,顾槐江若有所思的望向殷荀,带着一丝探究,“你真觉得...钟吾城百姓失踪乃山魈所为?” “兴许...” 殷荀刚想开口,却又突然止住,恍然想起自己如今是个八岁的孩童,一个孩童知道太多,着实不大正常。而且,殷荀暗暗想着,即使他知道些什么,又凭什么要告诉顾槐江呢? 眉毛微微挑起,殷荀跳下圆木凳子,带着些许耍赖的架势,口中嘟囔着,“这...哎呀!我怎么会知道嘛...这天下的安危,还得靠师傅您呐!” 说着,便伸着懒腰,向床榻走去。 不愿与他计较,顾槐江勾着唇角,轻声提醒道:“漱了口再睡。” “好。” 乖巧应答着,不多时,殷荀便梳洗干净,利落的爬到了床上。 盘膝坐在床榻上,殷荀眸光灼灼,心中盘算着一个令人激动的计划。也许可以趁着顾槐江熟睡,将他的心脏挖出来,就算失败了,人在模糊不清的情况下,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兴许可以一试! 想到这里,殷荀卖力的铺起了被褥,折腾了一会儿,看着柔软的床榻,他满意的往床内侧挪了挪,随即豪迈的拍了拍床铺,看着顾槐江,眉眼弯弯地问道: “师傅,你不睡吗?” 望着殷荀那一脸殷切,意图不明的模样,顾槐江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缓缓说道: “陶陶,你要记得,你是个女娃娃...” “修仙之人,无忌男女!师傅,来!来!来!来嘛!”殷荀看着自己整理了半天的被褥,不死心的邀请道。 深吸一口气,顾槐江断然拒绝,“我今晚不睡,打坐调息便可。” 语毕便扭头望向窗外,不再与殷荀搭话。 窗外,月色皎洁,星辰点缀着天空,显得静谧而深邃。 “切。” 眼见谋划无望,自知无趣,殷荀枕着手臂,背对着顾槐江躺了下去。手指抠着一旁的被褥,殷荀百无聊赖的思量起山魈与百姓失踪的事。 山魈虽凶狠,却不食人,怨灵伤人,但手法直接,并不会特意藏匿尸体,也不会让人莫名失踪。 也许是有人拿妖邪当幌子,可那些失踪的人又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而且山魈奔向山洞时并未受伤,毛发上却带着血迹,这血迹...又是哪里沾染上的呢?是哪里呢? 想着想着,殷荀打了个哈欠,思绪还在飘忽,眼皮却开始变得沉重,许是孩童的身体禁不住折腾,他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察觉到床上的小人呼吸逐渐变得均匀,顾槐江站起身,轻轻地走到床榻前。抬手将被褥给孩童盖上,望着孩童睡梦中微颤的睫羽,如同蝴蝶轻舞,显得无比安静。 顾槐江坐在床榻前,玄黑的眸子深沉而复杂,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愧意,他低低唤道: “殷荀?” “嗯?”孩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嘤咛,不耐烦的在被子上蹭了蹭。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他应答的瞬间,顾槐江还是忘记了呼吸,他定定望着孩童,许久才缓出一口气来。 房间内,烛火幽暗的跳动着,恍若隔世,顾槐江心中百感交集,殷荀,你回来了...我...终于是.... 砰...砰...砰...... 是.... 砰...砰...砰...... 客房墙面蓦然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打断了男子满腔的深沉。 女人婉转的娇啼,透过墙面,十分清晰且不合时宜的传入耳中,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玄晖神君不由的神形一顿。 万千思绪霎时烟消云散。 许是因为一墙之隔,近的让人无法忽视,被搅扰的殷荀,蹙着眉头悠悠醒来,听着耳畔诡异的声响,他揉着眼睛望向顾槐江,迷迷糊糊的揶揄: “师傅...你不是说...这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吗...” 玄晖神君脸颊微微发烫,伸手,仓惶捂住孩童的耳朵,他嗓音清润中透着窘迫。 “不要听...” 第18章 小妹妹,那是男装啊 翌日,天未大亮,顾槐江便带着殷荀去了府衙。 钟吾城府衙,厚重肃穆的衙门外,时间虽然尚早,但已聚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青石街道上,人头攒动,喧闹声一片,其中有来求公道的,有来寻真相的,但大多还是来看热闹的。 “杀了它们!” “为我孩子报仇!” “哎呦喂!这就是山魈啊,可真大啊!” “大人啊!大人,我们家孩子找到了吗?” 强烈的声浪此起彼伏,人们带着好奇、愤怒、悲伤等诸多情绪,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县衙堂院内气氛紧张,衙役们身着青色粗布劲装,手中紧握红色长棍,警惕的望着院落中央巨型的玄铁笼子。 那笼子高九尺,宽八尺,周身散发着冷冽的铁光。玄铁笼内,两只山魈正不安的来回冲撞,发出暴怒的嘶吼声。 眼见殷荀走近,像是记起来抢占巢穴的旧仇,那两只山魈异常激动的冲撞起笼子来。 “吼我?不服气?” 对于山魈的挑衅,殷荀自然是不会惯着,他小脸微扬,面上带着几分戏谑。 晃悠悠的踱到山魈跟前,隔着牢笼,缓缓靠近,却又在山魈要抓到他的瞬间,微微后仰。 这种咫尺之间,挠而不得的游戏,殷荀玩的不亦乐乎,山魈则是气得发狂。 “陶陶!”顾槐江见状,发出无奈的轻叹。 这人…真是睚眦必报…一点亏都吃不得… 而坐在正堂的县令,眼见顾槐江到来,心中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因熬夜而显得乌青的眼圈,步履匆匆地迎上前来。 “仙君,你总算来了!”县令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这两个畜生,嘶吼了一夜,真是搅得整个县衙不得安生啊!” “是啊,仙君。”一旁站着的衙役附和着县令,焦急的问道:“这两只怪物凶狠,我们该如何处置?” “诸位莫急。” 顾槐江微微颔首,敛了敛心神,他眸色淡然,“我替诸位诛杀便可。” 就这样直接诛杀了?殷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他便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自嘲的轻哼,也是,顾神君的作风一贯如此… 只见顾槐江站在院落中央,风轻云淡的挥了挥衣袖,对着众人说道:“烦请诸位让开些。” “好,好。”得了指令,县令和衙役们连忙向后撤去。 等到铁笼附近没了人影,顾槐江单手捏起诀法,银白色灵力汇聚,在指尖凝成一道雷咒。 心念流转间,天地为之变色,苍穹之上,乌云涌动,雷声轰鸣。望着天地异象,原本喧闹的府衙外,霎时安静下来,百姓们瞪大双眼,紧张的观望着。 “落。” 随着顾槐江清冷的声音落下,一道惊雷如离弦之箭,划破长空,直直劈向玄铁笼子。 紫色惊雷落在山魈身上,炸出耀眼的白光,刺的周遭群众不由得闭上了双目。 震耳的雷鸣声过后,许是觉得尘埃落定,有人颤巍巍的睁开一只眼睛向内望去。 府衙内,那坚固无比的玄铁笼子已然破裂成段。而笼中的两只凶恶妖兽,竟然消失不见了。 啊?就这样没了?血呢?残破的尸体呢?血腥的场面呢! 这是被雷劈的灰飞烟灭,化为无形了? 县衙门前的百姓有些怔愣,沉寂半晌,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句,“仙师神通!” “真是为钟吾城除了大患!”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适才回神叫好起来,于是鼓掌的鼓掌,跪拜的跪拜。一时间,府衙门口好不热闹。 只有殷荀眸色微沉,刚刚顾槐江那击并未蕴含杀意,所谓的雷咒,不过是一道流光咒罢了。虽然视觉效果惊人,但实际上威力有限,更像是用来哄骗小孩的玩意儿,平息众怒罢了。 望着那些不知所以,连连叩谢的群众。殷荀眉头微挑,仙门道家果然是贯会虚张声势,糊弄百姓的。 侧头,他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顾槐江,见那人依旧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暗自啐道,尤其是这个顾仙君,这脸皮同法力一样,厚的越来越如火纯青了。 推辞了府衙的宴谢,顾槐江带着殷荀走在钟吾城街道上。 默不作声的走了半晌,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殷荀仰头望向顾槐江,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为什么不杀了那山魈。” 闻言,顾槐江脚步微顿,他低头望向殷荀,声音轻浅的反问:“山魈并未伤人,为何要杀?” “况且...”顾槐江莞尔一笑,摸了摸殷荀的脑袋,他压低着身子,略带神秘的说道:“还得靠它们找出真正的祸首呢。” 他笑的风清月朗,带着些许俏皮,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无拘无束、爽快热忱的少年郎。 殷荀看的怔愣,心中莫名泛起波澜,他别扭地撇过头去,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的随口问道: “那你把山魈移送到哪里去了?” 没有立即作答,顾槐江弯腰牵起殷荀的小手,他的目光透过熙攘的人群,望向远处热闹的街市,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 “天色尚早,我带你四处逛逛。” “我…”不等殷荀拒绝,顾槐江已牵着他的手,就近将他拉入了一间成衣铺里。 “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适合小孩的衣服?” “有的,有的!”眼见客人气度不凡,老板殷切地迎了上来,他目光落在殷荀身上,口中发出一声赞叹,“哎呦,令千金长的可真是可爱!” 顾槐江微微一愣,“额...这是我徒儿...” “哎呦,我就说嘛。”老板话锋一转,“仙师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接着,他又热情的补充道: “不过一大早,仙师就为徒儿挑选衣服,仙师对徒儿当真是好!” 挑衣服?殷荀目光落在手臂上,这才想起,这玄黑的衣衫昨日已被他扯破。 耳边蓦然响起顾槐江的声音。 “你喜欢哪件?” 殷荀转头望去,只见老板已经捧来一件件红红紫紫的长裙,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如同献宝一般,在他的身上比划着。 还没等殷荀开口,那老板已经抢着夸赞道:“小姑娘好看,穿哪件都好看,尤其是这件石榴红鎏金长裙,穿上那不妥妥就是...就是画中走出的小仙女嘛!” 小仙女?望着那五彩斑斓的颜色,殷荀的眉角抽了抽,若不是顾槐江在,他恨不得立刻马上拆了这个叫“仙仙坊”的成衣铺! 握紧了拳头,殷荀咬牙沉住一口气,指着墙上的一件墨色长衫,低沉的一字一句道:“我...就要...那件...” 老板一愣,眼中金钱的光芒顿时暗淡下来,“小妹妹,那是男装啊。” “就那件...”殷荀暗沉着眸子,不耐烦的说道。 “你这...” 身旁蓦的传来顾槐江的轻笑,“老板,这两件都要了。” “啊!好的!” 闻言,老板脸上重新洋溢起,愉快又热情的笑容。 切...自作主张...殷荀腹诽着,不多时便换好了衣衫,跟着顾槐江重新回到街上。 然而,刚行两步,殷荀的目光却被巷口的一个老妇人所吸引。 那老妇人一袭灰麻布衣服,佝偻着脊背,手里拿着糖块,正对着一女孩,满脸慈爱的说着: “来,拿着,乖孩子,吃糖。吃完了,奶奶这还有。” 可真的是慈爱吗?殷荀微微眯起了眼睛,作为一个反派,他敏锐的察觉到,那双含笑的浑浊眼眸,透出的是阴冷、狡诈的光。 第19章 送上门的活阎王 想到龙县和钟吾城,失踪的大多是妇女和儿童。 殷荀望着老妇人手中的糖块,隐约有了猜测。 勾起唇角,他拉住顾槐江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伸手指向街角的点心铺子,声音软糯中带着娇憨: “师傅,我还想吃糖莲子。” “还有...”许是觉得时间不够,指完点心铺,殷荀又指向街上游走的小贩,眉眼含笑的继续说道: “还有那个糖葫芦,我也想吃。” 看着殷荀这副模样,顾槐江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些许宠溺,他低声责怪道:“吃那么多甜的,小心龋齿。” 不过嘴上虽是嗔怪着,脚步却已经向着点心铺子走去。 “在这等我。” “好!” 殷荀挂着浅笑,乖巧地点了点头,仿佛一个听话的小孩。然而,就在顾槐江走进点心铺子的刹那,殷荀眸色一沉,脸上的乖巧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酷与狡黠。 转身,殷荀迅速向着巷口走去。 幽深的巷道内,那老妇人还未走远,只见她单手牵着刚刚吃糖的那个女孩,单手挎着篮子,两人正亦步亦趋的走着。 “你等等!” 清脆的声音在幽深的巷道中响起,那老妇人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她有些紧张的,缓缓转过身。 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白嫩的女娃娃,她紧绷的脸色放缓了些。 挤出一丝微笑,老妇人和蔼的问道: “小娃娃,何事啊?” 殷荀目光扫过女孩,女孩和他年纪相仿,一身泛灰的粉色单衣,裤腿上打着补丁。 此刻她两眼空洞无神,表情呆滞,木讷地任由老妇人牵着,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你那篮子里,是糖吗?我也想吃。” 殷荀嘴角扬起微笑,他佯装好奇的踱步上前,却在靠近老人的瞬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老妇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有股咸腥味。 看着女娃靠近,老妇人有些怔愣,她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孩童,这女娃虽是一袭玄黑衣衫,但衣服崭新且料子不差,显然不是贫苦人家。 他们在行动前也是先要踩点的,仙门宗派的不抓,达官显贵不抓。 因为这些孩子身份尊贵,一旦失踪,其家族必定会倾尽全力寻找,不仅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得罪了仙门,恐怕连他们的老巢都难以保全。 因此,他们通常拐骗那些贫苦的小户人家,尤其是孩子多的。这样的人家,孩子丢了便丢了,再伤心,也只能去官府闹两天,很难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至于眼前这个,老妇人有些犹豫,她声音沙哑的缓缓问道:“小朋友,你家人呢?怎么没人陪着你?” 家人?倒是提醒我了,可不能让那个呆子坏了我的好事。 想起点心铺里,那个认真挑选糖果的背影,殷荀指尖暗暗施了一个诀咒,隐匿了自身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仰起小脸,一脸天真无辜的说道:“我和家人走散了。” “那个篮子里是不是有糖块。”殷荀眼中透着渴望,“我刚刚看到了,我可以吃吗?” 万万没想到还有主动送上门的。 老妇人眼中暗芒闪动,这丫头如此眼馋糖块,且穿着男装,许是个不受宠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伸手,在篮子里摸出一小块糖来,“好啦,好啦!给你。” 接过糖块,殷荀眉眼弯弯,他毫不犹豫地将糖块放入口中,抿着嘴唇含了一会儿。 将糖块抵在舌下,他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佯装成意犹未尽的样子,问道: “还有吗?” “呵呵,没有了哦。”老婆婆笑意逐渐变得森冷,“小娃娃,一颗就足够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殷荀身体变得颓然,眼神也逐渐空洞起来。 “走吧。”老妇人缓缓说道。 默默点了点头,宛如提线人偶一般,殷荀任由老妇人牵引着,走出了城外。 大约行了两个时辰,三人来到一处密林,树木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排布着,树枝枝干直冲天际,繁茂的枝叶遮蔽了阳光,将地面笼罩在一片幽暗阴冷之中。 殷荀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那是湖水特有的湿气。 这是?在湖边?殷荀暗暗盘算着,离钟吾城最近的湖泊是骆马湖。 骆马湖,被山带河,地势盘曲复杂,其水域延展上百里,湖泊西侧也正是龙县所在。 密林之中,随着一行人逐渐深入,殷荀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白雾从四面八方涌出,朦朦胧胧地遮挡住了视线,让人摸不清东西南北。 这里竟然还布了迷阵,殷荀诧异的环顾着四周。 迷雾中隐约竖着高台,上面摆着一些淡红色物品,看上去颇为诡异。而空气中,咸腥味变得更加浓重,那是鱼虾混着鲜血的味道。 不多时,老妇人便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道岩缝前,这岩缝宽约两尺,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岩石。漆黑的甬道内,透出点点昏黄的火光,偶有阴风拂过,那光点便如同鬼火一般,左右摇曳着跳动起来。 “进去吧。”耳畔,老妇人低哑着嗓音,幽幽催促道。 这血腥神秘的氛围,让殷荀不由得...不由得眼前一亮,没想到,这组织拐骗的手段虽然低劣,但环境渲染却是意外的不错。 有点意思,殷荀眸中闪烁着寒光,兴奋的勾起了唇角,虽然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脸上,显得十分不寻常,甚至有些诡异。 然而在这昏暗的环境中,那老妇人却并未察觉到,若是她能早早的瞥上一眼,定然是不会让这活阎王进去的。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殷荀饶有兴致的踏入那未知的黑暗中。 跟随着昏暗的烛光,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出现一个透着火光的洞口。 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变亮的光线,一个巨大的岩石穹顶,出现在殷荀眼前。 穹顶的四周布满了蜡烛,中间放置着一座石台,石台透着暗红的血色,台下跪坐着一些黑袍男女,映衬着灼灼火光,他们低垂着脑袋,正虔诚的吟颂着什么。 与他们的虔诚不同,穹顶的西侧,一个巨大的石牢内,瑟缩着数道身影,伴随着微弱的火光,偶尔传出绝望的抽泣声。 第20章 人牲血食 许是嫌殷荀走的慢了,身后老妇人猛地推了他一下,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声响。 “快些走!” 这声音听着像是年轻了些,殷荀踉跄的微微侧头,他余光扫过身旁的老妇人,只见老妇人的脊背已然挺直,她将脸上的皱纹揭去,换上了一身黑袍,变成了一个相对年轻的老妇人。 对于这个变装,殷荀有些失望。 将殷荀同女孩关到了西侧的牢笼里,那妇人便转身加入了吟唱的队伍。 殷荀站在石牢之中,目光扫过四周岩壁。这牢房显然是新开凿不久的,粗糙的岩壁上还残留着开凿时的痕迹。 牢房内,微弱的烛光映照出几个瑟缩的身影,应该就是周边失踪的女人和孩子。 嘴角缓缓勾起,殷荀琉璃的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心中想着顾槐江为了放山魈,施了那么个惊天动地的术法,可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让他先一步找到了! 身旁传来女孩的抽泣声,是那个同他一起来的孩童,许是药力逐渐消退,她的神智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看着这陌生昏暗的环境,孩童恐惧的哭出声来,稚嫩的声音霎时回荡在穹顶之间。 “哐...哐...哐...” 牢门外传来棍棒的敲击声,望着哭闹的女孩,守门的黑袍男人恶狠狠的警告道:“哭什么哭!再哭,第一个放你的血!” 可七八岁的孩子,哪分得清利弊,受了惊吓,小女孩“哇......”的一嗓子,哭的更加大声了。 “哎呀!”眼见黑袍男人动了怒,身旁一个穿着青灰色麻衣,面色苍白的女人,飞快的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巴。 “不哭了,不哭了。” 带着几分仓惶,那女人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单手摸着她的脑袋,细声细气的安慰着。 殷荀沉声看着女人晃动的手腕,那手腕上一条尚未结痂的伤痕,显得尤其刺目。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上前一步,小声问道:“这位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许是不想让孩子过早的知道自己的命运,陷入那无望的恐惧,那女人只是安慰似的扯了扯唇角。 她伸出那带着刀口的手,摸上殷荀的脸,语气微弱的说了声,“不要怕。” 任由女人带着几分泥泞的手拂过面颊,眼见女人不愿多言,殷荀转身走到了石牢铁栏前,穹顶之下,黑袍人依旧在低声吟唱。 “意采精阳归丹鼎,掌抱日月精华气,眼、耳、心、命、意、五通天地,药饵灵变,万世长存...” 五通天地,药饵灵变,万世长存...五通,殷荀隐约觉得有些耳熟,这个词雷泽和他提过,似乎是最近十分猖獗的邪教。 只是当时他觉得有这样的邪教在,正巧可以吸引仙道的注意,掩盖他们自己的行动,所以并未在意。 可如今仙道不作为,只想着争权夺利,还得轮到他一个魔教的出手整治,殷荀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可笑。 山洞之中,火光摇曳,将石壁映照的通红。 差不多燃完了半支白蜡烛,殷荀的目光移向了来时的洞口。 在数道恭迎声中,一个黑袍女子缓缓步入,她戴着宽大的墨黑色帽兜,黑纱遮面,眸光清冷,额间坠着一枚银紫色眉心坠。 而她身后跟着四位同样身着黑袍的男子,其中一人手上捧着一个白玉药鼎,那药鼎玉质通透,散着寒气,周身雕刻着蛇纹。 虽都是黑袍,但殷荀敏锐的察觉到,这几人的气息与方才那些信众明显不同,这几人是带着修为的。 而随着眉心坠女子的出现,石牢之内,原本瑟缩的人群,抖的更加厉害了。 只见跪坐在地上的黑袍人,双手合十,虔诚的呼喊道:“五通天地,万世长存,恭迎圣女!恭迎使者!” “嗯。”女子淡淡应答着,她走到石台前,沉声道:“今日月圆,人牲可准备好了。” “自然,自然!”为首的黑袍信徒,指着西侧的石牢,殷勤说道:“只多不少。” “很好。”那被称作圣女的黑袍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交给身旁的使者,她声音透着庄严,“你们差事办的很好,这是本月的灵丸。可消百病,结金丹,步飞升之途。” 说话间,黑袍使者已从瓷瓶中倒出一枚暗紫色的药丸,放入为首的信徒手中。 那信徒得了药丸,迫不及待的吞下,他眼神先是一阵迷离,随后眉头舒展,露出畅快的表情。 “五通天地,万世长存!”他虔诚的低呼道。 “我的!还有我的!” 眼见开始分发药丸,生怕错失了飞升的机缘,周围那些信众纷纷躁动起来。 “圣女,我供奉了银钱百两!” “我!我今天带回了两名人牲!” 看着那些人脸上的痴狂,殷荀眸中闪过不屑的厌恶,修仙这种东西,全凭机缘,若是真的没有根基,第一重聚气都做不到,服用再多灵药也无济于事。 况且长生这种事情,即使是修至大道合一,寿命也总有定数,千百年来,真正飞升的寥寥无几。 穹顶之下,随着灵药发配完毕,那圣女眸光一沉,手掌微微抬起,冷声道:“开始吧!” 随着一声“祭人牲”的高喊。 石牢的牢笼被打开,守门的黑袍人飞快的逮住一个女子,猛地将人拽出,如同拎小鸡一般,将她拉拽到中央的石台上。 看着女人出去,殷荀敏锐的察觉道,牢中的其他人,呜咽着松了一口气,想到那个女人,殷荀眸色微沉,她似乎是主动撞到黑袍人手里的。 不远处,青灰麻衣的女子被人押着走近了石台,她挥动着带着伤疤的手臂,抖动着身体,哭喊道: “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没有家人孩子吗!畜生!” 可不等她再喊,两个黑袍使者已将她按在高台上。 “取血!” 随着圣女冰冷的声音响起,一柄带着黑色宝石的鎏金匕首,猛地割破女人手腕,鲜血霎时蜿蜒而下,滴落到石台下侧,被黑袍使者捧着的白玉药鼎中。 下方的黑袍信众则虔诚的吟诵起教文。 “意采精阳归丹鼎,掌抱日月精华气...” 这是人牲血食? 殷荀眉头微蹙,人牲血食是献祭最有灵性的血肉,以祈求神灵保佑。但也有一些禁术,用血肉入药,以达到强健体魄,精进修为的作用。 他目光扫过那白玉药鼎,这幕后之人炼药,所以应该是第二种,但这种禁术只有少数修为高深的药师才能掌握,而这些信众受贪欲的驱使,成了为他收集血肉的鬼傀。 高台之上女人徒劳的挣扎着,偶有血液溅出,落到她逐渐冰冷的身体上,在青灰的衣服上,晕出朵朵暗红的花。 瞳孔逐渐扩散,她口中无意识的低喃着,“最起码,放了孩子...放了.......” 看到女人没了呼吸,使者松开了压制的手,“抬下去,埋了。” 玉鼎之中,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微微晃动,堪堪没过药鼎的一半。望着散着寒气的药鼎,圣女眉头微微蹙起,今日月圆,那位大人怕是不够。 思量间,她将目光重新投到了关着殷荀的牢笼中。 一旁的黑袍使者立马会意,对着石牢挑了挑下巴,他冷声道:“再来一个小的。” 第21章 下手重了些,不要在意 随着守卫进入,本如一滩死水的牢笼,瞬间混乱起来。 “不要,我还不想死!不要!” “呜呜呜....爹....呜呜呜....娘....” 望着眼前纷乱的人群,殷荀目光深邃的站在原地,他隐约觉得这个邪教背后还藏匿着许多秘密。 本是抱着探究观望的心态,可女人的死亡,让他胸口不由的发紧,眼前的混乱像数只无形的手,拨弄着他心中烦躁的琴弦。 随着一道尖叫声响起,殷荀目光落在了一个旧粉色衣衫的女孩身上,那是同他一起来的孩子,此刻,女孩已被男人揪住衣领,正用力拖拽着向牢门外走去。 殷荀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狂躁,他上前一步,按住男人拖拽的手腕,冷声道: “放开她,抓我。” 感受到手腕的压力,黑袍男人微微一怔,低头望着身旁玄黑衣服的女孩,这女孩面上毫无波澜,眸光冷的让人发怵。 不过,男人转念一想,在这牢笼中,管你什么性格,最后都是死路一条,只是相对冷静无惧的,他更喜欢抓那些惊恐万分,苦苦哀求的。 这样的恐惧和绝望,能让他感受到一种蹂躏支配的快感。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男人推搡开殷荀,口中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说罢,继续拽着女孩向牢笼外走去。 侧身,躲过男人推来的手掌,殷荀眸中闪过一抹杀意,原本他有两个计划,其一,等血祭结束,设法尾随那圣女,探查背后主使。 其二,悄然递个消息至钟吾城府衙,让官府出面来端掉这个邪教窝点。对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殷荀一般是不屑杀的,而且若是他出手,容易引起仙门的追查,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此刻,殷荀改了主意,蓦然抬起脚,他猛地踩向男人的小腿。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男人当即跪倒在地上,他张开嘴巴,哀嚎声还未叫出口,便被殷荀用小手抵住了下颌,低沉的童声在耳畔响起,稚嫩中带着冷酷的邪狞。 “我算什么东西?我是来要你命的...阎王。” 随着殷荀手掌用力,一声短促的闷响过后,那黑袍男人便呆滞的垂下了脑袋,瘫软的坐在原地,宛如一座沉寂的黑色雕塑,高大却了无生机。 拍了拍手,仿佛是掸去指尖最后一丝生息,殷荀转身缓缓踱出了牢门,看着牢笼外不明所以的众人,他咧唇一笑,“下手重了些,不要在意。” 说着便自顾自的向高台走去,“来吧,不是要取血献祭么?我们继续。” 什么不要在意,那牢里的黑袍男人明显没了气息! 看着女孩带着笑意逐渐走近,圣女眼中生出一丝警惕,她眸光一凛,冷声道:“来人!抓住她!” 随着话音落下,两名黑袍使者身形一动,如鬼魅般迅速向着殷荀袭去。 并没有过多地反抗或挣扎,仿佛有所预料,殷荀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两名黑袍使者将他擒住。 看着孩童被按在石台上,圣女舒了一口气,一个孩子而已,即使有些本事,也不足为惧。 手腕的衣服被扯开,露出幼嫩的手臂,望着那幽深的琥珀色眸子,女人撇过头,冷冷说道:“取血!” 伴着底下信众的高呼声,鎏金匕首对着脖颈狠狠划了下去,暗红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咳......” 霎时间,负责取血的黑袍使者,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无助的瘫软下去。 他竟不受控制的抹了自己的脖子! 时间仿佛被定格,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场中所有人怔愣在原地,原本虔诚的吟诵戛然而止,空气中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呵...” 寂静中,突兀的传出一声轻笑,低沉中带着些许清脆,犹如恶魔的低语,回荡在空旷的穹顶间。 高台上,孩童的身影缓缓坐起,使者的鲜血溅落在他脸上,白皙中透着殷红,稚嫩中带着邪恶。 转过头,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殷荀俯视着脚下信众,望着失神的人群,他勾唇笑道:“我觉得,你们祭祀的不够有诚意...” “既是求神给自己谋长生。”他慢悠悠的说着,眸光扫过朝着自己杀来的黑袍男子,他指尖微动,“定然应该用自己的血,像这样...” 霎时间,又一名黑袍使者自己抹了脖子,倒在石台之下。 “你!你做了什么?!”眨眼间,四个使者死了两,圣女望着同伴的尸体,小步的向后退着,她眼瞳中露出一丝惊恐,这是青衣坊的傀儡术,还是焚天教主的控心咒,可殷荀不是已经死了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厉声问道。 “什么人?”殷荀冷哼,“安心上路,问这么多干嘛!”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余下两名使者和圣女互换了眼神,同时抬掌向着殷荀劈去。 召出白柳,挥动长鞭挡住三人的攻击,殷荀望着四散奔逃的信众,眸色微沉,今天这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唇瓣微动,他单手捏诀,轻盈一跃,墨黑的身影,如同一只拖着长尾的黑蝶,飘然悬于穹顶中央。 耳目闭,灵智迷,以身授吾... 随着一声冷冽的“杀”字落下,原本四散奔逃的信众们顿时停住了脚步。他们不受控制的开始相互厮杀起来。 哀嚎声在空旷的穹顶间回荡,令人心悸。穹顶四周的石壁,逐渐被血液染红,烛火昏暗,晃动着相互残杀的人影,宛如修罗地狱一般。 控...控心!是控心! 那圣女双眸陡然睁大,震惊中透着恐慌,她必须离开!抬掌,扫开还在厮杀的人群,女人踩着地上的鲜血和尸体,拼尽全力向穹顶的出口奔去。 望着女人奔逃的身影,殷荀眸色一怔,控心咒竟是没有影响到她?不应该啊,殷荀反思了一瞬。 控心咒,是他最得意的术法之一,只要对方的修为不是远胜于他,如顾槐江那般难以对付的修士。 其余的生灵,在没有法术防护的前提下,都极易受到他咒术的影响。除非...除非是佩戴了可以使心神清明的特殊法器! 望着女人即将逃出穹顶,殷荀嘴角扬起弑杀的笑,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呢,怎么能放她走! 凌厉的鞭风扫在女人面前,殷荀沉声道:“想走?” 脚步微顿,圣女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落在空中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上。她看到殷荀站在那里,幼小的身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冷漠气息。孩童看她的眼神,深邃而冰冷,宛如在看死人一般。 慑人的威势破灭了圣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她清楚,自己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凡事总有峰回路转,山洞之外,隐隐传出几声山魈的咆哮。这些咆哮不同于往常的凶猛,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仿佛在为某人指路一般。 殷荀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只见大地开始微微震动,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在逼近。紧接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裂缝自穹顶中央猛然碎裂开来。 震云剑浩然的剑气,直贯而入,是顾槐江来了! “还真会挑时候…” 殷荀心中猛地一紧,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圣女,他像是个即将被抓包的小孩,仓惶的捡起一个白瓷小瓶,捏诀掩盖了气息,顺着山道往外逃去。 第22章 琉璃瓦盖鸡窝 出了山洞才发现天空透着雾霭的蓝灰,夹杂着一丝余白,不知是日暮还是黎明。 悄然穿梭于林间,殷荀转头遥望,只见半空之上,三道身影飘然而立,正徐徐向着被劈开的岩缝处落下。 为首的男子,一袭素白衣衫,淡雅如晨露,他墨色长发半束着,披散在直挺的背上,淡淡的银白光晕笼罩周身,透着说不出的清贵,不用猜,那人必是顾槐江无疑。 至于另外两人,一人身着紫褐色圆领袍,长发高束,眼中带着一丝俏皮,这人殷荀见过,是顾槐江的亲信月恒。 剩下的那个,一袭暗红色劲装,墨色短发微曲,面上带着几分深沉,应是常年待在铸剑室,不喜出门的日升。 望着远处,逐渐消失在山岩间的人影,殷荀不禁暗暗咂舌,不过是找一个邪教据点,顾槐江竟同时召来了两大亲信,还真是...真是琉璃瓦盖鸡窝——大材小用了... 真是昏聩啊! 心中感慨着,殷荀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捡来的白瓷瓶。这白瓷瓶表面光滑,底部却有一个凹陷的蝴蝶图腾,轻轻摇晃,里面应该还有着几颗那所谓的灵丸。 思量片刻,殷荀轻哼一声,脚步轻快地朝着西北方向奔去。 与殷荀的轻快不同,穹顶之内的气氛却是显得有些凝重。 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无法落脚的鲜红泥泞,月恒口中发出低呼: “哎呦!这里发生了什么?!” “看这样子,是自相残杀。”日升检查着尸体的伤口,沉声说道:“只是...看这些人死时都带着惊恐,像是抗拒着什么,有些不太寻常。” “真的啊!”闻言,月恒凑近尸体看了看,他摩挲着下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道:“这像是...像是控...” “月恒!” 一声低沉的轻喝陡然响起。 顾槐江不知何时已走到两人身旁,他眉头蹙起,目光扫过这满地疮痍,声音带着清冷。 “去通知官府,说失踪的百姓找到了,至于这里,只说是邪教内斗便可。” “啊?哦!” 月恒还想说什么,却见日升对着他微微摇头,使了一个快去的眼色,于是月恒只得收敛了心思,踏空而上,领命向着钟吾城县衙奔去。 耳边传来微弱的嘤咛哭声,顾槐江望向那座阴暗的石牢。石牢的门敞开着,但里面的人却仍然蜷缩在墙角,不敢出来。 叹了口气,顾槐江缓缓走进石牢,他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不要怕,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带你们回家。” 零星的抽泣声渐渐止住,顿了顿,顾槐江犹豫的开口问道:“你们...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男人和善的眉眼在石牢中显得尤为亲切,让人莫名的心安。 等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人蜷缩着,望着石牢外,有些语无伦次的回答道: “他们...他们要杀我们,要放我们的血。然后,突然有个穿黑色衣服的女孩从这里出去了。紧接着,那些人就开始互相捅刀子,一个个都倒下了,全都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角落里一个穿着旧粉色衣服的女童,颤抖的补充道:“是黑衣服的杀了他们,她还杀了守卫!” 她指着地上男人的尸体说道。 望着石牢中,被人扭断脖颈的黑袍守卫,顾槐江眸色微沉,扭头望着石牢外的一片赤红,是殷荀没错,这样的手笔,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是...他微微叹息,口中低喃了一声,“抱歉。”抬手,指尖霎时银光涌动,那光芒逐渐扩散,在石牢中弥漫开来。 “浮世残影,一忘皆空...” 这是“忘”字诀? 日升眸色一怔,短促的喊道:“少主!不可!” 随着白光闪过,石牢之中,几人的眼瞳出现一丝迷离,只听顾槐江一字一句,缓缓道: “你们是被邪教绑来,他们因利益不均,相互残杀,没有黑色衣服的孩童,从来没有,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几人点着头,茫然应答着。 身侧,日升心中隐隐担忧,他上前几步,低声劝道:“少主,擅自篡改记忆,有违正道啊!您为仙道表率,怎可如此?” 纤长的睫羽遮掩住瞳眸,顾槐江站起身,淡淡道:“我既无伤天害理,又无作奸犯科,不论背后动机,何来正邪之分?” “少主!”日升急切地唤了一声,还想再劝,却见顾槐江已转身,向着石牢外走去。 耳边传来日升不解的低呼,顾槐江脚步微顿,“再废话。”他声音清冷,“再废话,连你的记忆也一并抹掉。” 站在穹顶废墟之中,望着天边挂起的余白,顾槐江眸色微敛,神色深邃而复杂。 八年前,按着当时他知晓的情理,他站在了殷荀的对立面,夺了他的性命。那一剑,击碎了他所有的怨恨与愤怒,留下了无尽的茫然与遗憾。 直到后来...他窥探了楚千忌的记忆,对于殷荀,他便只剩下愧疚...兴许还有心痛… 所以这一次,他想护他周全,哪怕殷荀真是来要他性命的,那也是前世因果,他甘愿。 不过...顾槐江望着满地的尸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得快些找到殷荀,不能放任他再胡闹下去了。 眸色微沉,顾槐江暗自揣度着,殷荀刚刚拜师,御灵山庄他暂时不会回去,好不容易逃离了自己身边,更不会回岱神宗。 那么,剩下便只有西北方向的方外山了。那里原本是焚天教的魔宫所在,当年诛魔大战后,焚天教的余党大多仍徘徊在方外山附近,试图重振旗鼓。 思量至此,顾槐江望着西北方的天空,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按殷荀的性子,应该会前往方外山最近的都城——商都,寻找同门,笼络人手。 心中已有了决断,他转头对着日升吩咐道:“你留在这里接应月恒,我去趟商都。” 而此刻,百里之外,骆马湖上游的一处静谧小院。 青瓦白墙的屋舍内,一位黑袍女子正单膝跪地,她额间垂挂的银紫色眉心坠,随着身体微微震颤,闪烁着幽暗的光泽。这正是五通神洞穴中,被称作圣女的女子。 室内昏暗,光影斑驳,仿佛被厚重的阴霾所笼罩。 房间最里侧,一个老者身披宽大的黑色长袍,静默地坐在乌木轮椅之上,他面容遮蔽在阴影中,透出一种诡异的阴森。 “阮玉,血呢?”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急切的渴望。 阮玉身形一颤,她低头,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栗:“血...血没拿回来。” 第23章 死而复生的阮青丹 “什么?!” 声音中透着隐怒,老者蓦然出手,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爆发,将女子的脖颈拉扯到他干如枯枝的掌中。他手臂露出的部分,皮肤血管显露,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鬼白。 脖颈上传来的剧痛让阮玉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尽全力喊道:“义父!是控心咒!” 闻言,老者眼中一怔,手上的力量微微松懈了些。阮玉趁机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说道:“有个孩子,她使了控心咒,将骆马湖的据点捣毁了。我戴了清心镜,才得以幸免。” 说着,她伸手沿着脖颈的红线,扯出一面小巧的八卦铜镜。 “自从当年殷荀屠了善丹阁,我侥幸活下来,便寻了这面镜子,从不离身。”眼中带着急促的恐惧,阮玉喘息着,再次说道: “这次正是因为有这面镜子护体,我才有机会活下来,给您报信。” “控心咒。”老者眸中暗芒闪动,他低沉的暗自低语:“殷荀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义父。”阮玉仰着头,艰难地回道:“施咒的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童。” 松开了手,让阮玉得以喘息,老者声音幽沉,“给我去查!不,将那孩子带过来!我要亲自看看!” “是!”阮玉跪在原地,低声应答。 握紧拳头,克制住嗜血的欲望,老人压低着嗓子,缓缓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抓个活人来!等着我吸干你的血么!” “好,这就去!”待阮玉的身影在房中消失,老人自阴影下侧过头,露出苍老的面容,他的脸上布满了无数被撕扯的痕迹,更令人恐惧的是,在那些伤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时隐时现。 这竟然是多年前,早该被殷荀杀死的善丹阁阁主阮青丹! 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老人面容扭曲颤抖起来,他喉间发出沙哑的低笑,带着些许疯魔。 “殷荀!”阮青丹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整日饮血度日,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不论死活,”老人眸中充满了疯狂的杀意,语气透着阴寒的怨毒,仿佛每个字都来自深渊,“只要与你沾上关系的,我都要一一剥皮拆骨!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殷荀,我与你不共戴天!” 可惜阮青丹的恨意,殷荀并不知晓。此刻,他正哼着小曲,晃着柳枝,无比快乐的走在前往商都的路上。 商都在方外山南面三十里处,由于城中混杂的魔修较多,民风也更为狂热奔放,尤其是到了夜晚,华灯初上,映照着层层叠叠的高楼,如同繁星点点,璀璨夺目。 夜市中,灯火通明,小吃、酒肆、有摆摊卖灵药武器的,也有切磋斗法的,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是危险、热闹、新奇并存的一座古城。 殷荀如今无法使用瞬行,他一路飞驰,走走停停,等到商都时已是两日之后。 望着高挂的圆月,殷荀揉了揉酸痛的小腿,暗暗寻思着,得赶快找个坐骑,或者想法子将蓐收剑拿回来,也好省省脚力。 抬脚刚踏入城门,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殷荀心头为之一振,想起当年,他任焚天教教主之时,常来这里闲逛,他喜欢坐在城楼的高处,手中捧着一壶兰生酒,静静欣赏着这满城的喧嚣,一派肆意悠然。 那时焚天教风头正盛,还在此处置办了好几处产业,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回忆之际,耳畔骤然传来一声娇柔的轻唤,“客官仪表堂堂,真是让人心生欢喜,进来喝酒呀!来呀!” 这甜腻的声音,让殷荀下意识的后退,抬眸寻着声音望去,只见牌楼里的姑娘身姿婀娜,正挥着手中绢扇,逗弄着路过的青年。 殷荀不禁有些哑然,看着自己短小的身躯,恍然想起,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威名远扬的翩翩少年郎了,自然不会再有姑娘像以前那样,一入城便缠上来,邀他品酒,邀他赏曲了。 殷荀轻笑着摇了摇头,从前觉得烦扰,可如今却有些莫名的烦闷与失落。 正是惆怅,耳畔却又传来一声殷切的低唤,“小娃娃,吃不吃糖葫芦?可甜了!” 殷荀微微一怔,霎时黑了脸,这声音犹如一把重锤,直击他心灵的痛处,默默转头,他瞪着卖糖的小贩,恶狠狠的说道:“不吃!我不吃!” 小贩被他那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糖葫芦都差点掉落在地。 “哎呀,好好好...不吃便不吃嘛...那么凶干嘛!现在的小孩,气性真大...” 望着小贩嘟嘟囔囔的走远,殷荀扯了扯嘴角,完全没了追忆怀旧的兴致,不再停留,他快步向着街市拐角,一家名为“听风楼”的酒楼走去。 而听风楼对面,茶楼临窗的位置,清风吹的竹帘微微轻晃。 一个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的男子,正安静的抿着茶水,他眸光浅淡的扫过街上行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男子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滞,青瓷茶盏在唇边顿住,他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只见斜下方,一名墨色缎袍的孩童,束着高马尾,背着小手,缓缓踱进了“听风楼”的大堂。 酒楼内,人声鼎沸,席间隐隐夹带着丝竹声,为这热闹的场面增添了几分雅致。 眼见一名孩童独自走进酒楼,伙计甩着抹布上前,好奇的打量,见这小娃娃长的粉雕玉琢,他禁不住带着几分调侃,出声问道: “哪里来的奶娃娃?你家人呢?” 不愿理会,殷荀瞟了伙计一眼,冷声道:“我找沐望舒。” 听到孩童直呼东家名讳,那伙计微微一愣:“小娃娃,找我们当家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从怀中掏出一个崭新的草蝴蝶,殷荀将其递到伙计面前,淡淡道:“你把这个给她,她自会见我。” 于是,半盏茶后,在听风楼一个满是药香的房间内,两名女子围着花梨木的圆桌,略带惊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娃。 其中一位女子身着淡黄柔绢长裙,温婉秀气,正是早年殷荀在醉花楼救下的兰溪。如今,她已改了姓名,倚靠着焚天教的支持,做了听风楼的掌事——沐望舒。 其实原本听风楼只是一个酒楼,是殷荀安置醉花楼姑娘们的居所,本想让她们自行安身立命。可时间一长,商都消息来往密集,这酒楼便经营出了其他作用,成为了搜罗天下消息的据点。 而另一位坐姿张扬的女子,正是殷荀昔日的门主——慕丛菲。她一袭暗紫色纱裙,眉眼灵动而深邃,满是异域风情。 慕丛菲善医,毒术也是一绝,性格豪爽不羁。 当年,她因逃婚而被人追捕,一路策马扬鞭,来到了方外山,嚷嚷着要拜入焚天教。 殷荀见她是异族,觉得有趣,便问她想要拜入魔教的缘由。 慕丛菲思量片刻,随后淡然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当代掌门图鉴》,翻到殷荀的那一页,大大咧咧的说道:这里面说焚天教主长得最好看,她喜欢厉害又好看的男人! 对于这个离奇的答案,殷荀十分满意,正巧当时他四处征讨,确实缺个治伤瞧病的,便让慕丛菲留了下来。 不过这一留,却是苦了雷泽,本就是个严肃寡淡的性子,还得时不时的被调戏一番。 第24章 药效个顶个的生猛 看着面前伶俐可爱的孩童,小脸白嫩得如同新剥的荔枝,几乎能掐出水来。 慕丛菲眸中透着欣喜,她伸手,惊奇的捧着殷荀的小脸,好一顿揉捏,不由得叹道: “雷泽说的果然没错!尊主真的变成了个十分可人的小娃娃!” 沐望舒则在一旁偷着笑,轻声揶揄道:“你再捏,主上大人可要生气了。” 眉头微微蹙起,殷荀默默拿开慕丛菲的手,无奈的说道:“捏够了没?捏够了说正事...” “没够!没够!”慕丛菲立即抗议起来,伸出贼手,试图再度接近,“主上!这么久没见,再让我稀罕稀罕!” “慕丛菲,别闹了。”殷荀眼眸微微眯起,显然是即将生气的样子。 感受着指尖滑腻的手感,再望了望殷荀隐怒的眼神,慕丛菲权衡着瘪了瘪嘴,讪讪的将手收了回去,口中嘟囔道: “好嘛,好嘛,真小气!还是雷泽好,只会脸红,不会生气!” “呵...那你摸他去...”殷荀挑眉,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的戏谑,望着被他噎住的慕丛菲,面色罕见的微微泛红,似是染了一层绯色。 殷荀心下一动,这神情...莫非是摸过了?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程度,才能一提便让慕丛菲红了脸。 殷荀不自觉的咳了一声,忽觉自己想的有些歪,他正了正神色,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瓷药瓶,放在圆木桌上,换了一个话题,继续开口道: “我这次来,有事让你们两人去查。” “这是?” 看着桌面上的药瓶,慕丛菲也回了神。 “这是药。”殷荀眸色微沉,淡淡说道,“之前我遇到一个叫五通神的教派,这是他们给信众的丹药,说服用丹药者可结丹修仙。” “结丹修仙?”慕丛菲拿起白瓷瓶,从中倒出一颗暗紫色药丸,又将药瓶递给了沐望舒。 她将那紫色药丸碾碎,在鼻尖下闻了闻,细细分辨道:“附子、干姜、黄芪...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罢了。” 随后她又用指尖拨了拨手心的粉末,望着里面细碎的果种,眉头微微蹙起,继续说道: “这里面应该还放了曼陀罗、小韶子,这些植物致幻,会使脑中出现种种幻觉,把假的当成真的,把梦幻当成真实。” “竟是如此。”殷荀心中暗暗思量,难怪那些信众服药后,都露出了好似看见天神的痴狂,竟是用迷幻控制人心。 他随即望向沐望舒,道:“望舒,帮我查一下,这瓷瓶底部的蝴蝶图腾,看看是出自哪里,这图腾奇特,许是哪个仙门世家惯用的。” 沐望舒闻言,翻过白瓷瓶的底部,望着那栩栩如生的蝴蝶图腾,低声说道:“明白!听风楼必定全力打探!” “好。” 关于五通神的事情交代完了,殷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绿豆糕,小口咬下,殷荀微微蹙眉,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绿豆糕的甜腻在口中化开,突然,殷荀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是毒药!眼中暗芒涌动,他狡黠的望向慕丛菲,慢悠悠的说道: “给我一些无色无味的毒药,要死的惨烈的那种。” “得令!”慕丛菲了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与殷荀的表情是同出一辙的默契,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药柜前,丁铃当啷的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问道: “主上,给谁用?” 殷荀冷笑,“仇人。” “好!”慕丛菲兴致勃勃的回应:“我给你找我最新研制的毒药,保准让那人如万蚁啃噬,抓心挠肝,痛不欲生!” 听着慕丛菲成竹在胸的语气,殷荀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很好!就是要这种!” 不一会儿,一堆红红绿绿,黑黑紫紫的小瓷瓶便摆在了殷荀眼前。 “这些...都是?” “都是!药效个顶个的生猛!” 望着慕丛菲递来的一堆药瓶,听着她眉飞色舞的讲起每个药的功效和死法。 有七窍流血死的、有肠穿肚烂死的、还有冻死的、撑死的、美死的...等等等等...殷荀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反正能毒死人就行!深吸一口气,他随手挑了两个收入怀中。 恍然想起之前让雷泽去御灵山庄取他私藏的灵药,想着御灵山庄所在的伏羲山,离方外山只有二十余里,离商都也是近的。 若是雷泽没取,那他便顺道回去一趟将药取了,拨弄着桌上药瓶,殷荀不由的问道: “雷泽呢?怎么半天都没见到他?” “雷统领,去赌坊了。” 轻声应答着,沐望舒温婉的脸上拂过一丝忧思:“焚天教散了,三教九流没了畏惧,这段时间总有人在赌坊闹事。” “是啊!尊上!” 慕丛菲坐在一旁撑着脑袋,有些不满,“你能不能别有点事情就传音唤他,雷泽现在既要聚拢失散的教众,又要保护商都的几处产业,还得抽空替你去寻那什么鬼盖神草,你当真是要累死他啊。” 哟嚯,这是心疼了?殷荀眉梢微挑,默了半瞬。 隐约觉得这两人铁定有事,殷荀心里琢磨,以后是该多招几个门主,分担一下雷泽的工作量,免得显得自己太过无良。 然而,转念一想,他心中又觉得愤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今什么人都敢来拉踩一番。蓦地起身,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 “赌坊是吧?我去瞧瞧,看是哪个嫌命长的,敢闹我的场子!” 于是乎,殷荀黑袍一甩,一米二的身高,生生走出了一米八的气势,就这样杀气腾腾的朝着他另一处遗产——盛天赌坊走去。 盛天赌坊,作为殷荀手中最为赚钱的产业,那在商都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赌坊。 从前,担心人们畏惧魔头的名号,不敢前来。盛天赌坊只是对外宣称,受着焚天教的庇护,却从未透露过真正的东家。 正是这样,在诛魔大战后,殷荀这份产业,才得以原原本本的保全下来。 然而,随着焚天魔宫被玄晖神君劈的烟消云散。这繁盛的盛天赌坊,在外人眼中,也失去了庇护,俨然成了案板上滋滋冒油的肥肉。 于是,商都内眼红的商人教派,便开始蠢蠢欲动,时常前来闹事打压,妄图分食。 待殷荀来到赌坊,雕梁绣柱的大堂内已是杂乱声一片,朱红的灯笼在廊檐上轻轻摇晃,大堂中央红木赌桌前围站着十多个壮汉。 他们手中拿着狼牙棒,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其中为首的男人一袭酱红衣裳,他单脚踩在红木圆椅上,大声嚷嚷着: “大伙!这盛天赌坊出老千啊!今天它不把银子吐出来,咱们便不让它好过!” 第25章 开盅啊! “你这分明就是找茬!” 红木赌桌的另一侧,雷泽带着赌坊护卫眸光冷凝的对峙着,他们手中只拿了木棍,显然是不想伤了这坊中摆件,毕竟焚天教值钱的物件不多了,可得小心着些。 大堂内,原本热闹的赌局此刻已暂时停歇。赌客们纷纷放下手中筹码,神色各异的望着赌场中央,偶尔传出一两声轻微的低语。 “盛天赌坊真出老千啊!” “哎你说,他这闹一闹,我这输掉的银子,是不是也能要回来。” “你还别说,也许真行!” 想的还挺美!殷荀站在盛天赌坊门栏处,听着身侧赌客的窃窃私语,微微挑了挑眉,他缓步走向大堂中央,出声问道:“你说这盛天赌坊出老千,有何凭据?” 听着稚嫩的童声,雷泽眼神微亮,他循声看向殷荀,却见殷荀勾着唇角,冲他微微点头。 酱红衣裳的男人转头,看到质疑他的竟是个小女娃娃,眼中满是不屑,嗤笑着讥讽道:“一个小女娃娃,懂什么?赶快回家,找娘亲喝奶去!” 他这调侃,引得身后打手一阵哄笑。 殷荀微微抬起下颌,琉璃的眸子泛着寒意,他缓缓踱至赌桌的另一侧,笑道:“那你敢不敢同我赌一把?” 那男人微微一顿,似是有些犹豫。 “赌啊!” “小娃娃而已,怕什么!莫不是纸老虎!” 听着周边起哄的人群,那男人一拍桌子,“赌就赌!怎么赌?” 殷荀微微侧头,拨弄着赌桌上旋转未定的骰子,淡淡道:“按你的法子来,看看到底是赌坊使诈,还是你手气差!” “好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转身离去。 男人粗着嗓门,声音里带着几分挑衅:“我这就让人重新买套骰盅来,我们好好赌一场。我刚刚在这里可是输了整整五百两,我们就以这五百两为一局,比大小,如何?” “可!”殷荀淡淡地应了一句,他摩挲着指节,补充道:“另外,既然要赌,不妨玩得大一些。三局为限,我们可随时加码,若有人提前离场,便断手一只作为惩罚,如何?”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不安,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很快便恢复镇定,冷笑道:“小娃娃,你可别后悔!” 不多时,一套崭新的骰盅便被人捧了进来,放在了雕刻精美的红木桌上。骰盅表面光滑如玉,反射着淡淡的光芒,显得异常精致。 男人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重重拍在桌上,对着殷荀狞笑道:“小娃娃,你的筹码呢?” 挥起墨黑的衣袖,殷荀习惯性的将手往怀中掏了掏,可摸到的却是两瓶毒药...恍然想起,这身子没有带钱的习惯,当即唇角一僵,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总不能大庭广众下借钱吧... 眉头微微蹙起,抬手召出白柳,将通透赤红的鞭子拍在桌子上,殷荀沉声道:“这鞭子价值千金,先抵上!” “呵呵!” 那酱衣男人扬起眉头,目光在周围的赌客们身上扫过,故意提高声音说道: “说好了五百两为底,便是五百两,别想拿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抵数。要是想加码,也得先拿出五百两的银票来!” 说完,他又转向殷荀,扯起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小娃娃,莫不是你没钱啊!这离场一只手,可是你自己说的!” 听着男人得逞的大笑,雷泽眸色暗沉的捏紧了拳头,拿过手下递过的钱袋,正欲上前。却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拨开人群,缓缓踱到了殷荀的身后。 从袖口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案旁,男人声音清缓的说道:“谁说他没钱?” “嗯?”头顶登时出现一片阴影,若有似无得茶香混杂着酒香,萦绕在鼻尖。 殷荀抬头,只见身侧站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那男子站的离他极近,头上戴了一个街边小贩常卖的面具,半遮脸的样式,上面绘的不知是狗还是狼,带着两个毛茸茸的白耳朵,甚是喜感。 “多谢!”殷荀勾唇一笑,重新将心思移回赌桌上,“开始吧!” “呵。”酱红衣服的男人一声冷哼,拿起骰盅开始摇晃起来,骰子在木盅发出“哗哗”的声响。 随着“砰”的一声闷击,酱红衣服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将骰盅重重地放在桌上,挑衅地望着殷荀问道:“大还是小?” 殷荀眼眸微沉,“大。” “哦?”男人指尖微动,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那我压小!” 说着便猛地打开了骰盅。 “三、三、二、小!” “哎呦!真是小啊!” 听着周围人群的议论,男人得意的探出身子,将殷荀身前的五百两银票,猛地一抽,随手捏了捏殷荀的小脸,调侃道:“小娃娃,和爷爷斗法,你还嫩了点!” “嚣张!他居然敢用那么猥琐的表情,捏...”尊上,那么可爱的脸!雷泽顿时怒上心头!抄起身旁的红木凳,便要向着那人脑袋砸去! “雷...雷统领!息怒!息怒啊!”身侧的护卫见状,连忙拉扯住被举起的红木圆凳,紧张的小声提醒道: “雷统领!这红木椅子,咱没剩几张了!冷静啊!冷静!” 赌桌之上,殷荀琉璃的眸子通透异常,他淡淡瞟了骰盅一眼,单手拂过被男人掐过的脸,沉声道:“继续!” “好啊!”那男人邪邪一笑,“不过,我要加码!” 说着,他将那刚赢来的五百两往桌上一叠,沉声道:“一千两!” “加,加两千两!”不等殷荀转头看那白衣男子,男子便抬指取了四张银票,轻飘飘的扔到了赌桌中央。 “哈哈哈!好啊!” 酱衣男人眼中透着兴奋的光,他再次拿起骰盅,用力摇晃起来。这骰子里面藏了磁石,只要用灵力巧妙的催动,便可根据心意得到相应的点数,对于这场对局,他可说是稳操胜券! 骰子与木盅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酱衣男人用力摇晃了一会儿,“砰”的将骰盅按定在桌面,带着几分得意,他故作大方的摆手,对着殷荀谦让道: “你先吧!” “呵...既是这样...”殷荀缓缓起身,踩着红木圆椅的凳框,他抬手,将男人掌中的木盅移到了赌桌中央。 琉璃色的眼瞳中,透着难以捉摸的暗芒,殷荀唇角勾起浅笑,他仰头望着男人,慢悠悠的说道: “既是这样...那我依旧...押...大!” 骰盅离开了手掌的控制,男人心中有些不安,他望着孩童狐狸般的瞳眸,迟迟没有出声,脊背隐隐生出几分寒凉。 赌场中央寂静一片,呼吸都显得有些沉闷,终于有看客忍不住出声催促: “你说话啊!开盅啊!” 第26章 若你以那里做注,我也是认的! “我...” 男人脸色微涨,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终于佯装镇定的喊道:“我也押...大!” 话音刚落,赌场内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怎么喊得一样啊?”有人惊讶低呼。 “两人对赌,这样岂不是无赢无输?能这样吗?”身旁有赌客出声质疑道。 “自是不能。”殷荀站在红木赌桌对面,意味深长的望着男人,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眉头微挑,慢悠悠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压小吧。” 酱衣男人闻言,眸光一闪,咧开了嘴角,悄然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骰盅离手前,他摇的便是大,若不作变动,开出的结果自然也是大。 于是男人迫不及待的喝道:“来人!开盅!”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旁拿着狼牙棒的手下,扫开人群,上前大力将骰盅打开。 男人扫了一眼骰子,甚至没有细看,便得意的招呼手下,准备收钱。 赌桌前,有凑得近的赌客,定睛细看,随即拍手高呼:“一、三、五、这是小啊!” 什么?!酱衣男人变了脸色,惊疑的又将那扫过的目光转了回来,凑近!他瞳孔瞬间放大。 怎么会...他明明摇的是六、三、五,是大啊!怎么可能开出小来?! 眼珠在眼眶中咕噜噜的震动,先是慌乱,随后便是暗沉的怨毒,握紧拳头,男人抬头对着殷荀低喝道: “你动手脚!” 望着男人面容逐渐扭曲,殷荀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挑眉道:“承让。” “贱妮子!你等着!”恶狠狠的瞪着殷荀,男人咬着牙,低声威胁:“在老子面前玩手脚!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 殷荀不屑:“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男人拍桌大喝:“再来!” “呵。” 不比男人的热血沸腾,殷荀眼神冷冽的扫过桌面,刚刚赢的两千两,加上手边原有的银票,零零总总有上万两。 将所有银票摞到一起,猛的推向赌桌中央,殷荀眸中暗芒涌动,傲然道:“我全押了!你拿什么跟?” 此言一出,整个赌场瞬间沸腾。 “这手笔大啊!” “全压啊!小姑娘真是够胆魄的!” 随着人群的聚集,赌桌周围变得愈发拥挤。看客们兴奋地观望着,他们或站或坐,围绕在殷荀身边。 殷荀则踮脚站在凳框上,小手霸气的撑着红木桌面,他眼中透露出邪狞的狡黠,仿佛一只猎豹盯着猎物,随时准备将人拆解入腹。 月白衣衫的男子静静站在殷荀身侧,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殷荀因撑桌而撅起的屁股上。 男子心中暗笑,若是此刻给殷荀添上一条尾巴,他必定会如野兽扑食般兴奋的用力摆动。 殷荀身后人头攒动,众人推挤着想要更靠近赌桌一些。 望着不注意的某人,月白衣衫的男子眉头微蹙,他挪动步子,不动声色地将殷荀与人群隔开了一些。 赌桌对面,酱衣男子喘着粗气,他面色发白,眼中透着浓厚的不甘,再赌一次!若是再赌一次,由他开盅,一定可以赢回来! 猛然转身,他对着身旁站立的几名打手,厉声喊道:“快!动作麻利点!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这...” 几名拿着狼牙棒的打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凑近,在男人耳边低声说道:“老大,我们身上的钱不够啊...” “废物!”闻言,酱衣男子抬脚用力踹向那人,“要你们有什么用!” “呵。”望着男人变得极为难看的面色,殷荀莞尔一笑,他淡淡出声: “钱不够,不要紧。” 将目光游移到男子胯下,孩童微微挑眉,他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若你以那里做注,我也是认的!” 随着稚嫩的童声落下,场中爆发一阵热烈的哄笑。 “这女娃娃够狠啊!” “哈哈哈,老哥还赌不赌,小心变阉人啊!” “你!”这话语嚣张至极,男子面色涨得通红,望着对面孩童张扬的面容他眸色暗沉,心中暗暗盘算。 即使输了,大不了就耍赖砸了这场子,本来也是来闹事的。若是赢了,那可是上万两的银钱,而且只要由他开盅,那必赢无疑,稳赚不赔! “好!”他狠狠的咬了咬牙,“继续赌!” 说着,那酱衣男子一把抓起骰盅,开始用力摇晃。这一次,他摇得格外漫长,仿佛要汇聚所有的气运。 看客们伸着脖子,聚精会神的观望,静静等待骰盅停下的那一刻。 随着一声清脆的“砰”响,骰盅落定,成败在此一局。 酱衣男子呼吸急促,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压小!” 说着,他便迫不及待的抬手,准备揭开木盅。可就在开盖的瞬间,他的手却突然被另一只小手按住。 “急什么?”只听殷荀慢悠悠的说道,“这盖子,要不由我开?” “放手,我开便可!” 酱衣男子面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用力挣扎,试图揭开木盅,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丫头,力气如此之大,饶是用尽全力,也无法将骰盅打开半分。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他压上终身幸福的一局!不能输! 于是酱衣男子深吸一口气,再次发力,他加上了另一只手,两只手臂上青筋暴起,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这木盅之上,男人铆足了力气,终于将骰盅抬起了一道缝来。 骰盅之内,骰子在两股力量的牵制下,正不断地来回晃动,疯狂的改变着点数。白皙的手掌微微泛红,殷荀眸色微沉,觉得有些压不住了。 “是什么?几点?” 望着红木赌桌上僵持的两人,赌客们纷纷伏低身子,好奇的将视线集中在那道缝隙上。 就在殷荀准备再加上一只手,慢慢消耗酱衣男人的气力时。一抹月白的身影突然闯入眼帘,修长的手指按下,轻描淡写的将骰盅重新合上。 只听那个带着面具的白衣男人,声音清浅的说道:“既然二位,争持不下,不如让在下来开吧。” 不等赌桌上的二人反应,白衣男子五指轻提,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木盅缓缓揭开。 “是谁赢了?”众人屏住呼吸,定睛向着骰点望去。 “竟是....” “无人...无人获胜!” 只见骰盅之内,三个骰子俨然成了一堆细碎的粉末,随着微风拂过,灰白的粉末中,竟浮现出两颗磁石! 第27章 年岁大了,父爱泛滥! “啪!” 殷荀猛地拍向赌桌,眼神如刀,直刺酱衣男人,“你出千!还真是贼喊捉贼!” “你...你放屁!这...这是诬陷!”酱衣男人颤声喝道,他额头冷汗涔涔滑落,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唯有一搏! 望了一眼周围指指点点的赌客,男人粗着脖子,对着手下大喝道:“他们都是一伙的!我们砸!” 眼见数支狼牙棒高高举起,向着赌场桌椅砸去。雷泽眸色一沉,瞬间闪至酱衣男子身旁,一手扣住了他的脖颈。 可让他惊疑的是,同一瞬间,那些打手连同酱衣男子,身形仿佛都被定住。高举的狼牙棒悬停在了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望着这诡异的定格,雷泽不由的望向殷荀,原以为是主上暗中施了什么诀咒。可殷荀也是心下一愣,他警惕的瞟向身侧男子。 而那白衣男子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手指轻轻捻着粉末中的磁石,细细打量,仿佛在研究一件稀奇物件。 殷荀见状,狐疑的收回了目光,正了正神色,他故作好奇的对着众人大声问道: “出千者,当如何?” 他声音清脆而有力,将众人从惊讶中拉回现实。赌场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都不敢轻易开口。 “自然是砍去右手,以示惩戒!”赌场中央,雷泽沉声答道。 “右...右手?!” 酱衣男子闻言,顿时脸色煞白,他瞪着眼睛,喉咙因压迫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结结巴巴地求饶:“我也是受人委托,才前来找事的,放...放过我吧!赌局就当我输!我...我这就回去筹银子!” “呵?!谁要你的银子!”将男人的言语打断,雷泽眸中带着凛然,他环视坊内众人,字句铿锵的说道: “不管什么原因,来此闹事者!我盛天赌坊必不放过!” “将人带出去!剁手!”随着他一声令下,赌场的护卫们领了命,利落的将一众闹事者按押出了赌坊。 不多时,盛天赌坊外便传来了一声响彻天际的哀嚎声,那声音凄厉,听的众人心头一颤。 经此一事,赌坊在商都中立了威,城中闹事的势力,估摸着能消停好一些时日。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殷荀舒了一口气,将心思重新移回了白衣男子身上,却见此刻,那男子正也打量着自己。 先前一心扑在赌桌上,并未来得及深思细看,如今这一看,殷荀的神经霎时紧绷了起来。身侧之人,半露的脸庞轮廓分明,透着硬朗的清贵,而面具之后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正隐隐含笑的望着自己。 殷荀心头一颤,这是顾槐江啊!他竟在顾槐江眼皮子底下与人对赌,顾槐江还借他钱了! 殷荀顿觉十分不安,他与雷泽互动的应当不多吧?顾槐江会不会发现什么?顾槐江怎么会出现在商都赌坊?! 无数念头走马灯似的闪过脑海,每一个都让殷荀心跳加速。 正是思绪翻涌之际,却见雷泽已经兴冲冲的向他这边走来。望着雷泽越走越近,殷荀心中焦急万分,怎么办? 猛地握紧冒汗的手心,殷荀深吸一口气,他单手捂着肚子,向雷泽奔去,口中大声哀嚎着: “哎呀,这位管事,我肚子好痛啊!请问茅房在哪里?” 顾不得身后传出的一声轻笑,殷荀拉起雷泽,闷头便往赌坊后院奔去。 身侧,雷泽被殷荀拽着衣袖,一脸不明所以,关切的问道:“主上?你肚子痛?要不要紧?我带你去找慕丛菲。” “找什么慕丛菲!还想让人连窝端啊!”殷荀一边拉拽,一边小声斥道:“那是顾槐江!” 闻言,雷泽脸白了白,他猛地扛起殷荀,大步流星的往后院茅厕走去。 半炷香后,盛天赌坊后院的茅厕内,殷荀将雷泽递过来的丹药收入怀中,他算了算时间,拔掉鼻孔中塞着的绢布。 对着雷泽低声说道:“鬼方情况不明,你与丛菲多加小心,那河图洛书若是寻不到...便算了。” “嗯。”雷泽嘴上应着,但心中却是坚定,望着殷荀推开的厕门,他沉声道,“主上慢走,雷泽定不负所托。” “嗯...”殷荀点了点头,闻着鼻尖萦绕的恶臭味,他微微叹息,如今为了掩人耳目,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不过...殷荀转念想着,古有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今有他闻臭谋事!能屈能伸,为成霸业,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望着夜空中高挂的明月,殷荀直了直腰板,重新振奋了精神,他飞身一跃,越过后院的围墙,稳稳落入了一个带着酒香的怀抱... “呵呵...呵呵呵...” 望着将自己接住的男子,殷荀脸上尬笑着,这还真是癫蛤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头顶传来男子清润的调侃声:“这小小年纪,怎么又是赌钱,又是翻墙的。” “放我下来。” 蓦的被人抱在怀里,殷荀觉得有些不满,他嘟囔着晃动身体,试图将自己从这具胸膛上挣脱开来。但这怀抱却如同温热的铁钳,牢牢地将他固定住,竟挪移不开半分。 望着怀中扭动的孩童,顾槐江叹息着发出一声轻哼,他将手松开了些,慢悠悠的问道:“若是我放手,你可还会再跑?” “不会跑的。”眼见挣脱不开,殷荀随即放弃了挣扎。 叹了一口气,他认命的转头,望着那似狼似狗的面具,脸上扬起浅显的酒窝,骤然改口道: “师傅来了,就是靠山来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跑呢?” 听到突然冒出的“师傅”二字,顾槐江倒是也有些怔愣,他缓缓将殷荀放下,抬手,略带惋惜的摘下面具,露出了原本清俊的面容。 把玩着手中面具,顾槐江望着殷荀,轻笑着叹道:“那些话本子里,戴上面具便认不出的戏码,果然都是骗人的!” 你...你当我是傻的吗?! 殷荀双手抱臂,眸色微沉的站在地上,对于被低估智商这件事,他是不悦的。 可眼前的是顾槐江,且确实是他偷溜出来,还被人抓了个正着。于是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念,殷荀耐着性子,敷衍道: “师傅气质出尘,自然不是半张面具能掩盖的。” “也是。”顾槐江自然的应答着,他牵起殷荀,捏了个瞬行的诀法,淡淡道:“为师带你去个地方。” 对于这个地方,殷荀原以为会是岱神宗,或者是方外山的废魔宫,再不济也应该是二十里外的御灵山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自己依然身处这商都城之中,只是位置已然变为了商都最高的一处角楼瓦顶。 这用的着瞬行?殷荀暗自腹诽,这分明就是顾槐江在显摆!显摆他术法高明! 殷荀恨的牙痒痒,而身侧,顾槐江不知何时已取出了几瓶兰生酒。 抬头望向夜空,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对殷荀叹道:“早听闻商都夜市繁华,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如今看来当真不负其名。” “是啊。”轻哼一声,殷荀屈膝坐下,他仰头望着星空,深吸一口气,怅然道: “这商都火红的灯火与远处银河相接,璀璨夺目,是百看不厌的。” 虽说百看不厌,可同顾槐江看,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闻着兰生酒特有的花香,殷荀双手撑着瓦顶,仰头对上了顾槐江清润的眸子。恍惚间,他隐约望见那幽黑的瞳眸中,竟是带着浅淡的温柔。 殷荀有些怔愣,他一定是看错了,带一个八岁的女徒弟,看星星,看灯火,眼中还带着温柔? 殷荀心中暗自思忖,这顾槐江莫不是脑子坏了,或者就是年岁大了,父爱泛滥了! 第28章 先灵重地 隐约觉得发怵,殷荀晃了晃脑袋,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伸手,拿过顾槐江手中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口。 百草花末清冽的气息,在口中漾开,殷荀侧头,望着坐下的顾槐江,道: “师傅,你怎么会来商都?” 眸光扫过殷荀唇上沾染的酒渍,顾槐江也不阻他,任由殷荀一口一口喝着,淡淡道: “来找你。” 殷荀不由的一声嗤笑,“师傅,还真是紧张我这个徒儿。” 他单手枕着脑袋,斜躺在瓦顶,望着漫天繁星,浅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商都?” “是啊。”顾槐江莞尔,他重新拿起一个酒壶,拔了木塞,转头反问:“我的好徒儿,你为什么会在商都?” “啊?”突如其来的问询,让殷荀微微怔愣,过了半晌,他没由来的冒出一句,“我说我想家了,回来看看,你信吗?” 浅浅抿着兰生酒,顾槐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殷荀,“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信...” 月色轻柔,勾勒出顾槐江俊朗的眉眼,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可这份俊朗又与白日里不同。 此刻,往日不染纤尘的脸上,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温柔,配着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倒显得有几分勾人。 殷荀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头有些发晕,他转过脑袋,望着被灯火染得微红的星空,慢悠悠的嘟囔:“你一直是不信我的,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信你...我们扯平了...” 说着说着,他便觉得想哭,果然醉了,这身子真是不中用...且越发孩子气了。 望着孩童手臂覆上了双眸,倔强的遮挡住所有神情。顾槐江低低叹了一声,伸手将人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孩童的后背,直至孩童放松神情,渐渐睡去。 待殷荀再次醒来已是身在神隐峰之上。临近五月,杏花如雪一般被风吹落,偶有飞燕从窗前掠过。 睡意未央,殷荀迷蒙的睁着双眼,耳边却传来熟悉的低呼。 “小姐!你醒啦!” 侧头,只见侍女觅儿一袭浅粉色衣衫,扎着双髻,正端着水盆走进房内,口中碎碎念着,“小姐,以后你万不可以喝酒了,这都昏睡两日了。” “嗯。”殷荀淡淡回应,支起身体问道:“觅儿,你怎么会在神隐峰?” “是顾神君,差人将我带来的。”觅儿将淘过水的面巾递给殷荀,眉眼弯弯道: “神君说小姐年幼,身边还需有个熟悉的人照顾,夫人老爷便把我送过来了。” 岱神宗弟子修行不可带侍从,这是从创始便定下的规矩,更何况是入神隐峰修行。 殷荀眼眸微垂,竟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顾槐江了。翻身下床,简单洗漱后,殷荀换上了岱神宗的素色衣衫,抬脚便要出门。 身后,传来觅儿的低呼,“小姐!你去哪里?早饭!早饭不吃了吗?” 肚子应景的“咕咕”响起,殷荀“啧”了一声,收回迈出的步子,转身拿起一个包子,叼在口中。 荠菜豆腐味?许是觉得口感不错,殷荀抬手又拿起一个,复而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小姐!你去哪里啊!我也要下山的!”觅儿迅速收拾好碗筷,拎起竹筐,亦步亦趋的跟在了殷荀身后。 行走在林间,树叶随着微风发出“沙沙”的声响,山间石阶上,时不时传来觅儿的呼喊声,“小姐,你走慢些,等等我。” “你不要跟着我。”殷荀步履未停,不耐道。 闻言,觅儿脚步一顿,紧了紧手中的篮子,她瘪着嘴紧紧跟上,走在殷荀身后,委屈的细声道: “小姐,我如今同天柱峰的女弟子住一起,只许三餐时段来探望小姐,可我这刚来,小姐便又要走了。” 殷荀蹙了蹙眉,心想这山路陡峭漫长,来回折腾实在是不易,便随口吩咐道: “那往后你不必来送餐。” “可...” 觅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紧紧咬着下唇,声音带着些许哭腔,道: “可…在这岱神宗,我只认识小姐,我来便是照顾小姐的。” “我无需人照顾。”殷荀骤然站定,转身,目光落在觅儿那泫然欲泣的脸上,眼见那豆大的眼泪就要落下。 终究是心头一软,轻轻叹息,殷荀放缓了语气道: “行吧,你要来便来。只是现下不必跟着我,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得,不要哭了。” “好,那我晚间再来!” 得了应允,觅儿收了泪珠,她抬起衣袖快速擦拭掉眼角泪痕,嘴角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来。 而殷荀要去的地方,那便是岱神宗供奉先灵的重地——风古阁。 至于殷荀为什么要去风古阁,自然不会是祭奠的,他是去见一人,一个恨之入骨的人。 山林幽静肃穆,晨间的阳光透着清冷。 殷荀走的不疾不徐,约莫一炷香后,便望见了风古阁雪白的檐角。 风古阁位于岱神宗主峰西侧,矗立于一片苍翠的山林之间。阁身有三层,阁顶飞檐翘起,通身雕刻着精细的白鹤图纹。 施了个诀法隐匿了气息,殷荀绕过看守的修士,悄然跃入阁楼中。这阁楼虽是重地,却只因供着牌位,并不受人惦记,所以看守并不严密。 信步踱在一层大堂,玉色梁柱上依旧雕着飞鹤,庄严出尘。高台之上,白玉鎏金的牌位层层叠叠。 靠外的牌位新一些,为首的正刻着“无极仁尊三清子”七个大字。 “你也配仁字?”殷荀一声轻嗤,他眸光淡淡扫过那些牌位,快意的咧起唇角,眼中却满是憎恶。 门外蓦然传来开锁的声响,只听有女子淡声埋怨道:“这顾槐江也真是,自诛魔大战后便尤为贪杯,已经好久没来探望师傅师伯了。” 殷荀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来者有两人,且修为功法不低。慌乱间,他屏息凝神,迅速躲到了高台帷幕之下,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随着楼门打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缓缓踏入殿中。 其中男子一袭青丝枫叶暗纹长袍,声音儒雅温和。接着女子的感慨,他轻声回道: “兴许是有些难言的苦衷,玄同他最是重情义的。” “呵,是吗?” 说话的女子一袭素色留仙长裙,她缓步走近高台,单手拂过牌位,指尖触碰着冰冷的玉石,眼中露出一抹哀伤。 “有劳云圣长老,陪我探望师傅。”她轻声谢道。 “无妨。” 言语间,两人已至高台白玉柱旁,随着轻微的旋钮声响起,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条地下石道来。 透过帷幕缝隙,窥视着两人进入石室,殷荀心中一动,找到了! 第29章 杀他都觉得恶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阳光透着窗纸,朦胧的落在青石砖上。 殷荀蜷坐在高台下,静静等着那两人离开,目光透过昏暗的石道,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神隐窟。 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双膝蜷缩在山洞中。 神隐窟,因水木清华,瀑布遮掩,好似神仙隐居之所,故而这山洞连带着山峰便得名“神隐”二字。 这洞窟常年白雾缭绕,灵气汇聚。每当微风拂过,雾气便随风而动,带着山林间特有的青草香气,沁人心脾,犹如仙境。 而洞窟前,有一面千尺高的瀑布凌空飞泻,那流水好似万马奔腾,在下方碧色深渊中,激起一片蒙蒙水汽。 最令人称奇的是,瀑布虽为洞窟门面,但银白的水流划过洞口,却好似被什么阻隔,点滴不沾湿岩地。 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自然也是岱神宗长老破境修炼的首选。而殷荀因着血液至寒,可平复燥热、温养经脉,时常被带着一同进入。 他们将年少的殷荀缚于山洞阵法中,若修炼时气血翻涌,便凝出剑气划破他的肌肤。 有时是手腕,有时是脖颈...有时是轻微的刺痛,有时却是整个生命的抽离...不过他们终究是不会让他死掉。 那些年,许是因为血气不足,殷荀时常觉得困倦,不过他亦是喜欢这样昏睡的感觉,只因睡着了便会有梦。 在梦中,他才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姐姐,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才能感受到一丝心安与温暖。 空荡的楼阁内,脚步声再度响起,两道身影重新出现在石阶口。殷荀定定抬眸,安静的等着二人离开,直到楼阁外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缓缓起身。 走到高台石柱前,殷荀踮脚,转动起白玉柱上镶嵌的旋钮,随着轻微的机关声响起,他眸色微沉,缓步踏入了石室。 刚步上台阶,一股凛冽的冰寒气息便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冻结。石阶两侧,银白的晶石散发着微光。 约莫走了十来阶,一间石室映入眼帘。石室四周满是冰晶,晶莹剔透,中央一座冰榻散着淡蓝色的光芒。 冰榻之上,躺着一个青丝白衣的男人,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凤眸紧紧闭合,不知是死还是活。 殷荀心头一震,眸中恨意如潮水般涌现。 “楚千忌!”殷荀低沉着嗓子,咬着牙关,唤出了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这人正是岱神宗前执法长老,楚千忌!而如今这个位置,已由他的徒弟乔婉清接替。 当年同尘殿内,殷荀操控楚千忌,趁三清子不备,一剑刺入其心脏。 而楚千忌因三清子奋力一击,口吐鲜血,心脉俱损,从此便陷入了濒死的昏迷。 殷荀眼中闪过一抹弑杀,他缓缓踱步到冰榻旁,垂眸望着躺在上面的楚千忌。那张曾经威严不可一世的脸庞,如今已消瘦得如同鬼魅,哪里还有当初那份凌厉。 “楚千忌,你的命还真硬啊。”殷荀冷冷开口,“中了三清子全力一掌,竟还能残喘至今。” “不过这样也好。”说着他慢慢伸出双手,掐住了楚千忌的脖颈,“这样亲手了结你,更为痛快!” 随着手掌逐渐用力,望着楚千忌的面颊涨出了一丝血色,殷荀眸中燃起浓烈的快意。 “当初,你也是这样将我按在地上,一次一次的凌辱...”眼角渐渐染上了绯红,殷荀沙哑着嗓音,咬牙说道: “那种张开嘴,也得不到喘息的绝望,如今...我加倍的还你!” 冰榻之上,男人五官端正带着三分肃穆。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位曾经正气凛然的执法长老,会将一名少年囚在神隐峰,肆意蹂躏。 不过,若非楚千忌意乱情迷,被欲念扰了心智,殷荀的控心术又怎能如此轻易地将他控制,窃取了他的功法修为,从而血洗整个岱神宗。 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肌肤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殷荀仿佛听得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风古阁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守门的修士望清来人,拱手,尊敬行礼道:“神君是要入阁吗?” 顾槐江微微抬头,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扉上,一时间竟踌躇着有些出神。风古阁依旧庄严巍峨,只是此时此刻,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踏入。 睫羽轻颤,遮掩了双眸中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答道: “今日,当我未曾来过。” 石室之内,望着楚千忌的身体,本能的开始微微抽搐,殷荀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强烈的嫌恶感,让他骤然松了手中力道。 这样的人,如今杀他都觉得恶心。 情绪渐渐平复,殷荀望了一眼幽寒透骨的石室。也许,留楚千忌这样不见天日的活着,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在虚无中挣扎徘徊,比杀了他更加残酷。 殷荀仰头望着侧上方入口,阳光透入,散发着朦胧辉光,照亮了一二阶石台。殷荀垂眸,他淡漠的扫了楚千忌一眼,骤然转身出了石室。 山间流水琳琅作响,待顾槐江再见到殷荀,小人正面无表情的将双手泡在溪水中,来回搓洗。 撩起素色长袍,顾槐江蹲到他身畔,递过一块绣着兰草的方巾,温声道:“手都搓红了,再洗要破皮了。” 甩了甩手上水渍,殷荀站起身,并未接过锦帕,他垂眸望着流水,沉声道:“师傅,我想去神隐窟闭关三月。” “好。”顾槐江低声说道:“稍后我传你一些心法,你熟悉后再授你剑法。” “谢谢师傅。”殷荀莞尔一笑,对于顾槐江的心法,他心中并无半点稀罕。 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初,他便是败在顾槐江的九霄流云剑招之下,那剑招如同流云般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若能习得,便可拆解,届时顾槐江即便修为高深,又能奈他如何。 于是,三日之后,殷荀踏入了神隐窟。 神隐窟内灵雾缭绕,吸风饮露,若是寻常弟子得了这样的机缘,必定会加紧调息,吸收天地气蕴。 可殷荀只是伫立于洞口,静静望着那奔腾的瀑布,银白的水流湍急的坠落。 忽然,他身体一倾。下一刻,素白的衣裳便同水流融为一体,直坠而下,撞入那千尺下的深渊之中。 第30章 鬼方白登城 流水涌入耳蜗,发出嗡鸣的闷响,暮春浅夏的时节,潭水微凉。 殷荀在碧色潭水中睁开双眼,望着水面晃动的光波,他转身向着深渊底部游去。 水温逐渐变得寒凉,随着殷荀逐渐深入,潭水从最初的碧绿逐渐变为深青,胸口也憋闷的快要窒息。 应当就是这个位置啊,殷荀有些着急的四下勘探,忽然他眸色一亮,潭底不远处,隐隐约约似有光斑浮动。 找到了,殷荀心中舒了一口气,他快速向着那银白的光晕游去。 那光晕实则是一个圆形洞口,洞口上方覆着气膜,因下方洞穴布着银白晶石,所以映射出朦胧的白光。 待到接近洞穴,殷荀猛地一窜,整个人扎入那团水汽中。霎时间,周身浮力骤减,身体悬空而下,坠入一个透亮的水底石窟中。 石窟四壁嵌有晶石无数,虽在潭底,却犹如白昼。洞顶上方承接万顷潭水,透着气膜,游动的鱼群清晰可见。 而气膜的正下方,是一扁平的圆形石台,石台上盘坐着一位红衣老者,老者身形已然枯槁,却依稀辨得其风姿慵懒肆意。 他单腿屈膝,一只手肘撑着膝盖,另一只手则点在身侧一行字上。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其字迹苍劲有力,深深刻入石台,应是老者临终前用指尖所写。 半空之中,殷荀调整着身形,轻盈落于石台前。他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前方老者,沉声道: “老头,我回来了。” 言辞虽是轻慢,但动作却是恭敬郑重,只见说话间,殷荀已经撩开衣袍下摆,屈膝跪到了地上。 其实关于老者是谁,殷荀并不知晓。他初次来到这水下洞穴时,老者就已逝去。 至于他恭敬的缘由,只因老者虽然身死,却为后来者留下了一个玄铁长盒,盒中放置着一柄玄黑色双龙长剑,和两卷功法心诀。 盒盖内侧,则是用小篆刻着“相逢便是缘,任君取之,无保学之会也。”的两行小字。 这剑便是日后横扫仙盟的神剑蓐收,而那两卷功法则是控心咒与兵临诀。至于盒盖上说学不学的会,看你自己,殷荀自然是学会了。 既然收了剑,又承习了功法,那自然算是半个师傅,理当敬重。 于是乎,殷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寻了个空地,盘腿调息起来。不多时,便可见丝丝缕缕的气雾,从四面八方涌入他身体之中。 灵气虽不及神隐窟那般浓厚,但胜在纯净,而殷荀来此的另一原因,便是遮掩修炼时的气息。 这水下洞穴以潭水为屏障,阻隔术法灵息,十分隐蔽。 若不是当年,殷荀因失血过多而眩晕,从神隐洞坠落湖中,濒死之际发现了这一团光亮。 谁又能想到,在这仙门重地,竟有人隔着一汪潭水,在历代掌门宗师的眼皮子底下修炼禁术,当真可笑至极。 白云苍狗,时光匆匆,距离殷荀入石窟修炼已两月有余。中州大陆步入杏落金盘的时节,山林间蛙虫的争鸣,仲夏温热的气息逐渐蔓延。 然而,万里之遥的鬼方,却依旧是一片寒凉。浅绿草地上,覆盖着晶莹的冰霜。 有人呼出一口白气,却蓦的被手捂住了口鼻,敲晕过去。 鬼方白登城,阴云闭月,寒鸦低鸣。 敲晕了两个守卫,雷泽将人小心的放倒在地上,他转身望向一袭黑色劲装的慕丛菲,低声问道: “你确定河图洛书就在这里?” 望着身前高耸的石头塔楼,慕丛菲笃信点头。 锐利的剑锋,悄然劈开门锁,雷泽身影一闪,迅速潜入了昏暗的塔楼中。塔楼底部是一个封印术法的巨大法阵,塔楼右侧一条狭长的石阶盘旋而上,直通塔顶。 因楼中无法使用术法,雷泽望着前方幽黑不见尽头的通道。 他抬脚,踏着石阶,快速向着楼顶奔去。可他刚迈出两步,肩膀却被慕丛菲扣住,整个人被猛的拽回了原地。 身体猝不及防的踉跄,雷泽转头轻声斥问:“慕丛菲,你干什么?!” “救你啊,呆子!”慕丛菲低声答着。 说着,她弯腰捡起几个石块,扔向石阶上方。只听到黑暗之中,叮叮当当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脆响。 “想变成刺猬,就继续往前走啊。”拍着手上灰尘,慕丛菲挑眉说道。 听着暗箭射入墙壁发出的闷响,雷泽眉峰微蹙,他压低声音说道:“多谢。” “嗯?你说什么?” 身旁传来慕丛菲带着茫然的声响,雷泽微微一怔,这塔楼如此安静,他刚刚的道谢慕丛菲应当能听清啊... 他转头望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随即有些无奈地提高了声音:“我说——多谢!” “哦!多谢啊!”慕丛菲满意的咧开了唇角,望着同样一身黑色劲装,头戴墨玉抹额的男人,她故作正经地问道: “要怎么谢?以身相许吗?” “慕丛菲!”雷泽俊朗的脸上微微泛红,好在塔内视线昏暗,他不由的气急道:“你...你留在这里,我攀着两侧石墙上前看看。” 说着便飞身要踏着石墙向上奔去。 “你等等!” 出声将男人拦住,慕丛菲声音带着笑意,“石墙上也有机关,一向谨慎的雷统领,怎的如此莽撞了。” 说话间,她来到旋转楼梯的后方,熟稔的打开台阶后的一块石板,拉下里面隐藏的阀门。 随后她看向雷泽,眉眼弯弯道:“好了,一同上去吧。” 望着女子驾轻就熟的动作,明显是来过这里的样子,雷泽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安静的走在石阶上,他望着慕丛菲高挑的背影,蓦然开口道: “丛菲,你是不是来过这白登城?你...是不是鬼方人?” 可慕丛菲并不答他,而是望着头顶的长方形出口,柔声道:“我们到了。” 随着两人踏入塔顶,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只见塔棚顶端,悬挂着一枚金黄色的琉璃球,琉璃球内存着点点星光。 塔顶四周的墙壁悬挂着六面铜镜,铜镜呼应着琉璃球的光辉,将整个空间晕染成淡金色。 琉璃球的正下方,竖着一根石柱,石柱的顶端托着一个圆形石台,石台分隔三环,上面刻有二十八星宿图纹。 “就是这里了。”慕丛菲抚摸着石台,淡淡说道。 可石台之上,除了零散的图纹并无其他显眼之物。雷泽抬头望了一眼慕丛菲,见她一脸从容。心下隐隐有了猜想,抬手,修长的指尖敲击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石台内部果然是空的,正想寻一寻开启的机关,却听慕丛菲先一步说道: “将石柱向左转三周,再向右两周半,随后向左一周。” 雷泽微微一愣,他自是有数不清的疑惑。可眼下却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得先依着慕丛菲给出的答案,抱着石柱旋转起来。 石柱旋转发出粗粝的声响,随着雷泽最后一圈转完,只听“咔哒”一声,台面并没有如愿打开,而是像被什么锁住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雷泽有些不明就里。 石台对面,慕丛菲也是一脸惊愕,她叉着腰,望着错位的星盘,不由的蹙起了眉头。 “嘶,不应该啊,我明明记得是这个步骤啊,难不成改转数了?” 第31章 王女窃宝 望着再难转动的石台,雷泽拔出佩剑,沉声道:“实在不行,将这石台打碎试试。” “也行。”思索一瞬,慕丛菲便退离了石台。 眼见慕丛菲退开,避开石台中心的位置。雷泽深吸一口气,他举起手中长剑,蓄足气力,毫不犹豫的向着石台劈去。 然而,就在剑锋触及石台的瞬间,凌厉的破空声突然响起。一支乌黑粗长的铁箭,如同闪电般从身后射来。 雷泽眸色一凛,即刻转身,挥剑向那只箭矢砍去。剑光与箭矢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箭矢在与剑锋相碰的刹那,箭杆竟然一分为二。紧接着,从断裂的箭杆中,一支更为细小的长箭飞射而出。 长箭银白的箭头上淬着一抹暗紫,箭身加持着咒术的流光,速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雷泽只觉肩上一痛,那只长箭已经洞穿他的肩胛,强大的冲击将他整个人钉在了身后石柱之上。 口中发出一声闷哼,雷泽咬紧牙关,想要拔出肩上箭矢。可他却惊讶的发现,手上渐渐失了力气,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染湿了玄黑色衣襟。 “你怎么样?!” 慕丛菲见状急忙冲上前,试图帮雷泽将箭拔出。 摇了摇头,雷泽听着下方传来的脚步声,他抬头望了一眼塔楼的石窗,推开慕丛菲,沉声道: “别管我了,你快走!” “要走一起走!” 猛地折断箭矢,慕丛菲勉力搀扶雷泽起身。 与此同时,一道粗粝的声响从塔楼下方传来,威严中带着几分暴怒。 “哪里来的宵小!敢来我白登城盗宝!我定要拆他们的骨头喂狼,割他们的血肉喂鹰!” 随着皮甲与铁器的碰撞声逐渐逼近,一位身披战甲、手持巨斧的魁梧身影从石阶下快步走出。 他身后跟着数名手持长刀的士兵,那些士兵迅速将雷泽二人团团围住。 “呵!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望着塔楼中央玄黑的两道身影,那虬髯编成小辫的将军,大步流星的走到二人面前。 可他剩余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噎在了喉咙口,那虬髯将军眼睛瞪的老大,半是疑惑半是惊讶的缓缓开口,“格日乐?” 慕丛菲搀扶住雷泽,她抬眸,望着那魁梧的中年男人,沉声道:“格斯尔,是我。” “竟是王女回来了!”格斯尔哈哈一笑,他挥着大手,对着手下吩咐道:“收刀!” 伴着刀剑入鞘的声音,格斯尔大步走近慕丛菲,他一把将失了气力的雷泽夺过,侧身阻止着慕丛菲的抢夺。 狼瞳扫过手中虚弱的男人,他眸中闪过不悦,将其扔给了身旁的士兵,格斯尔吩咐道:“将这小子关进石牢,严加看守。” “你!” 慕丛菲想出声制止,却见格斯尔转身对着她说道:“王女回来,鬼王必会高兴,格日乐和我去王殿一趟吧。” 脸上的笑容虽然和煦,但眼中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慕丛菲心中一紧,她紧咬着下唇,点头答应道:“好,我跟你去王殿。不过,烦请将军保住那人性命。” 格斯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必会好生照料!” 夜色如墨,孤狼的低鸣还未散去,白登城王殿中已全然没了睡意。 王殿两侧烛火悠悠晃动,石壁上挂着黑熊风干的头颅。鬼王披着虎皮大氅,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面容深邃沉毅,但两鬓却生出了缕缕白发。 慕丛菲快步上前,她单膝跪下,右手抵肩,低声行礼道:“父王,女儿回来了。” 鬼王哈达并没有出声,他垂眸望着女儿,眸中星光闪烁不定。过了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与深沉: “你,还回来做什么?” 慕丛菲垂下眼眸,柔声答道:“白登城是我出生的地方,自然是要回来的。” 哈达眉头微皱,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若知道这里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当初就不应该逃婚!你可知,你当年的举动给白登城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麻烦?慕丛菲心下一紧,当年的她年轻气盛,不愿嫁给赤狄族的鬼王旭日干,所以改名换姓,任性的逃往中州,却并没有考虑后果。 捏紧拳头,慕丛菲咬牙望向鬼王,眸色坚定道:“是我令父亲为难了,我愿全力弥补,只求父亲放了我的同伴。” 听到同伴二字,鬼王心中更是气愤,“带人窃宝,你还敢提他!” “父亲!”感受到鬼王暗藏的怒火,慕丛菲连忙双膝跪了下来,“责任在我,还请父亲惩戒我!” 鬼王哈达眼眸微眯,一时间,久别重逢的相聚,变得剑拔弩张,气氛沉寂到了极点。 眼见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无话,站在大殿一侧的格斯尔,粗声粗气的打起了圆场。 “鬼王,王女好不容易回来,您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可鬼王却并不领情,他冷哼一声,对着慕丛菲说道:“明日见过你母亲,就赶快离开吧,白登城不欢迎你!”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王殿。 “哎!鬼王!别啊!”眼见哈达离开,格斯尔晃着膀子赶紧跟了上前,口中低声嘟囔着,“鬼王!您这是何苦呢?王女不能离开啊!” 空荡的王殿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慕丛菲一人。垂头叹出一口气,慕丛菲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眼眶有些酸涩。 以前父亲最是疼爱她,可如今竟变得这般冷漠。想必是对自己失望至极,望着那空荡的王座,慕丛菲心中五味杂陈。 “王女。”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有两名琳琅额坠的侍女入内,她们单手行礼,随后轻声说道:“我们奉命,带王女去后庭歇息,明日拜见鬼后。” “好。”慕丛菲点了点头。 跟着侍婢走出王殿,望着那漆黑的夜空,感受着风中的寒凉,慕丛菲心中隐隐担忧,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在白登城石牢深处,清脆的铁链声透着寒气,令人心悸。昏暗的牢房内,雷泽双手被锁链牢牢拴住,整个人站立着吊在牢房中央。 他面色苍白如纸,冷汗从额间滑落,打湿了凌乱的发丝。肩胛上伤口狰狞,虽已经不再流血,但箭头上的毒药,却依旧蚕食着他的神经。 那痛楚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肉,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被烈火灼烧,又似被寒冰冻结。 雷泽喘着粗气,全力运转体内灵气,对抗着药物的侵袭。他眼眶泛红,黑瞳紧紧盯着地面,望着一缕阳光,稀薄的透过窄窗,在地上勾勒出他破败的暗影。 天亮了…雷泽有些恍然,他暗暗思忖,也不知慕丛菲现在如何,听那大胡子将军叫她王女,想来应是无恙的。 想到这里,雷泽不由的心安了些。然而,令他意料不到的是,等再一次见到慕丛菲,她已是一身嫁衣,要去往别国的路上。 第32章 打,这是命令! 王庭后院,慕丛菲莫名打了个喷嚏。此刻,她身着金绣云肩的紫色长裙,长发后梳,发间点缀着金红的玛瑙珠串。 望着庭院中那道素色身影,慕丛菲揉了揉眼下乌青,向着鬼后行了一礼。 “母亲。” 目光从五角枫光秃的树干移开,鬼后南定穿着素色长衫,外侧搭着雪狐皮袄,她眉目柔和,一头黑发用缎绢绑在身后。 “我的孩子,你回来啦。”南定赶忙扶起女儿,她抬手拂过慕丛菲白皙的面颊,声音有些颤抖,“这些年,你在外面过的好吗?有没有受委屈?” 慕丛菲细细望着母亲,记忆中,母亲总是那么美丽,仿佛岁月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然而现在,母亲的肌肤已不复往日细腻,眼角细纹也开始蔓延。 望着母亲的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慈爱。慕丛菲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眼眶微红,轻声道: “母亲,我过得很好,也没有受委屈,您放心。” “那就好。” 南定闻言舒了一口气,她脸上露出微笑,温柔地扶起慕丛菲,带着她走进屋内,柔声道: “来,我给你准备了你从前最爱的奶果子,尝尝看,是不是还和你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慕丛菲迫不及待地来到桌旁坐下。她轻轻拿起盘中色泽金黄、形状圆润的奶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淡淡的奶香与丝丝甜意交织在一起,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 “好吃吗?”望着女儿满足的表情,南定轻笑着问道。 “好吃。”这一刻,慕丛菲收敛了一贯的张扬,仿佛重新变成了乖巧的女孩,“母亲做的奶果子,永远都是最好吃的。” “你啊。” 南定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慕丛菲脑门,眼中满是宠溺。母女二人相视,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微笑。 庭院不远的拐角处,听着房内传出的轻快笑声,鬼王哈达定定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随着鬼王的离开,不久后,一声响亮的通报,打破了后院的平静。 只见两名守卫押着一名侍女来到鬼后殿前。那侍女穿着粉色夹袄,低垂着头,双手被缚在背后,显得有些狼狈。 听着外面的声响,南定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转头低声问身旁侍婢:“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侍婢躬身回应,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回禀鬼后,又是一个盗窃王殿食物的。” 叹出一口气,鬼后南定缓缓起身,她来到寝殿门口,垂眸望向那名婢女。 那侍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脸色因恐惧而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当看见鬼后缓缓走来的步履时,她仓惶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叩拜道: “鬼后,求您饶了我吧!只是因为我的父母兄弟,他们快要饿死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不得已偷盗食物。我知错了,求鬼后饶命啊!” 望着那满是泪水的小脸,南定眸中闪过不忍,她对着那两个侍卫说道:“给她一些食物,将她捻出宫去吧。” “殿下不可!”鬼后身畔,侍婢低声劝道:“如今境内食物紧缺,大家都在为口粮发愁。若是轻易宽恕,那日后人人都可盗窃,到时更难治理。” 南定闻言,蹙起了眉头,她望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小婢女,心中有些捉摸不定。 犹豫之际,身后传来了慕丛菲的声音:“那便笞杖二十,以示惩戒,再送她出宫去吧。” 笞杖是拿小荆条抽打小腿或臀部,二十笞杖并不算什么重刑,可那小侍女眼中却浮现出一抹怨毒。 上一刻,还能得些口粮,下一瞬,就改为了鞭笞,那些口粮,就是她父兄的性命啊! 怒上心头,侍女在护卫手中挣扎着,大声叫喊道:“你凭什么鞭笞我?若不是你,白登族民又怎么会忍受饥饿!都是你!” 南定眸色一沉,“快将人带下去!”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明显的怒气,轻轻拍着慕丛菲的手,鬼后沉声道:“格日乐,你别听她胡说。” 听着侍女挣扎的声响渐渐消散,慕丛菲心头发紧,她转头望着母亲,郑重问道:“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粮食短缺又是怎么回事?” 鬼后南定叹出一口气,眸中透着忧虑,“白登族民的饥饿问题,并非一日之寒,这是上天的惩罚,不是谁的过错。” 顿了顿,她转向慕丛菲,目光满是不舍,言语中却透着决绝,“你父王只许你在这宫中逗留两日。明日,你便启程离开吧。” 怎么这样,为什么都如此冷漠绝情?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慕丛菲心中酸涩,但更多的是困惑,他们有事瞒她! 眸色微动,慕丛菲快步向着侍女离开的方向走去,穿过长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这是王庭用来处罚犯错之人的地方。 院落中,传出稀碎的哀嚎声,空地中央,那名粉衣婢女正被捆在板凳之上,荆条击打臀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抬手喊停了施刑的人,慕丛菲走到那婢女身边,她蹲下身子,低声问道:“为什么说是我让族人挨饿?” 那婢女抬起疼的有些发白的脸,眸中含着泪,咬牙说道: “爹爹说,王女逃婚,破坏了与赤狄的联盟。如今天气一年比一年冷,粮食种不活,牲畜也没草吃,原本会给食物的赤狄,现在想的是要占领我们白登,你敢说这不是你的错吗?!” 慕丛菲听得脸色发白,她垂下眸子,沉寂许久才缓缓起身。 “是我的错。”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沉痛感,慕丛菲望向那执鞭的士兵,沉声道:“剩下的笞杖,我替她。” 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婢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士兵则慌忙劝阻道: “王女,不可。您身份尊贵...” 可他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深吸一口气,慕丛菲再次重复道:“打,这是命令。” 当天上午王女毅然受了杖刑,而同一天的下午,当那小婢女捂着屁股,带着绝望回到家中时,木桌上却莫名多出了一袋粮食。 可这一袋粮食,只能救几人一时的性命,对于白登城的内忧外患,宛若九牛一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注视着石屋内饥饿困顿的城民,暗中送完粮食的慕丛菲,默默返回王殿,求见了父亲哈达。 第33章 结亲?什么结亲?! 王殿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铅。鬼王哈达与女儿四目相对,争执不下。 慕丛菲的眼中蕴着困惑,她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迫切的想要她离开。如今的白登城,粮食匮乏,而南方赤狄虎视眈眈,多个人出力,无论是筹集粮食还是应对大战,都是好事。 “父亲,我不明白,为何您总是想要我离开?留在这里,我至少可以尽一份力!” 慕丛菲握紧双拳,坚定的再次说道。 “砰!” 鬼王一身黑色裘皮袄,许是受不了女儿的执拗。他抬掌,猛地拍在身前石桌上,桌面堆叠的羊皮卷因震动,不受控制的滚落在地。 望着羊皮纸在脚边徐徐展开,其中露出的部分,用竹笔写了一行小字: “王女已归,可再提联姻,以求结盟。” 慕丛菲心中一怔,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羊皮纸。 可刚要细看,那纸却被一只大手夺过,只见鬼王显得有些慌乱,他将羊皮卷攥在手中,又俯身,快速捡起地上散落的其他卷纸。 望着一贯威严的父亲,躬着身子,一张一张,有些佝偻的将卷纸捡起,那模样竟显得有些落寞。 慕丛菲眼中闪过一丝惊痛,她低声问道:“父亲,将我送去赤狄,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鬼王哈达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避开慕丛菲的视线,抱着卷纸想要离开,却被慕丛菲拽住袖口。 指尖有些颤抖,慕丛菲脑海中,忽然浮现雷泽耳尖通红的样子,那时她扯住他抹额的发带,作势要亲他。而尊主则斜倚在庭院石台上,望着窘迫的雷泽,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那是她入焚天教的第二年,想来真是美好。静默良久,慕丛菲艰难开口: “父亲,将我送去赤狄吧。” 鬼王身形微顿,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望着女儿,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不行。”他缓缓道:“现在不一样了。” 望着女儿眼眸中的哀愁,鬼王哈达叹出一口气: “我与你母亲,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当初我们与赤狄实力相当,你嫁过去便是鬼后,会受到尊重与敬爱。可如今白登势弱,旭日干已有王后,你若是去了...” 说到这里,哈达收了口。 可慕丛菲却是明白过来,她若是去了,只能为妾,而且无论是她当初逃婚,还是如今白登城有求赤狄,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心中莫名酸楚,若是用她一个人,能换得族人的安定与生机,她甘愿,这也是身为王女该为子民谋求的,只是...她心中不舍一人。 指甲潜入掌心,慕丛菲克制着眼眶的酸涩,她抬眸对着父亲说道: “父亲,族人有难,若我现在离开,我一辈子都会不安,这是我的责任。” 说着她俯身,双膝跪在地上,恳求道:“将我送去赤狄,重新建立盟约,无论前路如何,我无怨无悔,只是...” 顿了顿,慕丛菲沉声道:“只是有两件事,还望父亲答应...” 三日后,天空阴沉,飘着零星的雨丝。 白登城王殿,一支送亲的队伍缓缓出发。城中没有丝竹,没有庆贺,只有马车四角悬挂的金铃,发出微弱的叮铃声。 这辆马车由四匹纯白色的骏马牵引,车身以深红色绸缎覆盖,上面绣着繁复的九头鸟图案。 两侧城民望着驶过的马车,不自觉的跪拜,抬头,他们眼中透出一丝希冀。 送亲队伍为首的是鬼将格斯尔,他穿着棕色皮甲,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 “停车!” 忽然马车内传出女子娇俏的声响。 猛地拉紧缰绳,大胡子将军调转马头,来到车窗前,“王女,何事?” 马车暗红的帘子被撩开,慕丛菲弯腰从车内走出,她嫁衣鲜红,赤色轻纱遮挡住面容,额发间点缀着金丝与玛瑙镶嵌的流苏。 微风轻拂,整个人如同空中摇曳的火花,婀娜绚烂。 慕丛菲望着格斯尔,沉声说道:“带我去石牢,我要见他。” “这似乎不太妥当。”格斯尔在马上行了一礼,大胡子将军垂头,望着慕丛菲低声说道:“王女不必担心,等王女到了赤狄,鬼王自然会放人。还请王女回马车。” 慕丛菲矗立于车轼之上,垂眸望着格斯尔,“你是在威胁我?” 格斯尔面不改色,微微低头:“不敢。” “不敢吗?””眼眸中划过一丝锐利,慕丛菲沉声道:“我回白登城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 闻言,格斯尔身形微顿,却见慕丛菲继续说道: “将军不必提防我,你为族人思虑,并没有错。结亲,也是我的责任,只是我走之前,必须见他。” 格斯尔并未出声,过了片刻,他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对着慕丛菲再度行了一礼,沉声道: “王女,请跟我来。” 清脆的琳琅声在石牢中响起,随着牢门“吱呀”开启,雷泽缓缓抬起了脑袋。 望着眼前那一抹鲜红,他有些恍惚。 “你来啦。”凝神望向慕丛菲,他努力压抑着体内痛楚,艰难的从口中发出一声轻笑,“怎么穿的和要嫁人似的。” 万年的木头疙瘩,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这落魄的气氛,却不想正中女子痛楚。 快步走近被吊起的男子,望着他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前,慕丛菲眸中凝出一片雾气,眸光闪动,她轻抚上他惨白的面颊,颤抖的低声问道: “你怎么样?我...我应该早一些来见你的。” 雷泽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没事,箭伤虽然深,但还不足以致命。只是这白登城的毒,确实厉害得紧。” 说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向墙角边的白瓷碗。 慕丛菲顺着他的眸光望去,只见白瓷碗中还残留着一点汤药残渣,想必是用来限制雷泽体内气力的。 “抱歉...”慕丛菲垂眸说道。 “你道什么歉...”雷泽话音未落,却见慕丛菲眸中,泪水如明珠般滑落。他有些不明所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牢房门口响起甲胄摩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之前那位虬髯将军走近牢房门口,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慕丛菲身上,低声催促道: “王女,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不能误了结亲的时辰。” 雷泽心中一紧,结亲?什么结亲?!跟谁结亲?! 他怔愣的望向慕丛菲,漆黑的眼眸覆上了些许不安:“丛菲,他在说什么?” 第34章 不是要以身相许吗?! 慕丛菲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望着雷泽,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镌刻在心底。 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满是不舍,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你说话啊!”见女子不说话,雷泽心脏仿佛悬在了半空,他焦急的再次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慕丛菲缓缓将面纱摘下,露出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她扯起一抹微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就是结亲啊,我要嫁人了。以后没人欺负你了,高兴吧。” 瞳孔骤然放大,胸口沉闷的无法呼吸,雷泽紧握着拳头,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是不是逼迫你?” “没人逼我。”慕丛菲轻轻摇了摇头,“我自愿的,我很高兴。” 望着那双泪眼迷蒙的秋瞳,雷泽心如刀绞:“可你的表情一点也不高兴!不要去!” 不知是不是红色喜服的映衬,雷泽的眼角微微泛红。许是心绪激动,牵动了体内毒素,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底都涌出泪来,倒给苍白的脸上涨出了一丝红晕。 “王女,该走了!” 牢房外,格斯尔再次催促起来。 微微侧头,慕丛菲沉声道:“你先走,我随后跟上。” “不要去,将我放开,我带你走!”身前,雷泽摇头低喃,铁链被他拉扯的铮铮作响。 看着雷泽这副模样,慕丛菲心中酸楚,她惨淡一笑,苦涩问道:“你是我的谁?凭什么带我走。” “我...我是...” 雷泽一怔,张了张嘴,他刚想回答,薄唇却被慕丛菲贴上的唇瓣封住。仿佛害怕雷泽的答案,又似乎是诀别的贪恋,女子仓惶的吻住了男子的唇。 雷泽心中猛地一颤,心脏剧烈跳动着,他怔愣的望着眼前女子,感受着唇上轻柔。 女子的吻深情而决绝,仿佛要将所有情感都倾诉在这个瞬间。泪珠无声滑落,与唇瓣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化作难以言喻的苦涩。 吻毕,慕丛菲抱住雷泽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道:“带着东西,回中州,不要找我。” 望着女子毅然转身离开,走出牢门。 雷泽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挣扎着扯动铁链,不甘的想要冲到慕丛菲身边,但身上痒痛的无力感,让他无法挣脱。 铁链刺耳的声响,回荡在整个石牢,望着逐渐消失的红色,雷泽焦急大喊: “慕丛菲,你回来!不是要以身相许吗?!你回来!” 鲜红的身影微顿,泪水滑落,沾湿了面上轻纱。 七月,是多雨的季节。 殷荀出关那日,便是夏雨初停,天空湛蓝,纯净的仿佛洗过一般。 想着许久没与雷泽联系,殷荀便打算去神隐峰下偷偷放个消息。按理说,弟子出关第一时间该拜见师傅,可殷荀却是不管的。 他单手捏了个诀法,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眨眼之间便出现在山脚之下。掸了掸素白的衣裳,殷荀心中甚为得意。 如今他也是可以瞬行的人了,他想走便走,无需再仰仗他人,想到这里殷荀便不由的畅快。 踱着步子,来到一处僻静角落,殷荀抬手捏诀,正要放出消息,耳边却忽然传来女子的痛呼声。 这痛呼中夹杂着谈笑与咒骂,应是一女子受到了他人的欺凌。 殷荀本不是多事之人,无论是仙家宗门,还是邪道教派,只要有人的地方,这种欺软怕硬,凌虐弱小的事情就会发生。 他本想转身离去,可却蓦的听到有女子尖酸的说道: “一个婢子,还敢与我们同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回答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是来照顾我家小姐的。” 声音听着熟悉,殷荀脚步微顿,调转步伐向着声源方向走去。绕过一个山石,抬手轻轻拨开遮挡视线的叶片。 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粉衣少女,此刻正狼狈的趴在地上,而她身前,则居高临下的站着几名白衣女子。 为首的那个脸如凝脂,她身着素色烟罗长裙,梳着随云髻,神色倨傲。 那女子冷哼着上前,她垂眸看着地上的粉衣女子,语气中带着不屑:“小姐?你是说那个黄毛丫头吗?她在哪呢?” 闻言,粉衣少女身体一僵,低声回答:“小...小姐她还在闭关修炼...” “呵呵。”身旁女修面露讥讽,调笑着议论道:“哎呀,林珑,你别问了。就是那小丫头在,她也不敢说什么?” “就是,岱神宗古训修炼便不可带侍婢,玄晖神君之前也从未提过收徒,这样屡屡破禁,我看那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准这样说我家小姐!” 地上的粉衣少女愤怒地喊道,她双手颤抖的抵着地面,试图挣扎着站起,却又被一只白金色绣花靴踩着肩膀,押回了地面。 这!竟是觅儿! 殷荀心头猛地一震,这帮带着修为的人,竟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这人还是他的侍女!这不明摆着是借欺辱觅儿,表达对他的不满么! 怒火涌上心头,他猛地打出一掌,将那名踩着觅儿肩膀的女子震飞在地。女子摔出数米远,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竟无法起身。 殷荀快步走到觅儿身前,蹲下身子扶起觅儿。他目光冷凝地扫过余下女修,沉声道:“我的人你们也敢动,上杆子见阎王吗?!” 女修们惊慌中带着些许错愕,眼前女孩,大约八九岁的模样,乌黑的长发用赤色红绳束成马尾,高挑的垂至腰间。她身上穿着岱神宗的素白绣金长袍,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分外锐利。 “小姐!” 望着那娇小的身影,觅儿欣喜,却又觉得隐隐不安,她轻轻扯动自家小姐的衣衫,低声道:“小姐,我们走吧。” 为首的那名叫林珑的女子最先反应过来,她黛眉微蹙,大声呵斥道:“走什么走!伤了人就想跑吗?!” 望着觅儿手腕与额角的淤青,殷荀眸中划过一抹寒意。他缓缓站起身,将觅儿护在身后,冷声道: “伤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人?倒是你们,欺负一个结不了丹的普通人,有何脸面修道修仙!” “不过一个婢子而已!有什么打不得的!” 林珑轻蔑地瞥了觅儿一眼,她手中召出一只碧色长笛,将长笛在指尖转了个圈,她垂眸望向殷荀,悠悠说道: “倒是你,你是玄晖神君新收的徒弟吧,按辈分算,我是你师姐!你殴打同门,今日我便要替你师傅,好好教训你!” “呵。”殷荀不屑冷哼:“我师傅就收了我一个徒弟,怎么就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师姐?” “你!” “你胡说什么!”林珑身旁白衣女修,不满斥道:“林珑师姐,是婉清长老亲收的弟子,是千忌长老的徒孙!怎么不算你师姐!” “哦?”殷荀闻言,眸色微沉,“我说呢?原来是一丘之貉。” “你说什么?!”林珑脸色一变,怒道:“你竟敢不敬长老!” 说着,她抬起纤纤素手,拿着玉笛快速吹奏起来。 笛音悠扬,却蕴含着凌厉的杀意,灵力借由笛音,霎时间化作长长短短的飞刃,向着殷荀直奔而去。 第35章 我在这,谁也动不了你! 碧色刀刃带着凌厉的刀风,毫不留情地劈向殷荀所在位置,瞬间将地面劈出数道缺口。 烟尘四散,提着觅儿背领,敏捷的挪至一旁。殷荀飞快捏了个诀法,一道银色屏障在女子周身瞬间形成。 眼见觅儿已被护住,殷荀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残影,向着那叫林珑的女子奔去。 如今身在岱神宗,自己原先的那套禁术功法自是不能暴露,可岱神宗的功法,殷荀只背了心法,却没习剑招。 想到这里,殷荀召出白柳,侧身躲过贴面而来的刀刃,使了御灵山庄驱兽困兽的鞭法,向着林珑方向抽打过去。 只见白柳碧叶如刀,柳身带着红白光芒,如灵蛇出击,直袭林珑面颊。 “林师姐小心!”身侧,有女修大声呼喊。 可那林珑却也不慌,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迅速后撤,唇边笛音陡然变调,殷荀原本躲过的刀刃霎时调转方向,密集的向着孩童后背劈去。 眼见利刃划破衣衫,殷荀心中一凛,但身形丝毫不乱,反而更加迅捷地向着林珑的方向奔去。 呵?你身法再快,快的过音律?! 林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手指在笛孔上轻盈跳跃,笛音也随之变得急促而尖锐,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眼见殷荀临近身前,林珑快速吹出两道刀刃,正面向着殷荀劈去,数道利刃带着她七成的灵力前后夹击,若是击中,即使不死也当是重创。 “小姐!”觅儿握紧拳头,发出紧张的高呼。 可殷荀却是对着林珑咧开了唇角,孩童笑的邪狞,看的林珑心头一惊。下一刻,殷荀的身影便从刀阵中央消失不见。 林珑只觉得身后微风拂过,下一刻,后背便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她惊愕地回头,只见殷荀手持长鞭白柳,眼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白柳鞭身在空中挥舞,如同电光般迅疾,狠狠抽打在她的后背上。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将她整个人推向前方袭来的碧色刀刃。 瞳孔陡然收缩,望着刀刃直冲而来,划破肌肤,林珑口中发出惊呼。 电光火石间,半空中响起一声清脆弦音,宛如凤凰啼鸣,磅礴的灵力瞬间将碧色刀刃化为齑粉。 殷荀抬头,只见上空骤然浮现出一道曼妙身影。那女子身着素色留仙长裙,裙摆浮动。她眉目冷凝,透着一股端雅肃穆。 女子身前悬浮着一只紫玉石瑶琴,那琴身古朴,质地光洁,正流转着淡淡的青光。 “师傅!” 林珑伏在地上委屈叫喊道,此刻,她发丝凌乱的散落在肩头,身上被利刃划出大小不一的伤口,原本素白的衣裳透着血污,变得残破不堪。 望着徒儿狼狈的模样,乔婉清眸色一凛。她指尖划过琴弦,两道弦音如箭般猛地射向下方两人。 其中一道弦音直接打在林珑的身上,林珑深知师傅的脾性,虽然心中惊恐,但也不敢躲避,只能生生受住,口中蓦的溢出一口血来。 然而,乔婉清弹出的另一道弦音,在即将袭至殷荀身前时,被殷荀手中长鞭精准击碎。弦音化作点点灵光,消散于空中。 乔婉清眼眸微眯,手指再度拨动琴弦,霎时两道琴音离弦而出。青白的波光带着震颤,向着殷荀袭去。 甩动白柳,殷荀飞身而上,正欲将音波打散。却见其中一道琴音在空中骤然变幻,化作无数绵软的青白色长绸。 粘稠的将殷荀身体紧紧困住。那长绸看似轻薄,灵力却是极强,瞬间令殷荀动弹不得。 而同一时刻,另一道弦音紧随其后,如闪电般击中殷荀的胸口。殷荀只觉得胸前震荡,仿佛被重锤击中,疼痛难忍。他闷哼一声,喉间隐隐溢出一丝腥甜。 “倒是个能忍的。”乔婉清垂眸望着殷荀,淡声道:“你就是顾槐江新收的徒儿?” 殷荀摔落到地上,拍了拍衣袍上尘土,他撑着单膝艰难站起,咬牙道: “是。” 望着孩童毫不示弱的模样,乔婉清眉头微蹙,冷声道:“你私自斗殴,打伤同门,你可知罪?” 殷荀微微抬头,“不知。” 此刻,他眼中暗芒浮动,心念在杀与不杀中左右摇摆。 若是不杀,将事情揭过,那万事太平,他可以继续潜藏,直到羽翼丰满。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拳头被捏的吱吱作响。 望着那悬浮的暗紫色瑶琴,殷荀细细盘算,与乔婉清对上定是一场恶战,也会惊动宗门,再则就算自己杀了所有人,嫁祸魔道,难道觅儿自己也要杀吗? 想到这里,殷荀渐渐松开了拳头。 半空之中,望着孩童一脸心不在焉,乔婉清冷声道: “你竟还敢说自己不知罪?你可知道,私自斗殴、打伤同门是门派大忌,你身为神君弟子,更应当以身作则,恪守门规!” “是...是她们先欺负人的。”地面,觅儿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出声争辩道。 听到觅儿的争辩,林珑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她低声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觅儿被林珑的眼神吓得一颤,咬着粉唇,眼巴巴的望着天上。 殷荀见状,心想若是此事不处理,那觅儿往后在岱神宗的日子,只怕是更不好过。 深吸一口气,殷荀望着乔婉清,沉声道: “伤人是我之过,弟子认罚。只是这事皆由她们欺辱我侍女所致,还请乔长老公正处置,莫要助长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风气。” 然而,乔婉清却冷然一笑,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岱神宗古训,修学不得带侍婢入山。” 随即,她转向一旁的白衣女修,命令道: “将这婢女立刻赶下山去,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入岱神宗一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去戒律堂领罚三十杖,引以为戒。” “小姐!小姐!我不走!” 觅儿顿时着急的呼喊起来,顾不得身上伤痛,她挣扎着奋力向殷荀奔去,可偏偏又被女修架住,只得哭闹着,任由泪水落满脸颊。 其实殷荀心中想着,要是觅儿就此回御灵山庄倒也是好事,可架不住她生离死别的模样。 猛然闪身,将那拖拽的两名女修震开,安抚的拍了拍觅儿手背,殷荀沉声道: “别哭,我在这,谁也动不了你!” 第36章 婺州求助函 眼见孩童将少女护在身后,乔婉清冷哼:“这人不大,心气倒是不小!” 说罢,她灵力再度汇聚到指尖,磅礴的气力伴着琴音,自空中压下,如同巨浪般汹涌而来。 耳膜嗡鸣,因着觅儿就在身侧,不便躲闪。殷荀只得迅速捏诀,凝出一道淡金色结界,将两人紧紧护住。 琴音在结界上涤荡,却迟迟没能将屏障震碎。乔婉清眸中露出一抹诧异,这娃娃年纪不大,但修为已胜过宗门大半弟子。 这样的天赋,若是能为宗门所用,以后无疑将是一大助力。只是过于出众的天赋往往伴着骄傲与自负。 她必须先挫挫这丫头的锐气,以免她日后心高气傲,目无尊长,走上邪路。 想到这里,乔婉清再度催动灵力,磅礴的威势瞬间向着殷荀压下。淡金色结界在音波的冲击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数道细小的裂缝沿着屏障迅速蔓延开来。 强大的威压,让殷荀原本咽下的那股腥甜再次涌上喉间。 紧咬牙关,勉力维持着结界,殷荀心中生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怒火。 可恶!这老女人欺负弱...小! 眼见结界就要震破,西南方向,一道银白的剑气呼啸而来,剑风浩瀚,将音波瞬间斩断,飘散于无形。 山间树叶沙沙作响,待劲风拂过,一道素白的身影飘然落至殷荀身前。 来人腰身高挺,长发由银白镶金的发冠束起,剑眉下一对深邃的桃花眼,冷冽中透着一丝多情。 见到这突然出现的身影,乔婉清心中一怔,随即怒道: “顾槐江!你做什么?!” 扫了一眼身后趁机喘息的殷荀,顾槐江淡笑道:“乔长老,何必为难一个小辈?” 乔婉清冷声反驳:“你徒弟打伤同门,不服管教,我身为执法长老自当教训一番。” 闻言,顾槐江眉头轻挑,他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的徒儿,我自会管教,不劳乔长老操心。” “顾槐江!你...” 不等乔婉清再开口,顾槐江周身灵力瞬间外放,强劲的气流带着绝对的威慑,拂过众人身躯的刹那,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竖。 一时间,方圆百里,山峦震荡,百鸟高飞,饶是乔婉清也被震得有些心悸。 眼见众人没了声响,顾槐江侧头望向殷荀,看着他身畔受伤的觅儿,眉头微蹙,沉声道: “觅儿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是谁将她伤成这样。”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满是威慑。几位女修只知道玄晖神君丰神俊朗,近年虽有些嗜酒,待人却还算温和。 哪里见过他这般严厉的模样,一时间都被吓得双腿微微颤抖。 其中一位女修承受不住压力,双膝一软,猛地跪在了地上。她带着哭腔低呼道: “玄晖神君,我们错了,我们...我们只是与觅儿姑娘玩闹,下手不小心重了些,我们再也不敢了!” 玩闹?下手重了些?想云淡风轻的遮掩过去吗?殷荀眸色微怒,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道: “到底是玩闹,还是欺凌!” “是...”那女修急得快要哭出来,最后只得咬着唇角,垂头低声道:“是...是欺凌。” 揉了揉殷荀的脑袋,顾槐江望向乔婉清,声色沉稳,“事情有因有果,执法长老该辨明是非,再判赏罚。”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的徒儿,我便带走了。余下的女修,还望乔长老能够妥善处理。” 望着乔婉清气得发白的脸,殷荀心中甚为舒畅,对于脑袋上放着的那只手,倒也不去计较。 果然大腿还是得抱最粗的,欣慰的瞥了一眼顾槐江,殷荀伸手,摸了摸怀中毒药,隐隐觉得下毒的日子,许是可以再拖上一拖。 神隐峰山脚下,随着顾槐江长袖一挥,便只留下了乔婉清和几名面面相觑的女修。 “师傅,这顾神君...” “住口!”不等林珑开口,半空中,乔婉清怒声呵斥道:“每人去戒律堂领五十刑杖!” 另一侧,震云剑上,殷荀被顾槐江抱在怀中,因心中爽快,他毫不吝啬地奉承。 “师傅,你真厉害!” 莞尔一笑,顾槐江伸手,轻轻擦去殷荀唇角残留的一丝血渍。随后,他望着殷荀白嫩的手腕,指尖微动,一只精致小巧,系着红绳的银铃便凭空出现在孩童腕上。 顾槐江声音轻柔,“以后若是遇险,便用这铃铛唤我。” 晃动手臂,听着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殷荀甜甜答道:“好。” 微风拂面,脚下青山苍翠壮阔,绵延直至天际,伴着雨后微光,好不惬意。 唯有觅儿瑟缩的趴在震云剑后,望向脚下万里高空,双手紧紧抠住剑身云纹,颤巍巍的说道: “那个...玄晖神君,我们好像已经绕着山头转了好多圈了,究竟什么时候可以下去啊...” 时光流逝,转眼又是三日过去。 神隐峰上,天边刚刚泛起淡淡的晨曦,山峦间,薄色云雾尚未散去,殷荀便被一阵叮铃哐啷的敲击声吵醒。 已经整整三日了!自从救下觅儿以来,殷荀的早晨便再未有过安宁。那熟悉的敲击声,响的比鸡叫还准时。 只因让觅儿回天柱峰与那些女修同住,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于是,顾槐江突发奇想,决定在师徒二人院落附近,再修几间房屋,顺道还打算建个小厨房,美其名曰偶尔给徒儿解馋。 于是乎,每日一早,顾槐江便身着素色衣袍,长袖用青色绸绳随意系住,与日升、月恒两位侍从一同忙碌起来。 觅儿则制作了许多点心茶水,摆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等待他们休息时食用。 “铛铛铛...铛铛铛...” 锤头捶打木材的声响,节奏分明的敲击在殷荀脑中,气得他用枕头将脑袋团团盖住。 “真是...没完没了了!” 太阳穴突突跳着,殷荀一把将枕头扔到床脚,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多时,便也只得梳洗穿戴完整,沉着脸走出了房间。 因着神隐峰没有外人,顾槐江性子也随意,所以殷荀选了身青丝红绸的衣袍,并未换上岱神宗那身标志性的素白衣裳。 “陶陶,醒了?” 望着殷荀走近,顾槐江淡笑着招呼道。 觅儿则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她挥手高喊道:“小姐!小姐来喝茶!” “嗯。” 低低应了一声,殷荀正欲上前,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山道上。 随着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碎石铺就得山道上,出现了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眉眼清秀,气质儒雅,他声音中带着几分调侃,边走边说道: “玄同,你这修院子的声音,可是连我日观峰都听得一清二楚啊!” 玄同是顾槐江的字号,只是如今他这个身份,若非亲近之人,已是极少有人敢这样称呼了。 “云圣?” 望着走近的男子,顾槐江放下手中木锯,笑道:“云圣长老,这么早来找我?单是怨我扰民?” “自然不是。” 季云圣摆摆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向顾槐江,口中说道:“原是过来瞧瞧你这屋子,顺道给你带了封信函。” “哦?” 接过那封淡黄色信函,顾槐江顺手打开,目光迅速扫过信上的内容。他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婺州的求助函。” 季云圣点了点头,他面上露出了一丝严肃: “婺州近年接连有人病死,死者都是身体突然衰弱,然后卧床不起,直至枯竭而亡。” 第37章 只想睡个饱觉而已 “嗯。” 听着季云圣的概述,顾槐江低低应了一声,他凝神望着信上字迹,信中写道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两年,死者达到约莫三十余人。 他收起信纸,沉声道:“信上提及,病人只出现在婺州城内,而且每月死一到两人,得病死亡人数都很固定。如此看来,这确实像是妖邪作祟的迹象。只是...” 顾槐江言语透露出些许疑惑:“为何拖了这么久才求助仙门?婺州城内的百姓和官府,难道就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常吗?” 闻言,季云圣叹道:“州城之内,每月病死一两人,也是常事,想必是之前府衙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一次若不是知府儿子病重,求了万千名医都束手无策,恐怕婺州官府还想不到向仙道宗门求助。” 眉头微蹙,顾槐江沉思片刻,恍然想起婺州城临近的仙门正是剑灵宗,不由的开口问道: “此等妖邪,剑灵宗便可诛灭,婺州为何舍近求远?” 此话一出,换来的却是季云圣一声轻笑,“这信正是从穹窿山转交而来,顾老宗主气急,说你这少宗主整日不归家,婺州之事,便该由你这少宗主担负。” 无奈的摇了摇头,顾槐江轻叹:“看来这趟差事是当仁不让,躲不过去了。” “什么躲不过去?师傅带上我呗。” 不知何时,殷荀已踱到两人面前,原本散乱的头发早已梳的工工整整。 季云圣望着眼前小巧的身影,女孩一袭青色锦袍,暗红色腰封,手上挂着一只银铃。 墨色长发用红绳束起,扎成垂至腰间的马尾。小脸粉雕玉琢,一双琉璃色的杏眼,散着狡黠的微光,她嘴角微微上翘,灵动中带着英气。 “好可人的小娃娃。”季云圣不由的半蹲下身子,温声道:“你便是玄同新收的小徒弟,洛陶陶?” “是。”殷荀仰头,拱手道:“云圣长老好。” 季云圣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你认得我?” 殷荀点头笑道:“都说岱神宗有一斯文儒雅的青衣半仙,可推因果,算吉凶,与玄晖神君关系甚密。晚辈虽不才,但也曾听闻过长老的大名。”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难怪玄同护你。”季云圣不禁失笑,摇了摇头道: “不过,我这都是些推演之术,登不得台面。当初若不是你师傅,我怕是早就葬身红磷大蟒之口了。” 登不上台面?你也好意思说这个? 殷荀心中很是不屑,当初若不是这个男人出手,将他布在外方山四周的阵法一一化解,焚天魔宫也不至于那么快被攻陷。脸上扬起一抹微笑,殷荀磨牙笑道: “云圣长老过谦了。” 随后,他转头望着顾槐江,带着三分娇憨,再次哀求道:“师傅,带我去吧!我也想守护世间安宁,为师傅排忧解难!” 望着殷荀大义凛然、万分恳切的样子,顾槐江心中不禁有些哑然。他暗自盘算着,这人是不是又想故技重施,借此次婺州之行逃出山去,再暗中折腾出些让他头疼的幺蛾子。 然而,这次殷荀却是没有这么多歪心思,他只是被无休止的建造声,扰得心烦。唯一的念头,便是逃离这里!他要好好睡个饱觉而已。 “可是你的伤势...”顾槐江依旧有些犹豫。 望着那副悬而不决的模样,殷荀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升腾起些许焦躁,这顾槐江什么时候如此磨叽了。 罢了!大不了等顾槐江走后,他自己找机会溜出去! 想到这里,殷荀瘪了瘪嘴,转身便要离去。 可一旁的季云圣,却忽然轻笑着出言劝道:“既然陶陶这么想去,便带上她吧,让顾老宗主也瞧瞧你这新收的徒弟。” 好人啊! 殷荀身形一顿,像是瞧见了机会,他立即转过身,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赶忙附和道: “对!对!我的伤早就好了!我要见师公!见师公!” 逃不开孩童眼中的迫切,顾槐江无奈松了口,叹气道:“好吧,那你快去收拾一下,等会儿随我一起出发。” “好咧!”殷荀答的欢快,身体仿佛都轻盈了些。可他还未高兴太久,便听到身后月恒,也跟着喊了起来。 “少主,那我们呢?我也想回剑灵宗看看宗主。” 眉头微蹙,殷荀暗道不妙。若是他们去了,谁来建造屋舍。若是没人建造屋舍,他回来,岂不是还得受这重锤击耳的酷刑。 那怎么行! 于是他赶忙转身,对着月恒说道:“月恒哥哥,此行我们是为了除妖,而非探亲。等你们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日后有的是机会返回剑灵宗。何须急于一时?” 月恒...哥哥?闻言,顾槐江眉毛不悦的挑了挑,隐约觉得自己莫名老了许多。 然而,月恒却没有在意,他不甘的皱了皱眉,朗声道:“可我们去了,也许能帮上少主。” 他这话一出,日升连同觅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四只眼睛齐刷刷的望向顾槐江。 眼见队伍不断壮大,蓦的收起脸上不自在的神情,顾槐江轻咳了一声,断然拒绝道: “此行两人足矣,你们暂且留下,不必同行。 正是初夏,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山林中。蝉鸣清脆嘹亮,亦如殷荀此刻雀跃的心情。 简单收拾了行囊,不多时,神隐峰上空,一道弧形的剑光划破天际。殷荀盘腿坐在震云剑上,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嘈杂之地。 婺州,三面环山,江流汇聚,自古便是山川秀绝之地。 站在高空向下望去,其南北两侧林木层叠苍翠,盆地内,群山蜿蜒,浅丘起伏。 殷荀坐于震云剑前端,远远便瞧见这群山中央坐落着一座古城。古城青瓦白墙,建筑错落有致。城中,一条江河穿城而过,宛如一条银色丝带,广阔浩瀚。 转头,他对着顾槐江叹道:“师傅,那处便是婺州城了,可真是古朴秀丽。” 负手立于殷荀身后,顾槐江微微颔首,沉声道:“江南乃钟灵毓秀之地,其景色大多婉约雅致,婺州城亦是如此。” 顿了顿,他眸中露出几分笑意,“你若喜欢,待事情平息,可在穹窿山多住两天。” “好呀。”殷荀欣然点头,心中暗想着,只要不回神隐峰,其余一切都是好谈的。 说话间,顾槐江与殷荀已悄然落在距离婺州城十里外的一处县镇。为防止惊动妖邪,他们换下了原本的装扮。 顾槐江换上了一袭青衫,他将长发用木簪挽起,扮作医师模样,而殷荀则穿上了鹅黄袖口的黑色短衫,背着一个不知哪里淘来的破旧药箱子,俨然一副药童的样子。 瞧着装扮妥当,顾槐江施了个诀法,隐匿了两人的容貌气息,又问农家阿婆买了头黑驴,这才继续向着婺州城走去。 第38章 问的就是死人的事 婺州城内,青石板路面带着潮湿的水渍,像是刚下过雨的样子。 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倒是茶馆酒铺聚集着一些散客,他们低声交谈着,偶尔发出几声嗟叹。 殷荀望着那些人,其中不乏混杂着各派修士的身影,看来这婺州知府当真是着急了。 只是如此这般,怕是早已惊动背后作祟之人。若要寻出,只怕更加困难。 蹙了蹙眉,殷荀收回了目光,他转头望着前方药堂,只见其大门紧闭,寂静无声。 这已经是沿路的第四家了。 说来也是奇怪,按常理,这婺州城内每月总有病患,药铺的生意应当十分红火。可这些药铺非但不营业,有些更是连门上的招牌都一并摘了下来。 殷荀侧头,望着顾槐江,低声问道:“师傅,我们现在是去知府宅院吗?” 顾槐江摇了摇头,“不急,先四处看看。” 驴蹄踏着青石砖,发出悠哉的哒哒声,殷荀跟着顾槐江静静地穿行在巷道中。 深青色的苔藓,星星点点的散落在石砖缝隙中,一路蔓延至巷尾。窄巷两侧,房屋素白古朴,偶有一两家挂着白幡,微风穿过巷道,隐约夹杂着几道呜咽之声。 行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停在了一家棺材铺前。这家店铺位于巷道深处,门楣上挂着“福寿堂”的招牌。 店内,木屑横飞。一个身材矮胖,穿着黑色粗布衣的男人正手持刨刀,专心致志地打磨着木棺边墙。听到有人进门,他头也不抬地大声喊道: “飘渺西天路,隔世立命窝,追求卓越,品质非凡!拼单享八折啊!” 殷荀眉头微皱,“我们不买棺材。” “呵。不买棺材,来棺材铺做什么?”那男人依旧未曾抬头,继续刨着木花,没好气道:“我这忙着呢,别添乱啊。” 毫不介意男人的态度,顾槐江走近一步,声色平缓,缓缓开口道:“这位大哥可否停一停,我们想向你打听些事情。” 闻言,那男人终于抬起头来,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他皮肤异常的白。不仅白,白里还透着红,加上他身上那件黑色短衫,像极了他身旁放着的扎纸娃娃,诡异中竟还透着些许可爱。 停下手中刨刀,那男人用手背抹了把汗,摆手道:“你俩可真有意思,要打听事情去街上酒馆茶舍啊,我这啊,只有死人的事。” 顾槐江却是笑了,“大哥,我们问的就是死人的事。” “哦?”拖过一张长凳跨着坐下,男人倒是也来了兴趣,望着两人身后黑驴,眯起眼睛,笑眯眯道:“要问也可以,但可不能白问。” “那是自然。” 于是,约莫两盏茶后,两人空身出了窄巷,那毛驴自然是归了棺材铺老板。 低垂着眸子,跟在顾槐江身侧,殷荀细细回忆着那白胖老板提供的信息,依照那老板所述,死者男女都有,但男子似乎比女子要多些,且没有老人和孩童。 而且这些人生前身体都很健康,都是突然生病,越来越消瘦,等入棺的时候,全部是脸色虚白,眼袋发青,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没有老人孩子,只有健康的人,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呢? 殷荀沉思了半晌,不得其所。抬眸,望着顾槐江亦是低头不语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师傅,你可察觉到什么?” 微微一怔,像是思绪没有完全抽离,顾槐江答的迟疑,“尚无。” 不过,他随即浅浅一笑,话锋一转道:“或者,我们先去看看知府公子的情况。” “嗯。”殷荀表示认同。 可真到了知府官邸,二人却惊诧的发现,他们竟丝毫挤不进去。 只见远处宅院巍峨森严,朱红的大门巍然耸立,大门两侧,伫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子。 门楣之上,鎏金牌匾高悬,其上镌刻着“婺州府”几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原本是一幅庄严肃穆的景象,然而此刻却被拥挤的人群生生打破。 牌匾之下,熙熙攘攘。聚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奇人异士,他们衣着各异。有人手持罗盘,念念有词,有人身着道袍,闭目养神,还有人拿着铜铃,上下晃动,好不热闹。 殷荀瞥了他和顾槐江一眼,忽然觉得他们这身装扮,实在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略显寒酸。 清了清嗓子,殷荀毫不犹豫转身便要离开,不料顾槐江突然伸手,将他紧紧牵住,不容分说地向着那门前管家走去。 “顾槐江,你干什么!” 口中不自觉的发出低呼,殷荀面露惊恐,他一贯是讨厌与人触碰的。双脚甚至表情都在用力的向后退去,可这都只是徒劳,殷荀很快便被拖入了人群。 说来也是奇怪,顾槐江走的极为轻松,所到之处,周围人群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分开,而那些人的身体也始终与殷荀留有两寸左右的距离。 转瞬间,两人便到了知府管家身前。那管家一身靛蓝色的长袍,捧着空白书页,右手捻着一只暗紫色毛笔,正挑着脑袋左右张望,应是纠结今日该放哪个能人入内。 含笑仰头,顾槐江温声道:“管家,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那中年管家低头,只见这人一身青色布衣,相貌平平,左手牵着一药童,右手提着一个破烂药箱。 不由得出声斥道:“哪里来的野郎中,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顾槐江却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听闻公子生病了,兴许我可以医治。” “呵呵,就凭你?”那管家不耐烦道:“这些日子,我们公子看遍名医,可依旧每日消瘦,身体越发严重,如今我们老爷最是痛恨你们这些庸医!赶紧走!” 说着,他便随手指了个摇铃的巫师,态度明显恭敬许多,“这位大师,里面请,若是治得好我们公子,大人必有重谢!” 随着那名巫师入内,周遭异士也都逐渐散去,唯有顾槐江拉着殷荀站在原地。 用力甩开顾槐江的手,殷荀心中十分不悦,他转动着手腕说道:“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你这副打扮,活该不受待见。” 剑眉微挑,顾槐江却毫不在意,唇角勾起,微微叹道:“不待见我可是他们的损失。” “切。”殷荀冷哼,因心中有气,他抱着双臂转过身子,背对着顾槐江,不再说话。 斜睨了一眼殷荀,见他鼓着腮帮,一副气急的模样。顾槐江心中暗叹,他摇了摇头,正欲从袖子掏出些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低唤。 “先生,可是医者?” 顾槐江转头望去,只见官邸墙垣的拐角处,站着一位老妇人。她身着浅绛色衣服,头发已然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急切与期待。 顾槐江微微颔首,弯腰,牵起殷荀的一角衣袖,缓步走至老人身前。拱手,他行礼道: “在下不才,对于疑难杂症,略懂一二。老夫人,您家中可是有病患需要诊治?” 闻言,那老妇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她颤巍巍地说道: “有,有的!” 第39章 锤哥儿,有大夫来看你了 跟着那老妇人走入一条青瓦窄巷,只听她口中絮叨: “现在啊,在这婺州城找个大夫太不容易了。街上的那些人,都是奔着知府赏金来的,我们普通人家哪里请的起,真是要命啊。” 殷荀忙问道:“是啊,阿婆。为何这婺州城药铺药堂都大门紧闭,那些大夫伙计都去哪里了?” 闻言,老妇人哀叹一声,“上个月,知府大人的儿子重病,便请了这城中大夫医治。可治不好啊!于是,大人一怒之下,将他们都关去县牢里了。如今啊,就是这城中还有大夫,也不敢轻易挂招牌治病了。” 殷荀喃喃道:“竟是这样。”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一处陈旧的院门前。老妇人停下脚步,转头招呼道:“就是这里了,快请进,请进。” 木门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嘎”声。 门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院中养了几只黑白相间的芦花鸡,一见到有人进来,它们便扑闪着翅膀,咯咯的四散逃开。 “老太婆,回来啦。” 许是听到有人进门,一位头发花白,身穿蓝灰布衣的老者拿着锅勺,撩开灰布帘子,走出了屋舍。 然而,在他看清来人的瞬间,原本平和的面容转而变得紧绷。老人快步上前,紧紧拉住老妇人的手,将她拽到身侧,低声斥道: “你将这些人带来干什么!?这都看过多少大夫了!” 他手中长勺颤动,声音透着绝望:“这病啊,它治不好,你怎么就不听呢!” 听到这话,那老妇人红了眼眶,她低声哽咽道:“治不好也得治啊,他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想办法救他啊。” 说着,像是讲到了伤心处,老妇人不由得抽泣起来,她拉着那老丈的手,颤声道: “三个孩儿,我们好不容易拉扯大,结果都被征去了疆场,如今剩这一个回来,还得了病。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哎呀,你怎么还哭上了。”那老人颤巍巍的帮妻子抹去泪水,心急的安慰起来:“你...你别哭呀!我...我这也是...也是...” 也是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那老人只得狠狠哎了一声,连声叹道: “罢了,罢了!” 理了理情绪,他抬眸看向顾槐江,微微拱手,抱歉道:“先生啊,实在是对不住,我...我倒不是吝惜钱财,只是...只是这病真是治不好。 说着,他又是一声叹息,过了良久,才缓缓道: “看先生是外乡人,可能有所不知。小儿得的这病,两年前便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就没人治好过。我们也是次次医治,次次伤心。我心中想着倒不如不治,也好断了念想,或许...或许还能少些苦痛。” 听着老丈言语悲凉,顾槐江走上前,温声道:“老丈莫要伤心,在下正是为此病而来,手中有一偏方,或许可以一试。” “偏方?好...那好吧。” 老人浑浊的双眼,燃起一丝微光,可随即又变得暗淡,他缓缓转身,“那...随我来吧。” 跟着老丈走入屋内,推开房门的刹那,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只见屋内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铺,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瘦弱不堪的中年男人。 顾槐江沉声望着榻上的男人,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但此刻,他眼眶凹陷,透着淤青,一双大眼无神的盯着房梁,正痴痴笑着。 “锤哥儿,有大夫来看你了。”身侧,那老妇人低声唤道。 木讷的侧了侧头,那男人空洞的发出嗯嗯声,最终盯着顾槐江喊了一声,“娘子...” “娘子?”顾槐江转头,向着那老妇人问道:“令郎可曾结亲?” 听到这话,老妇人又是一阵叹息,刚刚收住的眼泪又要涌现出来,“就是说我儿命苦啊,好不容易活着回家,还未好好娶个媳妇,便得了这病。” 看来竟是一只吸人精气的妖怪。 顾槐江心中有了思量,不经意间低头,却发现殷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顺着殷荀的目光,细细望去,只见绛红色被角上,赫然沾着几根黄黑相间的长毛。 “阿婆,你家可有养猫狗?”殷荀探究的问道。 那老妇人听的怔愣:“不..不曾。” 随后她目光带着期冀,转头望向顾槐江,小心问道:“先生,我儿可有的治。” “有的治。” 微微颔首,顾槐江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又自瓶中取出一枚褐色丹药,放入男人口中。 随后,他转身对站在一旁的老妇人说道:“烦请拿碗清水来。” “诶,好,好。”老妇人闻言,急忙想要起身去取水。却被一旁的老丈制止。他匆匆迈开脚步,边走边说道: “你在这儿陪着儿子,我去便好。”说着,便快步走出了屋子。 待清水递至顾槐江手中,只见他单手端着白瓷碗底,手腕微动。对着榻上男人的脸,一股脑的淋了上去。 水花飞溅,激的男人身形一颤。 “你!你干什么?!”两位老人顿时大惊,紧张的想要上前阻止。 却见男人猛地坐了起来,他脸上还挂着水珠,神色却是清明了许多。他四下张望,似乎有些迷茫。 “娘?”他低低喊道。 “哎!”老妇人应答着,眼中顿时涌出了泪水,“我的儿!” 她激动地迈步上前,将男人紧紧搂在怀中,双手不断的抚摸着他的脑袋,声音带着颤抖:“我的儿,你终于醒了,总算醒了!” 望着妻儿相拥而泣,老丈眼中也是泛起了泪花。他一边道谢,一边翻箱倒柜起来,想在家中找出些值钱的物件,以作答谢。 仓促间,他一把握住顾槐江的手,颤巍巍的就要跪下,“大夫,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老头我...我给你磕一个。” 眼见这家人情绪激动,见人便是要拉手感谢,殷荀急忙后退,悄然挪至稍远些的屋门旁。 顾槐江则是仓惶的将老人扶住,赶忙说道:“老丈别...别激动,这...还没治好呢...” “啊?!” 一时间,泪眼婆娑的锤哥儿三人顿在原地。一番面面相觑后,最终老妇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那...那大夫,怎么才算治好呀。” 顾槐江莞尔一笑,淡声道: “将这屋子让与我们住上三日。期间,令郎可与两位共住,只是万不可出屋,三日之后自能痊愈。” 愣了半晌,老丈像是反应过来。用力拍了一下脑门,他赶忙说道: “恩公,您放心,别说三日,就是十日、二十日,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这就将房间收拾干净。” 隐约觉得其中似乎是有些误会,顾槐江无奈的笑了笑,道:“房间不必收拾,给我一缕令郎的头发便好,但切记这几日不可出屋。” “好,明白,明白。”连声应答着,老人将男子搀扶进了西侧房屋。 眼见男人离开,顾槐江拿起那缕剪下的发丝。手中捏了个诀咒,口中念到: “晓停光,夜星灭,回转清白,改易阴阳...” 随着掌心银光闪动,那发丝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顺着掌心缠绕在了顾槐江的手腕上。 第40章 这糖莲子...不是几个月前的吧? 待掌中银光散去,顾槐江又望向西侧房屋。他竖起两指,对着屋舍施了一个隐匿气息的诀咒,确保男人的位置不会被外界察觉。 随后他又分别踱至四面墙柱,以水为墨,以指为笔,画了几道符文。 做完这些,他方才走到木桌旁,挨着殷荀坐了下来。 此刻方木桌上,殷荀正单手托着腮帮,揉搓着指尖长毛。 细细嗅了嗅,察觉顾槐江靠近,他转头望向顾槐江,淡淡道:“没什么气味,毛质细软,看样子像是猫毛。” “嗯。”低低应了一声,顾槐江唇角微微扬起,他懒洋洋的抬手,同样撑起脑袋,对着殷荀调侃道: “怎么?愿意和我说话了?” 脸色微变,殷荀这才回想起顾槐江拉他冲进人群的事。一时有些语塞,觉得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显得自己过于计较。 于是,他干脆默不作声的侧过身去。 眼见孩童陷入静默,顾槐江从袖中掏出一个明黄色锦袋,放到殷荀面前,朝他推了推,低声笑道: “好啦,你爱吃的,尝尝?” 隐隐觉得自己失了气势,殷荀瞟了一眼锦袋,反击道:“师傅不用心调查线索,反倒关心我爱吃什么,这又是为何?” “哎,你这孩子...” 闻言,顾槐江轻叹一声,他拿起一个碗盏,用方帕仔细地擦了擦,然后自顾自地倒上一碗水,边喝边叹息道: “我忙忙碌碌一下午,竟被说成不用心,徒儿你这样说,可真是让为师伤心。” “你!” 殷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望着顾槐江一脸哀怨的模样,他不禁有些气急。蓦然起身,殷荀咬着后槽牙,沉声道: “我,出去走走!”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然而,刚迈出两步,殷荀脚步又突然顿住。想着桌上的点心,决不能便宜了顾槐江,秉着不吃白不吃,不吃才白痴的原则。 他快速转身,指尖轻轻一勾,将那明黄的锦袋收入怀中,复而故作镇定的走出了房门。 河道两畔,绿柳成荫,微风拂过,碧色绦丝泛起层叠的涟漪。 手中晃着柳枝,殷荀沿着河道百无聊赖的走着。忽然他微微侧头,目光被不远处的白衣书生吸引。 那书生静静地坐在木质轮椅上,正手持钓竿,目光专注的望着湖面。忽的他手腕轻挑,一条银白的鱼儿便顺着鱼线,摇头摆尾的落入他的掌中。 轻巧的将鱼取下,扔入身畔竹篓,随后那书生又重新将鱼竿甩了出去。 心中觉得有趣,殷荀缓步走到书生身后,背靠着柳树坐下。 没有搭话,他只是撑着脑袋,看着鱼儿一条一条的上钩,又一条一条的落入书生的箩筐中。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日暮,那书生收了钓杆,殷荀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望着远方夕阳西沉,雾霭的蓝色追逐着橙红,逐渐将其覆盖。殷荀伸了个懒腰,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转身便要离开。 刚迈出两步,却听身后有声音仓促唤道:“小姑娘,等等。” 停下脚步,殷荀回头望去,只见那书生已调转了轮椅,正含笑望着自己。 “何事?”殷荀有些不解。却见书生麻利的摘了一段柳条,穿了两尾湖鱼,伸手要递给他。 “这个给你。” 殷荀有些意外,问道:“给我?你自己不吃吗?” 书生摇了摇头,笑的温和,“我吃不了这许多。原本是觉得你爱看,不由得钓的时间长了些,没想到收获颇丰。” 说着,他将手又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那...多谢。” 殷荀有些不好意思,他走近,伸手接过穿鱼的柳条,望着灰蓝的天空,随即道: “我可是耽误公子回去的时间了?要我送你吗?” 闻言书生却笑了,“哪有让小姑娘送我的道理。你陪我钓鱼,我很高兴。”顿了顿,他温声催促道:“快些回去,莫要让家人担心了。” “那行。” 没有多做推辞,殷荀很快提着鱼回了锤哥儿家。望着鲜活白胖的湖鱼,老人家很是开心,唯有顾槐江挑着眉毛,转身进了里屋。 于是,当夜的晚饭多了一道鲢鱼豆腐汤,望着雪白晶莹的鱼肉,殷荀心中甚为得意。想到这鱼可是他亲眼望着钓出来的,口中更觉鲜甜,不由得多喝了两碗。 然而,殷荀却未曾注意到,吃菜的时候,顾槐江特意避开了那道鱼汤,甚至连汤水都未沾一滴。 夜色逐渐浓厚,本就宁静的婺州城,变得更加沉寂。 屋内,烛火摇曳,晕的房间暖黄一片。 听着屋外微弱的虫鸣,殷荀平稳着呼吸,蜷缩在卧房衣橱中。许是等的无聊,他拿出白日那个锦袋,取出颗白嫩的莲子放入口中,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将头靠在背板上,殷荀望着眼前窄细的光亮,低声问道: “师傅,你怎么确定那妖孽一定会来这边?” 躺在床榻上,顾槐江望着头顶梁柱,平静答道:“如今婺州城内,仅有两人染病。根据目前所知,那妖怪的习性是每月只害一至两人。 如今知府儿子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护着,虽无大用,但也足以让那妖物忌惮。因此,这几日,它定会先将目标锁定在锤哥儿身上。” 默默点了点头,殷荀深觉有理,他细细品着口中甘甜,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唇齿骤然顿住,殷荀拿起手中的锦袋仔细端详,然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师傅,这糖莲子...不是几个月前的吧?” 床榻上,传出一声轻笑,“当然.......不是。” 莲子吐到一半,又重新咽了回去,殷荀心中愤懑,“师傅,你说话能不能...” 话说一半,他忽然收了口,殷荀微微侧头,凝神细听。隐约间,他听到了瓦片踩动的声响,那声音极其细微,似乎还隔着三五间瓦舍。 眸色微沉,殷荀压低了气息,那妖物出现了。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房门外边传来芦花鸡扑打翅膀的声响,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瓦片上。 殷荀放大感官,沉声听着,“哒...哒...哒...哒...哒...哒...” 这是软垫踩上瓦片的声音。然而,没听两声,那屋顶上便再没了声响。 什么情况?这是走了吗?难道被发现了? 殷荀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动弹。衣橱内昏暗一片,透过狭窄的门缝,隐约可以望见床头。 于是,他屏住呼吸,微微凑近。 只见床榻之上,顾槐江依旧安静的躺着。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双眸,正直直盯着房顶悬梁,明显是看到了什么! 第41章 什么少儿不宜? 月色青白,透过瓦顶的缺口,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将梁柱照的凄冷。 突然,一声柔媚酥骨的娇笑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横梁木柱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子。 女子鹅蛋脸,眼尾微微上翘,发丝慵懒地绾在脑后。一袭杏黄色轻纱裙,酥胸半露,若隐若现,十分撩人。 此刻,她正妩媚地趴在梁木上,望着榻上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只听那女子朱唇轻启,娇滴滴的唤道:“相公,可有想奴家啊。” 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顾槐江并未回应。 眼见男人沉默不语,那女子不以为意的坐起身子,自顾自地叹道: “奴家这些日子,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说着,她轻盈一跃,脚尖无声的落到地上,只因她穿的轻薄,这样一跃,裙摆霎时在空中扬起,露出了一片春光。 女子脸上带着笑意,她缓步走到榻前。伸出纤纤玉指,微微挑起男人下巴,指尖沿着喉颈,缓慢的一路下滑。 眼见就要勾开男人胸前淡青色的衣衫,女子手腕却蓦然被人抓住。 微微一怔,女子抬眸,望着男人眸色幽深,随即笑道:“官人,莫急嘛。” 此刻,殷荀屏息躲在柜中,衣柜缝隙狭窄,床榻上的情景,他看的并不真切。 只是隐约瞧见那两道人影越挨越近,忽然顾槐江一个翻身,将那女子压在了身下。 殷荀一惊,什么情况!这顾槐江不是被女妖迷了吧! 心中顿感无措,如今这个情况,他该怎么办?! 万分纠结的蹙起眉头,殷荀沉声想着,若是现在冲出去,打断顾槐江的好事,那场面简直尴尬的难以想象。 但若是不出去,万一那女妖真的吸了顾槐江的精气,可怎么办? 担忧的心思刚刚升起,却又立马被殷荀回神掐断。 不对啊!他担心这个做什么!若是顾槐江死了,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一桩吗? 垂着琉璃色的眸子,殷荀沉寂半晌,最后暗暗骂道: “还玄晖神君呢,沉迷女色!活该你被吸成干尸!” 话音刚刚落下,耳中又是传来一阵低哑的娇呼,殷荀下意识地抬头,透过木柜缝隙处望去。 只见床榻之上,顾槐江单手紧锁着那女子的双手,他俯身而下,与女子紧紧相贴。女子白皙的大腿奋力蹬着床榻,惹得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这也太激烈了吧.... 殷荀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有些发晕,呼吸也变得凌乱。 “真是见鬼了!”一阵烦躁,殷荀暗骂了一声。实在是无法忍受顾槐江的荒唐,他一脚踹开衣柜木门,大声喊道: “顾槐江!你收敛着点!我还在这呢!这...这事,少儿不宜,好不好!” “什么少儿不宜?” 顾槐江微微一怔,他转头望向殷荀,眸中透着几分疑惑。 只见床榻上,女子被顾槐江一手锁着脖颈,一手扣着双腕,正蹬着双腿,奋力挣扎着。 她口中发出威吓的哈声,头顶生出一黑一黄两只猫耳,朱红的指甲也变得锋利狭长。随着她鼻尖微皱,红唇下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一副凶狠模样。 回想起之前的臆想,殷荀耳朵有些发烫,他摸了摸鼻尖,心虚的侧头回道: “没事......你继续....” “好。” 浅浅一笑,顾槐江低声应答着,他转头,望了望自己不得闲的双手,复而望向殷荀,说道: “能帮我施个缚身咒吗?” 殷荀点头应允,刚要捏诀施咒,却见那猫妖眼瞳骤然收缩,身体陡然变小。 “小心!”殷荀低呼道。 顾槐江急忙转头,他只觉身下一空,虎口处传来尖锐的刺痛。 只见那猫妖已经恢复了原形,化作一只三色花猫,身姿矫健地跃起,转瞬间便朝着瓦片镂空处逃窜而去。 顾槐江眸色微沉,手中迅速捏动指诀,口中低喝道: “收!” 随着他话音落下,以四方粱柱为基点,数道银光瞬间凝聚,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幕,从屋顶上方迅速罩下。 只听一声愤怒的嚎叫,那猫妖周身妖气四溢,体型瞬间涨大数倍,疯了一般与那张巨网挣扎抗衡,口中发出阵阵凄厉的咆哮。 房屋外,传来老丈惊恐的叫喊声,“先生?你...你没事吧?这是什么声音。” 顾槐江沉声答着,“没事,老丈快些回屋。” 门外又陆陆续续传出一些声响,显然已惊动了周遭居民。 此刻,屋舍内一片狼藉,猫毛散落一地。 獠牙撕扯着网幕,猫妖低低喘着粗气。它狠狠盯着顾槐江,四肢因挣扎,被网丝划出一道道血痕,毛发也被鲜血染成一缕缕的红色。 眼见顾槐江已召出震云长剑,没有求饶,三花猫呲起了牙齿,它望着四方梁柱,眸色一凛,使尽全身气力,毅然朝着西侧的木柱撞去。 霎时间,血花四溅,伴随着一声巨响,木柱折断碎裂。眼见阵法有了破绽,猫妖巨爪猛地划下,在网幕上撕扯出了一道豁口。 顾槐江眸色微沉,心想这猫妖竟如此刚烈,不顾性命。 房门发出破裂的声响,随着老丈一声惊呼,那猫妖飞快的跃起,向着城东方向跑去。 殷荀和顾槐江追出房门,第一眼便瞧见老丈倒在了地上,他胸口一道狭长的血口,正不断渗着鲜血。那老妇人则跪在丈夫身边,瑟瑟发抖地哭喊着。 两人对视一眼,殷荀快速说道:“我去追。” 顾槐江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老人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给老丈服下。 紧随着猫妖身影,殷荀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飞身疾驰在城中,跟着房檐上斑驳的血色梅花印,殷荀快步追寻。这些脚印歪歪扭扭,向着城西方向,一路延伸至婺州河畔,最后消失不见。 河面水波荡漾,漆黑中透着点点微光。 “该死!”殷荀低咒一声,一只猫竟会凫水?! 想到若是就这样空手而归,定会被顾槐江看扁,实在有损他大魔头的威名,殷荀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这条长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锤哥儿家恰好位于城北,位置与河道相隔不远。那猫妖既要凫水,为何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仍坚持将他引至城西,而非直接从城北的河道入水逃逸? 唯一的解释是,若猫妖在城北入水,它将很快到达岸边,暴露其藏身之处。 再则,殷荀回想起,锤哥儿是归家不久便被盯上的,若那猫妖本宅离得远,自然不能这么快就发现他。 想到这里,殷荀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沿着河畔顺流追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在婺州城东北面的河岸处,发现了一串半干的猫爪印。 循着那歪斜的脚印,来到一处青瓦小院。 透过朦胧月色,殷荀隐约瞧见,那院门前竟站着一道淡青色身影。缓步走近,他骤然一怔,惊疑道: “师...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第42章 小团花,你这又是去哪里野了? 听到徒儿的声音自巷道中响起,顾槐江侧过头,他望着殷荀莞尔笑道: “好巧啊,我也是刚到不久。” “刚到不久?”殷荀狐疑的瞟了一眼顾槐江,见他一脸气定神闲,哪里是刚到的模样。 眸色微沉,殷荀心中满是愤懑。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从城北奔波到城东,再折回城西,而这人却早就悠哉的等在了这里。 一股隐怒冲上心头,摸了摸胸间放毒药的瓶子,按捺住即刻毒死顾槐江的冲动,殷荀冷声问道: “师傅,既然您早已知晓这妖物的藏身之处,为何还要我去追?而且之前又为何要演那出戏?戏耍徒儿,有趣吗?” 孩童的目光在月辉下尤为森冷。 顾槐江一眼便知晓,这又是生气了。心中暗叹了一声,苦笑着解释: “我之前也只是猜测出个大体的位置,至于这宅子,我也是听着响动才来的。” 说罢,他抬头望了一眼院墙,话锋一转,淡淡说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猫妖狡猾,晚了,怕是又要跑的没了踪影,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殷荀施了隐身诀,也不等顾槐江,飞身踏着墙垣,悄无声息的落入院墙内。 院内栽种着几株青竹,青竹侧方卧着一个鱼池。鱼池上飘着几朵将开未开的睡莲,莲下几尾湖鱼浅浅游弋,倒也显得雅致。 街上传来四声沉闷的打更声,虽已是丑时,但这家主人看起来并未安眠。 院舍窗棂上,烛火悠悠,摇曳出一个男人端坐的身影。透过薄薄的窗纸,只听得那男子低声埋怨道: “小团花,你这又是去哪里野了?怎么落得一身伤痕?难道又同街角的野猫打架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斯文,带着一丝关切。殷荀站在院中,隐隐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 随着男子话音落下,像是在回应主人询问一般,屋内又传出几声轻柔的猫叫声。 那声音凄哀,带着几分委屈,惹得男子又是一阵轻笑,道: “怎么还委屈上了?哎呀,别乱动,伤口还没包扎好呢。” 听着男子言语间的宠溺,殷荀有些吃惊,没想到这猫竟是家养的。也不知这男子是否知道,自己养了一个邪物。而那猫妖吸人精气,却为何又独独放过这个男子。 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身后,顾槐江已然在地上凝出一道法咒,金色结界迅速从地面蔓延开来,如同一个巨大的遮罩,将整个小院牢牢地包裹住。 抬手解了隐身术,殷荀显露出身形,他缓步上前,扣了扣木质门扉。 伴随着“哒...哒...哒..”的三声脆响,屋内的人显然被惊动了。 窗棂上,那男人的身形一滞,他警惕的问道: “什么人?” 殷荀眸光微动,沉声道:“你家猫儿伤了人,我们来要个说法,烦请先生开门。” “伤人?”男子的声音透着狐疑,“我家猫儿乖巧,怎会伤人,况且你们是怎么进院的!” 说话间,殷荀只听见房内先是有木轮声滚过,接着便是一道长椅抵门的啪嗒声。 隔着门扉,只听那男子警惕的说道: “这府衙就在不远处,我家也没什么钱财。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听你声音尚且年幼,不要误入歧途,快些离开吧。” 这是将他们当做贼人了... 殷荀叹了一口气,他耐下性子解释道:“我们不是窃贼,也不是强盗,只是你家猫儿化作女子,吸人精气,我们为此才来的。” 然而,门内的男子似乎犹疑:“这...这怎么可能?团花是我从小便养的,怎么会是妖物,你们定是弄错了。” 眼见男人不愿开门,挠了挠后脖颈,殷荀终是失了耐心,他沉声说了句,“既是这样,那烦请先生,让开些。” 紧接着,他抬起脚,用力踹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随着一声巨响,两扇木门在撞击下瞬间破碎开来,飞散的木屑,伴随着那张用来抵门的板凳,一同飞进屋内。 伴着一声木头倒地的闷响,殷荀抬脚踏进了房内。 四目相对,皆是一滞。 眼前男子一袭白衣,摔倒在地,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只扎了绷带的三花猫。身侧,木头轮椅侧翻着,一个轮子已经有些歪斜。 殷荀心头一紧,这正是当时湖边送他鲢鱼的书生,他不由的低呼: “怎么是你?” 那书生看到殷荀也是怔愣,他眸中哀伤,不解的问道:“姑娘缘何如此?” 缘何如此?殷荀眉头微蹙,低声道:“之前我已经说过了,你怀中的是个妖物。” 然而,可白衣书生却是不信的,他将怀中的猫儿拢了拢,安抚着猫儿竖起的毛发,反驳道: “我收养它已有十五年之久,团花温顺可爱,从未有过任何异常之举。你凭什么断定它是妖怪?” 闻言,殷荀眉头蹙的更深了,要如何证明妖怪是妖怪呢? 正是思量之际,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屋外劈来,向着书生胸膛直冲而去。殷荀眸色一沉,这是顾槐江的剑气。 他本能地想要出手抵挡,但转念一想以顾槐江的品性,就是要降妖,也不至于无故伤人。 在这迟疑的片刻,书生怀中的三花猫猛然跃起。原本娇小的体格,瞬间膨胀数倍,咆哮着迎向了那道剑气。 “团花?!”书生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剑光如闪电般劈来,但在接触到猫妖绷紧的身躯时,却瞬间化作点点辉光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这竟是一记虚招! 只见顾槐江一袭青衣,伫立于屋舍前,他单手捏诀,口中低声念道: “天地之气,凝结为灵,万物为形...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封禁妖邪,不得妄动。” 随着缚身咒咒令落下,猫妖脚下突然浮现出一个圆形阵图,阵内光华闪动,数道金色绳索迅速从地面延伸而出,犹如灵蛇般将猫妖身躯紧紧锁住。 猫妖不甘的叫唤着,它奋力挣扎,可越挣扎越是动弹不得。 喘息着趴在地上,猫妖艰难扭头,望向一旁呆坐在地上的书生。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口中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公子...” “啊?”白衣书生怔愣的伏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面上神色难辨。 直到听到猫妖再次唤他,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的回应道: “团....团花?你是团花?” 第43章 相伴数载,已是足够 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猫妖艰难的伸出尾巴向书生够去,可终究是差了些距离。 尾巴颓然的落在地上,圆瞳中隐隐含着泪光,它垂下头,望着书生,低声乞求道: “公子,看来我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能不能最后再抱我一下。” 书生听的一愣,他仓惶的望向顾槐江,随即又转向殷荀,颤声问道: “你们要杀了它吗?” 望着书生无措又焦急的模样,殷荀眉头微蹙,淡淡说道:“这妖伤了三十多条人命,自然是要杀。” “三十多条人命...”那书生呢喃着,他不解的望向被金链锁住的猫妖,眼眶逐渐泛红。 艰难的拖动身体,向着猫妖爬去,书生紧咬着牙关,颤声问道: “团花,你这是做什么啊!那可是三十多条人命,你这是为什么啊!” 望着书生匍匐着,一点点向自己爬来,那团花心急的呜咽起来,它用四肢艰难的撑起身体,却被锁链猛地压回了地上。 漆黑的圆瞳蒙上了泪水,它连忙低声说道:“公子,我错了...我错了...” 可它口中虽是喊着错了,心中却是不后悔的。 勉力爬到猫妖的近身处,书生将手搭住三花猫的额头,他将手狠狠抬起,却在望见猫儿满身的伤痕后,又无奈的放下。 摸着那血渍斑驳的毛发,书生低低重复道:“知错就好...知错便能回头。” 说罢,他哀求的看向顾槐江,声音哽咽道: “这位仙师,小...小宠管教不当,是我的过失。若是有罚,我愿意共担,还请留它一条性命。我如今...如今只剩下它了。” 说起这三花猫,那是书生五六岁时,在山道上无意间发现的。 那时他陪母亲上山还愿,发现一只受了腿伤的三花猫,正无助地躺在草丛中。他心生怜悯,不忍见它如此,便鼓起勇气,将猫儿带回了家中。 他给它取名“团花”,就像它的花纹一般,寓意岁岁团圆,静若繁花。 然而,这份期冀终究是落了空。就在两年前,父亲带着全家一同出游,路上不幸遭遇了山贼,父亲母亲双双殒命。而他则从山坡上滚落,身受重伤。 再醒来时,他双腿骨折,已然成了废人。那段日子他心中哀伤,每日恸哭,难以入眠。好在还有团花作伴,才能纾解心中绝望。 而今,当着他的面,要杀了团花,即使知道它是妖孽,知它伤人,他亦是无法袖手旁观。 望着书生紧紧将猫妖护在身后,顾槐江睫羽微垂,低声叹道: “它如今这样,也确实与你相关。” 说罢,顾槐江缓步走至屋舍前,微微站定。他伸出两根手指,对着书生心口轻轻一挑。霎时,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半颗金丹自书生心口缓缓浮现。 那金丹散发出淡淡流光,最终悬停在书生头顶上方。 随着金丹剥离,书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你要做什么!不可以!” 猫妖见状,眼中闪过惊慌,它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望着顾槐江焦急的咆哮道: “放回去!求求你,放回去!” 听着猫妖的哀求,顾槐江收敛了术法,失去了力量的牵制,那半颗金丹,如同受到了召唤一般,迅速落回到了书生的心口,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咳嗽骤然停止,书生缓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平稳着呼吸,有些茫然的问道: “刚刚那是什么?” “是妖丹。”殷荀沉声应答。他站在一旁看的真切,那是猫妖的半颗妖丹。 “竟是妖丹吗?”口中喃喃说着,书生心中已了然了七八分,他苦笑着摇头,声音带着颤抖,问道: “所以...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所以...团花是在为我杀人?” 沉寂半晌,顾槐江默认的点了点头,他垂眸望向书生,声音浅淡的开口: “你如今将死未死,依靠着半枚妖丹而活,然而,这妖丹破损,自是需要汲取精气,维持妖力,以保全你的性命。” 顿了顿,顾槐江望向那猫妖,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对着书生继续说道: “若是团花死了,我约莫你也就剩下半月左右的性命了。” 抬手轻抚团花的脑袋,书生眼中满是苦涩,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对着顾槐江深深拜下: “这一切罪孽皆因我而起,团花本性纯良,却因我而杀人。请仙师杀了我,取出这半颗妖丹,还给它,给它一条生路。” 望着主人跪倒在地,低声乞求的模样,团花眼中闪过痛色。 “公子,不用求他!”它厉声说道:“我杀了人,就是活着,也是被囚一生。” 说罢,不顾锁链的牵扯,团花强行撑起上半身,骨头发出细碎的断裂声,随着它利爪猛地插入自己腹部,半颗金色妖丹,被它血淋淋的挖了出来。 使尽全身气力,将那半颗妖丹送入书生心口,猫妖猛地摔落在地,头颅倒在书生的腿上,它眸中透着凄哀的笑。 “公子。”眼角流出泪来,团花仰着脖颈,断断续续的说道: “自我遇上公子那日,公子...公子便是我的全部,团花...此生能与公子相伴...相伴数载,已是足够了。” 眼瞳逐渐涣散,团花抬眸,努力的想要看清着眼前男子,它口中喃喃道: “公子切勿哀伤,团花死得其所,妄求公子珍重...” “团花,团花!”望着三花猫身体逐渐透明,迅速干瘪消散,书生惊慌的紧紧抱起那硕大的猫头,“团花,你不要死!该死的是我啊!” 他慌乱地看向顾槐江,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急切地恳求: “仙师,仙师!快把这妖丹从我体内取出,还给它!请救救它,救救我家团花!” 垂眸,顾槐江微微摇头:“它已经死了,就是将妖丹还给它,也救不了它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望着手中最后一缕毛发也消失不见,书生终于崩溃的嚎啕大哭起来,他口中无助的低喃: “团花...是我害了你......我...我...” 殷荀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望着地上男子,看着这一地狼藉,心中甚为压抑。 他踌躇着走近,抬手搭上男子肩膀,笨拙的安慰道:“它杀了人,本也是要伏诛的。如今这样,也算圆满。” “你!走开!” 一把甩开殷荀的小手,书生指着院门,愤怒的大喊道: “出去!你们给我出去!” 第44章 以后还能不能生的出来... 破晓的鸡鸣声响起,东方升起一抹鱼白。黑夜的青蓝尚未退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出了书生的院落,两人一前一后安静的走在窄巷中。 想到前日里刚吃了人家的鱼,今日便杀了人家的猫,殷荀不由的心中憋闷,垂眸望着脚下青石板,他鼻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听着身后轻叹,顾槐江放慢了脚步。沉吟片刻,他侧头,望了一眼闷头走近的殷荀,开口道: “妖是我除的,你不用在意。至于那书生,我已经传信给剑灵宗,自会有门人前来照拂。” 殷荀抬眸,定定望着顾槐江,仿佛被说中了心思,他急忙撇过头,轻哼着辩驳道: “谁说我在意,我只是有些困乏,才不会在意那书生的死活...”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微弱。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仿佛是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殷荀赶忙调转话题,低声问道: “师傅,你怎么知道猫妖在婺州城东北方向。” 轻叹一声,顾槐江无奈的勾了勾唇角,他转头望着殷荀,温声道: “你可记得我们在棺材铺时,老板除了描述死者的模样和年纪,还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殷荀蹙眉回忆着,他声音有些犹疑:“剩下的,不就是些坊间传闻吗?” 眸光微动,顾槐江摇了摇头,他望向前方瓦舍,缓缓说道: “那老板还提及了死者所在的住址。依那老板所言,这些死者大多都集中在城北。城西,城南则人数较少。所以我猜测这两处地方,可能对那妖物来说并不方便。” 稍作停顿,他垂眸望向殷荀,含笑道:“至于为何确定在城东方向,则是因为老鼠。” “老鼠?”殷荀眸中闪过一抹困惑。 “嗯,就是老鼠。”顾槐江微微点头。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上殷荀的脑袋,可目光落在抬起的左手上,却是微微顿住。 只见虎口周围泛着青黑,被猫妖咬出的那两个血口,宛如被剧毒侵蚀,正隐约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眉头微蹙,顾槐江又默默将手收回了袖中,才继续说道: “那日你在锤哥儿被褥上发现了猫毛。我便依着这点,在城中又转了一圈,发现城东的老鼠少之又少,心中便大概有了猜测。” “竟是这样。” 殷荀喃喃道,他面色是一如往常般的平静,心头却是暗暗发紧。思忖着,如今顾槐江这见微知着的本事,是越发的厉害了,当真不好忽悠。往后他还得再谨慎些,免得露出马脚。 脸上扬起一贯的笑意,殷荀仰头,沉声赞道:“师傅的心思真是缜密,徒儿当真是佩服。” 望着殷荀一脸纯真的假笑,顾槐江无奈的摇了摇头。 啧...今日是不吃这一套吗? 殷荀微微蹙眉,看着顾槐江神情淡漠,他眸色微动。想来也是,男人嘛...对于这种表面功夫,也总是会腻的。 摸了摸鼻尖,殷荀找补似的转而问道:“那个...师傅,接下来我们去哪?” 此话落下,顾槐江终于是有了动静,他望着天边徐徐升起的红日,抬手召出震云长剑,淡声道: “去穹窿山剑灵宗吧。” 穹窿山背靠震泽湖,乃是东岸群山之冠。所谓天形穹窿,其色苍苍。山间草木苍翠,山脚下更是卧着古城东吴。 东吴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城中小桥流水,百姓枕河而眠,处处透着雅致。 顾槐江原本打算,先带着殷荀到城中逛上一逛。可奈何虎口处作痛的厉害。只得调转了剑身,直接落到了剑灵宗山门前。 穹窿山山脚,几名守山修士,远远便看见顾槐江御剑而来。其中一人赶忙拱手上前,欢喜道: “少宗主,你总算是回来了。” “嗯。”微微颔首,顾槐江便携着殷荀向剑灵宗宫门走去。 山间微风拂过,带来了远处花木的清香。 缓步走在青石山道上,殷荀远远便瞧见,十几座青瓦红墙的楼阁坐落在山腰之上,在一片苍翠中显得十分醒目。 待两人踏着石阶,行至剑灵宗宫门前,只见朱红的大门前,已高高低低站着好几道身影。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袭暗红色云纹长衫,身形健壮。头发利落的束起,头上戴着墨色高冠,神情很是威严,这人正是剑灵宗宗主顾清扬。 而顾清扬身侧站着一位容颜俏丽的美妇人。妇人名唤舒瑶,亦是顾槐江的生母。 此刻,她身着水红长衫,内配紫灰长裙,长发盘成回心髻,上面攒着各色流苏簪花,正翘首向着山道眺望。 见到顾槐江走近,妇人勾住身旁男子手臂,欣喜的踮起了脚尖,小声道: “夫君,你看!是槐江回来了!你看呀!他身旁还领着个小娃娃!” 手臂被晃的直颤,顾清扬斜睨了一眼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声道: “夫人,我看到了,我没瞎。”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领着殷荀缓步走到众人身前,顾槐江对着为首的两人,拱手行了一礼。 目光锐利的打量着儿子,顾清扬鼻尖发出一声闷哼:“你倒还晓得回来!我这剑灵宗想来是配不上你了。” 顾槐江淡声道:“父亲,这是什么话。” 眼见父子二人又要起争执,顾夫人赶忙按住丈夫的手臂,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而且...” 说着,她望向顾槐江身侧的小人,附手在顾清扬耳畔低声说道: “而且他也是做师傅的人了,在徒孙面前多少给他留些面子。” 闻言,顾清扬垂眸,放缓了脸色,他望着站在一旁的殷荀,缓声问道:“你便是洛安的女儿?” “嗯,师公好。” 殷荀拱手甜甜唤道,他望了一眼身前的顾夫人,女子看着二十七八的样子,这声师奶奶一时竟有些叫不出口,于是改口道: “美人姐姐好!” 顾夫人听得欣喜,伏下身子,她忍不住捏了捏殷荀的小脸,口中赞道: “哎呀,这小娃娃嘴真甜,人也长得水灵灵的,真是讨人喜欢。真好!” 好吗?身侧顾清扬挑了挑眉,心中很不是滋味,这都叫差了两代辈分,他有这么老吗?! 望着身前粉嫩的孩童,顾清扬心中无奈的叹息,顾家一脉人丁单薄,修仙之道,又是境界越高,越难有子嗣。 他抬头望向顾槐江,暗暗想着,要是这臭小子能早日成家,估计现在也有这样半大的小孩,围在自己身边,甜甜地叫着“爷爷”了。 而如今...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依这臭小子的修为,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生的出来....... 第45章 靠嘴已经是忽悠不住了 思量间,顾槐江已与众师叔师伯见完了礼。 想到手上的伤痕,虽是小伤,但那猫妖死前似乎下了怨咒,若不及时化解,一旦侵入骨髓,便槁骨腐肉,难以拔除。 于是,他缓步走回顾清扬和舒瑶身前,低头瞧了一眼殷荀,顾槐江拱手道: “父亲,母亲,昨日降妖时我受了些小伤,需要闭关两日。陶陶这几日,就烦请你们多加照拂。” “受伤?”顾夫人一听受伤二字,顿时慌了神,她慌忙拉起顾槐江,上下打量着,焦急地问道: “哪里受伤了?伤势要不要紧?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 摇了摇头,顾槐江轻笑着安慰: “母亲,只是小伤,不碍事的。我闭关两日便可化解,不用担心。” 说罢,他蹲下身子,用那只完好的手摸了摸殷荀的脑袋,望着那琉璃色的眼睛,顾槐江不放心的叮嘱: “这两天不要乱跑,等我出关,好不好?” 迟疑了半晌,殷荀盯着顾槐江的眼眸,见他眸中忧色渐浓,想到他手上有伤,未免分了他的心思,便打算先应承下来。 于是殷荀认真的点了点头,保证道: “师傅放心,我绝对不乱跑。” 口中虽是这样说着,殷荀心中却是把那个“不”字,偷偷勾了去。魔头嘛,说话向来都是缺斤少两的。 “好。”这方顾槐江得了保证,他揉了揉殷荀的头,起身拜别父亲,随后便独自向着后山望月楼走去。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顾夫人微微叹息,“可惜了我准备了一桌的好菜。” 惋惜间,她目光却是移到了殷荀身上。此刻,殷荀依旧穿着那身鹅黄袖口的黑色短衫,只是他长发用红绳系成马尾,神态从容,生生将那药童的衣衫衬出几分英气来。 望着孩童玲珑剔透的眉眼,顾夫人心念一动,她弯下身子,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眉眼弯弯地诱哄道: “陶陶,瞧你这身衣服都有些旧了,师奶奶带你去换身新衣服,然后再带你去吃好东西,好不好?” 望着那过分和善的笑意,殷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思量再三,他犹犹豫豫答出一个“好”字。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后悔了。恨不能回到应答的那一瞬,将自己抽死过去。 纤云阁卧房内,殷荀坐在梳妆台前。 此刻,他已换上了一身绯色留仙裙,裙底是粉白渐变的红,间以金丝镶边,绣着云纹锦花,墨色长发被顾夫人梳了个流苏双环髻,头上簪着琳琅的翠色珠花。 殷荀定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耳边传来顾夫人亲切的问询:“陶陶,好看吧!” “呵呵...好看啊...”好看的他想掐死自己!扯了扯嘴角,殷荀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我也觉得好看!”将一个精致的花簪插入殷荀的发间,顾夫人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殷荀,感慨道: “我原先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终于有了你这样可人的徒孙。以后师奶奶我啊,把我所有的变美秘籍都传授给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深吸一口气,殷荀忍住与顾夫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他抬手,挡住顾夫人在他耳尖来回比划的流苏耳坠,低声道: “我没有耳洞,师奶奶,我有些不舒服,想出去走走。” “没有耳洞没关系啊,我有好东西。” 仿佛是心中有什么执念,顾夫人打开婢女手中捧着的锦盒,挑出一只蝴蝶流苏耳挂,轻轻一勾,那耳挂便嵌在了殷荀左耳上。 满意的勾起唇角,顾夫人牵起殷荀的手,关切说道: “你这孩子定是饿了,槐江特意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你。来,师奶奶带你去吃好吃的。” 闻言,殷荀眉头蹙了蹙,这师奶奶是完全不在意他人说了什么啊... 穿过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殷荀跟着顾夫人来到膳厅,虽是吃早膳的时辰,但桌上却摆满了鱼虾珍馐。 他浅浅的扫了一眼桌面,松鼠鳜鱼、酱方烧肉、碧螺虾仁、蟹粉小笼、海棠糕...大多都是顾槐江喜食得甜菜。 饭桌向门位置,顾清扬已经落座,望着殷荀一身珠翠的走来,他扫了一眼自家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后自顾自的喝起汤来。 “怎么样?”献宝似的拉着殷荀坐下,顾夫人望着丈夫问道:“好看吗?” “嗯。”顾清扬低低应了一声,顿了顿,他补充道:“你可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怎么会。”顾夫人撑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殷荀:“她和槐江又不一样。” 说罢,她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放入殷荀碗中,热情的招呼道: “来陶陶,吃肉!” “嗯。”看着碗中菜肴越积越多,殷荀抿起了嘴唇。 对于这些甜食,他实在说不上有多喜爱。默不作声的捞了一碗汤面,殷荀婉言推辞道: “师奶奶,我吃这个便好。” “那个没有营养。”重新夹了块烧肉,放入殷荀碗中,舒瑶眉眼弯弯道:“尝尝这个,槐江最爱吃这个。” 餐桌上,顾清扬轻咳了一声,表情有些无奈。 殷荀则是悠悠叹出一口气,望着顾夫人眼中点点星光。这一刻,他隐约明白了,当年顾槐江为何整日赖在神隐峰,不愿回家了。 想到眼下这个形势,多作一分停留,便多生一抹事端,殷荀深吸一口气,果断拿起筷子,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终于,就在顾夫人下一块鱼肉,即将放到他碗中之前。殷荀猛地放下碗筷,留下一句: “我吃饱了!” 便起身作揖,飞似的向着膳厅外逃去。 筷子悬停在空中,顾夫人狐疑的低喃:“这就吃饱了?” 望着孩童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清扬微微挑眉,他用碗接过夫人筷子上的肉,心中想着,不然呢...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殷荀打着饱嗝走在山道上,这剑灵宗他以后是万万不敢再来了。 想到顾槐江从小被母亲逼着吃菜的场景,殷荀不由的暗暗发笑。 蓦然间,他停住脚步,转头望了一眼山腰的红色楼阁,想起顾槐江尚在闭关,心道:那人手伤的应该不要紧吧。 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想着左右不过是被猫儿咬了一口,算不得什么大事。 挑了挑眉梢,殷荀转身继续向着山下走去。而今他得去街市一趟,买些能哄人的小玩意。 依着早上的经验,如今这男人,靠嘴已经是忽悠不住了。 第46章 你不是要找老夫报仇吗? 盛夏时节,烈日炙烤着大地。 穹窿山下东吴古城,街市上人潮如织,两侧店铺门窗雕花,檐角精致。摊位排挡冒出阵阵热气,热气中又夹带着糕点的甜香。 殷荀接过包好的桂花绿豆糕,正要放入袖中,身子却忽然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 勒马的嘶鸣声响起,殷荀警觉的转过头。只见一辆暗紫色枣木马车,骤然停在了他身后。马车由两匹卷毛青鬃马牵引,侧窗上挂着暗色绉纱。 许是被糕点的蒸汽熏得有些出汗,殷荀抬脚便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头之际,马车中却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呼唤: “红衣小美人,你等一下。” 这是叫我?闻言,殷荀脚步微顿,他仰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暗色绉纱被一只瘦长的手撩开,里面露出一双细缝般的眯眯眼来。 殷荀只觉得这双眼睛隐隐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于是他出声问道: “你哪位?” 车中少年听的一愣,他眸中闪过一丝怨怒,随即压低声音问道: “你竟不认得我了?” 殷荀蹙了蹙眉,疑惑反问:“我该认得你吗?” 少年指甲用力掐入手心,随即又松开,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提示道:“四个月前我们见过的,还与贵山庄发生了些矛盾。” 殷荀眸色微沉,顿时想了起来,眼前这人竟是乔麟,可这乔麟不是摔下山崖成为废人了吗?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思量片刻,殷荀将糕点塞入袖口中,沉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有人让我将这个给你。”乔麟挪了挪身体,艰难的将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个青灰色的布扎,上面系着黑色布绳,看着有些年份。 殷荀狐疑的接过布扎,随手打开,可当看到里面内容的瞬间,他脸色霎时变得僵硬,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只见布扎之内,排布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银针。有的如细毫,有的如刀戟,有的又如长锥。针柄之上,更是刻着一个极细微的青字。 这是阮青丹的古九针!可阮青丹不是已经死了吗?!是被他亲手推进那满是蛇蝎的毒坑中,被万毒啃噬而死的。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身体仿佛又被无数银针刺穿,殷荀眼瞳震动,他倏然抬头,厉声问道: “这是谁给你的!他在哪里?!” 慢悠悠地将手收回,乔麟眯起眼睛,似乎并不畏惧殷荀的威吓,他歪嘴淡笑着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见他,那你就上车,我带你去。” 眼眸覆上了寒光,殷荀心中升起一抹杀意,他阴沉地望着乔麟,声音冷冽: “你带我去?你可知这布扎的主人是谁,你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乔麟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那人医治了我的腿,托我传信而已。” “当然了...”乔麟顿了顿,他目光在殷荀身上停留了片刻,显得毫不在意,“你要是不愿去,那我便走了,正巧我腿也有些不舒服。” 说罢,他不再多言,开始催促马夫驾车离开。 眼见乔麟即将放下车帘,车轮开始缓缓启动。即使察觉到可能是陷阱,但殷荀还是忍不住出声,叫停了马车。 “等一下!我去!” 车内燃着浓烈的熏香,殷荀撩开帘帐踏入车厢。他环顾四周,只见乔麟身着白色布衣,腰间系着黑色绑带,一双残腿平放在侧椅上,上面绑着可以活动的木支架,身形相较之前消瘦了许多。 扫了一眼中央窄桌上的陈设,殷荀靠着马车另一侧坐下,反手灭了炉中熏香,他淡淡说道: “走吧。” “走。”随着乔麟一声悠扬的高喊,木轮缓缓滚动起来。 目光扫过乔麟身上白色孝服,殷荀想到那日乔春就死在钟吾城附近的山洞中,当时他只顾支走顾槐江,却不知雷泽后来有没有处理。 于是殷荀佯装不经意的问道:“乔兄,我见你身着孝服,家中可是有何变故?” 闻言,乔麟转头,他定定望着殷荀,细眼中闪过深沉的哀痛,叹出一口气,他带着哭腔说道: “前些日子,钟吾城附近凶兽出没,我父亲不幸遇害。他被发现时,只剩下了一具无头的尸身。眼下,家中还在孝期。” 判定是凶兽所为吗?殷荀静静打量着乔麟,许久后,他沉声说道: “还望节哀。” 然而,乔麟却突然扯着嘴角笑了,抬手擦了擦眼角泪水,他将脚搬下木榻,起身为殷荀斟了杯茶水。 殷勤的将茶盏推到殷荀面前,乔麟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凶兽已经伏诛,能伏诛就好。” 闻言,殷荀也跟着扯了扯唇角,可两人的笑容中都无多少温度。 望着眼前碧绿的茶水,他转头望向窗外,乔麟的茶,他自然是不敢喝的。 轻嗤一声,乔麟也不恼,他端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舔了舔嘴唇,仰头靠在车厢的内壁上,开始直勾勾地打量起殷荀来。 这趟路程并不近,马车行驶了约莫一天的时间,才终于放慢了速度,缓缓驶入了一片山林。 许是碰到了什么山石,车身一个颠簸,殷荀脑袋随之撞在了车厢上。 双眸猛地睁开,摸着昏沉的脑袋,殷荀心中一凛,他竟然睡着了!他明明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怎么竟睡着了呢?! 匆忙撩开帘子,已是午夜,夜色如同浓墨般厚重,似乎被一层雾气所笼罩。天上看不见半点星光,隐约有树叶擦过车厢发出的沙沙声。 这里的空气异常闷热,四处充斥着粘稠的水汽。 胸口堵得发慌,殷荀隐隐觉得不安,他放下潮湿的绉纱,唤出长鞭,低声问道: “这是哪里?” 车厢内幽暗一片,乔麟的声音从另一侧飘来,阴沉中带着怨毒:“这里?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啊!” 殷荀眸中划过一丝不屑,“你要杀我?凭你?” 愤怒的捶着木榻,乔麟冷声道:“当然不止有我!小贱人!你杀了我父亲,我要你偿命!” 说话间,他将一包药粉猛地撒到殷荀身上。 猝不及防的屏住呼吸,殷荀眸色暗沉,混账东西!用毒就算了,还敢骂他小贱人?! 要知道小和贱,这两个字,大魔头都不喜欢! 心中蕴着怒气,殷荀随即操控白柳,向着乔麟狠狠劈去。可那乔麟似乎也早有准备,泼完药粉,他便眼疾手快的跳出了车厢。 见状,殷荀眼瞳微眯,作势便要跟上。可撩开车帘的瞬间,耳畔却传来细微的风声,那是暗器疾驰而来的声响。 猛地收住脚步,殷荀迅速转身抵住马车背板。 只听“哒、哒、哒、哒...”数声轻响,一连串的银针如同雨点般密集地钉在了车厢木板上。 前方马儿发出倒地的嘶鸣,车身剧烈晃动,眼看就要倒地,殷荀双脚一蹬,灵巧的从另一侧车窗飞身而出。 他捏起护身诀,踏着树枝便要跃到空中。察觉到暗处修士众多,殷荀心想着既然地方已经找到,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眼下情况不明,他可先潜入林中避一避锋芒。 然而,思量之间,一道苍老枯槁的声音响起,生生将他的身形顿住。 “殷荀,你不是要找老夫报仇吗?” 阮青丹?!殷荀心中猛然一震。他垂眸向着声音处望去,只见前方山道上,一个黑色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也便是这一瞬的恍神,他头顶上方,一张由金丝编成的巨网,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第47章 他定是出事了! 汇聚全身灵力,殷荀紧握长鞭,奋力一甩,试图将那张金丝巨网挣破。可他刚挥出一鞭,手腕便仿佛被电击了一般,麻痹的失去了气力。 殷荀身体一软,被巨网压制着跌落到地上。 那张网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袍人牢牢按住,殷荀踉跄着想要站起身,可却是动弹不得。 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重,视线逐渐迷离。隔着网绳,殷荀缓缓抬眸,眼前似乎有三四个乔麟,跛着脚同时向他走来。 只见乔麟那四个脑袋旋转着,得意道:“大药师的毒,果然厉害。” 殷荀有些迷糊,他这是中毒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可那些药粉他明明就没有吸入,又是怎么中的毒?!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殷荀努力保持着清醒,他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将毒素清出体外,可似乎成效不大。 晃了晃脑袋,殷荀低声斥道: “卑鄙!小人行径!” 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孩童,乔麟嘴角咧的更开,他抬起僵直的双腿,一脚将殷荀踹倒在地,眼中满是嘲讽: “卑鄙?我之前可是将解药亲手给过你?是你自己不喝罢了!” 想起马车上的那杯茶水,殷荀鼻尖发出自嘲的轻笑,他自以为处处小心,却还是没能躲过这帮人的算计。 咬紧牙关,殷荀声音低沉的叹道:“那我还真是让你们费心了!” “为了杀你,值得!” 说罢,乔麟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他眸中透着窒息的怨恨: “洛陶陶,我今日就要将你的头割下来,祭奠我父亲!” 洛陶陶? 听到这个名字,殷荀压制住脑中的混沌,他艰难的思考着,乔麟叫他洛陶陶,那显然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既然这样又为何会认定是他杀的人呢? 望着匕首上暗芒凌冽,撑着网绳,殷荀抬眸问道:“我才八岁,有何能力杀你父亲?” “你别装了!”乔麟阴恻的怒吼,他握紧手中匕首,小眼瞪的溜圆: “之前父亲带人为我寻求公道,你们便一直怀恨在心,我父亲失踪的那天,你就出现在钟吾城,还敢和你说没关系?!况且发现尸体的山洞外,有打斗的痕迹,大药师说了,那是鞭痕!就是你法器留下的痕迹!” 殷荀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手中的长鞭上。白柳因叶片如刀,留下的鞭痕确实与众不同。 但谈及乔春之死,他虽本意要取其性命,然而最终乔春却是因禁言契咒的束缚,被勒爆脖颈而亡。 思量间,殷荀抬眸望向前方山道,之前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刚刚那句叫喊只是他的幻觉。 “阮青丹。”殷荀口中低低念道。 望着孩童若有所思,且又毫无惧意的模样,乔麟愤怒的举起了手中匕首,“小贱人!我在和你说话,你还敢分心?!” 说着,他便要往殷荀肩头刺去,殷荀眸色一凛,眼下身体乏力,他只得调动体内灵力,在心中快速念起了控心咒。 耳目闭,灵智迷,以身授吾... 随着咒术落下,乔麟身形一顿,他不受控制的走向按着金网的黑袍修士,随后发疯似的挥砍起来。 眼见巨网没了压制,殷荀抬手,缓缓将网绳拉了开来。 他瞥了一眼仍在挥舞匕首的乔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此刻,乔麟眼中带着怨怒,尚不知自己将面临什么,也不知这些黑袍修士为何不躲!他依旧走边咒骂道: “小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呵。”殷荀轻叹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找你,你就该找个角落苟延残喘的呆着,如今自己送到我面前,这不是找死么。” 随着那个“死”字沉重地落下,乔麟挥砍的匕首在空中猛地停滞,手臂迅速反转,操控着匕首,径直向他的心口扎去。 “不...不行....” 乔麟惊恐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他试图用另一只手抵挡,但那刀尖依旧毫不留情地一寸寸没入他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衣料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不多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具躯体瘫倒在地,没了气息。 脚下一片狼藉,殷荀舒了一口气,胸口却猛烈的咳嗽起来,脑袋越发的昏沉。 前方山道上隐隐传出掌声,只听一老者带着森然,慢悠悠的说道: “好,好,好!殷荀,果然是你!” 岱神宗玄晖殿,白色剑台上,仿佛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玄黑色长剑发出剧烈的嗡鸣声。 与此同时,望月楼内,顾槐江正盘膝而坐。 感受到封印震动,他双眸陡然睁开。本来虎口处,已逸散出大半的黑气,如今没了牵制,又重新聚回了那暗紫色的伤洞中。 蓐收剑如此焦躁……殷荀他,他定是出事了! 心中蓦的一紧,顾不得身下正在流转的净化法阵,顾槐江单手捏诀,瞬行至剑灵宗大殿前。 此刻,宫苑内灯火通明,仆婢门生们都在焦急地来回奔走着,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快步走到顾夫人身前,顾槐江紧张的问道:“母亲,他人呢?陶陶他人呢?!” 顾夫人见儿子如此焦急,脸上也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无措的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啊。陶陶这孩子,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转眼人没了。我们都已经找了一天了,山下也派人去寻了,可都没有消息。” 心下微沉,顾槐江抬手,随即解了蓐收剑剑台封印。 随着封印解开,岱神宗上天柱峰山,一道玄黑色剑气霎时破空而出,直冲天际。 而距穹窿山五百里外的桐花谷内,此刻,殷荀的状况并不好受。 四周瘴气逐渐浓厚,他脑袋昏沉,身体麻木,太阳穴也在不住的跳动。咬牙望着眼前那个不人不鬼的老者,殷荀沉声问道: “阮青丹,你还活着。” 那老者坐在木质轮椅上,面容扭曲,他呵呵一笑,浑浊的眼瞳中闪过一道精光。 伸出那双斑驳枯槁的手,在眼前端详。 片刻后,老者愤恨的缓缓说道:“殷荀,你都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呢。” 望着曾经仙风道骨的医圣,如今却变成了这副鬼魅模样,殷荀冷嗤一声: “别不舍的啊,你现在这副模样和做鬼也没什么区别了,我这就重新送你下去!” “哼,无知小儿!” 阮青丹脸色一沉,怨毒之色更甚。他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身体佝偻,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你中了我调的筋骨麻痹散,全身气力尽失,你还想用什么来对付我?你那控心咒吗?” 说罢,他站停在殷荀面前,张开双臂,嗓音嘶哑的大喝道: “来啊,你大可试试!” 第48章 这世间没人会救他 试试就试试! 殷荀心中默念起法咒,可不等他念完,就见阮青丹抬手向着他脖颈处扎去。 不是让我使咒术的么?!臭老头不讲武德! 望着那明晃晃的银针,殷荀第一反应便是躲避。可他身体发麻,刚刚僵硬的转过身,后背衣领就被阮青丹狠狠拽住。 银针没入脖颈,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迷迷糊糊中,殷荀只听阮青丹冷冷道: “将他带到血窟,绑起来。老夫要亲自将他做成菌棍。” “菌棍?什么菌棍...” 身体被人抬起,殷荀躺在地上,不死心的低喃着。 “呵...你很快便知道了。”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待殷荀再次睁眼,已置身于一个诡异的丛林之中。四周被一片血红所笼罩,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一股青涩的咸腥味道。 树木的枝干上挂着斑驳的水痕。暗绿色的滴水观音在这里生长得格外茂盛,宽大的叶片上透着血管般的深红。 然而,最显眼的还是蘑菇,只见丛林各处都长着鲜红的蘑菇,这些蘑菇大小不一,圆润鲜艳,个个都饱满的可以掐出水来。 “你醒了?” 不远处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殷荀循声望去,只见阮青丹一袭黑色长袍,正站在不远处的木桌旁。那桌子是由巨木竖劈而成,上面长满了暗绿的苔藓。 木桌上,摆着个木质托盘,里面盛着些许暗灰色粉末。 “你真是让我等了好久啊。” 阮青丹慢悠悠的说着。他转身,缓慢的走到殷荀面前,伸出了他那干瘪枯槁的手。 那手上布满了伤疤,看起来触目惊心。 抬手,颤抖的掀开帽兜,阮青丹面色阴沉的说道: “你看看,如今我的脸、我的手,都这般的恶心!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殷荀懒懒的抬起眸子,并没有说话。他沉声望着眼前老头,看着他那鬼白的、斑驳的脸,口中发出“呵”的一声轻嗤。 “呵?很好笑吗?!”阮青丹喉咙滚动,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说着,他抬手,用力掐住殷荀脸颊,上下摩挲着,声音如同枯草般沙哑: “皮肤如此滑嫩,真是绝品!不过你放心,我不向你那般残暴,动不动就将人拆骨剁手,扔到蛇蝎窝里。” 手指粗粝的划过脸颊,惹得殷荀心中发寒。眼下他被捆绑在一个十字型的木桩上,无法动弹。 殷荀试着动了动手指,可感受到的只有星星点点的刺麻,依旧使不出气力... 克制住心头的恶心感,殷荀侧过头,沉声问道: “那你想怎样?” “怎样?”阮青丹勾起干瘪的唇角,他弯下腰,随手摘起地上一株蘑菇。 将蘑菇放到嘴边用力挤压,霎时,鲜红的如同血液般的汁水,顺着他的手掌流入口中。 伸出舌头,舔舐掉唇角的汁液。阮青丹脸上露出一丝餍足,他用力将手中残渣,塞入殷荀口中。 “你也尝尝啊,它很快就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了。” 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望着殷荀狼狈的吐出碎末。阮青丹口中发出狰狞的笑声,他猛地掐住殷荀脖颈,厉声道: “殷荀,我要将你做成血菇的养料,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皮肤上长出血泡,看着菌丝从血肉中钻出,看着我一口一口将你吃掉!我要你生不如死!”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殷荀听的脊背发凉,他望向阮青丹刚刚拔出蘑菇的位置,那地下似乎还连着骨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蠕动。 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殷荀知道,那是恐惧的颤栗,他在害怕。 用力扭动手臂,殷荀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木架倒刺粗粝,将他手背刮磨出道道血痕。 “你别废力气了。”阮青丹笑的阴沉:“为了抓你,我可是做了十成十的准备,就说这绑你的绳索木桩,都是我在药水中提前浸泡过的。” 说起药水,阮青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药水啊,是我用曼陀罗花汁混合玄蜂毒调制而成。闻之,触之,便可使人精神混沌,身体麻痹。” 殷荀听的一滞,“所以那马车...” “是,那辆马车的每一寸木板,我都已用剧毒浸泡过。”阮青丹逼近殷荀,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恨意和疯狂,“你闻了碰了这么久,再加上山谷瘴气,自然只有乖乖受死的份!” 随着话语的落下,阮青丹指尖轻轻一动,一把锋利的银色小刀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阮青丹将刀锋紧贴着殷荀的手腕,然后慢慢划下。 殷荀只觉手腕处一阵寒凉袭来,紧接着是密集的刺痛感,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针尖在刺入肌肤。 他低头望去,只见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了一道醒目的殷红色血痕。 血液从伤口处细细渗出,很快便凝成血滴,沿着手腕滑落下来。 殷荀心中猛地一沉,他难道真要死在这里?要死在这个老怪物的手里?变成山谷中一堆无名无姓的血蘑菇?! 这样憋屈的死法,他是十万、百万分的不情愿! 对了,还有控心咒!殷荀大脑飞速运转着,即使无法直接控制阮青丹,但若是附近还有其他修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必须搏上一搏! 想到这里,殷荀立刻调动起全身灵力,在心中咏唱出咒文。无形的法阵逐渐开始凝聚。 殷荀心中一喜,有希望! 然而,眼见阵图就要绘制完成,殷荀身后忽然浮现出一道血色符阵。 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殷荀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背后传来,灵力如同流水般被无情地扯出体外。 似乎是察觉到殷荀的小动作,阮青丹咧起了唇角,他对着殷荀另一侧的手腕又是一刀。 望着那血红的伤口,阮青丹嗓音低沉的说道: “没用的,你何必浪费这些灵力。与其这样,倒不如给我享用。” 说罢,他猛地抓住殷荀手腕,用力吮吸起来。 真是变态!殷荀咬着牙关,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他清晰的感受到鲜血正顺着手臂急速的抽离。 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额角冒着冷汗,脑中嗡声一片,心中似乎有声音不断叫嚣着,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许是血液逐渐流失,殷荀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他艰难的抬起头,望着昏沉的天空,脑中忽然就想起了顾槐江。 顾槐江会来救他么?他会来吗... 殷荀不由的扯起了唇角,喉间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他怎么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个要杀他的人,怎么会来救他...想来自己也真是没用,这样紧要的关头,居然会想起顾槐江...这世间没人会救他... 谁会救一个被人唾弃的大魔头呢... 眼角微微泛红,一瞬间,殷荀暴涨出全部的气力,体内的金丹疯狂流转,仿佛要炸开一般。 如今,他唯有自救! 第49章 蓐收,你重了 灵力汇聚百骸,殷荀用力一震,霎时身后木桩碎裂开来! 挣脱开钳制,殷荀猛地一掌打在阮青丹胸前,随后他踏着枯木,踉跄的落到山岩一处树干上。 望着得手的猎物突然挣脱,阮青丹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他擦了擦唇畔血渍,声音冰冷而轻蔑: “倒是小瞧了你。” 转动着浑浊的双眸,阮青丹语气中满是轻蔑与不屑:“不过一只垂死的老鼠,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给我上,把他拿下!” 随着老人沙哑的命令落下,山谷之中,回响起细密的沙沙声。 与此同时,桐花谷外,距离地面三百里的高空。 蓐收神剑剑身陡然一震,先前殷荀气息忽然中断,它没了方向,只能悬停在原地,焦急得来回打转。 如今再度感受到灵气波动,蓐收剑快速调转剑身,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殷荀所在山谷直冲而去。 四周黑袍人蜂拥袭来,殷荀站在木枝上低低喘着粗气,他如同困兽般警惕的望着下方。 不远处那暗红色法阵,在阮青丹的操控下,徐徐升起,笼罩住整个山谷。 侧头躲过袭来的刀刃,殷荀咬牙望着飞身向他砍来的黑袍人,猛地甩动长鞭将来人击落,自己却也吐出一口血来。 指甲嵌入掌心,手中一片粘稠,殷荀跪倒在树上,耳边陡然响起熟悉的龙吟声,他眯眼望向山谷上空。 只见一把玄黑色镶着两条青龙的长剑,带着红光,正急速向他奔来。 是蓐收!殷荀眸色一凛,大喊道:“蓐收,我在这里!” 听到召唤,蓐收剑剑身嗡鸣不止。它如一道闪电般破空而来,猛地发力,刺穿前方黑袍人的胸膛。随后,得意地窜入殷荀手中。 可许是剑气过于雄浑,殷荀在握住蓐收剑剑柄的瞬间,被巨大的惯性拉扯着,重重摔在了树下。 一时间,殷荀被摔得两眼昏花,四周的景象在眼前旋转。他晃动着身体,双手紧紧握着剑柄,用剑尖抵着地面,才艰难地站了起来。 甩了甩头,殷荀口中低喃道:“蓐收,你重了。” 这话一出,蓐收剑立马委屈的铮鸣起来,以前怎么不嫌它重,剑又不会长胖! 剑身微微颤动,殷荀手中灵力扩散,不经意的注入到他手腕银铃中。 殷荀苦笑一声,此刻,他握着蓐收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如今他残存的这些气力,远不够挥动蓐收。 鲜血不断顺着指尖滑落至剑身,殷荀深吸一口气,环视着将他围的水泄不通的黑袍人,冷冷道: “来啊,有一个算一个!今日我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就是赚!你们谁想做第一个!”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蓐收剑上的血迹缓缓渗透进剑身,隐隐散发出骇人的红光。 周遭黑袍修士们面面相觑,持剑的女娃虽已是伤痕累累,但神情依旧让人感到压迫,而望着她手中长剑,终于有人惊呼道: “蓐收剑!那是蓐收神剑啊!” “竟是蓐收?!” 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黑袍修士们面色微变,他们犹疑的站在原地,身后却传来老者冷厉的声响: “区区一个失了力的女娃!有什么好怕的!后退者死!给我上!” 听着老者狠厉的催促,黑袍修士们再次发动了攻击。 “该死!” 殷荀低斥一声,望着四面涌来的刀剑,他深吸一口气,紧握蓐收剑,艰难地迎了上去。 周遭攻击越发的狠辣,殷荀竭尽全力躲避着攻击。他挥剑斩断一人的手臂,却又有人从背后偷袭,锋利的刀刃将他皮肤划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殷荀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远处传来阮青丹畅快的笑声,“你们记得留他一条命,我还要慢慢折磨呢。哈哈哈哈...殷荀,你也有今天!” 殷荀两眼杀的通红,他望着阮青丹的方向,大喝: “鬼老头,老子,就是死也要将你带下去!” 说着,他顶着刀剑就要往阮青丹的方向冲去。 可忽然间,清脆的银铃声自腕间响起,殷荀只觉背后一暖,他身形一滞,仿佛被什么人抱住。 没有多想,殷荀咬牙,握着蓐收,反手就向身后劈去,可入眼的却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手腕猛地被人握住,殷荀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顾...顾槐江?” 此刻,顾槐江半跪在地上,他单手紧紧握着殷荀手腕,漆黑的眼眸神色不定,愤怒焦躁中又似乎带着忧伤的痛惜。 定定望着眼前孩童,见他全身上下满是伤痕,顾槐江蹙紧了眉头,他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缓缓抬手,拭去殷荀脸上的血渍,顾槐江低声斥道: “为什么乱跑,为什么不早些找我。” “我...我...”殷荀紧咬着嘴唇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抬眼,猛然发现手中还握着蓐收剑。 匆忙把剑扔到一边,殷荀眼中满是无措,他慌张的解释:“师傅,是这剑自己跑过来的,我...我不认识它!” 鲜红衣裙夹带着血色,衬的孩童面容尤为苍白,流苏耳坠在颈间轻晃,发髻上珠钗散乱。一双琉璃色的瞳眸氤氲着泪珠,娇俏中透着凄惨,凄惨中又隐隐带着诡异。 顾槐江望着殷荀心中五味杂陈,这装扮他熟悉,一看便出自他母亲的手笔。 微微有些怔愣,还来不及言语,殷荀便已扑进了他的怀中。 望着顾槐江神情阴晴变化,殷荀隐隐有些不安,大脑变得空白,他是看出来了吗?! 心怦怦直跳,殷荀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不由自主的搂紧顾槐江的脖颈,仿佛是害怕被推开一般。 地上的蓐收剑不甘的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但随着顾槐江视线划过,很快归于平静。 感受到孩童身体的颤抖,顾槐江微微侧头,他轻轻拍着殷荀的背脊,低声安慰道: “别怕,别怕。我在呢,不会有人再伤你。” 他单手将他抱起,稳稳护在怀中。随后目光冷冽的扫过周遭修士,唤出震云长剑,顾槐江声音透着寒霜: “伤他?你们有几条命赔?” 随着清润的嗓音落下,顾槐江周身剑气四溢,一股强大的威压瞬时蔓延,如同山岳般压得在场修士,几乎喘不过气来。 面色从最初的怔愣迅速转化为惊恐,双腿不受控制的打颤。 此刻,修士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而殷荀窝在顾槐江肩头,却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没发现,真是万幸... 林中黑影四散奔逃,可谁又能从顾槐江手中逃脱呢?随着震云剑光呼啸而过,剑气横扫山谷。 银色剑光所过之处,空中黑影霎时破碎成两段,场中百十人无一幸免。 一时间,血花四溅,血珠如同烟花一般在空中绽放,随后又纷纷坠落于地面,将大地染得猩红一片。 眼眸中酝着杀意,顾槐江一手抱着殷荀,一手持着长剑,漠然的踏过满地尸骸,他淡青色的薄衫沾染了血迹,身上透着弑杀的寒意。 远处草木微动,似乎还有漏网之鱼。 顾槐江抬眼,只见密林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向着山谷外仓皇逃窜。 耳畔传来殷荀声响:“师傅,那是阮青丹。这密林血菇,就是他在背后操纵,别放过他!” 那是阮青丹?!顾槐江心中微怔。可阮青丹不是早死了么?难怪殷荀会如此不管不顾。 第50章 做鬼都是个黑心鬼 一剑挥出,凌冽的剑气将老人横扫在地。顾槐江抱着殷荀,身形轻盈地跃起,稳稳地落在阮青丹的面前。 垂眸,俯视着地上匍匐挣扎的老人,顾槐江眼瞳闪过一抹厉色。他再度挥起震云剑,剑锋光华流转,透着冰冷的杀意。 阮青丹仓惶转头,望着震云长剑即将落下,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挣扎着转过身,蹬着双腿仓惶后退,口中高喊着,“顾槐江,正道仙门同气连枝。我!我是善丹阁阁主阮青丹!你不能杀我!” “呵。”顾槐江冷哼一声,他淡淡瞥了一眼周遭丛林。 林地里长满了血色蘑菇,四处都是血肉堆积的残骸。有些躯体尚未死透,还在轻微蠕动,连带着上面的蘑菇也跟着一同晃动。 这场景说是九幽地狱,都不遑多让。 蹙起眉头,顾槐江眉目森寒的斥道:“你嗜血成性,残害百姓,还敢自言正道!” 浑浊的眸子微微转动,阮青丹将手悄悄伸进袖中,不动声色的握了一把暗紫色粉末,口中辩白道: “顾神君,我这么做实在是逼不得已啊。当日我被殷荀那魔头扔入毒坑,身中剧毒,唯有依靠蛊虫才能续命。可这蛊虫需要精血供养,我若是不吸食血液,自身便会枯竭而亡,实在是无奈之举啊!” 说着,他向前跪行几步,颤声乞求: “还请顾神君饶我一命,我保证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洗心革面?”殷荀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他猛地挣开顾槐江的手臂,落到地上,咬牙骂道: “阮青丹,你做鬼都是个黑心鬼,还想重新做人?!” 踉跄地走向老人,殷荀脸色苍白如纸,眸中却燃烧着熊熊恨意,“你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若还活着,我...” 正要说起姐姐,猛然意识到顾槐江还在身后,殷荀转而冷哼了一声,收住了话语。 “呵。”望着孩童面色阴沉,阮青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望向顾槐江,语气神秘: “顾神君,你可知你这小徒弟是何人?” 闻言,顾槐江眼瞳微震,随即抬剑便要落下,可剑锋未至,殷荀的长鞭却是先一步锁住了阮青丹的脖颈。 心脏剧烈跳动着,殷荀怒喝道:“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血泡声,阮青丹含糊不清地笑着:“殷...荀...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殷荀心中一紧,正欲用力收紧长鞭。忽然,阮青丹猛地抬手,大团的暗紫色粉末从他袖口处喷射出来。 “小心!” 顾怀江惊呼一声,迅速闪身至殷荀身前,将其护入怀中。 他抬手,用衣袖掩住殷荀,隔绝掉那些弥漫的紫色粉尘,随后脚尖轻盈点地,抱着孩童跃出紫雾之中。 屏息悬浮在空中,殷荀眯眼望向下方丛林,只见紫雾浓重之处已不见阮青丹的身影,他挣扎着身体,还想去追。 腰身却被顾槐江紧紧扣住,望着两人衣物上沾染的紫色粉末,顾槐江微微蹙眉。他迅速抛出两道传音符,随后捏了个瞬行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待殷荀回过神,全身上下已是一片冰凉,耳畔水声轰鸣。头顶上方,银色瀑布如绸缎般倾泻而下,不断冲刷着两人的身体。 虽是炎炎夏日,但毫无防备地进入水中,殷荀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湍急的水流冲击着面颊,迷得他睁不开双眼,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殷荀有些恼,他想要去追阮青丹,不是洗这莫名其妙的凉水澡。 艰难的仰头,望着顾槐江朦胧的身影,他张口斥道: “顾...咕噜咕噜...槐...咕噜咕噜...江...咕噜咕噜咕噜....” 巨大的水流呛的孩童几乎窒息,罢了...无奈的垂下头,殷荀死死拽着顾槐江胸前的衣襟,望着两人身侧缓缓晕开的淡红色血迹。 他隐隐觉得有些疲惫,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殷荀昏沉地闭上了眼睛。 伸手,稳稳托住孩童下沉的身体,感受到躯体的冰凉。顾槐江握住殷荀手掌,将灵力丝丝缕缕的渗入孩童心脉之中。 神隐峰瀑布水质洁净,对伤口多少有些疗愈作用,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确认殷荀身上的紫色粉末都已被冲刷干净。 顾槐江小心地将殷荀带回了神隐窟中,将殷荀安置在石窟岩榻上,望着孩童湿漉漉的衣裳,神君陷入两难的境地。 目光在榻上游移,顾神君蹙眉想着,若是这样穿着湿衣服入睡,定然是要着凉生病的。 可若是让觅儿来换,那丫头定会大呼小叫,且殷荀的伤口还需有人处理,左思右想,其他人都不大放心。 于是,片刻后,顾槐江转身出了洞窟。再回来时,已是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衫。 他一手捧着孩童日常穿的淡青色薄衫,衣衫下方是一张薄毯。另一只手则拿着装着绷带药物的托盘。 将东西放到孩童身畔,顾槐江坐到榻上,望着殷荀睡得昏沉,他轻声唤道: “陶陶,醒醒。将衣服换了,师傅给你上药。” 然而,殷荀只是微微动了动,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无奈的摇了摇头,顾槐江望向孩童手腕处的伤口。此刻,因是泡了水的缘故,伤口深红中泛着惨白,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漆黑的眼眸越发深沉,顾槐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的捏紧了掌中药瓶。 许是承受不住男人的气力,药瓶很快便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猛然回神,顾槐江收敛了情绪,缓了缓心神,他小心的将药粉涂抹到殷荀伤口上,口中轻斥道: “伤成这样,还硬撑着喊打喊杀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得惜命。” 药粉触及伤口,感受到手腕的刺痛,孩童眉头拧到了一起,应是心中还记挂着阮青丹,殷荀口中发出迷迷糊糊的呢喃: “鬼老头,我杀了你...” 他说的断断续续,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之后的言语,便带上了些许哭腔。 只见孩童蹙着眉头,轻声低喃道:“师傅,你别信他...顾槐江...你别信他...” “好,我不信他。”顾槐江温声回应着,他仔细将两只手腕包扎好,随后望着殷荀,眸色变得郑重: “我已经通知了剑灵宗,连同岱神宗一起捉拿阮青丹。你放心,这次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话间,他目光落到了殷荀身上,望着那身湿透的红色裙衫,男人神色有些犹疑。 沉吟片刻,戳了戳殷荀的小脸,顾槐江低声叹道: “只是...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醒一醒,我需得给你后背上药...” 第51章 你义父死了,你可心疼? 殷荀睡得昏沉,自然不会回答。 望着那可以拧出水的鲜红裙衫,顾槐江抬手,缓缓拉开了殷荀侧腰衣带。 感觉到了异样的触碰,殷荀下意识地伸出手。迷糊中,他猛地抓住了来人手腕。 手腕被紧紧握住,顾槐江呼吸一滞,他隐隐有种变态师尊被抓包的窘迫感。 略微尴尬的动了动胳膊,顾槐江喉结微动,紧张的望向殷荀。 可孩童只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那双琥珀般通透的眼眸,此刻带着些许不解的迷离。 两人静静对视半晌,似乎是看清了来人面容,殷荀缓缓将手放开,重新阖上了浓密的睫羽。 感受到孩童呼吸平稳下来,顾槐江长舒了一口气,他解开了殷荀的衣襟,将孩童身体翻转过来,开始仔细地清理伤口。 除了手腕上那两处伤痕外,殷荀的后背还有一处狭长的刀伤,所幸伤口并不深。 上药包扎,折腾了小半日,顾槐江终于将孩童收拾妥当。他直了直腰,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殷荀身上。 望着孩童面色苍白,蜷缩在石榻上的模样,顾槐江思绪仿佛回到多年前。 他第一次见到殷荀,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夏日。 那是他刚入岱神宗的第二年,因得了师傅特许,所以入神隐峰修行。可他刚踏入神隐峰的洞窟,便看到有一少年蜷缩着靠在石榻后方。 那少年身上穿着宽松的淡紫色长衫,皮肤如同月色般泛着通透的白。 他阖着双眼,睫毛像细致的鸦羽,上面带着潮湿的水汽。一头墨色长发松散的披在肩上,衬得整个人更加清冷憔悴。 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眸,那是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幽暗中带着冷光,如同山间薄雾,又如冬日霜雪。 只是一眼,仿若山河失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那时他便暗暗想着,这是哪里来的师兄弟,竟长得这样好看。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对着少年抱拳施礼道:“幸会,在下顾槐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阁下?”闻言,那少年却是笑了,他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带着冷漠的疏离。 “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为何在这里?” 当时他正值年少,性情中还带着桀骜的张扬,想着少有人对自己这样冷漠的,于是他轻声“啧”了一声,笑着调侃: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过,既然我们同处一宗,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少年眸色透着些许意外,微微蹙眉,他拢了拢衣袖,掩盖住手腕上细微的伤痕。随后,淡淡开口: “师兄好,殷荀,我叫殷荀。” 此后,每次到神隐峰修行,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寻这个叫殷荀的少年。那时殷荀告诉他,因自己体质特殊,所以住在这神隐峰。 可他终是没有深究“特殊”二字的真正含义,他以为殷荀只是体质虚弱,所以时常带着丹药和点心去看望。 那时他总是一袭红绸白衣,舞着震云剑,满怀憧憬地告诉殷荀。 天下之大,他以后定要驰骋九州,开宗立派,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说,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他说,扶摇直上气贯长虹,百折不挠扭转乾坤。 他说,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 而每当这时,殷荀就静静地坐在树上,倾听着他讲述世间的各种轶事和理想。那双暗紫色的眸子会随着他的话语忽明忽暗,似是惊奇,又似沉思。 有时他说的兴起,却见殷荀已枕着树干浅眠过去。那时少年手上,总是会莫名的出现一些伤痕。 每每问起,他便会轻描淡写的告诉他,是自己练功时不小心弄伤的,顺便央求着他,传授他一些新的功法心得。 当时他还捏着殷荀的脸说他笨,他未曾想到,真正笨的竟是他自己。 微微叹出一口气,顾槐江抬手,弹了一下殷荀的额头,轻声斥道: “初见时便骗我,还整日嘟囔着什么不信我。” 榻上小人不满的嘤咛了一声,扭了扭身体,额头却是有些发烫,这是着凉了?顾槐江哑然,这孩子的身体未免太娇弱了些... 神隐窟内满是寂静,可大千世界却是纷乱一片。 剑灵、岱神,两宗具派出修士,依着顾槐江所给出的信息。由岱神宗超度桐花谷的亡灵,剑灵宗则沿着阮青丹逃跑的方向,从陈郡的桐花谷一路追踪,逐步向着豫州方向追去。 而此刻,豫州邺城之内,众人苦苦寻觅的阮青丹已被人掐住了脖颈。 华贵古朴的庭院内,隔着竹帘响起男人幽寒的声音,他单手掐着老人脖颈,调侃道: “真亏得你能跑到这里来。” 身上黑袍早已破败不堪,阮青丹颤抖着踮起双脚,试图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声音带着几分狼狈和哀求: “王爷,求您救救我。” 男子身穿一袭暗青色蝴蝶纹长袍,他脸上覆着精致的鎏金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眼眸,散着深邃的幽寒。 他凝视着阮青丹,喉间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 “救你?于我而言,有何好处?” 阮青丹急切地回应:“我...我还可以继续为王爷效力!我掌握着许多情报,只要王爷愿意,我...” “效力?”男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透露出几分不耐,“我当初救你,不过是为了制衡殷荀,如今大局已定,五通神的事情暂且不提。你如今惹出如此事端,若是牵连到王府,我该如何保你?” 阮青丹脸色一僵,要说这蛊虫当初也是这男子给他下的,如今倒是撇的干净,感受到脖颈力道渐渐收紧,他挣扎着说道: “王爷,殷荀没死!他托生在御灵山庄的二小姐洛陶陶身上,之前我骆马湖的据点,也是他捣毁的。他似乎在追查当年的事情!” 听到这话,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手上动作并未因此松懈。他低低重复道: “顾槐江的小徒弟,竟是他的对家殷荀,当真是有趣。” “是!”阮青丹眼中透出一丝怨毒,“王爷!我现在就去拆穿他!杀了他!” “呵。”一声轻笑,男子五指猛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颈骨折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脆。 还来不及露出惊恐的神情,阮青丹霎时便歪斜着脑袋,没了气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随意的将尸体扔到院中,男子接过仆婢递上的手帕,擦拭着那双修长的,不染尘埃的手。 目光透过竹帘,他望向地上垂头跪着的阮玉,声音冰冷且淡漠的问道: “你义父死了,你可心疼?” 第52章 来耍威风的 庭院幽静,阮玉一袭暗紫色劲装。她没去看地上的尸体,只是低垂着眼眸,声音毫无波澜: “义父之死,乃是他咎由自取,阮玉自当遵从王爷之命,绝无二心。” “很好。”男人的声音深沉而悠长。 他微微颔首,继续吩咐道:“阮青丹的尸身,你要妥善处理,务必掩人耳目,避免剑灵宗察觉此事与王府有所关联。” 阮玉点头应允:“属下会处理成失足坠崖,请王爷放心。”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迈出的脚步忽然顿住。 收回步子,男人问道:“骆马湖之事,你知晓多少?是否有能指认那洛家二小姐的确凿人证?” 阮玉沉思片刻,回答道:“骆马湖的教众在混乱中几乎全数丧命,幸存的祭品虽有几人,但他们对殷荀之事却仿佛失去了记忆,只向官府描述是教派内部因利益而起的争斗。” “哦?”男人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情况并不满意。 沉吟片刻,他轻笑着下令道:“去将那些幸存的祭品找来,是该好好谋划谋划” 说罢,男人转身向着殿内走去,在即将跨过门槛时,他淡淡道: “阮青丹的位置,由你顶上吧。” 闻言,阮玉身躯微颤,立马拱手道:“是,主上。” 蝉鸣悠悠,吵的人心烦。神隐窟内,殷荀缓缓睁开眼睛,他已昏睡了好几日。 睡梦中,好像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小心的给他换着伤药,用带着凉意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 殷荀抬手摸了摸额角鬓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指尖划过的触感,冰凉且湿润,心脏没由来的悸动。 耳边是琳琅的水声,鼻尖似乎有兰生酒的清香。 试着动了动身体,殷荀坐起身。此刻他虽四肢有些无力,但并无大碍。 只是...摸着空荡的胸口,殷荀心中一惊,他的毒药不见了?! 耳畔传来觅儿的惊呼,“小姐!你醒了啊!” 过高的声调在安静的石窟中来回荡漾,震的殷荀耳膜生疼。 揉了揉眉心,扫过一旁的药瓶面巾,望着觅儿脸上被衣袖枕出的睡痕,他低声问道: “觅儿,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吗?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小瓷瓶?” “小瓷瓶?”觅儿眼神有些不解。 “你帮我换衣服的时候,没有看到吗?”殷荀皱眉追问。 觅儿微微摇头:“小姐,我也是今早才来的,此前从未动过你衣物。” 听到这里,殷荀眉头蹙的更深,想起昏迷前顾槐江就在身畔,不能是被他拿了吧... 心中不安,于是殷荀低声问道: “顾槐江呢?” “哦!”似乎终于听到了自己知道的问题,觅儿来了精神,她快速答道: “玄晖神君,今早去同尘殿了,听说那个阮青丹找到了。” 说着,她拎起地上一个食盒。正要打开,却见殷荀已翻身下了石榻,向着天柱峰方向奔去。 望着殷荀离去的背影,觅儿急忙高喊:“小姐!你不吃饭吗?!” 可眨眼间,山洞便已空空荡荡,放下刚拿起的碗筷,觅儿嘟囔道: “玄晖神君说你今日能醒,我可是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皮蛋拌豆腐呢...哎,又白做了...” 抬手盖上食盒,隐隐察觉有些不对,觅儿猛然抬头,她快速起身,望着洞外哭喊道: “不是...小姐!你走了,我可怎么离开啊!” 同尘殿,乃是岱神宗主殿。它位于泰岳主峰天柱峰的最顶端。 大殿庄重安宁,四边檐角雕着飞鹤。整个建筑由汉白玉雕筑而成,通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沁出丝丝凉意。 待殷荀赶到时,大殿内已坐了不少仙门世家的掌门长老。而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冰榻,想来榻上便是阮青丹的尸体。 目光扫过殿内,殷荀草草打量众人,只见大殿右侧方坐着神诀宫少宫主夜松,这人一袭暗金色阔袖蟒纹袍,头发用金冠束起。 看着约莫四十的年纪,体型壮硕,唇角两撇精黑的小胡子,自带七分傲慢,眼白上一颗黑痣尤为醒目。 夜松身后,紧跟着神诀宫方青和纪灵玉两位长老。 大殿另一侧,坐着剑灵宗宗主顾清扬,他一袭暗红色云纹长袍,正眸色深沉的望着大殿中央的冰榻。 而剑灵宗宗主身侧,一个穿着淡青轻纱长衫的男人,正暗戳戳的朝他招手。那人正是如今殷荀正身的便宜老爹,御灵山庄庄主洛安。 淡淡望了老爹一眼,殷荀抬脚走入殿中。 大殿中央,顾槐江正同岱神宗其他几位长老商议着什么,见殷荀走近,他转身问道: “醒了?” “是。”殷荀点头,拱手行礼道:“师傅,徒儿来迟了。” “嗯。”打量了殷荀片刻,顾槐江勾起唇角,淡淡道: “既然来了,便去见过各位前辈。” “好。”殷荀低声应答,他扫了一眼中央冰榻,克制住想要掀开白布,查验正身的冲动,转身向着各派掌门走去。 然而,扭头的瞬间,殷荀神情却是微微一滞。 目光无意间扫过顾槐江月白的衣袖,他发现男人虎口处,不知何时,竟裹了一层白纱。 微微蹙眉,他心中思量,顾槐江修为这般深厚,这点小伤,竟还未痊愈... 快速且漠然的拜谒完前辈,殷荀终是来到了洛安身前,他刚拱手喊了一声“父亲。” 就被洛安一下揪到了身边。 望着女儿手腕上的绷带,洛安眼眶微红,他声音有些颤抖: “陶陶,你受苦了,疼吗?这阮青丹真是丧心病狂,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罢,洛安蹲下身,他伸手将殷荀紧紧抱在怀中,心痛地叹道: “还好你娘没来,不然她得在这鞭尸。不过这顾神君也真是的,我好好一个女儿。交给他,没过几天,就变得这般伤痕累累。” “父亲,你先放开我!”殷荀有些不适的挣扎。 白玉扶手椅上,听着身旁的动静,顾清扬有些不满,他侧头沉声道: “洛庄主这是在责怪我儿照顾不周啊。” “可不是嘛。”洛安轻哼着,嘟囔道:“堂堂剑灵宗,还能将一个小女娃给弄丢了...” 眼见两人气氛紧张,殷荀赶忙挣脱洛安双臂,转移着话题问道: “只是一具尸身,何以惊动这么多人?” 洛安看了她一眼,语气稍微柔和了些: “陶陶,你是我女儿,我当然得来看看你,顺道将你接回家去。如今世道纷乱,你在外面,我们实在不放心。顾宗主的话,事情是他那边出的,阮青丹也是剑灵宗带回来的,他自然也就来了。” “至于,神诀宫...” 洛安抬头,瞥了一眼对面的倨傲三人组,压低声音,不屑的轻哼道: “他们是花脸舞刀,来耍威风的...” 第53章 屎盆子扣的真不是一般的大! 话音未落,夜松抵着白玉扶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他踱步至大殿中央,伸出两根手指,撩开覆在冰榻上的白布。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后他嫌恶的松开手,皱眉道: “真是晦气,阮青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是在何处发现他的?” 顾清扬淡淡扫了一眼夜松,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后辈,于是声音淡漠的答道: “豫州境内,一处山岩下寻到的。” “这么说,是摔死的?”挑起一侧的眉毛,夜松暗暗看了一眼顾清扬,轻嗤一声,他目光转向方青,命令道: “你过来看看。” 闻言,方青走上前,他抬手将白布掀开。 借着布料撑开的空隙,殷荀趁机向着冰榻上望去,只见榻上躺着一具裹着黑袍的尸体。 那具尸体皮肤斑驳,消瘦得惊人,四肢扭曲变形,几乎无法辨认。然而,从他那枯槁的眉眼和后背的伤痕,殷荀依稀辨认的出,这确实是阮青丹无疑。 待方青盖上白布,殷荀也收回了目光。只听方青沉声道: “此人身上多处骨折,脖颈断裂,初步判断是失足坠崖而死。” “真是坠崖而死吗?”殷荀心中疑虑,阮青丹修为不低,怎会轻易失足坠崖? 他望向顾槐江,两人目光交汇。仅仅一瞬,殷荀仿佛看见顾槐江朝他笑了笑。 心中莫名安定了些,殷荀有些狐疑,刚刚这是在安抚他吗? 他还想再看,却见顾槐江已移转了视线,对着众人淡淡开口道: “我观其脖颈上似有淤痕,或许是先被人折断脖颈,再伪装成坠崖也说不定。” “猜忌那么多做什么?!”夜松有些不悦,他蹙起眉头,不耐烦的说道: “反正人都死了,何必再费周折?直接在山下立个惩戒柱,将尸身悬挂示众,一来可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二来也算给天下一个交代。” 殿外忽的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淡的如流云一般。 不远处,季云圣一袭淡色暗纹青衫,不疾不徐的跨入殿中,他对着场中众人微微拱手,随后浅笑着说道: “夜少主此法虽也可行,只是岱神宗乃是仙门清修之地,悬挂尸体实在有失风范。” “确实不能潦草作罢。”望着季云圣到来,乔婉清走到大殿中央,接过话头: “此番我们去桐花谷,发现那里四处都掩埋着百姓的骸骨,数量之多,令人发指。这些人的手段极其残忍,似乎是在修炼什么血咒禁术。我们还是该多派出些修士,好好侦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不过是些普通百姓罢了。”夜松坐在玉石雕琢的扶椅上,百无聊赖的拍打着白玉扶手,眼中透着些许不屑。 身体后仰,他抬起下巴朗声道: “动用如此多的名门修士,大张旗鼓地追查,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丢了我仙门的脸面。” “仙门脸面?”顾清扬听的一怔,心中泛起怒意,他冷哼着质问: “我们捉拿这些残害生灵的恶徒,正是为了维护仙门的尊严和正义,何来丢脸之说?” 呵,装腔作势!望着这比他年龄大,却显得十分年轻的前辈,夜松面色逐渐暗沉。 他磨着后槽牙,思量着,在我面前摆谱!总有一天,我神诀宫会将你们这些不服管的老家伙,都踩在脚底! 扭了扭脖颈,夜松提高了音量: “阮青丹也曾是正派阁主,我神诀宫身为各大仙门翘首,你们不先向我们禀报,擅自行动,弄得人心惶惶!仙门如此散漫,毫无秩序规矩,怎么不算丢脸?” “呵!” 大殿中央,乔婉清一声冷笑,“当年岱神宗问鼎仙门时,也不似你们这般张扬。在场的宗门都历经千百年,自家宗门办事,何需神诀宫来指手画脚?” 顿了顿,她挑衅的望向夜松,冷冷说道:“夜少主今日不请自来,莫非是来向我们炫耀神诀宫的‘翘首’地位?” 望着乔婉清一脸不服的模样,叶松邪狞的勾起了唇角,他挠了挠眉梢,惋惜的叹出一口气,道: “就是你们这样毫无章法,多年前才会仙门被屠。” 说罢,夜松懒散的靠上了椅背,他转头对纪灵玉使了个眼神,后者随即会意,拍手道: “抬上来!” 随着纪灵玉声音落下,一队身着暗金劲装的修士,抬着一副冰棺,大步闯入殿内。 “夜松,你究竟要做什么!”乔婉清大怒,“这里是同尘殿,岂容你们放肆!” 纪灵玉却神情平静的回应道:“乔长老稍安勿躁,我们神诀宫作为仙门魁首,自然有责任严查各个事项,以免有邪魔潜藏暗处,惑乱视听,借机作乱。” 说话间,她走上前,一掌推开冰棺盖子,“这是浩天府少主乔麟的尸体,是在桐花谷不远的山道上发现的。你看他这自杀的法子,是不是似曾相识?” “你什么意思?”狐疑的走上前,乔婉清望向冰棺内的乔麟,她面色有些迟疑:“自刺心窝而亡...你不会认为,这是控心所为吧?” “不错。”纪灵玉微微挑眉,“乔麟的死状,与骆马湖那些邪教教徒的自杀方式如出一辙。我们怀疑,这是魔教复苏的征兆。” “不可能!”乔婉清脸色逐渐苍白,她慌乱地后退了几步,望向顾槐江,声音有些颤抖: “殷荀早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被震云剑刺死的。” 与此同时,洛安、顾清扬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蹙了蹙眉头,洛安心中疑惑,他打量着纪灵玉,问道:“你是说,这些事件都是焚天魔教余党所为?” 眼见纪灵玉点头称是,殷荀冷冷勾起唇角。他双手抱臂,靠在一旁的石柱上,心中暗道: 好个移花接木,将矛头直接转向焚天教,这屎盆子扣的真不是一般的大! 深吸一口气,殷荀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他走上前,故作好奇地问道: “据我所知,之前在骆马湖,死的都是邪教教徒。若会控心咒的那人,是邪教同伙,又为何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闻言,纪灵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她很快便勾起唇角,义正言辞的解释道: “魔教之人,性情乖戾,手段残忍。若真是殷荀,谁知他会不会用这样有违天道的法子复活,亦或是提升修为。” “可是...”殷荀刚要反驳,大殿内忽然响起“噼啪”的碎裂声,伴随着冰层破裂的尖锐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殿中央,乔婉清正紧紧地扶住冰棺,她的指尖深深嵌入冰棺的沿壁,冷硬的冰层在她强大的压迫下,碎裂出道道冰痕。 眸中满是愤怒与杀意,乔婉清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 “若是殷荀那魔头还活着,我乔婉清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报我师父之仇!” 见她如此激动,季云圣赶忙上前,他轻轻握住乔婉清的手,温声安慰道: “乔长老,莫生气。若是那殷荀还在世,我季云圣,以及在场的各位,都绝不会放过他。我们定会将他绳之以法,为楚长老讨回公道。” “是啊!乔姑娘。” “就是,大不了再杀他一次。” 眼见众人情绪已被煽动,纷纷附和。顾槐江蹙紧了眉头,他望向殷荀,却见孩童挑着眉梢,眸色冷凝,一张小脸上满是不屑。 不安的捏了捏骨节,顾槐江快速转身,望着纪灵玉,高声问道: “灵玉长老,凡事都要讲凭据。你这样说,是否手中已有了确凿的证据?” 第54章 就是要杀你,没有为什么! 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众人纷纷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纪灵玉。 纪灵玉微微一愣,随后抿紧了唇,沉声道:“暂且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吗。”顾槐江随即接过话头,他淡淡望着纪灵玉,声音肃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该妄加断论,徒生猜忌。” “顾神君这话说岔了。”望着纪灵玉没了声响,一旁的方青抬眸,冷冷道: “对于魔教本就该多些警惕!” “就是!”白玉扶手椅上的夜松接过话茬,他挥动衣袍,慢悠悠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随后有些倨傲的开口: “诸位,方青长老说的对!我此番前来,除了魔头之事,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通知大家。如今魔教蠢蠢欲动,我们各仙门必须团结一心,共同抵御外敌。”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为了加强各宗门之间的联系和合作,我们神诀宫提议,各宗门仙家互通心诀功法。我们计划将各派的功法集中起来,由我神诀宫开设学堂,统一传授给年轻一辈的弟子。这样不仅可以让他们博采众长,还能加深各仙门之间的牵绊,共同抵御外敌,确是一桩美事。” 闻言,顾槐江眉头微蹙,他看着夜松淡淡道: “夜家少主,各派的内功心法都是秘传,怎能轻易交出?而每个弟子的资质和心性都不同,若随意传授,恐怕难以驾驭,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是啊!” 站在大殿左侧的洛安急忙附和: “夜大少,贪多嚼不烂,知不知道。而且各派心法,就是内门弟子也需要考核后才能教授,若是泄露,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命门破绽?” “嘿!好你个洛安!”夜松双眼微瞪,他不满地看着洛安,低声喝道:“这里哪里有御灵山庄说话的份!” “你!” 洛安刚要开口反驳,却见身旁的顾清扬,率先开口喝道:“事关各派,怎么不能说话!神诀宫还想一家独大不成!” 眼见顾清扬动了怒气,纪灵玉赶忙打起圆场: “我神诀宫只是开设学堂,督导教授而已,各派可派遣长老来龙云山教学,我们此番也是为后世传承着想。” “为后世传承?”殷荀上前一步,满脸率真的笑着问询:“既是为了后世传承,那现下神诀宫的心法要诀,可否容我一观?” “这...”纪灵玉身形微顿,一时有些语塞。 微微摇头,方青双手抱臂,再度出声: “洛小姐若有兴趣,可来龙云山学院交流学习。我们愿意开放部分心法,供有志之士研修。” “哦?”殷荀轻哼一声,他勾起唇角,眸中带着狡黠: “如此说来,神诀宫此举岂不是意味着,日后天下修士都将以龙云山为尊?贵宫此举,岂不是要断了其他宗门传承之路?” 接连的碰壁与无视,夜松心中已满是怒气。此话一出,像是再也无法遏制一般,他猛的抄起手边青瓷茶盏,掷向殷荀,口中大喝道: “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就敢口出狂言,挑拨宗门关系,是想找死吗!” 茶盏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夜松的怒气,直奔殷荀额头而去。 就在茶盏即将触及殷荀的瞬间,一道无形剑风自孩童身前凌厉劈过。强烈的劲风瞬间将茶盏整齐地切开。 杯身撞落在不远处的白玉柱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大殿内侧,顾清扬声音带着隐隐怒意,他缓缓站起身,眸光凌厉的对着夜松沉声道: “夜松,我徒孙不过就事论事,你身为长辈,却对她动手,这是何道理?你可曾将岱神、剑灵两宗放在眼里?” 夜松面色铁青,他望着周围眸色冷凝的众人,强自站起身,口中大喝道: “我神诀宫乃名门正派,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小辈有何不可!反而是你们!” 眯起双眸,他满是怒气的冷喝:“反正我今日前来,是传达命令,而非与你们商议。各位掌门最好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不服我神诀宫统领者,后果自负!” 说罢,夜松一甩衣袖,带着身侧两位长老抽身离去。跨出同尘殿时,他口中恨恨嘟囔: “真是一帮不识抬举的东西!” 岱神宗山道之上,微风轻拂,吹得山林沙沙作响。 然而,夏日的风可以吹动树叶,却吹不走夜松心头的烦躁。 愤然走在岱神宗山道上,夜松满脸阴沉。 突然,他的视线被前方一个农人吸引,那农人一身青灰布衣,挑着两个沉甸甸菜篮,正沿着石阶艰难的向上前行。 夜松停下脚步,他一停下,连带着神诀宫十数人,也都停了下来。 唇角微微勾起,夜松睥睨着眸子,挡住了农人的去路。 烈日高悬,那农人吃力的走着,眼见山道上挤了如此多的人,他有些为难。 他停下脚步,单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着为首的小胡子男人,小心的说道: “这位仙人,山道狭窄,能否行个方便,叫大伙儿让一让,俺需得将这些瓜果送上山。” “呵。”夜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眼中满是不屑,对着身旁的修士嘲讽道: “岱神宗真是没规矩,若是在神诀宫,这样的蝼蚁早就该叩拜行礼了,还敢让我为他这些破菜让道?” 眼见面前这些人神色不善,农人身体有些僵硬,他望了望陡峭的山岩,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神情倨傲的仙人。 只得压低身体,无奈地向山体内侧挪了挪,尽量让出一点空间,同时赔着笑脸说: “那仙人您先过?” 眼中闪过戏谑,像是想到了什么,夜松突然挪了挪脚步,向内侧侧身,随后挑眉道: “你过吧。” 看着空出的狭小石阶,农人心中虽有不安,但眼前这些人衣着华贵,气势逼人,他不敢多言,只得小心翼翼地挑着担子,试图尽快从这群人身边走过。 夜松眸色阴沉,他静静望着农人经过自己身侧,望着那青灰的衣角蹭过自己玄金的衣袍。 眼底划过一丝暴虐。他忽然抬脚,猛地踹向那农人腰间。 腰间传来剧痛,农人一个踉跄,被突如其来的大力踹得滚落至外侧山岩。他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一棵从山岩中斜长出来的树干,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他凄哀的望着那为首的男人,口中大声喊道: “仙人,你这是做什么?俺并未得罪你啊!” 望着农人惶恐的神情,心中的烦躁仿佛得到了宣泄,夜松眸中带着癫狂,他神色扭曲的召出佩剑,猛地刺入农人的心房。 听到男人口中溢出的哀嚎,他笑着咬牙说道: “就是要杀你,没有为什么!”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染红了山岩和农人的衣衫。看着农人身躯滚落山崖,夜松心中的烦躁似乎得到了短暂的平息。 他畅快的扭了扭脖颈,深吸一口气,随后收了佩剑,迈着大步向山道下走去。 身后,方青站在原地,他垂眸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山崖,对着身后的修士们低声吩咐: “将这里收拾干净,不要叫人发现了。” 第55章 嫡长子不死,庶子哪有出头之日? 与此同时,同尘殿内陷入沉寂,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外,心中各有思量。 望着夜松离去的方向,季云圣轻笑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神诀宫自当上仙门首位后,这夜松倒是越发暴横,目中无人了。” 洛安坐回白玉扶椅上,微微摇头,他接过话头,嗤笑道: “这夜松,原本便是性情无常之人,只是之前刻意收敛罢了。” 说着,他浅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却被孩童漠然的用手挡开,无奈的耸了耸肩,洛安接着道: “传闻他喜欢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人,龙云山的百姓避之不及。多年前,他原配夫人姜宁,一再劝诫他收敛心性,但他却不胜其烦。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将原配夫人连带着她所生的长子,一并驱逐出了神诀宫。”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乔婉清将冰棺棺盖缓缓合上,定了定心神,她语气中透着一丝寒意,“神诀宫少夫人姜宁,出自天机门,性子十分柔和。我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不想她却落得如此下场。” 眉头微微蹙起,乔婉清眸中似是带着惋惜,“据说,她是伤重不治,殒命于龙云山山脚破庙之中。此后,天机门也曾去神诀宫讨过说法,但都被夜老宗主压了下来。至于那夜松的长子,则至今下落不明,神诀宫也从未派人寻过。” “寻过的。”洛安抿了一口茶,微微叹息: “早年老宗主像是派人寻过,后来不知怎么的,也就不了了之了。若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也得二十五六了。不过八成...也是不在人世了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唏嘘,同尘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唯有殷荀眸色微沉,心中暗暗想着,那小少爷并非死了,而是被他捡去了。 思绪不由的飘散至那个雨夜。 那年殷荀刚屠戮岱神宗,正受着各大仙门的通缉。而那个雨夜,他恰好便在龙云山的破庙内避雨。 那夜的雨下的很大,雷声震的人心发颤。 殷荀躺在破庙的横梁之上,闭目养神。忽然他耳尖微动,隐隐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零散虚浮,带着雨水的泥泞。 不多时,随着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阵冷风夹杂着雨丝涌入庙内。殷荀缓缓睁开眼睛,借着雷电的闪光,他垂眸向下望去。 只见破庙中来了一个少年,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素色金丝的衣衫,额间系着一块墨玉所制的抹额,眉目清朗。 他肩上扶着一个女子,女子一袭云水蓝的长裙,眉毛弯弯淡淡,宛如新月一般,她唇角挂着鲜血,面色异常惨白。 两人虽然衣着华贵,但此刻身形却显得异常落魄,他们全身上下被雨水淋透,衣袂上隐隐带着浅淡的血痕。 殷荀眯起眼睛,他打量着脚下两人,心中暗自思量,这莫非是富贵人家遭遇了打劫?亦或是碰上了什么妖邪? 感受到女子气息越发微弱,殷荀转过头,他枕着双臂望向房顶,心道: 这女子约莫是活不了了 殷荀不会救人,也不想多事,听着雨滴敲打屋顶的破碎声,他干脆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眼睛虽然闭上了,可耳畔却依旧断断续续的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破庙草垛上,只听那女人气若游丝的说道: “泽儿,你别管我了,你快走!” 少年用力摇头,他咬紧着嘴唇,颤抖的说道:“娘,我不走,你再坚持一下,兴许父亲会回心转意的。” 女人扯起苍白的唇角,她抬手抚上少年额角潮湿的发丝,低声道: “他不会的。” 望着少年抿唇不语,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咳着柔声说道: “泽儿,你莫要听陆绮烟胡说,我与你父亲虽然性情不合,但你身上流的确实是夜家的血脉,我亦没有做过对不起夜家的事。” 说着说着,那女人流下泪来,“说来惭愧,身为母亲却护不好你,让你同我一起受苦。” “娘,不要再说了。”望着女子唇角溢出的血液,少年无措的用袖口擦拭着,他指尖微微颤抖,哽咽道: “娘,我不苦。您好好活着,不要抛下我。” 无奈的摇了摇头,女人气息微弱的低喃:“你是夜家长子,去找夜老宗主,他能护你。” 雷声轰鸣,雨水中夹杂着仓促的脚步声。许是听到了什么,那女子突然紧张起来,她用力推搡着少年,低声催促道: “快走!你要好好活,你快走!”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便将木门撞得稀碎,森寒的杀气霎时涌入,携带着雨水打湿了庙门砖地。 一只沾着泥泞水渍的黑靴,缓缓踏过门槛。 来者一袭黑衣,带着斗笠,他手拿双刀,黑布掩住口鼻。男人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装束的人,目中透着毫无感情的冷冽。 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说道:“夫人,这是要往哪里走?” 女人见状,身形一颤,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眼中似是哀求: “陆绮烟不过是想要我的命,但泽儿是无辜的,他是夜家长子!请你们放过他。” 然而,那双刀杀手却发出了一声冷笑,他声音带着嘲讽: “夫人未免过于天真了。嫡长子不死,庶子哪有出头之日?烦请两位乖乖交出性命,也好让我等回去交差。” 嫡子?庶子?殷荀窝在横梁上听得真切。他心中暗叹,没想到这区区破庙,竟还能上演一出豪门恩怨的大戏。 说起这夜家,殷荀隐约有些耳熟,应是神诀宫宫主的姓氏。 神诀宫的戏啊,还是值得一看的。 想到这里,殷荀睁开眼睛,他好奇的瞥了一眼梁下少年,只见那少年已挡在了女子身前。 随着银色光华流转,那少年召出一柄晶亮如霜的长剑,长剑上流转着淡金色符光,应是叠加了诀咒。 只见少年低喝一声,随后身形一闪,快速向那黑衣人袭去。 垂眸观测着下方,望着少年舞动的剑招,殷荀微微摇头。他暗暗思忖着,这少年招式虽然舞的漂亮,但缺少杀伐之气,动作虽然迅捷,步伐却略显凌乱,显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 相比之下,那些黑衣杀手则显得冷静而狠厉的多。 果然不出殷荀所料,约莫十来招之后,为首的黑衣人突然一个侧步闪身,随后一刀狠厉的劈砍在少年右肩上。 少年发出吃痛的闷哼,他用力扫开长刀,踉跄着后退。但肩上伤痕深可见骨,强烈的剧痛,已让他的右手再也无法举起剑来。 少年指尖颤抖着,鲜血染透他的衣襟,顺着他手掌染红了剑柄。他挡在女人身前,死死盯着黑衣男子,眸色透着凌然的坚毅。 “泽儿!” 女人口中惊呼,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伤势过重,重新跌倒在地。 第56章 画本子里走出的狐仙 然而,与他们对峙的黑衣人,并未给二人片刻喘息的机会,随着一道冷光自黑衣人掌心疾射而出。 数只如黄蜂尾针般锋利的暗器,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疾驰着向少年射去。 少年眸色一沉,心中迅速权衡。若是闪避暗器,则必然会将身后的亲人置于危险之中;然而若是不躲,右手的伤势已使他无法灵活抬剑抵挡。 眼见,那暗器直冲咽喉而来,少年当机立断,他指尖一推,迅速将剑柄传递至左手。 电光石火间,他挥剑横扫,精准挡开了袭来的暗器。 然而,刚刚得以喘息,少年抬眸,却见黑衣人已消失在原地。忽然他眼前黑影一闪,随后胸口便传来沉闷的剧痛。 尚未来得及反应,他整个人便被强大的掌力震飞,直直撞到破庙立柱上。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少年摔落在地,他口中喷出大股的鲜血,伏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体。 与此同时,梁柱上方,殷荀抬指,刚刚接住被少年长剑弹开,而直直飞向他的暗器,身下便又传来少年撞击立柱,而产生的剧烈摇晃。 他睥睨着眸子,扫了一眼下方满身是血的少年,似是感受到少年眼中的无力与不甘。 殷荀微微叹息,许是梁柱的振动,他身形不稳,忽然踉跄的向下跌去。 破庙之中,那为首的黑衣人,提着刀正要上前,忽见悬梁上落下一道玄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在空中灵巧的翻转了个弧度,随后轻盈的落到地上。 黑衣人心中一凛,这人何时在横梁上的?!他竟是毫无察觉。 庙外一道闪电劈下,勾勒出来人修长的身影,那身影有些单薄,却透着诡异的淡定。 许是多年杀手的直觉,黑衣老大后退一步,他再度拔出双刀,警惕的握在手中,沉声问道: “来者何人?” 殷荀垂眸望着脚边少年,淡淡答道:“不过是在庙中避雨的人。” “避雨?” 黑衣人定睛打量着眼前男子,与其说是男子,倒不如说是个清瘦的少年,这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袭玄青色长衫,衣摆显得有些宽大。 透过闪烁的电光,隐约瞧得见少年面容。 这少年生的一副好皮囊,他长发随意的挽着,披散在肩上,脸庞精致白皙,本是柔和的面容,却偏偏生了一双狐狸眼睛。 加上他那淡漠清冷的声线,虚虚实实,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画本子里走出的狐仙。 庙外大雨倾盆,雷声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开来。 黑衣人紧握手中刀刃,他向手下微微示意,几个手下立即悄无声息地挪动步子,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将殷荀困在中心。 带头的黑衣人压低嗓音,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阴沉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又听到了多少?” 殷荀喉间发出轻快的笑声,他无辜地耸耸肩: “哎呀,该听的我都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黑衣人眼神微眯,他打量着殷荀,心想这人虽然身形诡异,但终究是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想到这里,他声音更加冰冷:“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性命吧。” 话音刚落,黑衣人身形一动,双刀如同闪电般向殷荀劈去。 “还给你。” 眼神一凛,殷荀收了笑意。他抬手,将刚刚拾得的暗器,猛地射向为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反应迅速,抬剑欲挡,然而飞镖与剑锋碰撞的瞬间,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刀身嗡鸣,震得他虎口一阵发麻。 黑衣首领心中大骇,这少年的修为竟如此深厚!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立即对着手下大喝道: “千丝阵!” 随着他话音落下,其余的黑衣人同时抛出手中银色的丝线。这些丝线细如发丝,却闪烁着凌厉的寒光,仿佛能切割世间万物。 瞬息之间,一张密集的银丝网阵从殷荀头顶笼罩而下。 网阵暗芒流转,仿佛有生命一般,瞬间将殷荀身侧的一尊山神石像,切割成无数碎块,碎石四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可殷荀没有躲闪,他静静立于网丝中央。 “去死吧!”黑衣人低喝。 地上少年则瞪大眼睛,发出惊恐的呼喊: “快躲!”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银丝即将触及那青衣少年的瞬间,网丝中央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再也无法落下。 黑衣人见状,纷纷用力向下拉扯网阵。为首的男人更是眸色一凛,单手捏诀,迅速凝出一个金色法阵,向着少年头顶猛压而下。 唇角缓缓勾起,殷荀抬手,他伸出两指,捏诀于胸前。随着唇齿微动,丝网中央被拉扯的部位出现一道红光。 众人这才发现,那阻隔银丝的竟是一柄玄黑色长剑。 殷荀头顶,金色法阵浮光流转,映照出他瞳眸的颜色。 望着少年眸中暗紫色的幽光,黑衣首领心中大骇。 紫色瞳眸,黑色长剑!十七八九的少年!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不正是仙门四处通缉的要犯吗?! 黑衣首领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人凭一己之力,一夜便灭了岱神宗!这样的存在,哪里是他们可以匹敌的! 要跑吗?还是叫人增援?他心中迅速权衡着利弊,但若是叫人来,他们暗中谋杀夫人的事情便会暴露无遗。 想到这里,黑衣人深吸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地调动起全身灵力,猛地将手中符阵压下。 符阵瞬间金光璀璨,威压如山,向着地面疾压而下,仿佛要将一切阻碍都碾为齑粉。 殷荀眼眸划过一抹不屑,指尖微动,轻声吐出一个“破”字。 随着他话音落下,蓐收剑如同闪电般划破夜空,剑锋急速转动,瞬间斩断了笼罩在头顶的银丝。紧接着,剑身飞旋,化作一道凌厉的流光,直冲向那金色的符阵。 剑锋与符阵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灵力激荡四溢,将四周修为稍低的杀手震得摔倒在地。 “撤!” 黑衣首领见状,惊恐地大声喝道。 但他命令来得太晚,殷荀反应比闪电还快,蓐收剑如流星般划破空气,直刺向黑衣首领。 剑锋自首领胸前穿透而出,鲜血喷溅,男人瞬间倒地不起。 殷荀的声音冷若冰霜,平静得让人胆寒: “看到了我的脸,还想活着离开?” 破庙内,鲜血四溅,墙壁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色。杀手们惊慌失措,他们眼中满是恐惧,四处奔逃。 然而此刻,猎人与猎物的位置早已对调过来。 第57章 俺收了糖,就得把事儿办好! 那一夜,殷荀击杀了破庙中所有杀手,带走了几近昏迷的夜家少年。 而经此一事,少年似乎记恨上他的姓氏,并毅然更改了自己的姓名,最终成为了焚天教统领——雷泽。 至于神诀宫的老宗主夜云盛,最初几年,确实努力寻找过这位失踪的长子。但据殷荀所知,后来雷泽曾与老宗主暗中见过一面。 或许是对雷泽加入魔教之事深恶痛绝,或许是双方在某些条件上未能达成一致。 总之,自那以后,神诀宫便再没提过这个长子。 同尘殿内,殷荀倚在白玉柱上,一边静静听着众人谈话,一边定定想着雷泽的过往。 他暗自思忖着,雷泽办事向来谨慎,可自他闭关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也不知这家伙去了哪里... 突然,殷荀听到有人提及“陶陶”这个名字,他立刻回神望向大殿中央座椅处。只见洛安坐在白玉扶椅上,清了清嗓子,对顾槐江微微拱手道: “玄晖神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如今小女负伤,我想将她带回去调养一阵,不知神君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的身形都微微一滞,脸上表情纷繁复杂。 虽然洛安说的是商讨,但公然将岱神宗收入门下的弟子,再度讨要回去。即便是出于爱女心切,也难免让顾槐江和岱神宗面上无光。 乔婉清作为岱神宗的执法长老,虽对顾槐江近年来的行为多有不满,但宗门的威严和规矩还是必须维护的。 于是,她率先开口道: “洛庄主,岱神宗好歹也是宗门圣地,岂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贵千金既已入我宗门,便是我岱神宗的弟子,她的去留岂能如此轻率决定?” “这...”洛安有些为难,他领了夫人的指令,说什么也得将陶陶带回去。 况且,他望了一眼殷荀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这岱神宗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 鼓足勇气,他斟酌着说道:“只是夫人实在思念的紧,待陶陶伤好,我们便将她送回来。” “这点小伤。”乔婉清一声冷哼,眸中甚为不屑。 顾槐江却是望向殷荀,见孩童面上并无波澜,他略有歉意的勾了勾唇角,对洛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庄主,关于陶陶的去留,可否至玄晖殿细谈?” 洛安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眸色复杂的望着他与顾槐江,方觉在此开口,确实有失妥当。 于是,他拱手一礼,拜别众人,拉起殷荀的小手,随顾槐江一同向玄晖殿走去。 三人踏出同尘殿,走在白石山道上,正午的阳光投下,在石阶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顾槐江走在前方,他微微侧身,声音浅淡的感慨: “这神隐峰新造的宅院,再过不久便要完工了,洛庄主此时将陶陶接走,实在有些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 洛安摆手,赶忙答道:“若是神君想念陶陶,日后她自然可以常来。” 说着,他转头望向殷荀,轻轻拍了拍孩童的肩膀,求证地问道: “是不是啊,陶陶?” 殷荀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思索着雷泽的去向,对洛安和顾槐江的对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他随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洛安的话。 洛安听到这一声应答,心中的紧张顿时消散了大半。他转头看向顾槐江,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 看,陶陶也是愿意跟我回去的。 然而,顾槐江的神情却越发地淡漠。他没有看向洛安,而是目光紧锁着殷荀的面庞,他压低着嗓音再次确认: “你想离开?” 此刻,顾槐江的声音透着一丝淡漠的寒意,这几个字落于殷荀耳中,竟带着几分不满和威胁的意味。 殷荀怔愣抬头,目光扫过垂眸盯着他的两人,由于身高的差距,这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要说去留,无论是岱神宗还是御灵山庄,殷荀都不想待。 若是可以选择,他更愿意像过去一样,呆在方外山的魔宫,叫上三五个舞姬,同雷泽几个喝着小酒,看着美人,过着无拘无束,称霸一方的日子! 想到这里,殷荀心中升腾起些许怨气来。于是,他拧起眉头,不耐烦的回道: “我无所谓,你们决定就好。” 说着,一甩衣袖,大踏步向着山下走去。 望着孩童决然离去的背影,顾槐江无奈地摇了摇头。 身旁洛安则是一头雾水:“这小丫头,似乎是不高兴了?” “嗯。”顾槐江微微颔首,低声道: “他生气了....” 心烦意乱的走至天柱峰脚下,殷荀远远便瞧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屁颠屁颠的向他这边跑来。 那男孩身着红色布衣短衫,扎着一根冲天小辫,看起来像是岱神宗周边农户的孩子。 他一边跑,一边挥手叫喊道: “那个...长马尾的,你...你先别走...你等一下!!!” 叫我?殷荀收了迈开的步子,狐疑的立于原地。他蹙眉望着气喘吁吁,跑至他身前的孩童,低声问道: “你叫我?叫我做什么?” 大口的喘着气,男孩欢喜的咧开嘴角,他上排少了一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 “你...你是不是叫洛陶陶?” 殷荀有些诧异:“是,你找我做什么?” 男孩憨憨一笑,“俺们镇上,有个大哥哥,叫俺带话给你,说让你去远香酒馆找他。” 大哥哥?远香酒馆?殷荀狐疑的打量起这男孩来,望着男孩因奔跑泛红的脸,他低声问道: “是什么样的大哥哥?你是哪个镇上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许是问题一下问的太多,男孩怔愣了半晌,随后挠了挠头,转身指着山下不远处的一座小镇,答得有些含糊: “俺家是宁安镇的,这些日子俺爹爹上山给仙人们送瓜果,俺就在这里等他。” 殷荀点了点头,“那是谁托你传的口信?” “哦!”男孩又挠了挠头,“是酒馆里的一个大哥哥。”说着他像是在思考一般,眯起了眼睛: “那哥哥头上带着一个黑石头,他给了俺一包糖果,让俺找一个长马尾,眼睛大大的,和俺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黑石头?殷荀心中料定当时雷泽无疑了,只是他为何不暗自传信,而是找这样的孩子给他带话呢? 殷荀正暗自琢磨着,耳畔又传来孩童的念叨声: “你们仙人都一下出现,一下又没影了。俺在这里蹲了好些日子了,今天可算碰到了!” 望着男孩亮晶晶的眼睛,殷荀觉得有些好笑,他随口问道:“你,每天都来?要是等不到,可怎么办?” “不会等不到的,那人说你就在这。” 男孩的表情却转而变得郑重,掏出兜里的糖果展示着,他声音稚嫩却坚定。 “俺收了糖,就得把事儿办好!俺爹说了,做人要讲信义,要是你不出现,俺就一直在这等下去!” 第58章 这是河图洛书? 小小年纪,竟还知晓信义,殷荀不由的有些哑然。他伸手翻了翻衣袖,想掏出些打赏的小玩意,却恍然发现自己已换了身衣物。 此刻,袖兜空空荡荡,比脸还要干净几分。 尴尬的掩唇轻咳,殷荀望着孩童,干巴巴的说道:“那个...你做的很好,这事我知道了。” 烈日将男孩额角晒出些许汗珠,抹了一把汗,男孩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咧嘴道: “好勒,话带到了,俺要去那边树林,那里凉快。” 望着男孩离开的背影,殷荀心念一动,他没由来的出声唤道: “你等等。” “嗯?”男孩回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也要俺带话?” 说话间,他转身打量着殷荀,随后伸出五个手指摆了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俺带话,起步价五个糖豆!概不还价!” “不是要你带话。”殷荀哑然失笑,他冲男孩招了招手,声音温和的问道:“草编的蝴蝶,你要不要?” “蝴蝶?”男孩好奇的向着殷荀凑近。 “嗯,蝴蝶。”见男孩有兴趣,殷荀寻了个石块坐下。他随手折了几根阔叶青草,将草叶对折,指尖灵巧的打结穿梭。 微风拂过,周围的青草随风摇曳,泛起层层涟漪。 殷荀一袭浅青色纱衣,坐在白色石块上,安静的编织着草绳。他唇角勾着不易察觉的笑,表情是难得的柔和。 石头旁,男孩瞪大了眼睛,他凑近低声叹道: “哎呀,你还会这个呢?!” “嗯,很久之前姐姐给我编过。”殷荀轻声答着。 不多时,一只青色蝴蝶便跃然于他指尖。将蝴蝶递于男孩,殷荀淡淡道:“不过,我编的不好。” “哪里不好了!你手真巧!”男孩欢喜的接过蝴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左看右看,随后好奇地问道: “俺叫张二毛,你叫什么名字呢?” 想到日后也不会再相见,殷荀无声莞尔道:“下次吧,若是再见,我便告诉你。” 说着,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望着男孩所指的方向,抬手捏了个瞬行的诀咒。 “诶!你可要说话算数啊!”张二毛焦急地高喊,可他话音还未落下,女孩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望着空旷的山坡,孩童仔细地将蝴蝶揣入怀中。随后,他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峦,低声埋怨道: “爹爹,怎么还没下山呢...” 岱神宗十里外宁安镇,正值盛夏的晌午,天气炎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街上的行人稀少,大多数人都已回家吃饭或休息,准备下午的劳作。 远香酒馆内,客人并不多,只有零散的几个公子哥,他们喝着小酒,坐在相对靠窗的位置,偶尔传出几句闲谈。 “你们知道太行山脉闹鬼的事吗?” “深山里孤魂野鬼多了去了,这算哪门子新鲜事?” “哎呀,是!可这太行山的鬼可不太一样!” 仿佛为了增加恐怖的氛围,说故事的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得其余几人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好似连带着夏日的温度,也陡然降低了几分。 殷荀踏入远香酒馆之际,首先入耳的便是这低沉,且悬之又悬的故事声。他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目光快速扫视着酒馆。 最终,定格在酒馆内侧的一方桌上。那桌子孤零零地靠在墙角的阴影里,与外面斑驳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得沉闷而幽暗。 桌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正独自喝着闷酒。他背影落寞,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 许是从未见过男子这般,殷荀心中竟隐隐生出些许陌生的感觉。 他眉头微微蹙起,脚步不自觉地放缓。随着孩童靠近,隐约可以瞧见,那方木桌之上,已堆叠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空瓶碗盏。 碗盏中央,那名黑衣男子正单手撑着前额,伏在桌上,显然已是醉的不轻。 沉声走到木桌旁,殷荀停住了脚步,他垂眸望向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只见男人原本干净俊朗的面容,如今已满是淡青的胡渣。他浑身充斥着酒气,若不是额间那块墨玉,殷荀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说好的冷峻疏离呢?!说好的老成持重呢?!这宛如弃妇的哀怨眼神是怎么回事?! 心在滴血,殷荀有些窒息,这才数月未见,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将他焚天教的五好青年,霍霍成这副模样?! 深吸一口气,抬手将男人端起碗盏的手按住,殷荀沉声问道: “雷泽,你什么情况?!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听到孩童稚嫩且严肃的声音,雷泽缓缓抬头,他喝的面色通红,当看到殷荀的瞬间,眼中竟氤氲出些许雾气。 “主上。” 雷泽低低唤了一声,他伸手往怀中掏了掏,随后拿出一颗李子般大小的透明琉璃珠。 将琉璃珠放置在桌面上,雷泽醉醺醺的咧嘴苦笑道: “主上你看,河图洛书!我给你找到了!” “这是河图洛书?” 殷荀一怔,他拿起圆珠,在手中看了又看,传说河图洛书记载着上古各色珍宝的方位,众人都以为它是一张神秘图纸,却没想到竟是一颗透明如水的珠子。 这珠子光滑圆润,因是透明的关系,一看便看透了全貌,除了质地温润之外,甚至不如普通宝石璀璨夺目。 看不出丝毫端倪,殷荀打量着手中圆珠,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他不由得开口道: “你确定?” 点了点头,雷泽声音中带着几分醉意和含糊:“慕丛菲说它是。” 慕丛菲的话,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不靠谱的。 殷荀蹙眉“啧”了一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头望向雷泽,沉声问道: “那慕丛菲呢?她人呢?” 听到这话,雷泽手中的碗盏微微一颤,酒液险些洒出。他沉默了片刻,随后猛地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哽咽,雷泽低声道: “她....她嫁人了。” 嫁人?!慕丛菲嫁人了?!殷荀惊的手一抖,差点将琉璃珠掉落到地上,好不容易将珠子抓住,他错愕的抬头,再次确认道: “她怎么突然嫁人了?你们吵架了?” 雷泽却避而不答,只是自顾自地重新斟满了酒碗,长吁短叹起来。 望着男人这副颓败的模样,殷荀有些着急,他振兴魔教的大业尚未开启,如今左膀右臂却一个嫁人,一个萎靡不振。 在这个刹那,殷魔头仿佛瞧见了,那象征希望的星星之火,转瞬便被一个微小的雨点,彻底浇灭! 不可以!深吸一口气,殷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巴掌拍在雷泽的脑门上,厉声催促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许是这一巴掌真的起了作用,雷泽混沌的双眼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缓缓抬起头,整理着思绪,把事情的始末,掩去了些不重要的情节,挑挑拣拣的同殷荀讲了一遍。 第59章 哪个是御鞭飞行的… 原来当初在白登城石牢,慕丛菲离开时,就已将解药和河图洛书一同给了雷泽。只是那解药药性很慢,雷泽废了些时辰,才将体内毒素全然化解。 随后他便暗中跟着送亲队伍,到了赤狄都城——天南。 宁安镇远香酒馆内,殷荀坐在方桌侧面,他撑着头疑惑问道: “你都跟到天南城了,怎么不将她带回来呢?” 雷泽无奈摇头,“当天我便潜入的驿站,可她说,她是王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城民饿死,她不愿意跟我走。” 殷荀听得直皱眉,“她不愿跟你走,你不会用强的吗?这么多年功法,白修的?” 忽然孩童神色一顿,探究的问道:“还是说,你并不喜欢她?” 雷泽苦笑着摇头,眼中划过一抹伤痛:“我都这样了,你说我喜不喜欢她,只是...” 他口中发出一声叹息:“一个人的幸福,同一城人的性命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有她的信念与职责,我...” 垂下头,雷泽目光有些空洞,未完的话语如同被石头堵住的溪流,哽咽在他喉间。 殷荀却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眼神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怒意。他冷哼一声,伸手夺过雷泽手中的酒盏,低声喝道: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一个城池,一个国家的兴衰,是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就能挽救的?” 恨铁不成钢的将手中碗盏扔到一边,殷荀冷眸直视雷泽,斥责道: “你俩到底是不是我焚天教的人!?这般软弱!这种所谓的牺牲,不过是强者口中的牙祭罢了,根本就是扬汤止沸!” “扬汤止沸...”雷泽低低重复道,他定定望着酒盏,问道:“可主上,我到底该怎么办?” “呵。” 殷荀挑眉,他勾了勾唇角,声音稚嫩而有力,“自然是,把她抢回来!” “可以...可以抢回来吗?”雷泽蓦的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 “废话!”殷荀淡淡瞟了一眼雷泽,犹豫半晌,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好了,把这副要死的样子收一收。” 可雷泽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怔愣的望着眼前女孩。 那双眼眸,清透中带着疏离,看似冷漠,却不由的让人心安。 莫名红了眼眶,雷泽忽然抱住殷荀,双肩颤抖,哽咽的大哭起来。 他的主上,尽管变成了八九岁的孩童模样,可骨子里却是一如往昔的自信决然。 远香酒馆内,原本稀碎的闲谈声戛然而止。 众人惊疑的探头望向一处,只见角落方桌旁,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正抱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哭得如同孩童一般。 这画面过于离奇,让人不禁暗暗咋舌。 殷荀直挺地坐在长椅上,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他尴尬的扫了一眼四周,此刻内心复杂难明。 作为一个声名狼藉的魔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活得如此心累。 麻木的抬手,殷荀拍了拍雷泽肩膀,他压低声音,咬牙道: “雷泽!你给老子放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待雷泽的情绪渐渐平稳,两人便商议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考虑到无故失踪必然会引来宗门追查,更何况此去鬼方,艰险难料。因此,殷荀决定先回岱神宗,做些必要的准备。 于是两人决定晚间再行出发,在宁安镇镇口碰面,然后一同前往鬼方天南城。 走出远香客栈,殷荀抬手捏了个瞬行诀。不多时,便到了顾槐江的玄晖神殿。 玄晖殿位于泰岳主峰山腰处,周围古树环抱,郁郁葱葱。 大殿外观与岱神宗其他殿宇别无二致,依旧是白玉雕琢的瓦梁,檐角仙鹤振翅欲飞,一片庄严肃穆。 只是殷荀走近才发现,玄晖殿周围虽没有花草,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香气清雅而悠长,殷荀隐隐觉得熟悉,他仰头嗅了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竟是百末旨的酒香。 “酒鬼...”殷荀小声嘟囔着,随后抬脚跨入殿中。 大殿内一派古韵悠然,袅袅茶香顺着清风浮动,萦绕在鼻尖。 透过青绿的竹帘,顾槐江同洛安坐在乌木长桌的两侧,正闲适的用陶壶煮着茶水。 茶桌外侧站着月恒,他一袭紫色圆领袍,正与顾槐江询问着什么。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到来,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殷荀。 “父亲,师傅。”拐过竹帘,殷荀向着三人微微拱手。 “嗯。”瞟了一眼殷荀,将刚煮好的茶水倒入青瓷盏中,顾槐江淡淡开口: “去哪里了?怎么一身酒气?” “嗯?”殷荀听的一怔,他赶忙抬起衣袖闻了闻,果然...有些酒气,应是在远香酒馆沾染上的。 狐疑的望着顾槐江,殷荀暗自腹诽,这玄晖殿酒气这般重,也不知道他怎么闻出来的。 脸上扬起一抹微笑,殷荀望着窗外绿荫,随口道:“刚刚遇见一个酒鬼,可能是不小心沾染到了。” “酒鬼?”月恒闻言,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岱神宗还有酒鬼四处晃悠呢?” 殷荀笑了笑,目光转向顾槐江,似有所指地感叹道:“可不是。” “咳...咳...” 像是被茶水烫到,顾槐江掩唇轻咳了两声,他略微尴尬的转头,对着月恒转移话题道: “告诉母亲,我今日不回去。” “啊?可...”月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槐江摆手打断,“快去。” 无奈的摇了摇头,月恒大步向着殿外走去,可他刚走到门槛处,却又被殷荀叫住。 像是突然良心发现,看到洛安的瞬间,殷荀猛然想起觅儿似乎被他遗忘在了神隐窟。 脸上扬起浅显的酒窝,殷荀探出竹帘对着月恒问道: “月恒哥哥,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劳烦去神隐窟接一下觅儿?” “好。”月恒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殷荀说道: “陶陶姑娘,若是方便,能否劝劝你师傅,让他今日回趟家?” “好!” 殷荀答的爽快,然而话音未落,月恒却是被顾槐江一掌推出了殿外。 眼见月恒离开,殷荀这才记起此行的真正目的。 望向不远处那座白玉剑台,殷荀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暗芒。转过身,他扬起今生最大的微笑,向着顾槐江身边凑了凑,甜甜地喊道: “师傅。” 望着这甜的腻死人的微笑,顾槐江心下一怵,迟疑着开口: “何事...” “那个...”殷荀又向着顾槐江身边凑了凑,“师傅,徒儿想要件趁手的兵器...最好是柄长剑。” “哦?”顾槐江瞥了一眼剑台上的黑色长剑,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挑眉问道: “你不是要回御灵山庄了么?为何突然想要兵器?” “就是啊。”洛安不解的插话,“之前爹爹给你寻得白柳,不好吗?” “白柳...白柳...好..”殷荀眨了眨眼,掩盖住心中的慌乱,望着两人狐疑的目光,他脑瓜飞转,咬牙辩驳道: “可我想御剑飞行啊!仙道万年,你们见过哪个是御鞭飞行的…那岂不成了高空耍杂技?还未出招,气势便弱了七分,实在有损风度!” 第60章 公子这是...被放鸽子了! “噗嗤”一声,仿佛又被茶水烫到,顾槐江轻咳着笑出声来,放下洒出一半茶水的杯盏。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殷荀,直接问道:“你可是想要蓐收剑?” 这就直奔主题了?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殷荀微微一怔,随后他点了点头,悻悻说道: “我觉得同它挺有缘的。” “嗯,确实有缘。”顾槐江若有所思的点头,他一挥衣袖,抬手解开了剑台封印。随着顾槐江指尖微挑,玄黑色长剑被力量牵引着,悬浮至殷荀面前。 只听顾槐江淡淡道: “若是你继续留在神山修行,这剑倒也不是不能给你...” 有戏! 闻言,殷荀赶忙接话: “我说过要走吗?!师傅对我这么好,神隐峰就是我的家!我绝不可能离开神隐峰!” 他说的义正言辞,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说罢,殷荀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取那长剑,然而顾槐江却是手腕一抖,将剑往后一撤。 “晚些到神隐峰小院找我。”他柔声道。 “好,好, 好。” 难得顾槐江如此爽快,殷荀目光紧盯着剑,满口胡乱的答应。抬手将神剑收入气海,他心情万分的不错,转头望向乌木桌面。 提起陶壶,为顾槐江斟满茶水,讨好的递到男人面前,殷荀眉眼弯弯道: “师傅,您还有什么嘱托吗?” 唇角勾起,顾槐江慢悠悠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没有。” 没有?这就结束了?殷荀有些难以置信,给了把魔头所用的利器,正常不应该唠唠叨叨的说些匡扶正义,拯救生灵,端正心性的官话吗? 狐疑地将神识探入气海,那柄玄黑色长剑正安静的悬于空中,散发出淡红色幽光,是蓐收剑没错啊... 暗暗扫了眼顾槐江,殷荀试探问道:“师傅,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先走了?” “嗯。”顾槐江点头:“去吧。” 一旁的洛安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这顾神君赐剑,怎么跟送了个玩具似的。 未等殷荀走远,他犹疑的开口,“神君,那可是蓐收剑啊,你就这么给陶陶了?” “原本就要给他的。”顾槐江淡淡道,他望着洛安,伸手将男人面前凉掉的茶水倒掉,慢悠悠的提示道: “洛庄主,刚刚陶陶说他要留在这,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 望着顾槐江漆黑的眼眸中透着一丝笑意,洛安这才回过神来。 之前他注意力都在神剑上,却大意了两人的对话,现下想来,这竟是赤裸裸的收买啊! “罢了,罢了!”哀怨的瞥了一眼顾槐江,洛安无奈拱了拱手:“既是这样,还望神君对小女多多照拂。” 顾槐江莞尔,“那是自然。” 入夜,宁安镇。 殷荀一袭黑色劲装,哼着小曲,背靠在镇口牌坊的红漆立柱上。许是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耳朵微动,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雷泽。 月色皎洁,照的雷泽一袭暗色青衣泛着蓝光,此刻雷泽已褪去了晌午的宿醉,刮了胡子,整个人也重新变得干净利落起来。 殷荀心情很好,他手腕微动,长剑应声而出,“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望着那柄泛着红光的黑色盘龙长剑,雷泽脸上闪过一抹惊喜,“是蓐收啊!恭喜主上,重新夺回神剑!” 殷荀有些得意,虽说这剑是顾槐江给的,但过程并不重要,所谓巧取豪夺,反正如今剑是重新到他手里了。 猛地将长剑置于空中,殷荀飞身而上,琉璃的眸子带着狂傲,全然忘了答应过顾槐江什么,他垂眸对着雷泽,邪魅一笑道: “走吧!去鬼方!” 于此同时,神隐峰花池小院内,顾槐江端坐在膳房中央的圆桌前,他静静望着面前的家常小菜,面色有些阴沉。 膳房外,月恒偷偷探着脑袋向里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子,长寿面都坨了,现在给您端上来吗?” “不必了。”顾槐江冷冷道,他望了一眼手中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用行书写着,天地浩渺,弟子出山参悟世间百态,归期不祥。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上字迹,顾槐江将纸条攥入手中,他垂下眸子,毫无表情的起身,向着玄晖殿走去。 身后,日升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扣肉从厨房走出,看到顾槐江离去的背影,他急忙喊道:“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这扣肉刚出锅,正是热乎的时候!” 然而,顾槐江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日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转头对走近的月恒说道: “你说,公子为何不回剑灵宗过生辰呢?在神隐峰上,他看起来也不开心啊。” 月恒将手肘搭在日升的肩头,捻起一块热气腾腾的扣肉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你这笨蛋,看不出来吗?公子是想和他那小徒弟一起过生辰。” “哦?!”日升恍然大悟,他转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讶然道:“所以公子这是...被放鸽子了!” 星蓝色的天幕上,一轮皓月白白胖胖的挂在高空。 橙黄的光辉散落林间,玄晖殿外,一个男子正拿着小铲在树下默默挖土。在月光与大殿的映衬下,他颀长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 随着土块被一点点刨开,顾槐江从树下拎出两坛百末旨,飞身斜靠在古树树干上,他打开酒封,借着月色,仰头灌入口中。 醇厚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滑入胸腔,仿佛能暂时冲淡内心的沉闷与焦躁。许是喝的太急,酒水沾湿了左手虎口处的纱布。 一阵刺痛传来,顾槐江微微蹙眉,他将绷带一圈圈解开,只见虎口处猫妖的咬痕已然不见,原本两个细小的洞口,变成了一瓣橘皮大小的暗红色疤痕。 那疤痕上结着痂,但痂下却又生出一个个细小的血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欲破茧而出。 望着那些血泡,顾槐江低声呢喃: “这菌粉...竟是如此难以根除...” 他抬手凝出一柄小刀,再次向那伤口处剜去。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顾槐江紧咬着薄唇,发出一声闷哼。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夜晚的闷热更增添了他额间的冷汗。 抬手,将坛中的酒水猛地浇在伤口上。顾槐江紧咬着薄唇,静静地注视着伤口中的血水逐渐被酒水冲淡,直至伤口发白。 他胸膛起伏着,最终仰头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第61章 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 玄青色天穹下,两道剑光穿月而过。疾风拂过面颊,墨色发丝狂乱的飞扬。 望着殷荀唇边自信勾起的弧度,雷泽侧头问道:“主上,你可是有了什么计划?” 殷荀眯起眼眸,他望着前方漆黑的山峦,挑眉道: “没有。” “这样啊...”雷泽茫然的点点头,他御剑靠近殷荀身畔道:“之前丛菲便很是决然,这次是强行绑她离开吗?” 他言语中有些犹豫,殷荀斜眼瞟着雷泽,“怎么,怕她记恨你?” 雷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转移了视线。 重新望向前方,殷荀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别想太多,一切到了再说。” 两人御剑并肩而行,望着那轮浑圆的月亮,雷泽转移话题道: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中秋节了。” 听到“中秋”二字,殷荀心中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轮明亮的圆月。 难怪今晚的月亮如此圆满,恍若触手可及。他忽然想起,顾槐江的生辰便是中秋前一天。 “难怪月恒催他回剑灵宗。”殷荀喃喃道:“他的生辰一向是热闹的。” 望着孩童眸色复杂的自言自语,雷泽不由的疑惑出声: “主上,你说什么?” 思绪尚未抽离,殷荀脱口而出:“今日是顾槐江的生辰。” “啊?”莫名其妙来这一句,雷泽微微一愣。他有些哑然,主上竟然对仇人的生日记得如此清楚,这究竟是何等深厚的记恨! 仲夏时节,赤狄天南城外绿意盎然,一片生机。 羊群如同雪白的云朵,大团大团的落在碧色原野上。 天南城,王都花园院墙的一处角落,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身影。 这两人皆是一袭暗蓝色锦缎阔袖袍,带着圆锥帽,手握着长戟,像是站岗的模样。 只是其中一个身影,衣袍略显宽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肩头,显得十分不合身。 望着孩童不适的扭动身体,雷泽侧头,低声问道:“主上,你还好吗?” 殷荀一脸淡漠,他稳了稳身形,冷冷道: “无碍。” 衣袍之下,蓐收剑笔直的撑着地面,不满地微微震动。若不是雷泽急吼吼的潜入王都,它也不用当成踮脚的石头,跟着四处搜寻。 脚尖点点剑柄,殷荀低声警告: “安静。” 花园的另一侧,一个年轻女子正悠闲地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欣赏着盛开的金莲花。 她身着橙红色暗花袍裙,长眉细目,头上戴着乌黑的牛角包。发包上点缀着翡翠,珊瑚,玛瑙等琳琅的发饰,应是身份贵胄之人。 女子身后,跟随着数名天蓝色服饰的侍女。 摘下一朵金色小花,她忽然侧头,对着为首的那个侍女问道: “新来的侧妃,近来如何?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 那侍女像是女子近侍,听到问话,她赶忙上前一步,轻哼着回道: “鬼后真是大度,什么侧妃,鬼王连册封的典仪都没有举行,不过就是个无名无分的玩物罢了。” 扫了一眼侍婢,鬼后宝音低声斥道:“别胡说,她毕竟也是白登城的王女。” “什么王女,”那侍女不满地嘟囔,“当初她看不上咱们王上,说逃婚便逃婚。如今王上有了您,她却厚着脸皮送上门来,真是不知羞耻!” 唇角微微勾起,宝音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 “她也不容易,为了自己的王城。纵使有千百不甘,也得委曲求全的待在这里。” “哦?她竟觉得委屈吗?” 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入庭院。男人身着一袭宽大的绿色暗纹长袍,黑金色的腰带紧紧束在腰间,勾勒出他刚健有力的身材。 许是常年日晒的缘故,男人的肤色带着黝黑的光泽。他的面容刚毅而深邃,眉眼间透出一股粗犷的气质,宛如草原上的雄狮,充满了力量与野性。 “鬼王。” 见男人前来,众女子赶忙躬身行礼。 旭日干微微抬手,扶起宝音,随后转向身旁的侍从吩咐道: “白登城的王女在城中待久了,难免苦闷。将她带去马厩,安排些清扫的活计,好让她打发打发时间。” 宝音抬头望向旭日干,她环上男人手臂,柔声劝道:“她毕竟是王女,身份也算尊贵,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旭日干却是一声冷哼:“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 花园墙边角落,雷泽捏紧了拳头,殷荀扫了他一眼,低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先去马厩。” 说着,便脚不沾地的向着暗处飘去。 花园内,宝音挽着旭日干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她娇柔的攀着男人手臂,低声问道: “王上,真要给白狄送上牛羊粮草吗?” 旭日干眸色微沉,随即勾起了唇角。 在王都的西侧,青石砌成的马厩内,骏马偶尔发出不耐烦的哼鸣。而这哼声中又夹杂着其他细碎的声响,似乎是女子的干呕声。 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马粪在高温下蒸腾出青草腐败的酸臭。 女子身着暗紫色布衣,正用力挥动木耙,努力将粪球推入簸箕中。可因为用力过猛,她一个踉跄,单脚踩入了刚堆起的粪球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瞬间涌上鼻端。女子低呼一声,她惊慌失措的望着脚下,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转头靠在马厩的门栏上,干呕起来。 望着自己一身脏污,慕丛菲眼眶微微泛红,虽说不上娇生惯养,但她也是百般呵护长大的...何时经历过这样的狼狈。 心中涌起的委屈让慕丛菲几乎要掉下泪来,许是察觉到有人前来,她赶忙深吸一口气,咬紧嘴唇,倔强地抬起头。 然而,抬头的瞬间,她却是彻底僵硬住了。 眼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女孩身穿一件暗蓝色侍卫长袍。因是觉得衣服费事,那长袍的下摆已被她彻底扯断,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式。 而孩童身侧,站着她朝思暮想的男子,那男子怔愣的望着她,眸光颤动,似乎被她的窘迫所惊到。 不可置信的望着两人,慕丛菲迅速稳了稳心神,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招了招手,佯装欣喜的说道: “哎呀!你们怎么来了,我收拾收拾马厩,锻炼身体呢!” 无法直视雷泽,克制着鼻尖的酸涩,慕丛菲偏移着目光,对着殷荀笑道: “主上,真是不巧,要不你们先离开,改日我再请你们喝马奶酒?” 第62章 出卖自己,换取怜悯? “喝个劳什子马奶酒!” 殷荀将刚刚扯断的布料狠狠扔到地上,冷声斥道:“慕丛菲,你嘴里能不能有句实话!” “啊?哈哈哈...”慕丛菲尴尬地笑了笑,她不知所措的抬手,露出了手腕上浅淡的淤青。 “他打你了?!” 雷泽心头一紧,快步走到慕丛菲身边,握着她的手,将她从马厩里拉了出来。 “不...不是...” 望着雷泽暗沉的眸子,慕丛菲赶忙摆手:“我好歹是王女,谁敢打我!” 可雷泽却是不信的,他强硬的抱起慕丛菲,将她护在怀中,“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晚些再回来找他算账。” “不行!”慕丛菲蹬着双腿,挥舞着手臂挣扎道:“白登城还等着救济的粮草呢!我还不能离开!” 闻言,雷泽也有些着急,他抱着慕丛菲,喝道:“你是不是傻的!你都来天南城多久了,若真要给粮食,赤狄鬼王早就给了!” 慕丛菲一怔,随即停止了挣扎,抿了抿嘴,她声音低微:“你先放开我,我身上脏。” “不放!”雷泽低声道:“放了,你便跑了...” 抬手拭去慕丛菲脸上污渍,雷泽双臂抱得更紧了些,深吸一口气,他压低嗓音,缓缓道: “之前你问我凭什么带你走,那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想告诉你,石牢那日,我便明白,我想护你一辈子...慕丛菲,你自己撩拨的人,你该负责吧。” 眼中闪过一丝无措,慕丛菲挣脱开雷泽的双臂,仓促地转过身,她声音微颤: “我...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亲一下而已,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亲一下而已?” 雷泽眼眸有些暗沉,他掰着手指,一字一句数道: “你偷看我洗澡...醉酒扯我衣服揩油...绝仙殿在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听风楼作案手法相近...还有石牢那次的强吻...” “瓜”来的如此突然,殷荀站在一旁听得愣神,暗暗瞥了一眼雷泽,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竟默默记下了这么多。 与此同时,慕丛菲也是瞪大了眼睛,她想抬手捂住雷泽的嘴,却因为手脏的缘故,只得在原地干跺脚,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晌,慕丛菲指着雷泽颤巍巍的说道: “你...你...你之前竟是装睡!” 眉头轻挑,望着对峙的两人,殷荀轻咳了一声,打断道:“两位...非得在马厩前谈情说爱吗?” 正了正神色,殷荀抬头望向慕丛菲,问道:“丛菲,决定了吗?要不要和我们离开?” 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慕丛菲咬着嘴唇,低声道:“白登城的城民,白狄的部族还在挨饿...” “这我知道。” 殷荀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他缓缓踱近,仰起脑袋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慕丛菲有些茫然。 点了点头,殷荀重复道:“你在做什么?” 似乎看出慕丛菲的不解,殷荀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冷酷: “身为王女,理该协同百姓一起走出困境,可如今你却在他国扫着马厩?所以这算什么?出卖自己,换取怜悯?然后将臣民的生死,寄托在这虚无的道义和同情上?” 听着孩童刺耳的话语,慕丛菲心脏猛地漏了一拍,她脸色发白的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终究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主上!”许是觉得殷荀的言辞过于严厉,雷泽在一旁低声提醒,试图缓和气氛。 “你闭嘴。”殷荀不耐烦道,他转头望着慕丛菲,声音冷淡,“你自己好好想想。” 眼见慕丛菲咬唇不语,殷荀挪动着步子,示意雷泽一同离开。但雷泽却像是被钉在原地,迟迟未动。 望着挪不动步子的男人,殷荀无奈摇头。不再管雷泽,他一甩衣袍,跃上墙垣,迅速消失在王城中。 眼见殷荀离开,慕丛菲的眸光微微颤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身旁雷泽抬手,想要安慰,却被女子的声音打断。 “给我点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离开天南城,殷荀静静走在城郊的草坡上,刚刚似乎说的过于严厉了些,只是若慕丛菲自己想不明白,即使强行带她离开,也是徒劳。 思量间,他脚下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绊住。 殷荀低头望去,只见他黑色短靴下,正踩着一只白里透青的手臂。手臂的主人是个老者,看样子是刚死不久的模样。 他手腕上戴着青色草环,正素面朝天的躺在青草地上。 殷荀赶忙后退了一步,将脚挪开。 许是退的太急,晃动了周边青草,不远处草丛中,忽的飞出了两只褐色绒毛的秃鹫。 循着秃鹫的方向看去,殷荀恍然发现,这山头上竟躺着数具身穿白衣的尸体! 这些尸体被零星的摆放在草丛中,有些已被动物啃食成了白骨,有些却还尚未腐坏。 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心跳加速,殷荀还未完全理清眼前的状况,就感到一只修长而冰冷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头。 身体本能地一颤,他迅速凝聚内力,蓐收剑瞬间握于掌心,猛地转身,抬手向着身后的不明物劈去。 “哐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蓐收被一柄银色长剑稳稳挡住。 “主上,是我!”雷泽赶忙说道。 殷荀眸色一顿,随即收了长剑,冷冷地瞥了一眼雷泽,他沉声道: “你走路,都不带声的吗!故意吓我?” 踩了踩脚下青草,雷泽低声辩解:“有声音啊,是你想东西太过入神,没有听到。” 惊魂未定,孩童不满地瞪了雷泽一眼哼道: “你的意思是,我耳背?” 接连碰壁,雷泽莫名委屈,望着孩童蹙起的眉头,他低声试探: “主上,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刁蛮...可爱了。” “呵呵...”殷荀冷哼,他斜睨着雷泽,缓缓开口,“雷泽,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话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肥了...” 入夜微凉,天南城王殿逐渐变得宁静。 王殿东北角丹花苑内,慕丛菲一袭白色轻纱,坐在挂着银色串珠的床榻上。因是刚刚洗过澡,她头发还有些潮湿。 床榻中央,整齐的叠放着一套夜行衣。素手轻抬,慕丛菲正欲解开身上的衣带,门外却忽然传来男子厚重的脚步声。 心头一惊,她快速扯过被子,将衣服盖住。 随着“吱嘎”声响起,雕花木门被一只有着薄茧的手掌推开。 眼眸微抬,目光冷冽地望向来人,慕丛菲声音淡漠的开口,“你来做什么?” 第63章 她没事,我有事啊! 来人身着绿色暗纹长袍,锐利的鹰眸微微眯起,他声音淡然的反问,“这是本王宅院,你是本王妾室,本王为何不能来?” 望着鬼王向她靠近,慕丛菲站起身,挡在被子前。她抬起头,冷冷望着旭日干,声音带着讽刺: “妾室?我一个扫马厩的,着实是不敢当。还请大王离开,不要失了身份。” 望着女子桀骜的模样,旭日干眼中怒火渐起,他猛地抓住慕丛菲的手腕,步步逼近,声音冷冽: “是啊,如今你低贱得连婢女都不如。格日乐,当初你逃婚,现在可有后悔?” 慕丛菲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可她背后就是床铺。随着男人的逼近,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柔软的绣花锦被上。 倔强的抬头,慕丛菲紧紧盯着旭日干褐色的眼眸,转移话题,一字一句的问道: “请问大王什么时候救援白登城。” 烛火明灭,握着女子手腕,男人眸光灼灼。他声音低沉,尾调悠长且残忍,“那你该想想,什么时候可以放下你那宝贵的尊严,认清自己的身份,伺候你该伺候的人。” 眼瞳陡然一震,慕丛菲眼中升腾出些许怒气,她试图甩开男子钳制的手掌,低声呵斥道: “你给我放开!” “呵。”旭日干冷哼,他凑近,抬起另一只手,有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女子柔软的唇,语气邪狞。 “白登城把你送来,目的你心知肚明。如今装什么清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你,无耻!” 慕丛菲愤怒地瞪着旭日干,一双美目燃烧着怒火。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旭日干抬手压下。 女子因怒气而涨红了脸,潮湿的发丝略显凌乱,薄衫轻贴在身上,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她一双美目氤氲的瞪着男人,撩拨着男人心底的征服欲。 旭日干眼眸渐渐染上了情欲,他猛地将慕丛菲推倒在床榻上,强硬地欺身压下。 慕丛菲心头一颤,剧烈挣扎起来,可她的气力哪里是鬼王的对手,衣衫被粗鲁地扯开,她只得慌乱的大喊道: “旭日干,你不是爱宝音吗?!你这样对的起她吗?!你是在伤她的心!” 此话一出,旭日干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身下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复杂。 他微微撑起身体,就当慕丛菲以为他要退开的时候,旭日干缓缓说道: “我是爱宝音,但你只是一个玩物,你凭什么提她?你也配让她伤心?” 说完,他一下扯开了慕丛菲的薄衫。 慕丛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迅速将手滑到枕头下方,紧紧握住藏在里面的银白雕花匕首。 眼见旭日干俯身,就要咬上她的唇。慕丛菲快速拨开匕首的刀鞘,就要刺向男人的脖颈。 电光石火间,门外忽然传出“哒哒哒..”的敲门声。 好事被打断,旭日干面色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低吼道: “什么人?” 门外传来婢女颤巍巍的声音:“奴婢是鬼后宫中的婢女,刚刚鬼后突然晕倒在地,至今不醒。所以奴婢特来请大王指示。” “宝音晕倒了?” 旭日干眸色一暗,迅速起身。他扫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慕丛菲。不耐烦的伸手,扯起被子的一角,想要将她盖住。 然而,慕丛菲却双手大开,整个人僵硬的压在被子上,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扯了两下被子,没扯动。 旭日干望着女子莫名其妙的举动,微微蹙眉。门外传来婢女的催促声:“还请大王速速决断。” “知道了,我去看看。” 没有多想,旭日干转过身,回应着侍女,大步走出了房间。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慕丛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瘫软的坐起身,脱掉那碎成条状的纱衣。 正要换上被子下的夜行衣,窗户却忽然被什么猛地吹开。 举着黑衣的手僵在原地,望着那探出的琉璃色眸子,慕丛菲尴尬的笑了笑,“主上,晚上好啊...” 看着屋里女子只穿着一件松垮的紫色肚兜,殷荀骤然红了耳尖,他赶忙转过身,压低声音问道: “慕丛菲,你想好了吗?” 此刻,慕丛菲已稳定住了心绪,看着敞开的窗户,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走近,“主上,你要不进来再说?” 殷荀背对着窗户,神情略显不自然,“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说。” 闻言,慕丛菲却是笑出了声,“主上,在害羞什么?我有的,你也有啊?” 殷荀听的一僵,他尴尬地垂下眼眸,视线不自然地落在自己胸前的位置。脑中万马奔腾而过,他脱口而出的否认,“不...不会的...至少不可能这么大。” 耳边传来慕丛菲的轻笑声,望着耳尖微红的殷荀,她忍不住逗弄: “我倒觉得不会小。” 说完,不等殷荀做出反应,慕丛菲正了正神色,继续道:“主上,我想好了,我要回白登城。” “这才像话。” 欣慰的勾起唇角,殷荀递出手上的暗色布带,沉声道:“既然这样,那帮忙!” “嗯?”慕丛菲探出身子,她一边拽着麻布绳,一边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尸体。”殷荀随口答道。 望着那人形的暗色麻布袋,慕丛菲不禁愕然,“主上,你杀人了?!” 殷荀托举的有些艰难,他不耐烦的催促道:“我从前杀人,也不见你如此惊讶过。” “说的也是。”慕丛菲若有所思地拉着布袋的边缘,思索着其中缘由,“原来觉得主上杀人理所应当,可如今...” 瞥了一眼殷荀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庞,她恍然大悟道: “还是因为主上如今太过可爱,黄色暴力这些少儿不宜的事!配着你这软乎乎的脸,总是让人觉得违和!” 说话间,尸体已经越过窗沿大半,慕丛菲正要继续用力,只听门口“吱嘎”一声,像是有人快速躲藏了进来。 “什么人!” 慕丛菲指尖气力一松,向着门口处快速转身。 原本抓着麻布的力量毫无征兆的松开,殷荀猝不及防的承接了所有重量,整个人连同麻袋一起倒了下去。 麻袋被枝丫勾破,尸体惨白的手臂,随即从空隙处滑出,凄凄惨惨的搭在了殷荀脑门上。 屋内入口处,黑衣人单手撤下面罩,快速说道: “是我。” 看到雷泽的面容,慕丛菲的神经松弛下来,许是想到了之前种种,她快步走到雷泽身前,有些委屈的将头埋在了男人胸前。 “没事了。”雷泽摸着慕丛菲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嗯。”慕丛菲低低回应着。 屋外窗沿下,殷荀被尸体压住,听着房内的郎情妾意,他气得磨着后槽牙,发出低沉的闷响: “她没事,我有事啊!” 察觉到殷荀言语中的怒意,雷泽心头一颤。他轻柔的推开慕丛菲,快步走到窗边,双手一捞,将殷荀连同那具尸体一并拉进了屋内。 第64章 清不清白,搜一搜便知道了! “主上。” 雷泽一边解开裹着尸体的麻布袋,一边对着殷荀快速说道:“我们动作得快些,我行踪暴露了。” 望着雷泽一本正经的催促,殷荀有些哑然,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在腻歪...他斜睨了一眼雷泽,随即对着慕丛菲说道: “有没有什么随身的东西,给她戴上。” 慕丛菲闻言一怔,望着那身形和她差不多的女尸,随即明白了殷荀的意图。 “这是要假死?” “嗯。”殷荀颔首,“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确实,慕丛菲迅速权衡着利弊,若是直接消失,势必会引来追查,也会招来旭日干的报复。只有假死,既可以逃脱,又暂时可以稳住两国邦交。 深吸一口气,慕丛菲解开手腕上精致的蓝宝石手链,快速向着床榻边走去。 此刻,雷泽已将女尸平放在了卧房床榻上。 望着榻上女子合着眼,面容惨白,想到她因自己而死,慕丛菲心中堵的发慌。 她走近,缓缓弯下腰,正要将手链给女尸戴上。然而,当她的视线游移到女尸手腕,望着那青色草环,心中却是一颤,这是用来天葬的尸体。 慕丛菲眼眶微微泛红,在鬼方,人死后,会用白布裹身,绑上祝福的草环,放到荒野,任鸟兽啄食。将吃过的肉还给天地生灵,灵魂才能归天。 可是草原广阔,要想找到没有被啃食的,和她差不多身形的身体,着实不是易事。 想到殷荀强忍着恶心,在草原上四处翻找的模样,慕丛菲不禁有些哽咽,她小心的将手链系在女尸腕上,声音低的宛若自语: “主上,你似乎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然而这话并未落入殷荀耳中,此刻,他已经拿起了黄杨木桌上的烛台,自顾自的走到床榻一侧,正要点燃挂在上方的青色纱幔。 眼看烛火就要点燃轻纱,门外忽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殷荀手腕一顿,与雷泽对视一眼,两人随即搬起女尸,快速藏匿到了床下。 “哐...哐...哐...”密集的敲门声陡然响起。 “开门,开门!” 外面士兵粗暴的敲着门,大声催促着。 眼见雷泽二人已经躲好,拉了拉床腿前暗紫色布帘,慕丛菲转身向房门处走去。 然而,指尖触碰到门栓瞬间,望着自己玄黑的袖口,慕丛菲忽然顿住。 恍然想起自己当下穿的是夜行衣,心中一惊,望着门外晃动的人影,她强装镇定的问道: “什么人?” 门廊下,叫门的士兵不耐烦的说道:“王殿守卫,奉命捉拿刺客!” “刺客?” 慕丛菲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木色雕花床榻,这些人应该是冲着雷泽来的。 门外响起兵器碰撞铠甲的声音,紧接着有男人厉声斥道:“怎么还不开门!来人!给我踹开!” 现在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镇定着心神,慕丛菲迅速思量着。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眸光微动,一个箭步坐回了床榻,快速抓起淡金绣花的薄被,将自己团团盖住。 还未安抚住心脏的狂跳,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望着卫兵们手持长刀鱼贯而入,慕丛菲先声夺人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 “呵。”门外传来一声粗犷的冷哼,一个身穿皮甲的短发大汉,脚步敦实的走了进来。 他背着手,打量着榻上的慕丛菲,沉声道:“白狄王女迟迟不开门,莫不是屋里藏了什么人?” “藏人?”慕丛菲冷冷说道:“大王刚从我这离开,你在质疑我的清白?” “清白?” 那男人嗤之以鼻,瞪着眼睛,挥手示意手下:“清不清白,搜一搜便知道了!” “搜!”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护卫们拿着长刀在屋内四处搜寻起来。 衣柜和木箱被粗暴地打开,衣物和首饰散落一地,屋内顿时狼藉一片。 殷荀此刻收敛着气息,与雷泽、女尸三人并排躺在床榻下,许是不太习惯与人躺的这么近,他面色有些难看。 不适的侧过头,殷荀额头随即按在了女尸唇角,望着右侧直挺挺的女尸,正抿着苍白的唇,阖眼望着他,殷荀顿时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本能的想要坐起身,却被雷泽眼疾手快的按住。 “哐当。” 床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声音虽然微弱,但依旧引起了护卫统领的注意。 慕丛菲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面对男人审视的目光,她迅速反应,用力捶打床榻,故作愤怒地大声喊道: “你们搜够了没有!到底有完没完!” 毫不理会女人的斥责,男人指了指床榻下方,对身旁的护卫下令道: “你去,检查一下。” 那小护卫拱手领命,快步向着慕丛菲所在床榻走去。 床榻下,一双棕褐色皮靴停在了暗紫色缎布前,雷泽手中已唤出了长剑,他紧紧盯着面前的遮帘。 随着护卫弯下身子,遮帘被手指撩开了一角。 四目相对,望着护卫向内张望的眼睛,雷泽眸光一凛,他抬剑,手臂却被殷荀蓦的拽住。 雷泽不明所以的转头回望,却见殷荀指尖捏着诀法,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找到没有?” 望着小护卫蹲在地上,半天没有响动,护军统领不耐烦地催促: “贼人在不在里面?” “不在...什么也没有...”小护卫眼睛蒙着白灰,木讷的回答。 “没有?” 统领眸中依旧带着狐疑,他缓缓走近床榻,打量着窝在榻上,裹着绣花锦被的慕丛菲,声音低缓: “这盛夏的夜晚,很冷吗?王女裹的这么严实做什么?” 慕丛菲冷笑一声,眸光锐利:“统领这是非得在我房里找出刺客不可了?” 她缓缓扫视着房内护卫,声音悠长: “天是不冷,但大王适才撕毁了我的衣裳,我此刻并未穿衣。” 说话间,慕丛菲抬手,褪去裹着的薄被,锦缎滑落,露出光洁的肩膀。周围的护卫见状,纷纷低下头去,他们眼神闪烁,带着含糊其辞的闪躲。 望着地上散落成条的白纱,统领面色一僵,他慌忙转过身,对众人喝道: “看什么看!都退出去!” 随着护卫乌泱泱涌出丹花苑卧房,男人背着身,粗着嗓子侧头抱歉道: “得罪了。门...我尽快派人来修!” 说完,他快速走出房门,对外面的守卫,大喝道: “还看什么?!去别处搜,不能让那王八羔子跑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慕丛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确定附近再无人声,她快速甩开薄被,穿好褪到肩头的衣衫。 关上那扇破败的门扉,慕丛菲撩开床帘,对着床下二人低声说道: “他们走了,出来吧。” 随着烛火点燃青帐,当晚,王殿丹花苑内,一场大火无情燃起。火势凶猛异常,犹如猛兽般吞噬着一切。 然而,因为鬼王遇袭,鬼后昏迷,加之守城军全城捉拿刺客,导致王殿众人疲于奔走,并未及时救援。 待众人回过神,清雅的丹花苑已化为一片废墟。尚且燃着火星的残垣中,更是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第65章 这片天空不太对劲 天光未亮,世界蒙着青灰的阴霾。 鬼王伫立在废墟之前,凝视着焦黑木炭上升起的袅袅青烟,寂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胸膛上缠着渗血的白纱,眸中闪过一丝惶然。 旭日干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像被什么堵住,难以发出声响。 过了半晌,望着地上被白布盖住的躯体,他艰难的低声问道: “确定是她吗?” 身畔,一名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置着一条被烟雾熏得发黑的宝石手链。她微微躬身,将托盘呈近了些,细声禀报: “这是白登城王女随身佩戴的手链,经过辨认,确认是王女本人无疑。” 心脏有种被攥住的奇怪感觉,旭日干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心口。 身旁,鬼后宝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担忧地望着旭日干,轻声问道: “鬼王,是伤口疼了吗?” 女子声音温柔而关切,旭日干心中一怔,他有些恍然,只得垂眸微微点头。 宝音眉眼温柔,她上前扶住旭日干的胳膊:“大王,这里我来处理吧,你有伤在身,先回去休息吧。” 感受着女子掌心的温度,旭日干眸色复杂。他抬手,拂过鬼后脸畔柔软的发丝,望了一眼那满是灰尘的宝石手链,声音低缓: “把它埋了吧...”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白登城。 风化的古老石墙边,站立着两大一小三道黑影。 殷荀拿着酒囊,倚靠在粗糙的石墙上。他单手挑开木塞,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酸辣与醇厚的酒香在口腔中交织。 许是喝不惯这酒的辛辣,他轻咳着望向慕丛菲,沉声问道: “下面你什么打算?” 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皮质酒囊,慕丛菲沉思着缓缓开口: “先回白登城,不管是打猎,还是与他国贸易,首先将城民的温饱解决。若是这片土地真的无可救药,那便只能劝父亲带着族人迁徙。” “也好。”殷荀微微点头,他将目光移到雷泽身上,眼神复杂的问道:“那你呢?是打算留在此处吗?” 雷泽定定望着慕丛菲,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慕丛菲爽朗的笑道: “不用他陪。” 随手将酒囊抛给雷泽,她打趣道:“你们俩就别操心了,去忙你们的吧,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你一个人,能应付?”雷泽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怎么?舍不得我啊?”慕丛菲笑得明媚,她向雷泽挥了挥手,一副洒脱的模样: “接下来几年我会非常忙,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去找你们的。” 雷泽望了眼殷荀,又望了望慕丛菲,眸色微沉的点了点头。思量片刻,他将额上的墨玉抹额解下,小心翼翼地系在了慕丛菲的手腕上。 垂眸,看着那条墨色金丝的长绳,缠上慕丛菲白皙的手腕,雷泽低声承诺: “等我两年。两年后,无论事情是否了结,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慕丛菲凝神望着雷泽,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啊。” 像是打趣,她轻轻晃动手腕,眼神带着俏皮的试探:“那...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雷泽耳尖微红,“你说是,那便是了。” 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殷荀双手交叠在胸前,斜靠在墙边,静静看着含情脉脉的两人。 过了半晌,望着晨光见亮,他直起身子,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启程吧。” 闻言,慕丛菲扬起了唇角,她举起手中酒囊,眼中透着晶莹: “今次一别,不知再过多少春秋才能再见,我们干了这酒,再散!” 见她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殷荀与雷泽相视一笑。 “好!”雷泽举起酒囊,朗声应和道: “既是飞蓬各自远,那便且尽手中杯。” 晨曦染红的天边的彩云,城墙似乎裹上了一层金色辉光。青草漫漫,广袤天地间,三人高举酒囊,仰头一饮而尽。 抬手,抹去唇角酒渍,殷荀目光如炬地望着二人,声音稚嫩且清朗。 “再次相见之日,必是你我心愿顺达之时。到那时,我们再痛饮三万场,不醉不归。” 慕丛菲嫣然一笑,目送着两道剑光拔地而起,转瞬消失在天际。女子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毅然向着白登城城门口走去。 劲风拂过面庞,吹乱了发丝。 苍穹之上,殷荀御剑飞驰着,他脸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想来是刚刚喝的太急,年幼的身体受不住马奶酒的后劲。 望着远处朦胧的圆日,殷荀迷糊的想到了什么。 他暗骂了一声,“该死!” 思量间,殷荀身形一转,调转剑头向着另一处,猛地疾驰而去。 “主上!” 雷泽有些措手不及,他随即转身快速跟上。 周围光线渐渐昏暗,空气中弥漫起潮湿的雨气,雷泽御剑至殷荀身畔,不明所以的问道: “主上,你这是要去哪?” 殷荀眼神迷离,他侧头望着雷泽,一本正经的回答: “回白登城,我忘记问河图洛书的事了,慕丛菲...我得回去问她。” 雷泽微微蹙眉:“可这不是白登城的方向啊...” “啊?”殷荀蓦的停住了蓐收剑。 他茫然的望向四周,只见头顶已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乌云,团状的黑色云朵中电光涌动,此刻两人已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雷泽转头望着远处,低声道:“这片天空不太对劲,这乌云似乎有着清晰的边界。” 殷荀顺着雷泽的目光望去,只见数里之外,依旧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而他们所在领域,则被绵延百里的乌云覆盖。 头顶的电光愈发密集,殷荀低头俯视下方,此刻,两人正悬浮在一处山谷之上。 山川高耸入云,顶峰覆盖着幽蓝的霜雪,低洼处则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树木浓翠蔽日。 殷荀正了正精神,沉声道:“这云并非自然汇聚,更像是个巨大的阵法结界。” “要下去看看吗?”雷泽问道。 殷荀抬手摩挲着下巴,正是犹豫。然而,不等他思量,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在他们眼前炸裂开来。 银紫色的闪电从乌云中狂怒地劈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山石炸裂声。殷荀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两耳嗡鸣,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与雷泽在电光中被劈散。 随着第一道惊雷落下,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天空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无数道紫白相间的闪电如同密集的箭矢,疯狂地坠向地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望着雷泽坠落的方向,殷荀仓惶地躲避着接连劈下的闪电。忽的,一道惊雷落下,直直打在蓐收剑身之上,殷荀蓄力抵挡,可终究敌不过苍穹之力。 雷电遍布全身,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袭来。刹那间,孩童连同长剑,如断线的风筝般,向着幽深的山谷急坠而去。 第66章 雷谷少年 远在万里之外,玄晖神殿内。 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顾槐江心脏猛地漏了一拍。他恍然睁开双眼,从紫檀雕花卧榻上坐起身来。 目光扫向身侧,望到榻旁坐着的女子,顾槐江瞳孔微缩,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灵玉长老,你在这做什么?” 纪灵玉一袭金丝缠枝纹长裙,酥胸半露。她浅绯色的长发挽成飞仙髻,两缕额发飘逸的散落在面颊旁,更增添一丝灵动娇羞。 见顾槐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女子面色微红,柔声解释道: “前日是神君寿辰,我本是来玄晖殿送礼的。但瞧见神君昏死在古树之上,便擅自做主,将神君移到了殿内,还请神君勿怪。” 闻言,顾槐江神色缓和了些,望着女子眉眼含羞的模样,他轻咳一声,缓缓道: “多谢玉长老,神诀宫事务繁忙,顾某送长老离开。” 眼见顾槐江要起身,纪灵玉抬手将他按住,她视线落在顾槐江左手上,声音轻柔: “神君这伤,若是只剜去腐肉,则还会再生,治标不治本。但妾身有一法子,可以将其彻底祛除,只是需要些时日。” 顾槐江微微一怔,他望着自己已被白纱包扎好的虎口,眸中泛起一丝狐疑: “玉长老,知道我这是被何物所伤?” 纪灵玉眸光如水的笑着,她凑近,托起顾槐江的手,观察着说道: “这血赤菌确实罕见,但云龙山素来收罗天下珍奇异宝。这血赤菌在药阁的古籍中有所记载,我此前曾翻阅过,愿为神君一试。” 顾槐江沉声打量着女子,一时间也没有将手抽出。 玄晖殿外,像是得了什么消息,月恒步履匆忙,风风火火的冲入殿门。可他左脚刚刚迈过门槛,整个人却猛地顿住。 看着自家公子的手被纪灵玉捧着,似乎是快要摸到胸口。月恒惊的瞪大了眼睛,他尴尬的将腿悬停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向前,还是向后迈。 榻上,察觉到月恒到来,顾槐江抽回了手掌,声音浅淡的对着纪灵玉说道: “既然这样,那烦请纪长老在岱神宗多留些时日,看看是否有医治之法。” 听到顾槐江邀请自己留下,纪灵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望见门边呆立的月恒,她声音娇柔: “顾神君客气了,唤我灵玉便是。既然有要事相商,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她便随风摆柳的起身,款款走出了玄晖殿。 望着纪灵玉擦肩而过,月恒随即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到顾槐江身边,低声附耳道: “神诀宫已向各家仙门下达了建造龙云山学院的指令,如今已有半数仙门交出了自家内门仙法。云宝门的掌门冯器,因当场辱骂夜松,连同门下长老一并被神诀宫捉拿。” 顾槐江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他望向门外,对月恒低声吩咐: “速去通知父亲,对那些还未归顺神诀宫的仙门,尤其是门派弱小的,安排剑灵宗的修士暗中驻守,以防不测。另外,务必查明神诀宫将抓来的修士都关押在何处,我们需提前做好准备。” 月恒领命而去,顾槐江也随即起身,向季云圣所在的日观峰走去。 与此同时,不知名山谷内,百丈高的峭壁上,殷荀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艰难的动了动身子,他赫然发现自己正悬挂在一棵柏树上,这棵柏树斜倚在悬崖边缘,大部分枝干都悬空在岩壁之外。 微微蹙眉,殷荀揉了揉被电的焦黑的额角,打量着峡谷内的状况。 片刻后,许是没有发现雷泽的踪迹,殷荀调整姿势,想要坐起身,可掌下却忽然传来剧烈的晃动。 嗯?是地震了?殷荀心中一惊,他望向周围山石,山岩没有丝毫震动的迹象。 树枝树叶有规律的颤动着,殷荀随即回过头去。 入眼的是一只绿色巨蜥,它身上闪烁着雷电般的暗纹,正甩动着分叉的赤色长舌,步步逼近。 这巨蜥约莫三米多长,牙齿细密锋利,下巴上长着橙红的褶皱,一双暗红的角眼,死死盯着前方树梢上的孩童。 树干被压的微微颤动,殷荀凝神望着向他逼近的巨兽,刚要召唤蓐收。空中却忽的传来一声少年的叫喊。 “可算是逮到你了!” 殷荀猛然抬眸,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着红色劲装,裹着白色狐裘的少年,如流星般直坠而下。他一头微卷的褐色短发,左耳戴着一颗绿松石的耳坠。 少年赤着双脚,他唇角勾着灿烂的弧度,没有丝毫迟疑的狠狠落在巨蜥头顶。 “你等等!这树承受...” 不住...二字还未说出口,殷荀便听到“咔嚓”一声巨响,巨树在少年的冲击下瞬间折断。 欲哭无泪的抽了抽眉梢,孩童娇小的身躯,随着折断的树干,再次向着山谷,重重坠落。 耳畔风声呼啸,眼看身体就要砸向地面,殷荀快速调整着身形。随着体内灵气调动,他翻转着身体,轻盈的落到一棵大树的枝干上。 而在殷荀站稳的瞬间,那名少年也砸落下来,先是树枝折断的声音,然后便是岩石炸裂的轰鸣。 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大坑,殷荀眯起眼睛,睥睨着土坑上升起的烟尘,对于这种莽汉似的找死行为,他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挑了挑眉,殷荀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叫喊: “那个中州人,你站住!” 殷荀脚下一顿,他转过身望向那个深坑,只见刚刚那个少年正挠着头,坐在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竟丝毫没有损伤,殷荀有些讶然,他垂眸望着少年问道: “你在和我说话?” “是啊。”少年站起身,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身上尘土,他好奇的打量着殷荀,咧嘴笑道: “就是你惊动了天鼓阵啊!被天雷击中还能活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 望着树下少年十三四岁,一副虎崽子的模样,殷荀挑了挑眉,淡淡道: “你才多大,世间广袤,能人异士甚多,区区雷阵算的了什么。” “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少年踱到树下,他仰头望着殷荀,笑的纯粹: “看年龄我应该比你大上几岁,听说你们中州人说话做事都老气横秋,果然是真的。” 第67章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呵。” 殷荀不置可否的挑眉,望着周遭山峦险峻,他淡淡问道:“这是哪里?” “雷谷。”少年答的干脆。 他走到巨蜥旁蹲下,从腰间抽出一柄闪烁着光泽的黑晶匕首,手法娴熟地割开巨蜥的腹部,一边忙碌一边缓缓道: “我们阿氏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山谷之中,因为头顶的天鼓阵,外来者鲜少能活着抵达这里,而谷中人也鲜少离开。” 少年伸手深入巨蜥的腹腔,轻轻一扯,一枚巴掌大的金色圆珠,便从巨蜥体内被取了出来。 随手摘了一片草叶,擦拭着金丹上的血迹,少年转头望着殷荀,眼中带着探究: “据说以前也有中州人来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雷谷?殷荀垂眸暗暗思忖着,倒是个方外之地,之前在地貌典籍上并没看到过。 望着地上躺着的灵兽以及将巨兽一脚踏死的少年,殷荀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安,想到雷泽如今不知所踪,他漠然转过身,便要离开。 “诶!你别走啊!” 眼见孩童作势要离去,少年有些着急,他身形一动,快速闪现到殷荀面前,瞪大眼睛说道: “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别走,给我讲讲外面的趣事呗!”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殷荀眸色一凛,带着些许不耐烦,他冷冷道: “让开!我没功夫给小孩讲故事。” “不让!”少年蛮横的张开手臂,挡在殷荀面前,语气带着执拗: “好不容易遇到个活的中州人,你不能走!” 殷荀冷哼:“走不走,你说了可不算。” 说罢,他脚尖轻点树干,化作一道虚影,从少年身旁掠过。然而,就在他即将脱身之际,少年却突然出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 感受到后颈传来的拉力,殷荀眸色一沉,瞬间唤出蓐收剑,反手向少年刺去。 剑锋带着赤红的流光,划过少年的面颊,而少年却只是微微侧头,举起手中的黑晶匕首挡住了蓐收剑的攻势。 两把玄黑的兵器相撞,顿时爆发出强大的气流,吹得二人发丝狂舞。 殷荀琉璃的眸子透着森寒,低声喝道: “若是再敢拦我,我便杀了你。” 少年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他眼神如同捕猎的豹子一般,大咧咧地说道: “我不想死,可也不能随便就让你走了,可真是难办!” “看来是谈不拢了。” 殷荀唇角勾起弧度,他猛地挣脱少年的短刃,手中蓐收剑一挥,赤红的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意,直逼少年面门。 少年眉头微蹙,手腕一翻,黑色短刀瞬间金光四溢,锋利的刀光破开了剑气,紧接着他身形一闪,朝着殷荀猛冲过去。 林间树木被剑气与刀光波及,纷纷倒地。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周遭鸟兽四散奔逃。 随着匕首再一次被殷荀挣开,少年迅速向后一跃,摸了摸脸上的细微血痕,望着站在树干上的殷荀,他摆了摆手: “不打了,不打了,真是无趣。” 殷荀站在树梢,喘息间,他瞥向地上的少年,这少年身形敏捷,气力却蛮横。 不欲多做纠缠,殷荀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不远处树影晃动,伴着草木折断的声响,似乎有人向着这方疾驰而来。 殷荀脚步一顿,林中传来几个男人的声响。 “刚刚前方分明是有打斗声。” “难不成天鼓阵没能将入侵者劈死?” “看看去,断不能让外人活着出去!” 听着来人步履厚重,殷荀眸色微沉,他跃下枝头,正要往树林深处跑去,手腕却忽然被人牵起。 “你这样跑,还是会被追踪到的,跟我来。”少年快速说道。 殷荀不悦的微微扯动手腕,但少年握得极紧,他没有挣脱,只得任由少年牵扯着,跃上枝头,快速向着山腰处前进。 耳畔是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两人疾驰在林间,望着少年的背影,殷荀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帮我?” “帮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少年笑着反问,他没有回头,语气带着些散漫不羁: “我对中州的那些趣事颇感兴趣,可不想让你就这样被那些家伙带走了。” 不多时,两人已沿着山石嶙峋的小道,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望着深邃的洞口,感受着洞穴呼出的凉气,殷荀警惕的停住了脚步。 少年手上力道一滞,他回头望着停在原地的殷荀,恍然的解释道: “这是我狩猎时的临时居所,除了我,无人知晓。你是我第一个客人,这里安全。” 说着,他便拉着殷荀走入了山洞,站在洞口,望着山下树木晃动,少年快速说道: “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将族人引开,等一会儿便回来。” “等等。” 稳了稳心神,殷荀环顾四周,只见山洞中摆放着简易的烤架、竹床,还有一个巨大的石灰岩蓄水池。他转头望着少年,沉声问道: “我怎知你是不是去搬救兵的?” 望着眼前被电的小脸黢黑的孩童,少年无奈的耸肩,他走到殷荀面前,用力拍了拍孩童的肩膀。 “若我真想抓你,刚刚就可以直接叫人了,何须多此一举将你带到这里?我们阿氏族人向来说话算话,绝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打量着少年如玻璃般通透的翠绿色眸子,沉思片刻,殷荀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推开少年搭在他肩头的手掌,淡淡道: “知道了,多谢。” 闻言,少年莞尔一笑,随后他转身,飞快地向着山下奔去。 等到少年脚步声渐远,听着耳畔潺潺流水声,殷荀彻底松弛下来。 他低头,扫过自己一身的焦黑,不禁蹙起了眉头。 望着山洞内清澈的水塘,他缓步走近,解开衣带,将那残破的黑色衣裳褪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山谷的另一侧,雷泽慢悠悠的睁开眼,他动了动身体,耳畔传来蛋壳破碎的声响。 身上沾满了粘稠的透明液体,雷泽有些厌恶的蹙起眉头,艰难的从蛋壳中站起身,雷泽甩动手臂上的粘液,打量起周遭环境。 此刻,他似乎是在悬崖上的一个巨大鸟巢中,巢穴由柔软的树枝编织而成,底下铺满了树叶青草,除了被雷泽压碎的那个鸟蛋之外,他身旁还整齐的摆放着两个鸟蛋。 雷泽望着周遭山峦,蹙起了眉头,他似乎是被雷电击晕了,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正是思量之际,头顶忽的传来一声嘹亮的啼鸣。 雷泽抬眸,只见一只深褐色羽毛的老鹰,正盘旋在上空。扑扇着庞大的翅膀,目光如炬的盯着他。 望着那坚硬的橙黄色鹰喙,以及刀刃般锋利的黑色鹰爪,雷泽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他小心翼翼的后退,试图召唤长剑。 可巨鹰仿佛是看穿了下方来人的意图,不等雷泽有所动作,它便嘶鸣着先一步向着雷泽啄去。 第68章 夜里危险啊! 坚硬如铁的羽翼扬起劲风,雷泽匆忙召唤长剑蓄力抵挡,可预想而来的冲击却没有发生。 只见巨鹰轻盈的落入巢穴中,它转动脑袋打量着雷泽,又看了看一旁的蛋壳,眼中虽有狐疑,但依然从喉间吐出一大块粘稠的碎肉,作势往雷泽口中喂去。 “我...我不...吃...” 望着巨鹰满眼慈爱,雷泽面如土色的抗拒着,可他越是挣扎,巨鹰喂的越是关切。 巢穴不远处,蓝色雪峰披上了柔和的光辉,山谷西面,橙黄的球体逐渐落于山峦后方,天空被渲染成淡红。 天光渐暗,少年回到山洞内,他手中捧着白狐毛装饰的天蓝色衣裳,衣裳上放着些新鲜采摘的果子。 “中州人,我回来了!” 少年声音清朗地喊道,他步伐轻快地走进山洞,寻找着殷荀的身影。然而,当他看到空荡的山洞时,眉头不禁紧锁起来。 “人呢?” 他不满地将衣物放在竹榻上,嘟囔着,“这又是跑到哪里去了?中州人果然不守信用!” 听着少年的嘟囔,殷荀背靠在水池旁,慢悠悠的出声道:“这呢...自己眼神不好,可不要赖在中州人头上。” 听到孩童的声响,少年心头一喜,他循声望去,却又不由的蹙起眉头。 望着殷荀整个人泡在石英石构成的池水中,少年大步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 “这水是喝的,你怎么泡里面了!” 他抓起殷荀的手腕,就要将孩童从池水中拉出。一时间,水花四溅,殷荀用木枝随意挽起的长发,被少年一拽,黑发如瀑布般湿漉漉的散落下来。 “你干什么!” 殷荀眯起琉璃的眸子,不满的扯了扯手腕。 望着眼前孩童小脸白皙,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宛如山林中的野鹿。 那副水灵灵的模样,惊的少年瞳孔瞬间放大,他抓着殷荀手腕,怔愣的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你...你...” 少年支支吾吾,他无处安放的低垂下眸子。 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水面,瞬间又羞得满脸通红。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触电般地松开手腕,少年迅速转身靠在岩石旁,惊愕道: “你是女孩子?!” 望着少年惊慌失措的模样,殷荀挑了挑眉,他肆无忌惮的站起身,赤脚走到竹榻前,问道: “这是给我的?” “额...嗯...” 少年并不看殷荀,只是埋头答着。 “谢了。”殷荀拿起衣服,刚要穿上,却听少年尴尬的说道: “这是我以前的衣服,是男装,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女孩子。” 殷荀将衣服随意地扣好,不以为意地笑道: “没关系,这很好,谢谢。” “嗨,不客气!”少年挠了挠发红的耳根,望着池水说道:“我叫阿陆,姑娘怎么称呼?” 思量片刻,望着竹榻上青绿的果子,殷荀淡淡道: “殷荀。” 说着,他转头望着少年,笑道:“你转过来吧,不必这样拘束。” “啊...”少年先是试探性地扫了一眼,见殷荀已经将衣服穿好,才红着耳根,低声道: “那我以后便叫你阿荀吧。” “嗯,随你。” 殷荀坐到竹榻上,他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顿时被果子的酸涩刺激得眯起了眼睛,勉强将果肉咽下后,他转头问向阿陆: “这雷谷四面山峰高耸,头顶又有天鼓阵,你可知道出谷的法子?” 阿陆盘腿坐在地上,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雷谷几乎没有安全的出口。唯一可以通向外界的北边有一条狭窄的山道,但那片区域是幽冥白狼的领地。幽冥白狼群体作战,每只狼的智力和妖力都极高,所以,从那里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随着洞口的光线越来越暗,阿陆站起身,走到木架旁,拾起两块火石,熟练地敲击起来,星火四溅,在枯黄的绒草上燃起青烟。 殷荀沉声望着阿陆,连这少年都畏惧的战力,应当是不容小觑的,眼下先找到雷泽才是最为要紧。 缓缓踱到山洞口,殷荀眺望着雾蓝的天空,飞身一跃便落入了林中。 火光逐渐在山洞中跳跃,照亮了阿陆的脸庞。望着燃烧的篝火,少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洞口的方向。 可随着视线扫过洞口,阿陆不敢置信的呆滞了一瞬,只是眨眼的功夫,孩童便已消失不见。 “阿荀!”他慌忙站起身,翠绿的眼眸带上了几分焦急,他快步走出山洞,低声嘟囔道: “真是不省心,夜里危险啊!” 苍穹之上,一轮弯月徐徐东升,洒下银色的光芒。 殷荀在幽深的林间疾速穿行,听着四周野兽不时发出的咆哮声,他指尖捏起诀咒,对着雷泽传音道: “雷泽,还活着吗?我此刻在山谷西面方向,速来与我汇合。” 不多时,殷荀耳畔响起了雷泽嘈杂而急促的声音:“主上,我尚且安好,现在我便过去找你。” “好。” 殷荀刚想传音回复,脚步却忽然顿住。透过茂密的灌木丛,他看见一头两人高的山猪正举着粗壮的獠牙,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 殷荀心头一紧,迅速后退半步,同时抬手召出蓐收剑。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手斩杀山猪的瞬间,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三只毛色如雪的白狼,不知从何处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山猪身上。 相比山猪,这三只白狼体型并不算大,但它们动作敏捷,攻防有序。其中两只迅速锁定山猪的两侧,锋利的獠牙深深嵌入山猪双腿,钳制住了它的行动。 与此同时,第三只白狼精准地扑向山猪硕大的头颅,一口咬断了它的喉管,终结了这场搏斗。 猎杀过程在瞬间完成,随着山猪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地面似乎都在震颤。三只白狼围绕着猎物,发出了低沉而洪亮的嚎叫。 这想必就是阿陆口中的幽冥白狼了,据阿陆所言,这白狼是成群出没,还是不要惊动为好。 思量至此,殷荀一边警惕的望着啃食着山猪的白狼,一边不动声色的向着后方撤退。 可他刚行了半步,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嘶吼声。殷荀身体瞬间紧绷,他本能的侧身一跃,只见一道白影夹带着电光,如同闪电般呼啸而过。 躲避开身后攻击,殷荀在空中翻转着身体。他定睛望着那道扑空的身影,竟是一只试图偷袭的幽冥白狼。 第69章 知道什么是熬鹰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 殷荀落在地上,他紧握长剑,奋力一挥,再度击退了扑上的白狼。白狼发出吃痛的呜咽声,随着第一声狼嚎响起,仿佛回应一般,山谷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山林在狼群的奔跑下剧烈晃动,不到半刻,殷荀便被四面八方赶来的白狼团团围住。 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狼群,殷荀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向空中。 然而,他还未稳住身形,便感受到几波气旋向他射来。 这气旋由几只头顶嵌着黑色晶石的幽冥白狼射出,气旋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电光,威力惊人。 堪堪躲过气旋,殷荀眸色一凛,挥起长剑蓐收,对着下方的狼群劈去。然而,随着指示性的狼嚎响起,下方狼群迅速分散,殷荀这一剑竟是劈了个空。 于此同时,不远处又是几声狼嚎,像是收到了新的指令,狼群快速分散开来,藏匿至丛林各处,利用头顶气旋,对着殷荀不断发动偷袭。 此刻,身处高空,没有遮蔽物的殷荀,俨然成了个活靶子。被动遭受着四面八方的攻击,却因昏暗的夜色,找不到攻击的来源。 果然是井然有序的团队作战,殷荀侧身躲过偷袭,他目光迅速扫向四周,寻找那嚎叫的源头。 只见不远处的悬崖上,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狼,正抬着下颚,目光锐利的望着他。 这白狼额头上嵌着一颗蓝色宝石,身形健硕。见殷荀望向它,随即高傲的仰起头颅,挑衅的露出了尖牙。 “那想必就是狼王了,擒贼先擒王!” 殷荀眸光一凛,调整身形,迅速向着幽冥狼王袭去。 “阿荀!” 地上,蓦的传来少年清脆的呼喊声。 殷荀低头望去,只见阿陆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下方,正以相同的速度在密林中快速奔跑着。 望着与自己并行的少年,殷荀心中一动,大声问道: “这狼王可有什么弱点?” “你要击杀狼王?” 少年听的一惊,他急忙喊道:“没人挑战过狼王!阿荀,你快回来!” “就是现在收手,它也不会放过我。”殷荀冷冷回答。 不再理会少年,殷荀用力挥出一道赤色剑光,剑风带着狠厉的攻势,直直打在狼王身上,与狼王带着雷光的护体结界碰撞,爆发出剧烈的烟尘。 望着前方岩石,殷荀快速补了两道剑光,烟尘中,白狼倒地的躯体似乎毫无动静。 下方,阿陆望着烟尘中的白狼,蹙眉问道: “它死了吗?” 若是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殷荀瞟了一眼地上的阿陆,勾起唇角道: “可能是死了,你去看看。” “嗯,好。” 阿陆不疑有他,爽快地点头,快速跃上那方岩石,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白狼,用脚轻轻踢了踢那看似一动不动的身躯。 见没有反应,少年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他向着殷荀招了招手,口中欣喜道: “阿荀,你好厉害,它死了!” “是吗?” 殷荀站在空中,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你把它的内丹剖出来吧。” “好!” 阿陆应声,转手便拔出了黑晶匕首,可还不等他刺下,原本应该死去的狼王猛地睁开那双宝蓝的眼睛,利爪带着电光,如闪电般向他扑去。 阿陆大惊,迅速滚动着身体闪躲。虽然他身形敏捷,但狼王的速度更快,阿陆的手臂还是被尖爪划出了幽深的血痕。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电光在血口处闪动,让他整条胳膊都麻痹得再难抬起。 啧啧啧,还是太年轻。 殷荀站在半空垂眸望着,下方狼王发出悠长的嚎叫。转眼间,阿陆已经被埋伏在周围的狼群团团围住。 幽冥狼王眸色森寒,它仰头,恶狠狠望了一眼殷荀,似乎是要将怒气全部宣泄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随着狼王一声令下,白狼们蜂拥而上,就要将阿陆撕成碎片。 “阿荀!” 少年握紧匕首,他望了一眼天空,大声喊道: “你快离开!” 让我走吗?殷荀微微一滞,他望着月色下,被白色潮水包围的黑点。迟疑片刻后,踏着蓐收,俯身冲了下去。 召出白柳,卷住阿陆的腰部,殷荀快速将少年从狼群中拉出。 将阿陆甩到蓐收剑剑尾,殷荀挑衅似的在狼王头顶绕了一圈,随后不疾不徐的向着半山腰,阿陆洞穴的位置飞去。 不远处,雷泽坐在巨鹰的肩背上姗姗来迟。 还未至跟前,殷荀便带着怒意隔空斥道: “怎么来的这样慢!” 雷泽尴尬的扫了一眼有些不受控制的巨鹰,转而望着殷荀身后奔腾的白色狼群,愕然道: “主上!你这是拆了狼窝了?!” “少废话!” 殷荀低喝,他转头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狼王,那狼王眼中闪烁着凶光,口中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他迅速转头,对着雷泽说道: “看到那山腰上的洞穴了吗?等一下,我进去,你将我与那狼王封在里面。” 雷泽蹙眉,“主上,此举太过冒险。” 殷荀挑眉,“不过是头畜生,你质疑我的实力?!” 望着眼前这位体态娇小却气势逼人的孩童,雷泽心中虽有担忧,但最终还是将那句“今非昔比”的话默默咽了回去,改口说道: “那我与主上一同进去,也好有个照应。” 望着近在咫尺的洞穴,殷荀蹙眉: “你进去了,谁来封洞!” “他!”雷泽指着殷荀身后少年说道。 “不要!”少年站起身,拉起殷荀的衣袖拒绝道:“我和你一起。” 望着两人僵持不下,殷荀扯了扯唇角,对着雷泽快速说道: “你封洞!” “为什么!”雷泽不满。 “因为...你臭。” 余音还未飘散,殷荀便已操控蓐收冲入了洞穴,留下雷泽在外独自石化。 “主上!” 雷泽口中发出如雷的悲鸣,可不等他心碎,望着那白狼王紧随其后窜入洞穴。雷泽心中一狠,凝聚全身力量,从巨鹰背上跃下,狠狠一拳砸在洞口岩壁上。 霎时间,山峦震动,巨石滚落,坍塌的岩石将洞口彻底封死。 余下的白狼追至山洞,望着被堵死的去路,只得仰天发出一声声嚎叫。 山洞内,望着身后被堵死的出路,狼王眼中发出幽暗的蓝光。它转头望着不远处站着的二人,呲着尖牙,发出低沉的威吓声。 “呵。” 与狼王对峙着,殷荀口中发出轻哼,他盯着白狼王的眼睛,对着阿陆说道: “你知道什么是熬鹰吗?” “熬鹰?”虽然不知道殷荀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少年还是捧场的问道: “怎么熬?” “呵呵...”殷荀邪狞的勾起唇角,“那我今日,就给你演示演示。” 第70章 有图? “第一步抓鹰,是将雄鹰擒住,用铁链拴住其腿部,让它无法抵抗动弹。” 说话间,殷荀召出白柳,骤然向白狼王袭去。狼王见状跳跃着闪躲,露出锋利的爪牙,企图反击。 可奈何洞穴空间狭小,狼王身躯庞大,难以迅速腾挪。在阿陆与殷荀的夹击下,它四肢很快被白柳牢牢锁住,只能不甘的困在原地,发出暴怒的嘶吼。 狼王愤怒的扯动白柳,锋利的叶片将雪色皮毛划出一道道血痕。 殷荀走到狼王面前,抬手将它头顶的气穴封住,然后退到水池旁坐下,盯着那双桀骜不驯的幽蓝眸子,他平静地说道: “第二步,便是熬。让它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它意志瓦解,野性消磨,心甘情愿地臣服。” 望着不断挣扎的白狼王,阿陆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他走到殷荀身前,声音带着迟疑的低沉: “阿荀,狼王生性孤傲,它是统领,是战士。你这样驯服它,比杀了它还要残忍。” “哦?”望了一眼少年发白的嘴唇,殷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慢悠悠的说道: “它刚才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小小年纪,同情心如此泛滥,可是容易活不长久的。” “不...你怎么总是这样老气横秋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望着孩童冷漠的眼神,阿陆赶忙摇了摇头,“要不我们直接杀了它吧,我总觉得这样不好...” 殷荀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觉得尊严比活下去更可贵?” 见阿陆拧着眉头,沉默不语,殷荀轻哼着继续说道: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驯服这头狼王,是我离开山谷、返回中州最为稳妥快捷的方法,还是...你有更好的法子。” 阿陆咬着嘴唇,内心像是挣扎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问道: “你是要回中州吗?” “嗯,是啊。”殷荀拨弄着池水,对阿陆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身侧。 扯开阿陆受伤手臂的衣袍,尽管殷荀平时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想到这伤多少也有自己的份,便借着山泉,用手中残布,为阿陆清理起来。 听着少年吃痛的轻呼,殷荀低着头,一边清洗伤口一边缓缓说道: “我们可能得在这洞窟里待上一段时间。你不是想听中州的事情吗?我讲给你听,就当打发时间了。” 山洞里出奇的安静,听着身畔水波晃动,殷荀抬头,蓦的撞上阿陆怔愣的目光。 “你想听什么?”殷荀挑眉道。 “我...”阿陆眼神有些闪躲,“我想知道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我的家乡啊。”叹出一口气,殷荀缓缓道: “我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我现在的家在伏羲山,一个叫御灵山庄的地方。那里的马蹄烧饼十分好吃,商贩将烧饼外层烤得金黄酥脆,内里却柔软多层,撒上芝麻,夹上烤好的肉串,一口咬下,满口的肉汁与麦香。” 说到这里,殷荀不由的勾起唇角,他仰起头像是思索,声音稚嫩且沉稳的继续说道: “若是伏羲山往南,走到震泽湖。那边处处是青瓦白墙的宅院,小桥流水。邻水的楼阁上,常有姑娘们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她们的声音柔软如春水,身段柔如柳枝。若是你有机会去,可尝尝那里的酒酿饼、松鼠桂鱼,也可以坐着游船喝酒品茶...” 阿陆单手撑着面颊坐在池水旁,静静听着殷荀诉说石板巷道,大漠孤烟,听中州大陆张灯结彩,万家灯火。 他翠绿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不由的好奇道: “阿荀,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殷荀笑了笑,“中州地缘广袤,这些地方,我有些去过,有些也是听朋友说的。” “真好。” 阿陆咧嘴笑道:“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中州。” “嗯。”殷荀将目光移到少年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道:“若是你来中州,可以来找我。” “那是自然!”听到殷荀主动提起,阿陆更是高兴: “我定会去找你。” “好啊,那说定了。” 殷荀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回忆起之前慕丛菲抱怨焚天教人手短缺,他看这小子就十分有潜力的样子。 望着少年满眼热忱,想到若是能在此诱拐一员大将...殷荀勾起唇角,露出了欣慰且满意的微笑。 寂静的夜晚,狼嚎声格外清晰,那悲凉的声音像是从远古走来的呼唤。 这已是封住洞穴的第十晚,雷泽再一次赶走试图将岩洞刨开的狼群,他担忧的望着山洞,传音问道: “主上,你怎么样了?还要多久才能打开洞穴?” “不知道。”殷荀烦躁的回道。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白狼王面前,望着瘫倒在地的狼王,声音是极尽的冷淡: “你,服是不服?” “哼。”白狼王低低喘着气,它斜睨着眸子,抗拒的龇起獠牙,发出低沉的咆哮。 “行吧。”殷荀挑眉,他踢了一下狼头,冷冷道: “那继续熬。” 殷荀蹙眉转身,他眸色暗沉,虽然早就知道狼王难驯,没想到竟是如此倔强,十日不吃不睡,依然没有丝毫妥协的迹象。 殷荀口中发出微不可察的叹息,若是明日再无办法收服狼王,恐怕只能将其斩杀,再另寻法子对付狼群了。 不远处,阿陆已然睡着,殷荀百无聊赖的走到水池旁坐下。望着山洞顶部缝隙投下的一缕月光,他从胸口摸出一颗圆珠,抬手对着光线细细端详起来。 琉璃珠依旧晶莹剔透,看不出丝毫端倪。 心中烦躁异常,殷荀不由的蹙起眉头,河图洛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要如何才能找到鬼盖神草?难道他要顶着这副身躯过一辈子? 心绪翻涌,殷荀愤懑的一拳砸在身下钟乳石云池上。 像是被惊醒,耳边传来阿陆迷糊的声响,“有图?” “图?”殷荀眼神凌厉,还蓄着怒意,他扫了一眼睡眼朦胧的少年,冷声问道: “哪里有图?” 阿陆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伸手指向池水:“水里啊。” “水里?”殷荀转头,连忙顺着阿陆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月光透过琉璃珠,放大后折射在水潭上。 此刻,原本看似无痕的水池,竟隐隐约约晃动着一些暗色的光影。 看着像是...像是星河排布其中。 第71章 它要与你结契 “这是二十八星宿的排布位置。” 殷荀有些错愕,他试着将灵力注入琉璃珠。随着一丝金色光华流入圆珠内,池水中的星图越发的清晰起来,星图西北幽天位置,一个金色的小点缓缓亮起。 “你过来替我拿着。”殷荀对着阿陆飞快说道。 “好。”阿陆眼中透着新奇,他走近接过琉璃珠,迎着月光对了对,“是这样吗?” “嗯。” 殷荀低声应着,他已然站到了钟乳石结成的水池上,声音中带着兴奋: “这星宿图上,似乎标注了《山经》中十座神山的位置。” “神山?”阿陆声音中带着不解。 “嗯。”殷荀目光一边搜索,一边解释道: “古典中记载世间十座神山,分别为万山之祖的昆仑,有山而不合的不周,其阳多玉的青丘,还有招摇、长留等等...” “这其中有些被世人发现,从而开宗立派,世代朝圣。有些则藏于话本传奇中,位置诡谲,不为世人知晓。” “竟是这样。”阿陆若有所思的点头,问道: “阿荀是要去这些山里吗?” 殷荀点头,他眯起眼睛,一寸寸搜寻着水池中的图纹,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他唇角勾起抑制不住的笑意。 指尖缓缓抬起,殷荀指向北方玄武虚宿方向,说道: “我要去那。” 阿陆顺着殷荀所指的方向望去,透过繁密的星座阵图,只见虚宿第二颗星星上,赫然映照出蓬莱二字。 “蓬莱。”阿陆缓缓念道:“海市蜃楼,云阶月地?” 望着星位右侧的一行小字,他有些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 殷荀摇了摇头,对于这几个字,他一时也琢磨不明白,只是说道: “之前我在古籍中读到过,据说蓬莱山上有一诛能起死回生的仙草,它半人半草,可安精神,定魂魄,幻人形。 然而,这蓬莱山自古便只存于传说,无人寻到。至于这行批注的含义,恐怕只有到了星宿所指的位置,才能知晓。” “起死回生吗...”阿陆喃喃道。 殷荀瞥了他一眼,伸手将珠子纳入怀中,他步履轻快地走到岩壁旁,悠然坐下,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 “你无忧无虑,自然难以理解我的执着。” 阿陆张口,刚想问殷荀执着的是什么,却见他已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 山洞中,白狼王低低的喘息着。见殷荀似乎已经睡着,阿陆转身拿起葫芦瓢,从水潭中舀起一勺水,轻步走到狼王面前。 他蹲下,将水往白狼面前推了推,轻声劝慰:“喝些水吧,我知道你的骄傲。但就像她说的,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狼王侧过头去,发出一声低吼,目光依旧凶狠地盯着沉睡的殷荀。 阿陆无奈地站起身,叹息道:“别再瞪了,你现在杀不了她。而且,我觉得她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 不出阿陆的意料,待到第二日,殷荀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出蓐收剑,一剑刺穿了狼王的左爪。 鲜血染红了狼王的皮毛,它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呜咽。 阿陆紧蹙眉头,忍不住劝道: “阿荀,要么就给它个痛快,别再这样折磨它了。” “呵。”将蓐收剑从狼王角掌抽出,殷荀轻嗤道:“怎么?相处了几日,还聊出感情来了?”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地上的水瓢,见里面的水已被舔干,殷荀眸中一抹笑意稍纵即逝。 他蹲下身,在狼王耳边低语: “我知道你恨我,原本想驯服你作为我的坐骑,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随后,他站起身,带着猫哭耗子的惋惜:“一代狼王,死在这黑黢黢的山洞里,还真是憋屈。” 微微摇头,殷荀转身对一旁的阿陆说道: “阿陆,帮我送它最后一程吧。” 阿陆一怔,“我来杀吗?” “嗯。”殷荀点头:“你来杀。” 少年凝起眉头,深吸一口气,他走向前,温柔地抚摸着白狼王的头。道: “继续熬着也是折磨,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说着,他抽出黑晶匕首,向着白狼的脖颈处割去。 “嗷呜。”狼王眼中闪过一抹动摇,它本能的侧头,口中发出一声呜咽。 望着阿陆的手停在半空,迟迟不愿落下,殷荀挑眉催促道: “怎么了?下不了手?还是需要我帮你?” 眼见殷荀拖着长剑,再度向它走来,白狼王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惊慌,它蓝色的眸子转向阿陆,额间的宝石流转出白色光华。 “这是怎么了?”阿陆半蹲在地上,望着眼前突然变得乖巧的白狼,有些疑惑的问道。 殷荀收住脚步,轻哼一声:“它要与你结契。” “与我?”阿陆转头看向殷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你无需顾及我。”殷荀淡然道:“我原本也准备杀它的,而且你收了它,也方便我出谷。” 眼见少年咬唇不语,殷荀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说道:“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出去。” “不...”阿陆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他问道: “那我该怎么做?” “简单。”殷荀抱着双臂,淡淡道:“划破你的指尖,让血滴入它额间的晶石,然后给它取个名字。” “好。”依着殷荀的话,阿陆用匕首划破指尖,鲜红的血滴落到蓝色晶石上,瞬间溶于宝石之中。 舒了口气,阿陆揉了揉狼王的头,大大咧咧道: “以后我就叫你,大白吧。” 大白...白狼王闻言身体一颤,随即呜咽着认下了这个名字。 看到契约顺利完成,殷荀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算可以出去了,收起束缚白狼的长鞭,殷荀挥动蓐收,蓄力对着山洞劈去。 赤红光芒冲天而去,山洞口掩盖的巨石瞬间被劈开,发出震耳的轰鸣。烟尘四溢中,雷泽传来一声低呼: “主上,你这不打招呼便动手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殷荀不紧不慢地走出烟尘,他瞥了雷泽一眼,调侃道: “凭你的修为,若是这都躲不开,那不如去白登城,早日做个贤德的煮夫。” 雷泽轻盈的落到地上,眼眸中满是不信: “我要真走了,你怕是得哭鼻子。” “切。” 殷荀不置可否,他眯起眼睛适应着外面的阳光,然后扬起眉眼望向雷泽,神情有些得意: “雷泽,我已经找到鬼盖神草的位置了。” “真的?!”雷泽眸色一亮,问道:“在哪里?” 殷荀唇角噙着笑:“约莫在渤海方向。” 望着殷荀一脸高深,带着三分捧场的好奇,雷泽夸赞着接连问道: “主上,你是如何将珠子破解的?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殷荀点头,他将珠子扔给雷泽,“关于河图洛书的事,路上再与你细说。” 说罢,殷荀畅快的舒展了一下身体,转身望向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少年,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愉悦: “阿陆,烦请你与狼王开路。” 第72章 云龙山上空禁止御剑 九月,淡青的枫叶在秋风的轻抚下,透出一抹微红。 岱神宗玄晖殿山道上,月恒一袭浅紫色劲装,背倚着一棵古银杏。 他双手抱臂,目光穿越秋日的薄雾,望向不远处白玉亭中那两道亲密的身影,眸中流露出些许不解。 “月公子。” 一声清脆的呼唤从山道下方传来,打破了月恒的沉思。 月恒循声向下望去,只见山道下方石阶上,觅儿提着一个竹编的食盒,正微微喘息的向他走来。 觅儿一袭粉白衣裙,扎着翠色双髻,她的小脸因运动而微微泛红,显得愈发腼腆可爱。 “觅儿姑娘。”月恒微笑着朝她招手,待她走近后,玩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叫我月恒就好。” 觅儿闻言,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她偷偷瞟了一眼白玉亭中的两人,小声嘟囔道: “这纪长老怎么还不走啊,她不会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吧。” “这还真不好说。”望着远处言行亲密的两人,月恒不禁蹙起眉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觅儿手中的食盒,他好奇地问道: “觅儿姑娘,你这是来给公子送点心吗?” 觅儿闻言,小脸一红,她轻轻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放着的冰镇雪梨银耳汤。将汤盅递给月恒,她轻声说道: “这是专门给月恒公子的,之前要不是你及时去山洞救我,我恐怕真的要饿死在里面了。” “嗨,举手之劳而已。”月恒摆了摆手,他接过微凉的汤盅,灌了一口,赞道: “好喝!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给我送汤喝,果然分外的甘甜。” 听到好喝,觅儿眉眼笑得更开了,她拿出食盒底层装有桂花糕的碗碟,低声嘟囔道: “要是我们小姐能有这般捧场就好了,每次给她送餐,她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说起洛陶陶,月恒更加困惑,他一边喝着雪梨汤,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凉亭中的顾槐江,蹙眉道: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洛小姐每次出走,我们公子都是要寻的。可这次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是整颗心移到了这纪灵玉身上。” “该不是生我家小姐气了吧。” 觅儿纠结的拧起眉头,她望着月恒,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我家小姐已经离开十多天了,如今世道混乱,月恒公子能不能同玄晖神君说说情,将我家小姐寻回来?” “你不要急,我找机会问问。”将梨汤一饮而尽,月恒把空碗还给了觅儿,他挠了挠头,笑着说道: “我和日升都是自小选拔在公子身边的孤儿,你不必那么拘谨。直接叫我们的名字就好,叫我公子,我反而不自在。” “好,那月...月恒,你叫我觅儿就好。”觅儿抿唇一笑,将桂花糕塞入月恒手中,她微微欠身,轻声道: “小姐的事,麻烦了。” 于此同时,白玉凉亭之内,纪灵玉正细心地帮顾槐江拆开左手虎口的绷带。看着伤口已经长出新肉,她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拿起手边的青瓷碗,用汤勺轻柔的搅动碗中褐色汤药,纪灵玉含笑望着顾槐江,声音轻柔: “槐江,这药苦,我喂你喝。” 顾槐江微微蹙眉,刚想拒绝,但心头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他口中不自觉的说出一个“好”字。 万里之外,与阿陆告别后,殷荀御着蓐收剑,向着渤海方向一路疾驰。 身侧,流云如丝般掠过面颊,前方的天空渐渐被染上了金黄。远远便望见几座巍峨的高山直插云霄,山峦间,一条长河如巨龙般蜿蜒而过,波光粼粼,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这是到了云龙山地界,殷荀放慢了飞行的速度,他转头望了一眼雷泽,低声道: “我们快到云龙山了。” 云龙山乃是神诀宫所在的位置,也是当初殷荀带走雷泽的地方。当初雷泽的母亲姜宁,便是重伤不治,死于云龙山山脚的山神庙中。 当年他带走雷泽后,不多时,神诀宫的人便也到了。 据说,姜宁的遗体后来被带回了神诀宫,安葬在后山的祖陵之中。而在姜宁死后不久,神诀宫便传出少夫人为殷魔头所害的流言。 此刻,见雷泽凝视着远方的山峦,面色复杂,殷荀不禁问道: “要去祭拜一下你母亲吗?” 雷泽苦笑一声,“我没脸见她,都过去这么多年,神诀宫里的那些人越发逍遥自在,而我既没为她报仇雪恨,也没回到神诀宫,坚守她的遗志。” “况且,云龙山的陵墓有专人看守,进去祭拜也不是易事。还是先去寻鬼盖神草吧。” 沉声望着雷泽,殷荀侧过眸子,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道: “我问你想不想去,你只需要回答想不想,哪有那么多废话?” 雷泽被殷荀的话一噎,怔了片刻,随后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地说: “想。” “那还等什么?” 不等雷泽再开口,殷荀身形一动,便朝着神诀宫山峦处飞去。 可他尚未靠近,眼前金光一闪,山峦下方两道金色符咒,如闪电般直射而来。 这两道符咒带着疾风,攻势凌厉,殷荀瞳孔一缩,身形急速闪躲,堪堪稳住了身形。 地面上,两道身影腾空而起,已是悬浮着挡在了殷荀面前,其中一人语气中满是傲慢,大声喝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知不知道,云龙山上空禁止御剑?” “禁止御剑?”殷荀眉头紧锁,正欲开口,身旁的雷泽已然冷冷地反驳道:“凭什么?” “凭什么?!”穿着神诀宫金色衣袍的弟子冷哼道: “就凭这方圆百里都是神诀宫的领地,你们没有通行令,要么绕道而行,要么就乖乖下地步行。” “岂有此理!”雷泽怒道:“这天地大道,乃万物共享,岂容你们这般蛮横无理地霸占!” 另一名弟子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好个不长眼的,竟敢在神诀宫的地盘上撒野!”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纸,随手抛向空中。那符纸在空中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条凶猛的火龙,将殷荀和雷泽二人团团围住。 火龙烈焰熊熊,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望着被火焰困住的二人,那男人得意地笑道: “今日就让你们吃点苦头,知道知道什么时候该夹着尾巴做人!” 第73章 丹药有问题 火龙在身边盘旋,却迟迟未发动攻击,殷荀目光扫过那蛮横的神诀宫弟子,心中似有所悟。 他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在火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将玉佩在手中晃了晃,殷荀问道: “两位道友,我等初来乍到,对贵宗门的规矩不甚了解,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顺利通行?” 望着明晃晃的玉佩,那御火的弟子指尖微微一颤,火龙随之消散,他侧目望向同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哟!还是这小女娃通透啊!” “呵。” 旁边的弟子也附和着笑了起来,他走上前,接过玉佩,在手中掂了掂,随即说道: “就是要御剑,也小心着点,施个隐身的诀咒耗不了多少灵力。” 殷荀挑眉,“说的是,那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望着手中通透雪白的玉佩,两名神诀宫弟子相互对了个眼神,随后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 此刻,雷泽紧握的双手上青筋暴起,殷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声催促道: “我们走吧。” 两人隐匿了身形,迅速向云龙山后山掠去。雷泽满脸愤然,低声道: “没想到神诀宫如今竟如此腐朽。” 殷荀却摇了摇头:“这些外门弟子资质有限,不追求修为,也无法在宗门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夜松性情难辨,老宫主又常年闭关,他们趁着神诀宫威风,多为自己捞些好处,才是正常。” 听到殷荀提及自己的父亲,雷泽眸中翻涌出一抹复杂难名的恨意。 许是最近神诀宫抓捕了不少仙门修士,守卫族陵的修士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松散。 施咒放倒了守卫,殷荀望着层层叠叠的石阶,想着雷泽上山祭拜多少得哭哭鼻子,表表心迹,自己不便在场,于是他转身对雷泽说道: “我在这里等你,就不上去了。” “那我速去速回。”雷泽点头,然后迅速转身,朝着山上陵墓方向走去。 望着雷泽走远,殷荀环顾四周,他纵身一跃,翻身躺到了园中汉白玉石像上。 这石像名天禄,又叫貔大虎,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自古便有镇墓辟邪,保平安的寓意。 仰躺在貔大虎的背上,殷荀翘着二郎腿,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初秋的风轻柔的拂过面颊,带着树叶稀疏的声响,就在殷荀惬意的眯起眼睛,想要假寐一番时,耳边却传来急促奔逃的脚步声。 他侧过头,不多时,一个浅蓝纱裙的少女便踉跄着身形,慌不择路的向他这边奔来。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目生的清秀,她唇角带着一丝血污,惨白的脸上满是慌乱。 许是跑的没了力气,少女来到天禄石像的身侧,她倚着石壁大口喘着粗气,直到抬头对上殷荀的眼睛,她才反应过来,这里竟还藏着一个人! “你!”少女一惊,不自觉的低呼出声。 她后退一步,见对方只是一个孩子,便抽出腰间匕首,抵住了殷荀的喉咙,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威胁道: “你老实点,不要出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殷荀瞥了一眼面前闪着寒光的匕首,望着上面天机门的八卦纹样,他毫不在意的淡淡道: “你大可以将刀放下,我不是神诀宫的人。” 少女迟疑的望着孩童,握了握匕首,并没有将刀尖移开。 “啧。” 殷荀轻哼一声,他后仰着翻身下了石像,背着手踱步到少女面前,悠然道: “你这样可威胁不了人。” “你!”望着眼前怡然自得的孩童,少女一时也僵硬着身体没了主意。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园林外传来了追捕者的叫喊声。 “小姐!这边!她像是往族陵里去了!” “真是胆大包天,敢惊扰我夜家先人!等我抓到那贱人,定要将她抽筋剥皮!” 听着那刁蛮的声音越来越近,蓝衣少女身形一颤,她慌忙拉起殷荀,躲进了树林深处的一处灌木丛中。 不多时,陵园前面中央,金色身影鱼贯而入。 望着手持长剑的修士,殷荀压低声音,问道: “你犯了什么事?这些人为何追你?” “嗯...”那少女犹豫片刻,望着殷荀风格迥异的服饰,下了半天的决心,才压着嗓子,低低回道: “我叫姜清,是天机门送来求学的宗族弟子。” 殷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是那个新设的学院?” “是。”姜清见孩童语气中带着困惑,也是一愣,“你不也是来求学的吗?” 见殷荀敷衍着“啊”了一声,她也没心思追问,而是继续说道: “之前神诀宫要求各仙门交出心法要诀,我们天机门因与神诀宫有着一层姻亲关系,便早早让我与师兄,以及另外三名族中弟子,带着心法《归藏》前来入学。” 殷荀扫了一眼姜清唇边的血渍,问道: “既是求学,何故躲躲藏藏?” 姜清轻轻摇头:“我们刚来云龙学院时,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日子一久,我便发现了问题,那些原本对神诀宫有怨言的同学,逐渐变得温顺木讷,甚至有些言听计从。” “也许是我多心,可就连师兄也越来越奇怪。”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 “这是学院每日会发清心的丹药,我因为体弱,对于这些药物会格外小心,所以并未服用。我怀疑这丹药有问题,本想出山将此事告知仙门,没想到遭遇了他们的堵截。” 说话间,一名身着金丝云锦,容貌娇艳的女子,在门下修士的恭敬簇拥下,款步走到了园林的空地中央。 她裙摆绣着精致的凤翎,额上佩戴着金丝编织的白玉坠,整个人散发着桀骜不驯的贵气。 掂了掂手中长鞭,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树林,声音冷冽: “姜清,我知道你在这里!识相的自己出来,免得浪费本小姐的气力!” “这是?”殷荀刚开口,就被姜清颤抖的捂住了嘴巴。 空地上,眼见无人应答,女子冷冷一笑,她轻轻勾了勾手指,身旁侍从随即了然。 眨眼间,一个蓝色衣衫的少年被带了上来,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他胸前挂着一个狗牌,狗牌上拴着金色绳索。 他就这样呆滞的被人牵到了女子面前。 “跪下。”女子淡淡说道。 少年微微迟疑,随即屈膝跪到了女子身旁。 那女子又说,“往前跪些,让你的好师妹看的清楚些。” 少年听后,挪动着膝盖,向前挪移了好几步。 “师兄...”望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姜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她不敢置信的晃动着脑袋,眼中早已蓄出了泪水。 第74章 这声哥哥怕是叫错人了 指尖微微颤抖,情绪再也难以抑制,姜清将手中瓷瓶快速塞给殷荀,声音哽咽: “小妹妹,请你一定要将这药送到天机门,这对仙门百家至关重要。拜托了!” 不给殷荀任何拒绝的机会,姜清瞥见女子再次扬起长鞭,她心一横,不顾一切地冲出,掌心灵力流转,向着那女子袭去。 然而,姜清还未近身,便被女子身旁修士重拳击飞。 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摔落在地,顾不得身上剧痛,姜清挣扎着撑起上身,对着女子愤怒的嘶声喝道: “我们都是来自各仙门宗派的弟子,怎容你随意打杀?!夜天蓉!你简直无法无天!” 那名唤夜天蓉的女子轻蔑的勾了勾唇角,她缓缓踱步到姜清面前,眼神中满是不屑,居高临下的说道: “在这云龙山,我们夜家就是天。你们这些小门小派,就是这天底下的蝼蚁,碾死便碾死了,你又能奈我如何?” 冷哼一声,夜天蓉继续道: “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们掌门亲临,我夜天蓉也照打不误!” 说罢,她再次挥起长鞭,毫不留情的抽打在姜清身上。一鞭接着一鞭,女子的后背很快便血肉模糊起来。 衣衫被鲜血染红,姜清含泪低喃,她艰难的伸出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师兄...” 跪在一旁的少年似乎有所触动,他挣扎着站起身子,虽然身形摇晃,却毫不犹豫地扑在了姜清身上。 “给我上演什么同门情深?!”夜天蓉冷喝道。 鞭子带着血痕,仿佛朱红的毛笔,在地上绘出一道道血色梅枝。 两人的气息逐渐微弱,周围的修士们看在眼里,许是怕受迁怒,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云龙山上,风似乎凝固了,只剩下鞭声、呻吟和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长鞭再度落下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自山道上方破风而来。 剑光带着劲风,瞬间将夜天蓉手中长鞭打落。 被剑气震退数步,夜天蓉捂着手背上划开的伤口,怔愣片刻后,那双杏眸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 她自幼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伤?何时有人敢如此驳她的脸面? 她抬眼,只见山道上方站着一名黑衣男子。男子剑眉星目,长发束起,手持一柄银白长剑,身形修长硬朗。 “都死了么!还愣着干什么!”夜天蓉杏眼微睁,大声喝道:“还不赶快将那狂徒拿下?!” 眼见小姐发了怒,门下修士一拥而上。 一时间,原本清静肃穆的陵园,刀剑交错的哀嚎声混成一片。 混乱之中,一名修士被雷泽用力踢飞,哀嚎着滚落到一片草丛,他捂着受伤的胸口,不经意间侧过头去。 只见在他身旁不远处,一个穿着天蓝色白狐毛领衣衫的小孩,正静静地蹲坐在灌木丛的角落。 修士心头一喜,大的打不过,抓个小的也是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啊! 想到这里,修士翻转身体,伸手就要向殷荀抓去。 然而,还不等他起身,一个碗口大的石块破空而来,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修士顿时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殷荀不耐烦的拍了拍手中灰尘,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青瓷瓶上。他凝视着瓷瓶底部栩栩如生的蝴蝶图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图纹样式,与他当初在五通神洞穴中缴获的药瓶一模一样。 脑中似乎有答案想要浮现,却又如管中窥豹一般,迷迷糊糊不得其所。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神诀宫与五通神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将青瓷瓶放入怀中,殷荀蹙眉望着不远处混战的众人。 难不成当初是神诀宫救了阮青丹,然后让阮青丹为他们研制毒药吗?可是当初夜松看到阮青丹尸体的模样,却又像是第一次遇见。 可若神诀宫不是幕后指使,那它又扮演着什么样角色呢? 正当殷荀暗自琢磨之际,一道清越的嗓音自园林入口处响起: “住手!都给我住手!” 那声音蕴着灵力,音量虽不大,却如晨钟暮鼓般,结结实实的印到了每个人的脑海中。 众人手中的动作皆是一滞,夜天蓉转头望去,看到来人时,声音中便带上了几分哭腔。她指着石阶上站立的雷泽,娇滴滴地控诉道: “哥哥!那个贼人伤我!你快将他抓了,为我报仇!” 来人一袭金白长衫,头戴盘龙金冠,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贵气儒雅,正是夜家孙少爷夜启辰。 据说这夜启辰年幼时也是天赋惊人,自夜家嫡长孙失踪后,便常年养在老宫主膝下,早已被内定为宗门接班人。 望着满院的狼藉,夜启辰的眉头紧锁,他瞥了一眼夜天蓉,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这是陵寝,你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 夜天蓉满脸不服气,嘟囔着说道:“我是为了捉拿贼人!我都受伤了!哥哥还要责骂我吗?” 目光扫过地上被抽的奄奄一息的师兄妹,夜启辰侧头,对着身后修士低声吩咐: “将他们带下去,妥善救治,切不可再生事端。” 说罢,他摆了摆手,对着全院的修士示意道:“你们都退下吧!” “不...不是!哥!” 望着快速撤离的众人,夜天蓉有些着急,她急切地拉住哥哥的衣袖,指着山道上的男人说道: “哥,你看不到那个贼人吗?他闯入陵寝,打伤我神诀宫众多弟子,若是不当众惩治,日后我神诀宫的威严何在?” 夜启辰没有理会妹妹的控诉,他望着不远处的雷泽,眸光复杂: “哥哥,好久不见。”夜启辰淡淡道。 “哥...哥哥?”听到这奇怪的称呼,夜天蓉霎时愣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山道上的男人,又转头望了望夜启辰,满脸不解: “哥,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糊涂了?” 夜启辰只是望着台阶上的男人,并没有回答。 石阶之上,雷泽声音冷漠:“夜家嫡孙早就死在那个雨夜了,你这声哥哥怕是叫错人了。” 夜启辰微微一笑,眼中却是透着寒光: “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理由踏足夜家陵园?若真是死了个干净,又何必留下这份执念,徒增误会。” 第75章 找机会让他消失 听出话中的警告与试探,雷泽默默握起了拳头,克制着心中怒意,他缓缓开口: “夜泽是死了,但姜宁的儿子还活着,为何不能来祭拜?” 夜启辰嗤笑一声,摇头道: “哥哥说这话是不是过于天真了?姜夫人葬的可是我夜家族陵,你这般探望着实让我有些为难。” 闻言,雷泽眼中透出一抹黯然,多年前,神诀宫老宫主夜云盛曾找过他。 那是焚天教创立的第二年,在商都的赌坊之中,老宫主曾给过他两个选择。 一是回归神诀宫,继续作为嫡长孙,待老宫主百年后继承宫主之位。 二是留在焚天教,从此仙魔势不两立,神诀宫再无嫡长孙。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选择,而是向夜云盛追问关于他母亲在山神庙惨死一事。他想知道夜云盛是否知情,若知情为何不为母亲报仇伸冤。 然而,夜云盛的回答却让他心寒。他斥责他不顾家族利益,只顾私仇,为一个死去的人,非要闹得兄弟失和,父子离心。 夜云盛说:成大事的人,要薄情,懂得取舍,知道什么该放手,什么该坚持。 他知道夜云盛说的对,可他要怎么面对那群曾经要将他生吞活剥的人。他做不到不恨,他想要报仇,可对于血亲,他不知道该如何报这个仇。 抽回思绪,雷泽打量着眼前玉树兰芝的少年,缓缓道: “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争什么,夜家的浑水,我没兴趣再趟。” 夜启辰静静望着雷泽,眼前这个人,也曾朝夕相处过,那时他尚且年幼,母亲为了讨父亲喜欢,对他十分严厉,要他事事出色。 有时他挨了打,就偷跑到姜夫人的院子里,那时姜夫人就会给他好吃的芙蓉糕,也会让夜泽陪他玩耍,指导他功课。 对于曾经的那个夜泽,他羡慕过,嫉妒过...而今却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 沉寂片刻,夜启辰轻叹道: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与你刀剑相向。” 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人离开了? 殷荀蹲在草丛中,心中有些诧异,正思量着自己该如何脱身,就见夜启辰转头,朝着他的方向,声音冷冽的喊道: “草丛中的朋友,既然已经听完了是非,何不现身一见?” 果然没这么简单... 殷荀蹲在草丛中,磨磨蹭蹭的思考着,眼下在神诀宫的地界,若是硬碰硬就凭他如今的修为,怕是也讨不了好处。 而且,他还得留着气力去寻鬼盖神草,不能在此地耗费太多时间精力。 好在此前与这夜家孙辈并未见过,殷荀心头一动,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 殷荀走到了石阶上,他指着雷泽,表情懵懂的说道: “我同他一起的。” “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夜天蓉有些吃惊,对于这个孩子的气息,她此前竟未有丝毫的察觉。 看着孩童脆生生的模样,她冷声道: “小孩,这是夜家族陵,外人不得入内。凡是逾越者,都得收押,听候长老发落!” 收押?发落?殷荀挑眉,诓小孩呢?刚刚那乌泱泱的人群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就安然离开了? 望着孩童站在石阶上,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夜启辰招了招手,声音温和道: “小妹妹,你是哪个仙门世家的?你先过来,不罚你。” 看着夜启辰薄唇轻挑,标准的杀人灭口型微笑,殷荀果断摇了摇头。他快速跑到雷泽身畔,一把抱住雷泽的大腿,望着夜启辰挑高音量喊道: “我不是什么仙门世家,我和我爹爹一起来的,爹爹走,我也走!” 你爹?我?雷泽低下头,他眼中透出一抹好笑的狐疑。 “嗯。” 接收到眼神,殷荀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拉起雷泽裤脚的衣料,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般,快速扭动身体,腻歪的叫了一声,“爹爹。” 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雷泽呼吸一滞,怪异的酥麻从腰椎蔓延至脊椎,触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石阶下方,夜家兄妹互看一眼,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带着女儿来祭拜,似乎也能说得通。 于是乎,在夜家兄妹二人的注视下,雷泽僵硬的抱起殷荀,御剑离开了神诀宫。 云端之上,雷泽抱着殷荀掂了掂,低声调侃道: “也不知我何时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刚刚主上莫不是怕了?” “我会怕?” 推开雷泽,殷荀轻盈的落到剑身上: “兵不血刃,懂不懂!而且看得出来,夜启辰明显不想你身份被众人知晓,自然动静越小越好。” 雷泽抿唇点了点头,夜启辰与夜天蓉都是妾室所出,若是雷泽真回到神诀宫,多少会对他如今的地位造成冲击,保不准哪些长老便生了多余的心思。 与此同时,神诀宫一处富丽院落内,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愤怒的摔碎了手中玛瑙茶盏。 陆绮烟单手捂着胸口,抬起保养得宜的指尖,指着夜启辰,声音颤抖而尖锐: “你怎么想的!那人留着就是一个祸患,他好不容易出现在我们的地界,就该趁这个机会将他彻底铲除!你却倒好,不单把人放了,竟还敢瞒我!” 夜启辰暗自扫了一眼身旁蒙头不语的夜天蓉,出声安抚道: “母亲莫生气,如今老宫主身体欠佳,云龙山上各家弟子众多,实在不宜闹出事端,所以孩儿便大事化小,若是他日后还敢出现,我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日后?”陆绮烟提高了嗓音,“还有日后?” 她拍着胸脯,愤怒地继续说道: “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你父亲这几日流连西苑,魂都被那几个小妖精勾走了,要是再给你生出几个弟妹,咱们娘仨的地位,随时便被人顶了!” 夜天蓉见状,随即嘟囔着附和: “父亲也真是的,为何迟迟不将母亲抬上正妻之位。” “还不是那老头压着!”陆绮烟眼眸划过一丝幽怨的恨意,意识到夜启辰还在身畔,她缓了缓神情,转而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辰儿,为娘全是为了你好,对敌人切不可以心慈手软。你若是能稳固自己的地位,将来继承宫主之位,我们娘仨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她将桌上的食盒向前推了推,继续说道: “罢了,趁着药热着,给你爷爷送去吧。老爷子可是我们的主心骨,你要好生看着他喝了。” 夜启辰目光移向那黑黝黝的汤药,默不作声的盖上食盒,拎着汤药走出了房间。 望着夜启辰离去的背影,陆绮烟长叹一声: “真是不省心。” 打发走女儿,她转向房间暗处的角落,冷声吩咐道:“查查那人离去的方向,找机会让他消失。” 暗处身影一晃而逝,不多时,一支蒙面小队向着渤海方向,昼夜不歇的搜寻而去。 第76章 八角困仙阵 明月皎洁,在海上生出银白的光辉,渤海中央,一艘渔船在粼粼水波上静静飘浮着。 殷荀坐在船头,他将琉璃珠对着月光,手中灵力流转,望着夹板上渐渐浮现的河图洛书,只见代表他们位置的金色光点,几乎与蓬莱山位置重合,殷荀不由的蹙起了眉头。 他抬头望向远方,星光点点,海面一望无际,没有半点陆地或山川的踪迹。 海水拍打着船身,发出悠长的碰撞声。船尾处,雷泽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主上,远处两条渔船已经跟了我们好几日了,怕是来者不善。” 殷荀转头,循声望去,远处四个橙红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在深蓝的海面上如同鬼火一般,显得格外醒目。 抬手将船头的灯火熄灭,殷荀走入木质船舱,盘腿靠在舱壁上坐下。 雷泽紧随其后,沉声问道:“我们要主动出击吗?” 殷荀摇了摇头,“等他们自己送上门吧。” 听出孩童言语中透着疲惫,雷泽从怀中掏出一个苹果,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殷荀,“主上,据典籍记载这蓬莱仙山被巨鳌所托,漂浮在无底之海上。明日我下水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殷荀没有胃口,接过苹果放在身旁夹板上,他仰头靠着渔船舱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若这蓬莱仙山只是虚妄呢。” 四周陷入了寂静,只有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规律的声响。船体随着海浪的起伏,忽上忽下的微微晃动。 雷泽望着阴影里的孩童,他尽量放柔音色说道: “主上,其实如今你这副身子根骨也不错,何必执着之前的躯壳。毕竟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若真要将她丢弃,反正我是不太舍得。” 殷荀摇了摇头,低喃道: “站上过云巅的人,又怎甘心平淡的活着,况且...” 殷荀望着自己那双纤柔的小手,甲盖浑圆,透着淡淡粉,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这具身体里,我越发觉得我不像我了。” 这具身体,是在爱与呵护中长大的,虽然殷荀努力回避着这些情感,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这具身体的心脏是柔软的,它没有感受过那撕心裂肺的痛,没有浸泡过寒冷刺骨的恨。 有时殷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总会恍惚的觉得,关于殷荀的一切,都是他娘胎里的一场梦。 她也许只是洛家无忧无虑的二小姐,有哥哥宠着,肆无忌惮的享受着父母的疼爱。 可他清楚他是殷荀,那个全凭一腔恨意,存活至今的殷荀。 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了,殷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那他又是什么? 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深沉的海面泛起一丝鱼白,朦胧的晨光中,船底突然传来“咚咚”的沉闷声响。 原本合眼小憩的雷泽,警觉地猛然睁开双眼,他迅疾召出长剑,剑尖直指声音来源方向,疾速刺去。 “主上。”他说:“有人在水下凿船!” 殷荀缓缓睁开眼,目光扫向雷泽刺出的窟窿,挑眉调侃: “嗯,看来他们现在倒是省事了。” 雷泽尴尬地收回长剑,望着从窟窿中不断渗出的海水,他站起身: “走吧,那不还有现成的两条船嘛。” 殷荀点了点头,两人正欲离开船舱,忽地,渔船四周炸起数道惊人的水柱,八道黑色身影自海中跃出。 于此同时,数道飞剑化作流光,接二连三的刺入船舱。 伴着四溅的水花,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中快速结印。霎时间,一张八角困仙阵,流转着金色光华,自海面铺开。 这八人身着黑衣,带着黑色面具,立于阵外的八个方位,他们念动着法诀,操控着飞剑对雷泽发起猛烈的攻击。 雷泽身形灵动,踏着袭来的飞剑跃至半空,手中银剑化作道道凌厉的剑光,与黑衣人的飞剑激烈交锋。 一时间,剑风呼啸,金色剑光与银色剑气在空中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 黑衣人修为不低,虽刻意掩藏了剑招,但剑势依旧雄浑而凌厉,雷泽应对的略微吃力,他挑开一柄袭来的长剑,厉声喝问道: “尔等,可是神诀宫之人?” 被认出身份的黑衣人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么快便被识破。其中一名黑衣人冷笑一声,冷声道: “你凭何说我们来自神诀宫?” 原以为是剑招上出了破绽,可望着半空中疾驰而来的长剑,雷泽指着其中一柄,淡淡道: “剑穗上的玉牌没摘。” “................” 望着剑穗上凌空飘荡的白色玉牌,上面赫然刻着‘神诀’二字。为首的黑衣人凌厉的瞥了一眼右侧方男子。 接收到首领警告的眼神,那名男子浑身一颤,赶忙粗着嗓子对着雷泽喝道: “将死之人,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说着他指尖捏诀,也不再掩饰,加持了一道神诀宫的烈火诀,操控那带着玉牌的飞剑向着雷泽袭去。 飞剑剑身燃起火光,攻势凶猛。雷泽侧身格挡着长剑,他额头渗出汗珠,继续大声追问: “可是夜启辰,派你们来杀我?”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声音阴冷而苍老: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你早该消失在这个世上,就让老夫送你,与你娘亲黄泉相聚吧。”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八道飞剑汇聚,化作一只带着电光的火凤,带着巨大的威压朝着雷泽直冲而去。 头顶赤红一片,火凤与雷泽相接,爆发出强烈的气浪,海水被压出一个向外冲击的圆形水坑。小船在巨浪中摇摆不定,船底夹板早已蓄满了海水,形势岌岌可危。 周身的空气被火凤的热量灼烧得扭曲变形,眼看雷泽不敌,殷荀站在船头,他抬手召出长剑蓐收,指尖一动,长剑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向着首领所在方向袭去。 “黄毛小儿。” 老者满眼不屑,他非但没有格挡,反而加强了对雷泽的攻势。 蓐收剑撞击在困仙阵边缘的光壁上,发出嗡鸣的震响。 老者口中发出一声轻嗤: “这阵法汇集我们八人灵力,岂是你等小儿能破的。” 上空,雷泽被赤凤汇聚的剑气逼得节节后退,衣角发丝被高温灼得微微卷曲。 匆匆望了一眼雷泽,殷荀心道不妙,他咬破指尖,运转全部灵力,将蓐收顺着法阵绕行半周,借着动势再度冲向为首的黑衣人。 “呵,蚍蜉撼树!” 老者眼中划过一抹狠辣,他不耐烦的凝出一道法咒,正要抛向殷荀,却见法阵光墙与剑锋交界处,震荡出剧烈的波动。 细看之下,那柄长剑剑尖竟已穿透了屏障。 第77章 蓬莱仙山? “怎么可能?!” 老者心头一颤,瞳孔陡然放大,只见黑色长剑上缠绕黑红的剑气,宛若双龙盘踞。 “这是...蓐收剑?!”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迅速调整身形,试图躲避长剑的攻击。 然而,冲破阵法的蓐收剑,宛若潜龙入海,迅疾无比,不等他后撤,刹那间便洞穿了老者右肩。 鲜血喷涌而出,顾不得疼痛,老者捂住伤口,颤抖的高声喊道: “小心那孩子!他,是殷荀!” 然而,众人还未及反应,蓐收剑已如离弦之箭,沿着阵法飞驰而过。那些反应稍慢的黑衣人,瞬间被剑气刺穿身体,惨叫着跌入海中。 赤凤失去了灵力支撑,被雷泽挥剑劈散,三柄长剑随着主人跌落海中,剩下的五道剑光则失了方向,在空中胡乱盘旋。 眼看阵型散乱,老者强忍着剧痛,他稳定着心神,对余下的黑衣人喊道: “稳住,我牵制住蓐收剑,你们催动困仙阵,将他们压入海中!万不能让那魔头活着出来!” 幸存的四人得了命令,立即催动全部灵力,困仙阵金光暴涨,宛如密闭的圆形牢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海面压下。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满海面,殷荀脚下的小船早已被海水吞噬,只剩下船头露出海面一角。 穹顶内,四柄长剑已调换了攻击目标,角度刁钻的向着殷荀袭去,雷泽跃至殷荀身畔,将攻势一一抵挡。 穹顶之外,黑衣老者全力牵制着蓐收剑。 眼见穹顶越压越低,两人却始终无法突围。 渔船完全沉入水面,召出白柳,殷荀飞身至雷泽背后,他侧头,低声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什么法子可以破阵?” 略一沉吟,雷泽迅速回应: “阵眼应该在船底,打破阵眼兴许可以破阵。” 可此刻,渔船已经向着深海沉去,打落袭来的飞剑,殷荀道:“拖住他们,我去毁了阵眼,你切记不要入水。” 雷泽不解:“为何不能入水?” 殷荀眸色微沉:“若我是他们,待这牢笼彻底入水,便会使用雷咒。水中的人无处可躲,只能乖乖等死。” 雷泽一惊,他侧头赶忙说道: “那我下去。” 可不等他话音落下,殷荀已一头扎入水中。 眸子划过一丝担忧,雷泽望着头顶不断压下的金光,他随即深吸一口气,抬手,全力撑起金色穹顶,阻止困仙阵进一步下沉。 半空之中,两队人马彼此僵持着。灵力汹涌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黑衣人脸上的面具被汗水浸湿,血珠沿着面具边缘滑落,显然也是下了死志。 海面之下,殷荀捏了个避水咒,迅速搜寻着下沉的渔船。 幽蓝的海水中,隐隐闪动着金色流光,似乎是八卦阵图的纹样,没有时间停留,殷荀快速向着沉船方向游去。 半空中,许是觉察到两人的意图,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迅速竖起中指,其余四指盘曲,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海面上空乌云积聚,雷声滚滚,竟真是聚雷咒! 雷泽心中一紧,他单手撑着金色穹顶,目光焦急地望向下方海面。 海面深邃,仿佛吞噬了一切,丝毫不见殷荀身影。 头顶的雷声越来越密集,雷泽急忙撑开一道防护屏障,对着海面,他厉声道: “主上!真是雷诀,你快出来!”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粗大如银蛇的天雷便重重落了下来。 天雷落到屏障上,雷泽只觉手臂一阵酥麻,口中鲜血喷涌而出,金色穹顶瞬间压下,几乎将他压制到海平面上。 “殷荀!”雷泽吃力地大喊,“快出来!我.....我要顶不住了!” 海水深处,殷荀紧握白柳,用力将自己拉向渔船底部。他抬头望向头顶不断炸裂的金色光芒,心中明白时间紧迫。 心下一沉,殷荀握紧拳头,将全身灵力凝聚于一点,猛地击向船底咒纹。 然而,就在他拳头即将触及咒纹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如巨浪般袭来。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殷荀本能地极速向后退去。紧接着,他惊愕地看到,从海底深渊中,一团巨大如山的暗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袭来。 那是一只满口獠牙的远古巨鲲,它浑身覆盖着蓝色鳞片,身长千丈有余。两翼展开,犹如两把遮天蔽日的巨扇,几乎能够遮蔽整个海床。 渔船刹那间被撞的粉碎,海水剧烈地晃动,仿佛沸腾的开水,海面响起悠长的鲲鸣声。 不等众人反应,巨鲲已破水而出,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腾,困仙阵霎时被撞的四分五裂。 一瞬间,海上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冲击震得落到海中。 雷泽不可置信的望着从身边飞出的庞然大物,想到殷荀还在水中,顾不得海水的冰冷和刺痛,他慌忙叫喊着殷荀的名字,奋力向水下潜去,试图在混乱的海水中寻找孩童的身影。 海面在巨鲲的翻腾下旋转出巨大的漩涡,大鲲扶摇直上,身后卷出巨大的水柱,那水柱翻涌着直冲天际。 苍茫天地间,众人渺小如沙砾。 身体被涡流带动,宛如被无数只手拉扯卷向空中,雷泽的声音夹杂着海浪的怒吼,在风中不断回荡。 “主上!你在哪里!”“殷荀,你还活着吗!殷荀!” 许是他吼得太过撕心裂肺,高空之上,殷荀迷迷瞪瞪睁开了双眼,巨大的气流携带着海水,冲击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殷荀蓦的清醒过来,眯起眼睛,他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此刻,他手臂卡在鲲鹏翅羽的鳞片上,正随着巨鲲垂直的冲向天际。 它这是要去哪? 殷荀抬头望向高空,只见云层上方散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上面隐隐约约显露出一座山川的轮廓。 那山峰高耸入云,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这莫不是蓬莱仙山?” 殷荀心中一惊,没想到传说中的蓬莱仙山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隐藏在云层之上。 深吸一口气,殷荀紧紧扣住手边鳞片的缝隙,随着鲲鹏冲入了重叠的云层中。 第78章 这平原诡异,像是..能吃人! 待雷泽再次醒来,已是身在一处雾气环绕的山峰下,周围白色云朵如波涛般涌动。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耳边传来殷荀的声音。 “你醒了?” “啊。”雷泽抬手,按了按酸痛的后背,他望向殷荀,松了口气道: “你没事吧,这是哪里?” 殷荀从石块上站起身,望着前方连绵千里的云海,缓缓道: “那鲲鹏将我们带到了这片云海之中。” 望着身后被雾气笼罩的高山,殷荀唇角勾起笑道:“我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蓬莱山了。” “那还等什么?” 雷泽站起身,“走吧,我们现在就进山,寻找神草。” 蓬莱山由粉白的方解石组成,山高千丈,岩壁光滑如玉,反射着天空的微光,仿佛一块巨大的玉石镶嵌在天地之间。 山林间苔藓密布,长满了根系粗壮的巨大榕树,或许是得益于山里充盈的雾气,这些树木无需土壤滋养,而是将根系盘虬在岩石缝隙上。 而榕树的缝隙中又生长着苔藓、兰草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雷泽站在榕树枝干上,他挥手打散身畔雾气,放眼远眺,不禁惊叹: “真是没想到,这万里高空之上,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处仙境。” 殷荀则凝视着被薄云遮盖的地面,眉头微皱: “关于蓬莱山,古籍中记载并不多。我们此行还需多加小心。” “而且...”他屈膝检查着树干上的一处脚印,声音低沉: “这里的苔藓,似乎被人踩踏过。” 雷泽面色一凝,他轻咳一声道:“有可能是那几个黑衣人,当时除了我,他们也被水柱一同卷了上来。” “嗯,我们往前看看。” 殷荀站起身,准备继续前行。然而,由于苔藓湿滑,他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树下坠去。 “小心!”雷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殷荀的手腕。 下坠的气流吹散了雾气,榕树下方,一朵紫色肉花猛然绽放,露出鲜艳的花瓣。 两人不由自主地向下看去,只见花心中央有着一个巨大的凹陷。凹陷处,蜜汁汇聚成一个水洼,水洼中赫然躺着数只海雀腐化的尸体。 抬手,将殷荀重新拉上树干,雷泽轻叹:“看来这仙境之下,竟也是暗藏杀机。” 踏着榕树树干,两人一面搜寻,一面深入。历经两炷香的跋涉,他们抵达了一片被云雾缭绕的平原。平原尽头,一座盖雪的粉色山峰独立于天地。 站在榕树的枝干上,殷荀凝望着远处山峰,沉声道: “这林谷湿气极重,典籍记载鬼盖喜寒,很可能就在那座山峰之上。” 然而,雷泽却目光游离,他微微侧头,神情有些犹疑: “主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殷荀侧耳沉声听着,可耳边只有细碎的风声,似乎并没有其他声响。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突然从暗处袭来,老者暴怒的声音响起。 “魔头,拿命来!” 殷荀赶忙召出蓐收,剑锋相击,老者压着殷荀直直冲入云雾平原中。此刻,老者的面具已然掉落,露出灰白的须髯。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殷荀手握长剑,咬牙嗤道。 老者用尽全力,将长剑压下,他眸色凛然:“殷荀,你无容于天地,人人得而诛之!” “无容于天地?”殷荀冷笑一声,“凭什么?这天地谁又说了算?!” “多说无益!”老者咬牙切齿地加大攻势:“快些去死!” 此刻,若是拼气力,殷荀自是稍逊一筹。 心念微动,他挪动步子,试图拉开距离,可随着腿部用力,他猛然发现自己双脚竟丝毫不能动弹。 脚下粘稠一片,似乎有藤蔓正沿着他的脚踝迅速缠绕上来。 小腿处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殷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此刻,他终于听到了雷泽之前所说的声音——那是低喃的求救声,仿佛有无数生命正在这平原上挣扎。 “雷泽!”殷荀大喊:“御剑!这平原诡异,像是..能吃人!” 目光转向老者,殷荀抵挡着长剑低声道:“要打,我们到外面去打,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 老者冷笑一声:“你倒了,我自然可以踏着你的身体出去!而且...” 他眸色一凛,继续说道:“我就是死,也断不能让你这魔头出去,为祸世间!” 说罢,老者加大了手中力度,试图将殷荀压制到地面。 听这老者的语气,似乎他之前落入过这云雾平原中,至于他是如何逃脱的,想必与那低喃的求救声有关。 踩着同伴的身体出去的么...真是正气凛然啊...殷荀眸色微沉,心中不禁有些发凉。 “既然这样...” 趁着老者用力之际,他身体陡然向后一侧,老者顿时失了支撑,踉跄地向地面摔去。殷荀则迅速起身,肘部重重击在老者后背上。 然而,这样的支撑,并不足以让殷荀挣脱脚上的藤蔓。 此刻,雷泽已御剑自殷荀上方,殷荀迅速甩出白柳,缠住雷泽的剑柄,借着灵剑的惯性,倏然脱离了地面。 地面传来老者痛苦的叫喊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望着缥缈静谧的白色云雾,殷荀松了口气。他坐在剑柄上,低头撕开了被粘液沾湿的裤脚,只见白嫩的肌肤上出现了一片被腐蚀的红痕。 殷荀微微蹙眉,转头对雷泽说:“雷泽,我需要干净的水源。” “水源?”雷泽侧头,匆匆瞥了殷荀一眼,望着四下缥缈的云雾,他蹙眉道: “这里到处都是水,可却又没有水。” 抬头,望向山峰顶端的白色积雪,雷泽心念微动,赶忙问道: “主上,雪水行不行?” 脚腕传来隐隐灼痛,殷荀点了点头,“可以,快一些。” 不多时,两人便落到了雪峰之上,峰顶温度不比山谷,冷的让人有些窒息。 四周飘着落雪,殷荀撩开裤腿,顾不得冰雪的刺骨,他拢起一捧白雪便往小腿上捂去。 白雪触碰肌肤,许是寒冷,许是刺痛,殷荀身体不由的一颤。 身畔,雷泽屈膝检查着殷荀的伤势,望着小腿泛红的肌肤,他蹙眉拿开了殷荀的手。 他低声道:“我来吧。” 说着,雷泽将雪水在手心暖化,一边清洗殷荀腿上的粘液,一边叹道: “这究竟是什么,怎么伤的这样奇怪。” 殷荀双手撑在雪地上,凝视着腿上的红痕,语气淡然地分析: “这是植物的粘液,腐蚀性的粘液。想来是这山石没什么养分,所以这方植物,便生出了捕食鸟兽的本领。” “哎呀,我们主上,就是厉害啊。” 雷泽撕开衣服上的布料,将孩童腿上的雪水擦拭干净,他笑着问道: “那这鬼盖神草,主上可知道它在何处?” “嗯.....” 望着陡峭的粉色山崖,殷荀陷入了沉思,在这片地势险峻、危机四伏的天山上,寻找一株小草,难度之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他和雷泽身上都带着伤,这无疑又增加了搜寻的难度。 过了半晌,殷荀眉目低垂,闷声闷气的开口: “雷泽...这个...我不知道...” 第79章 就是你死了,老子也得给你带出去! 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雷泽抬头望向西斜的日光,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殷荀的脑袋: “尊主,这峰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了,我们找个地方先避避风雪吧。” “呵,你还记得我是尊主啊!”殷荀挡开雷泽手腕,他站起身,指着山腰处说道: “那里似乎有个洞穴,我们去看看。” 踩着厚雪,两人深深浅浅的前行,可还未走上两步,山谷云海中便传来两声鲲鸣,不多时,蓬莱山周身云雾快速向一侧流动,峰顶白雪簌簌滚落。 殷荀稳住身形,他抬眸望向高空。此刻,原本垂直落下的雪花突然改变了方向,伴着疾风狠狠地打落到他脸上。 “这是怎么了?” 可还不等他问出口,耳畔就传来剧烈的轰鸣声,高处的积雪如大厦倾倒,排山倒海的向着他们压来。 来不及御剑,雷泽上前一步,猛地将殷荀抱起,向着山下奔去。然而,崩塌的大雪如同洪流般汹涌而来,他还未迈出两步,身体便被大雪吞噬,再也看不到踪迹。 天光渐暗,水汽凝成冰珠落入山林间。 殷荀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四周积雪冰寒,挤压的他无法动弹,唯有后背尚有一丝柔软。 “雷泽?”他低声呼唤,但回应他的,只有死寂般的沉默。 “雷泽?!你还好吗?” 殷荀提高声音再次开口,他将周边的积雪用力推了推,手掌不经意的触碰到雷泽手背,殷荀心头猛地一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雷泽,你醒一醒!” 殷荀有些着急,他挪动着身体,想要转身看一看雷泽的状况,可因周身的积雪和雷泽手臂的束缚,无法旋转半分。 感受到身后渐凉的躯体,殷荀想遍了所有的诀咒,奈何他所学皆为杀伐之术,没有一条是能治病救人的。 “雷泽,你可千万别死了!” 寒冷让殷荀无法思考,他只能紧紧抱住雷泽那冰凉的手臂,用尽全力揉搓着,他将自己体内灵力缓缓注入雷泽体内,尽力稳住雷泽的心脉。 身体冷得几乎要冻结,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耳畔传来雷泽有气无力的声音,“主上,你没事吧。” 殷荀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颤抖着发青的嘴唇,赶忙回道: “我...没事,你呢?感觉怎么样?” 雷泽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苦笑,“我的腿,恐怕是断了,我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殷荀心头一怔,他奋力挥动拳头,一拳接一拳地砸向面前坚如磐石的雪墙,“别放弃,你抱紧我,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周身的积雪不似新雪般绵软轻柔,而是如同沙砾一般,冰冷坚硬,每一击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 随着拳头的震动,时不时有积雪坍塌,将原本挖出的空隙重新填满,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感受着孩童的吃力,雷泽缓缓松开了抱紧的手,他附在殷荀耳畔轻声道: “主上,我出不去了,你自己走吧。” “混账!” 殷荀眼眶一红,厉声斥道: “你留在这里,那慕丛菲怎么办?我怎么和她交代!” 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在狭窄的雪缝中回荡。片刻的沉默后,雷泽再次开口,语气中满是释然: “主上,死一个总比两个强,你出去好歹还能帮我带句遗言,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你让她重新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 “休想!”殷荀发狠的骂道:“你给我听好了,就是你死了,老子也得给你带出去!” 然而,雷泽的手却悄然松开,不再说话。 “混蛋!”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殷荀伸手死死抓住雷泽的胳膊,“不就是雪嘛!我们修仙的,还能被雪压死?!” 他猛地一咬牙,调动起体内残存的灵力,凝聚成一枚炽热的火球,不顾一切地向着前方轰击而去。 山峰雪坡之上,隐隐闪现出一抹红晕。 雪层下方,红光划破黑暗,巨大的火球,带着炽热的火焰,瞬间将积雪融化成一个圆形的穹顶。 可随着火焰消散,殷荀并未看见天光,积雪融成雪水在前方汇聚,身体没了支撑,不自觉的向下坠落。 所以....殷荀陷入了绝望,他之前费力了半天,竟是挖错了方向...... 紧接着,伴随着沉闷的落水声,两人一同坠入了冰冷的雪水之中。 殷荀死死拉住雷泽,试图将他拖出水面,可他身躯太过娇小,无法支撑起雷泽的重量。 “殷荀,放手!” 雷泽的声音在水中显得模糊不清,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推开了殷荀,“活下去!” 顶上的积雪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开始坍塌滑落。不到半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雪雾如同巨浪般席卷而下,瞬间在雪坡上雕琢出一个深邃的圆形空洞。 与此同时,在雪峰深处一处隐蔽的岩谷里,殷荀喘息未定,他强忍着身体的疲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的走向雷泽。 一股怒意在他胸中翻腾,他一巴掌拍在雷泽的侧脑门上,厉声骂道: “没我的允许,谁让你死的!你的命是我的,知不知道!” 雷泽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他面色苍白却笑的迷糊: “主上,别打了,真要死了。” 殷荀没好气的转过身,顶着冷峻的面容,他迅速捡了几截枯枝,将雷泽的腿固定住。 目光所及,只见他们正身处一个狭窄而幽深的岩缝之中,两侧岩壁陡峭如削,岩壁上顽强地生长着细密的蕨草。 偶尔有细流从高处渗下,发出空灵的滴答声。头顶,一条狭窄的天窗透出微弱的天光,成为这幽暗空间中唯一的指引。 之前,殷荀落水时便发现,身下的雪水似乎在急速流动,于是,在积雪崩塌的瞬间,他果断祭出蓐收剑,用力向着水下劈去。 也是万幸,原本的细缝被劈开,露出天然的落水洞,他们便随着涡流,一同冲入了这山道中。 捡了些干枯树枝,生起一堆篝火,火光映照在雷泽苍白如纸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憔悴。 殷荀轻声说道: “你安心休息,我去四周找找,看能否找到些止痛的药草。” 体内灵力几乎见底,没法依赖法力,殷荀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棍,借着微弱的火光,慢慢向前方山道摸索过去。 第80章 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夜空之上,星辰璀璨,新月如钩。虽非满月,但那清冷的月光却异常明亮,为这幽暗的山道披上了一层银纱。 月光下,植被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莹绿,显得格外神秘。 殷荀仔细辨认着每一株植物,之前因查找鬼盖神草的缘故,凭借古籍上的记忆,他勉强能识别出一些可用的草药。 突然,殷荀的目光被一抹不寻常的赤色紧紧锁住——那是一株生长在崖壁上的百年灵芝。那灵芝形如伞盖,色泽鲜艳,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显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殷荀心头一喜,急忙攀着岩缝,踮脚采摘。可眼看就要勾到灵芝,他的手腕却突然被数条藤蔓缠住。 惊愕之余,殷荀低头细细打量,竟是只初具灵识的草木精灵。那精灵全身碧如翠玉,后仰着竹节般的身躯,其中数条藤蔓死死的拽住殷荀手腕,试图阻止他采摘上方那株灵芝。 可它太弱小了,尚不能化形,藤蔓也是小拇指般细细的一根,殷荀微微用力便可以扯断。 这是修成精灵的铁皮石斛,石斛本就是药草,修出灵智的更是不可多得,相较之下,殷荀果断向着石斛抓去。 但石斛精灵显然不愿轻易就范,它身形敏捷,借着夜色掩护,转眼便钻入岩缝。 想走?!殷荀快速跳下山岩,紧跟着石斛,向着山道下方追去。 山谷中气候越发湿润,明明是适合植被生长的环境,可周边草木却越来越稀少,空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借着月色,殷荀在岩石中急速穿行。 忽然他甩出长鞭,白柳鞭身一卷,将那逃跑的小石斛死死缠住。 殷荀手腕一挑,白柳卷着石斛,瞬间落到他手中。望着手中不断扭动叶片的石斛,殷荀用力晃了晃,挑眉笑道: “看你往哪里跑。” 身后传来石块踩踏的轻微声响,殷荀眼眸微侧,他警惕的转身,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被定格,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手中石斛奋力一挣,霎时消失在岩缝之中。 眼前男子墨发飘扬,身形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边,他手中寒剑剑锋明明灭灭,正一步步向着殷荀逼近。 顾...顾槐江... 殷荀不明白,顾槐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但那幽蓝的剑光,狠厉的瞳眸,让他脊椎顿生一股寒意。 殷荀一步步后退,直到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再无退路。努力挤出一抹苦笑,他声音干涩地问道: “师...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顾槐江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伸出手,指尖如铁钳般紧紧扼住了殷荀的喉咙,声音低沉而凉薄: “殷荀,你又骗我。” 殷荀瞳孔骤然一缩,他叫他殷荀,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已暴露无遗? 他竟追到这里只为杀他...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殷荀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冰凉,喉管连带着胸腔沉闷的几乎窒息。 “所以...所以你又要杀我一次吗?”殷荀艰难的说道。 顾槐江的眼神更加冷凝,他缓缓举起长剑,剑尖直指殷荀的脖颈,声音低沉而决绝: “你,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主上!”“危险!” 远处,雷泽拄着木棍,焦急的大声叫喊着。 岩壁上,殷荀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此刻,他被一条庞大的白色巨蟒紧紧缠绕,那巨蟒张开巨口,锋利的獠牙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殷荀吞入腹中。 望着顾槐江那带着恨意的桃花眼,殷荀眼眸中闪过一丝苦涩与自嘲。 我有那么让人讨厌么...死一次还不够么... 随着意识的逐渐模糊,殷荀仰头望向那轮高悬的圆月,月光皎洁、宛若玉盘... 他看的出神,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可那声音太过缥缈,甚至敌不过他此刻心脏的跳动声。 没有给他太多时间,眼前银光一闪,顾槐江手持长剑毫不留情的向着他脖颈刺去。 千钧一发,殷荀本能的召出蓐收剑,他闭上双眼,反手向着前方挥去,掌心传来刀刃切开皮肉的钝感,紧接着,是血液喷溅在他面颊上的粘稠。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大脑的嗡鸣。 当殷荀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片血红。随着长剑掉落地面,发出哐当的声响,他瘫软的滑落到地上。 “主上,你没事吧!” 远处,雷泽杵着木棍,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向着殷荀奔来。 “别过来!”殷荀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道:“你,退回去!” 雷泽一怔,他还欲上前,却听殷荀再次厉声道: “后退!” 迟疑片刻,雷泽一咬牙,最终缓缓后退了数十米。 望着雷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殷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怔愣的望着眼前瘫软的白蟒,蛇头处已被他斩断,原本缠绕在他身上的身躯,松散的滑落在一旁。 靠在山岩上,殷荀仰头望着天空,他的指尖,连带着手臂、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虽知道可能是幻觉,但那种错觉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此刻都难以呼吸。 砍断顾槐江头颅的感觉...殷荀找不到语言形容。 不知道顾槐江当初刺透他身体时是什么感受,如果可以,他真想好好问一问。 说来这地方也是离奇,竟能让人生出心魔,产生幻觉。 大脑一片混乱,想到许是和之前的药香有关,殷荀艰难的抬手,施了个与外界隔离的防护咒,随后便倚靠着岩壁,像是晕厥一般,彻底不再动弹。 月光清冷,不知过了多久,殷荀忽然动了动脑袋,手掌的无力感逐渐消退,他目光扫过白蟒,传闻灵蛇胆可明心神、驱百毒。 明心神、驱百毒... 想到自己出来许久,也未给顾槐江送上生辰礼,殷荀默默拿起身旁蓐收,他小心翼翼地划开巨蟒的腹部,伸手将一枚紫色蛇胆摘了出来,用草叶包好,放入怀中。 缓缓的站起身,殷荀打量着周遭环境,这里草木稀疏,显然不是蛇类理想的栖息地,除非...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巨蟒或许是在守护着某种珍贵之物,一个能够汇聚天地灵气,滋养其身的至宝。 像是离答案越来越近,殷荀目光锐利的扫过每一寸土地。终于,在距离他约十米远的一块岩石旁,一株碧色草叶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81章 废魔宫的刨土声 那是一株罕见的灵草,茎顶仅生一叶,而叶片又巧妙地分为五小叶。 最引人注目的是顶端那九枚鲜红的伞形圆珠,它们如同宝石般镶嵌其上,整株灵草被一层淡紫色的流光轻轻环绕。 找到了! 殷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他迫不及待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周遭岩土。 随着泥土的逐渐松动,一株淡黄色、形如人身的根须逐渐显露出来。 这便是古籍中记载的鬼盖神草! 东方天际,晨曦初露,殷荀小心的捧起神草根须,他转头,忍不住向着远方高喊: “找到了!雷泽!我找到了!” 远处,听到殷荀的呼喊,雷泽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像是回应般,他勉强抬起手,微弱的挥了挥。 旭日东升,蓬莱山渐渐笼罩了一层金色霞光,草叶的冰珠在暖阳下逐渐融化,化作点点水汽,蒸腾出仙境般的云海。 崖谷之中,篝火微微。 将烤好的蛇肉递给雷泽,殷荀看着雷泽受伤的腿,低声提醒道: “你这腿伤,必须尽快找医师处理,否则恐怕会留下隐患。” 雷泽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接过那焦黑的蛇肉,他看了看,试探的咬了一口,不由的蹙起眉头。 再也下不去口,雷泽摩挲着手中木棍,调侃道: “若是真因此成了残废,那主上可得对我负责到底,不仅得给我安排个舒适的地方养老,还得备上一笔丰厚的安置费,好让我能盖房娶媳妇,过上安稳日子。” 殷荀不禁哑然,他轻轻拍了拍雷泽的肩膀,失笑道: “你这话说得,哪里有半点神诀宫嫡长孙的风范?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鬼盖神草,别说盖房娶媳妇,就算是你想要那神诀宫,我也定当竭尽全力,为你夺来。” “神诀宫吗...”雷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望着殷荀,眼神平和: “我啊,只希望许多年后,无论我们身在何方,还能完完整整的聚在一起,喝酒望月,闲谈风云,这样便是最好了。” “喝酒望月?” 殷荀一声哼笑:“你这愿望未免太过寻常了些。” 雷泽莞尔一笑,不再言语,目光落在殷荀手中拨弄的神草上,他轻声问道: “主上,打算如何使用这神草?” 如何使用...殷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望着山谷狭缝中透过的朝阳,缓缓开口: “鬼盖神草需以使用者的精血滋养,方能逐渐化形,且根据它原先生长的环境来看,怕是还得寻一些灵石作为养料,才能发挥其效用。” “可是主上...”雷泽隐隐有些担忧:“你原来的身躯早就炸没了啊。” “啧” 殷荀无奈的叹了一声,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我早就想好了,你觉得将它种在外放山怎么样,那里曾是我血脉洒落之地,或许能让神草吸收到足够的血气。” 雷泽若有所思的点头:“还是主上想的周全。” 于是三日后,方外山废弃已久的焚天魔宫内,竟破天荒的传出阵阵刨土声。 绝仙殿后院,雷泽拄着拐杖,倚靠在屋檐下斑驳的红色木柱上。 不远处,一个身着青衣,系着长马尾的女孩,正挥动着一把几乎与她等高的锄头,一下一下的刨着土,墨色马尾上的红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女孩微微喘着气,汗水沿着清秀的脸庞滑落,滴落在脚下,瞬间便被泥土吸收。 “主上,我来吧。”雷泽动了动身子,却因伤势未愈而显得有些踉跄。 身后廊道上,女子温婉的劝阻声传来: “雷统领,您还是回去躺着休息吧,大夫说了,您的伤需要静养。” 随着话语的落下,一位身着鹅黄长裙的女子轻盈步入后院,手中稳稳端着一碗白瓷药碗。 雷泽无奈一笑,接过药碗,苦笑中带着几分自嘲: “不能再躺了,我骨头都快生锈了。” 沐望舒浅浅一笑,她怀中抱着一个乌木雕花的方盒,转身迈入庭院的泥地里。 来到殷荀身旁,沐望舒弯下腰,声音柔和而恭敬: “尊上,听风楼近日来倾尽全力,搜集到的灵石皆在此盒中,请您过目。” “好。” 将锄头锤入泥地,殷荀抬手打开木盒,望着里面银白的晶石,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只有这些?” 听出了殷荀的不满,沐望舒面色有些为难: “尊主。”她低声解释道: “听风楼毕竟非宗门巨擘,财力终究有限。加之现今世道,灵石与仙草皆被各大仙门严密掌控,市面上流通的确实稀少且价格高昂,难以大量获取。” 也是...殷荀微微叹息,他拿出两个晶石,扔到刚刨好的土坑里。 将白色晶石全部填埋,殷荀指尖轻动,两道晦涩阵诀自他掌心腾起,一道融入土中,另一道,则以殷荀为中心,沿着外方山蔓延开来。 完成这一切,殷荀转头望着沐望舒,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威严: “之前交代的,关于那个蝴蝶图纹的事,进展如何?” 闻言,沐望舒正了正神色,捋着所得的信息,她缓缓开口: “黔东南有首民歌,叫《凿鼓词》,其中描绘了蝴蝶生于枫树,从而孕育了世间十二种生物,我们派人去了梁州,在蚩尤九黎城,我们发现了与瓷瓶上完全一致的蝴蝶图纹。” “只是蚩尤九黎城位于深山,环境险恶,其内的山民虽擅长养蛊炼毒,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原始,难以想象能制作出如此精美的瓷瓶。那瓷瓶的烧制工艺,显然出自皇家或至少是高度发达的工匠之手,这与九黎城的现状大相径庭。” 九黎城、蝴蝶、五通神、神诀宫...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却如同一张暗夜的蛛网,隐隐透着危险,让人难以琢磨。 沉吟片刻,殷荀从怀中取出之前姜清给他的瓷瓶,将瓷瓶抛给沐望舒,他沉声道: “这丹药迷人心智,你且将瓶中药丸留下一颗,务必查明其成分,看能否找到破解之法。 顿了顿,他继续道:“其余的暗中交给天机门,就说是姜清托人转交的。” 沐望舒稳稳接住青瓷瓶,翻转瓶身,那熟悉的蝴蝶图腾再次映入眼帘,她点了点头: “必不负主上所托。” “好。” 想到自己离开岱神宗也有些时日,既然神草已经种下,踩了踩脚下泥土,殷荀转身对着雷泽说道: “我出岱神宗有些时日了,需得回去看看,你且在此安心养伤,务必守护好神草,若有急事,我们以密信联络。” 见雷泽点头,殷荀望了眼院落中央,掩藏在石块旁的鬼盖草。随后,他捏了个瞬行的诀法,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第82章 戒律堂受罚 初秋的天气,凉风习习,草木山川逐渐染上斑斓的色彩。 还未行至岱神宗山门,便听到修士的怒喝声: “你若是再敢胡闹,休怪我不念你年幼!”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酱红色衣裳的小男孩,正被一名守门的修士粗暴地推倒在地,修士长剑出鞘,凌厉的剑尖直指男孩面门,满脸恼怒。 “住手!” 殷荀落于山门前,见男孩身影熟悉,他走上前,眸光中划过一丝疑惑: “你是?” 仿佛看到了救星,男孩眼中闪过光亮:“是俺!俺是张二毛啊!俺给你送过信!” 张二毛,殷荀似乎是想起来了,他打量着男孩,相比上次见面,张二毛显得更加瘦弱,原本便陈旧的衣裳,此刻更是沾满了泥土与草屑,显得格外狼狈。 瞥了一眼守门修士,殷荀转向张二毛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张二毛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声音有些哽咽: “俺...俺是来找俺爹的。自从上次他进山后,就再也没回来。俺娘急病了,天天念叨着爹的名字。俺求求你们,让仙人们放俺爹回家吧,他真的是个好人,俺们家不能没有爹爹啊!” 孩童的哭诉很快被打断,守门修士不屑地冷哼: “岱神宗怎会随意扣留你等凡人?别是你爹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偷跑了,还想赖到我们宗门头上?简直是荒谬!” “俺没胡说!俺爹才不会丢下俺和俺娘!” 张二毛脸涨的通红,大声争辩着,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纸蝴蝶,颤抖着递到殷荀面前,眼中满是恳求: “小仙女,你能不能帮俺找找爹爹?俺求求你了!” 眼见殷荀不语,男孩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急,他红着眼眶一下跪倒在泥地上: “俺就进去寻一寻,就寻一寻!” “你先起来。”殷荀轻声说道:“我带你进去找。” “真的?!” 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喜悦,张二毛连忙点头,他站起身,胡乱地抹了把脸,连身上的泥土都顾不上拍,紧紧跟在殷荀身后。 然而,当他们准备跨过界限的石牌时,守门修士的剑柄再次横亘在前。 守门修士脸容严肃: “洛师妹,你知道宗门规矩,外人不得随意入内。” “嗯,你说的有理。”殷荀理解的点了点头,眸光一转,他忽然抬手震退了其中一名修士。 那修士猝不及防的后退,他捂住胸膛,脸上满是震惊: “小师妹,你做什么?!” 殷荀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为难你们,我就带他进去转一圈,若是有哪位执法长老问起,你们就说是我硬闯的,责任我担着。” 言罢,他不再理会守门修士的反应,转身对还愣在原地的张二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剩下的守门修士面面相觑,这下可热闹了... “哎。”其中一人叹息道: “都说这洛师妹,桀骜不驯。之前就仗着神君偏爱,打伤过林师姐,也不知道这次神君还会不会护她。” 另一个捂住胸口,愤然道: “命比不上人家,你就别长吁短叹了,快去通知乔长老!说洛陶陶带人擅闯宗门!向着天柱峰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殷荀带着张二毛,正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神山苍茫,望着张二毛步履匆匆,殷荀暗暗叹了口气,心知此番寻找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可人啊,若是不亲自试一试,寻一寻,便不会死心。 望着绵延直至天际的白玉石阶,张二毛有些颓然: “俺爹就是挑着担子,一遍遍的走过这条山路的,俺爹来过这里,俺感觉得到,可是他去哪里了呢?” “或许...”殷荀想说二毛的父亲应是遭遇了不测,可这样,会不会有些残忍? 沉吟片刻,他改口道: “回去吧,这山太大,若是你父亲安好,自然会回去找你们的。” 然而,张二毛并未回应,只是慢慢抽泣起来。 没有安慰,殷荀抱着双臂靠在山岩上,静静等着张二毛哭完。 可并没有给张二毛太多伤心的时间,半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尖锐的笛音,笛声化作金色锁链,如灵蛇般缠住殷荀双手。 林珑带着几名弟子立于树冠之上,她一袭素色霞云罗裳裙,发丝飘舞。 眼中划过一抹得意,她俯视着殷荀声音凌厉: “洛师妹,你公然违反门规,伤害同门,奉执法长老手令,现随我去戒律堂受罚。” “别抓她!” 望着殷荀双手被困,张二毛慌乱的止住了哭泣,他挡到殷荀身前,声音颤抖却坚定: “是俺!是俺硬闯的!你要抓,抓俺吧!” 林珑目光中满是不屑,她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岱神宗的事,轮得到你出头?” “俺...俺...” 拍了拍张二毛的肩膀,殷荀绕开男孩的身躯,他侧头轻声道: “二毛,下山吧,你还有娘亲要照顾,往后不要再来了,这里对于你来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说罢,殷荀仰头,望着半空的几人,淡淡道: “还等什么?走吧。” 玄晖殿山道上,觅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她口中喊着“神君”,急切的想要奔入殿内。 抬手将人拦住,月恒蹙眉问道: “怎么啦?急成这样?” “神君,神君在里面吗?” 觅儿踮起脚尖,试图越过月恒的肩头望向殿内。 “公子在是在,只是...”月恒声音有些犹豫,他抬手按住觅儿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你先说,是什么事。” 虽努力平复着心情,但觅儿话语间仍难掩急促: “我家小姐回来了!” 月恒神情一怔,“这是好事啊,你急什么?” 觅儿奋力摇着头,她抓住月恒衣袖,焦急道:“可她一回来就被乔长老押到了戒律堂,说是要严惩!” “严惩?”此刻,月恒脸上也多了几分担忧,他转头望了望屋内,低声唤了句: “公子?” 殿内传出一道清冽的声响:“何事?” 月恒有些疑惑,公子的耳力这是大不如前了?挠了挠头,他重复道: “公子,洛小姐回来了,正在戒律堂受罚,公子可要去看看?” 殿内无人应答,只是响起了轻微的落子声。 不多时,一个身着淡金色烟纱散花裙,挽着留仙髻的女子,挺拔着身形从殿内走出。 淡淡扫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二人,纪灵玉神情轻蔑,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这点小事,也来惊扰神君清净?” 微微一顿,她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乔长老身为执法长老,行事向来公正严明,她罚洛陶陶,自然是事出有因,合乎情理。你们若真为洛陶陶好,便好好规劝她,而非在此生事,惹得人说神君管教不严。” 第83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都说洛陶陶嚣张跋扈,失了神君喜爱。 随着林珑龙骨三戒鞭落下,戒律堂内响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鞭笞声。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殷荀捂着屁股,在觅儿的搀扶下,踉跄的走出了戒律堂。 臀部火辣辣的疼,殷荀一瘸一拐的走在山道上,想着林珑公报私仇,使了十成十的劲,殷荀不甘的询问觅儿: “师傅呢?他不在山中吗?怎么也不来看我。” “啊?”觅儿闻言,心中一紧,像是怕惹得小姐伤心,她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 “神君,在是...在的,只是有事耽误了。” “有事?” 殷荀胯一扭,疼的他拧起了眉头。 望着孩童满脸痛楚,觅儿更加确信,小姐内心此刻定当是万分的委屈。 捣蒜般的点了点头,觅儿匆忙安慰道: “最近纪灵玉纪长老,在给神君治伤呢,据说伤势颇为严重,需要全神贯注地调养,因此才未能及时赶来,绝对不是不顾念小姐!神君心中是时刻挂念着您的!” 殷荀一声轻嗤,“顾念有什么用?!我要他顾念做什么...” 不过...殷荀不由得蹙起眉头,无论是纪灵玉,还是治伤,回山后的每件事,都让他隐隐有些不快。 入夜,神隐峰。 山间小筑被月色覆盖,树影婆娑地映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屋内,孩童盖着薄被,百无聊赖的趴在床头。指尖摩挲着被草叶包裹的蛇胆,屁股隐隐传来钝痛,让他难以成眠。 轻轻“嘶”了一声,殷荀眉头微蹙,“这老姑婆,下手也太狠了些!” 指尖戳着面前的蛇胆,殷荀愤懑的继续嘟囔: “好你个顾槐江,亏得老子还给你带了药!知道我挨打,竟是连个口信都没有!果然是色迷了心窍!” 像是想到了什么,孩童忽然振奋了精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悄悄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白衣人偶。 那人偶用绸布缝制,模样憨态可掬。殷荀抬指,用力在小人额头上弹了个闷响的脑瓜崩,他唇角勾起得意的笑。 发泄似的捶了小人几拳,紧接着,他按着小人脑袋,端端正正的对着自己磕了几个响头。 眉头一挑,殷荀恶狠狠的问道: “顾槐江!知不知错!快求老子饶了你!” “错了错了!” 捏着人偶的脖颈,殷荀模仿着小人偶的口吻,自顾自的说道:“我是个傻瓜大笨蛋!求殷大人,饶了我!” 把玩着手中小人,他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哈哈哈哈哈...顾槐江,你也会认错啊!”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声渐渐微弱。过了半晌,许是觉得无趣,殷荀叹了口气,随手一扬,将小人甩落到身后。 随着指尖抛出的动作,白衣小人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到一个白瓷碗中。 顾槐江单手扶着门框,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被药汁染透的小人,声音微凉: “这药怕是不能吃了。” 闻言,殷荀脊背一僵,他猛然转头,视线与顾槐江交汇,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着那药碗中的白衣小人,浑圆的脑袋还歪斜的耷拉在碗沿。顾不得屁股疼痛,殷荀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要去抢。 “你做什么?”擒住殷荀的手,顾槐江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我...我喝药!” 殷荀眼疾手快的就要消灭证据,他指尖一动,凝出一道火苗,快速向着小人烧去。 药碗摔落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望了眼被火焰烧焦、面目全非的布偶,殷荀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看向顾槐江,狡辩道: “这玩偶太丑,怕吓着师傅...” 听着孩童干巴巴的笑声,顾槐江克制着心绪,他紧了紧手中力道,声音虽清淡如水,却透着寒凉: “你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仿若没有听懂,殷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个...师尊,您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也不提前告知徒儿呢?” 顾槐江挑了挑眉,“我敲门了,可能是你太过投入于自己的小把戏,没留意到吧。” 敲门了吗? 殷荀有些恍惚,他确实没有听到敲门声,不清楚顾槐江听到了多少,只是看见顾槐江已松开了手,自顾自的坐到了床榻上。 察觉到男人没有追问的意思,殷荀暗自舒了口气,随即快步跟了过去。 室内没点烛火,月光透着窗棂,将整个房间映照出灰冷的深青色。 殷荀踉跄的走到顾槐江身前,见他默不作声的盯着自己,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不自在的移过眸子,他视线落在床头的药包上。灵机一动,殷荀取过那包裹着白蟒胆的草叶团,匆匆递到顾槐江面前。 不知为何,他声音带着一丝别扭的犹豫: “师傅,手好些了吗?徒儿给师傅取了白蟒胆,兴许有用。” 目光落在孩童掌心的草团上,顾槐江眸光微闪,似乎有些意外,“你特意送我的?” 也不能说特意吧...殷荀心中暗自嘀咕,可望着那月光勾勒出的轮廓,漆黑的眼眸忽明忽暗,他不由得点头: “嗯,特意送你的。” 没有接过草团,顾槐江定定望着殷荀,孩童眼神真挚,是真心想要送他。 殷荀…顾槐江唇瓣微动,想要喊出那个名字,却又在脱口时,抿唇克制住。 “师傅?” 殷荀被顾槐江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草叶团,“这个,您收吗?” “收。” 低声回应着,顾槐江伸手,小心的拿过孩童手中草团,垂着眸子,他轻微的动了动嘴唇: “抱歉。” 莫名其妙的道歉,让殷荀有些不明所以,他静心等了片刻,然而,顾槐江却没有再言语。 殷荀只当他是在为受罚的事道歉,于是,他莞尔道: “小伤,不碍事。” 随着孩童话音落下,像是触动某根心弦,顾槐江眼眶顿时有些酸涩。他侧过头,避开殷荀的视线,随后仓惶的站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门。 “哎?” 望着男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殷荀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怎么古古怪怪的....” 月光摇晃着门扉,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疑惑的眯起眼睛,殷荀捂着发疼的屁股,踉跄的走向门口。 他想要将木门闭合,可当踩到地上残破的瓷片时,才发现那原本烧焦的白衣人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岱神宗山脚的一处密林内,一名长发竖起的金衣男子,正抱着双臂,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阵轻柔的女声自暗处传来,“穿的这样扎眼,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男子快速转身,月光之下,女子一袭柔色罗裙,身姿曼妙。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方青神情倨傲: “若是发现那杀了便是。倒是你,难不成真要为那顾槐江洗手作羹汤?” 纪灵玉莞尔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娇羞: “若是他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她话锋一转,透露出几分不耐:“你如此匆忙的将我唤来,究竟所为何事?” 方青冷笑更甚: “顾槐江那等人物,岂是你能轻易驾驭的?我怕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浪费时间。” 第84章 解药 纪灵玉却不置可否的笑了,手指轻轻缠绕绯色发丝,她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你真当我只是给他治病那么简单?我在他的伤药里,稍稍加了一点迷神散,又外加了些彼岸花提炼的药水。” “如今他对那唯一的徒儿都不闻不问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死心塌地,唯命是从的爱上我。” 望着纪灵玉志在必得的模样,方青嗤笑一声: “迷神散乱人心智,彼岸花放大六欲,况且这样的爱,根本不是真心,不过是镜花水月,迟早会破灭。你我修仙,本就该看淡情欲,何必如此?” 纪灵玉的脸色微变,被方青一语道破心思,她不悦地瞪了对方一眼: “不用你管,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找我出来,到底是什么事?” 闻言,方青不再规劝,他声音平静而漠然: “两件事。第一,两月后,神诀宫举行禅位大典,这两日,神诀宫会广发柬帖,邀请各仙门前往观礼。” “另一件则是禅位大典当日,少宫主命你我抢占御灵山庄,还请你早做准备。” “老宫主要禅位了?” 纪灵玉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她道: “知道了。我会安排妥当,过些时日便返回宗门。” “随你。” 不等纪灵玉再说话,方青周身光芒一闪,整个人便融入了夜色之中,瞬间消失在原地。 约莫半月之后,纪灵玉便以禅位大典之名重返神诀宫,可出乎所有人意料,顾槐江竟也跟着她走了。 岱神宗神隐窟。 瀑布飞泻而下,巨岩之上,殷荀正坐在潭水旁闭目调息。远处,觅儿提着竹篮,兴高采烈的向他奔来。 “小姐!”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殷荀面前,“山腰的柿子熟透了,像小灯笼似的,我们去采摘一些吧?” 缓缓睁开眼睛,殷荀漠然道: “不去。” “哎呀,小姐去嘛。”觅儿不依不饶,轻晃着自家小姐的胳膊,半似撒娇道: “小姐,摘果子可有趣了,而且那树那么高,我一个人根本够不到嘛!你就去嘛!” “你找月...” 殷荀刚想说去找月恒,却忽然想起月恒连带着日升,都随着顾槐江去了神诀宫。 心中登时有些不悦,也不知道顾槐江怎么想的,真是这般的如胶似漆了?竟屁颠屁颠跟到神诀宫去了。 想着想着,殷荀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失了修习的心思,他索性背着手,跳下巨石。 “走吧。”殷荀淡淡道:“柿子树在哪里呢?” 觅儿微微一愣,没想到小姐答应的如此爽快,随后她喜笑颜开的指向一处。 “那里,往前走!” 金秋时节,天高云淡,桂香拂面。 跟着觅儿来到一棵古柿子树下,古树枝干苍虬,澄黄的柿子小巧的挂满枝头,望的人心生欢喜。 “小姐。”觅儿指着树梢,眼睛亮闪闪的。 “知道。” 殷荀宠溺的勾了勾唇角,他轻盈地跃上枝头,伸手摘下一个浑圆的柿子。站在高处,他对觅儿喊道: “接着!” “嗯。”觅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兴奋的撑起粉色裙布,将抛下的柿子兜入怀中。 “小姐!再来两个!”她笑道。 “好。” 不多时,那宽大的竹篮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站在树下,觅儿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对着殷荀挥手: “小姐,再来几个!” 看着觅儿那副贪心的模样,殷荀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要这么多柿子做什么?吃不掉,可是要坏的。” “不会坏,不会坏。”觅儿眉眼弯弯:“我打算把它们做成柿饼,给小姐当点心吃。” 点心?望着满满一筐柿子,殷荀无奈道: “这也太多了。” “不多。” 觅儿脱口而出:“月恒哥哥也要吃啊。” 像是意识到自己言辞偏颇,她赶忙改口道:“还有日升,神君,反正就是不够啦!” 望着小丫头耳根生出的红晕,殷荀神色了然: “那觅儿可真是费心了。” 小丫头没有察觉,结结巴巴的接话:“可...可不是嘛。” 好笑的摇了摇头,殷荀抬手正打算再摘上几个,天边一只玄黑色渡鸦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听风楼传信贯用的渡鸦,殷荀立于树杈吹了个指哨。 不多时,渡鸦便扑扇着翅膀落到了殷荀手臂上,取下渡鸦腿上信件,在手中展开。 果不其然是沐望舒寄来的,想来怕信件被人截获,她只是简短地写着【已妥,望相见】几个字。 将纸条化为灰烬,殷荀再次抬手摘了几颗熟透的果子,抛向树下。 一并跃到地上,他对着觅儿低声道: “觅儿,我须得离开些时日。” “啊?”觅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想不明白,她家小姐怎么有那么多事,只得闷声闷气的问道: “小姐,你这次回山没多久,又要离开,你这是去哪里啊?你总这样逃出山,现在神君虽不管你,但若是被其他长老知晓,还是不太好吧。” “你不说谁呢知道?”殷荀白了她一眼,想着如今觅儿孤零零的留在山上,于是他提议道: “你要觉得无趣,可回御灵山庄待上几日,正好帮我探望父亲母亲。” “好。”觅儿懂事地点了点头: “那小姐,你出门在外,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数日后,方外山商都。 沐望舒领着殷荀来到窄巷内的一处小院,小院内,药香袅袅,几位药师正埋首于各色药草之中。 “齐老。” 沐望舒对着其中一位老者唤道:“那药丸的解药研制的怎么样了?” 微微拱手,那老者叹息的摇了摇头: “那药丸像是迷人心智的,内含曼陀罗、乌羽玉、黄精等药物,极易让人上瘾,但因其成分复杂,也只能针对丹药中已知几味药材,进行调制。” 想到半月后就是神诀宫禅位大典,殷荀出声道: “现在可有研制出解药?若是服用,药效如何?” 老者看了眼殷荀,又望了望沐望舒,有些为难:“解药倒是研制了几枚,只是这迷神丸只有一颗,无法实验药性....” 看着孩童面色不善,老者继续说道:“若再给些时间改良改良,还服毒者一时清明,应当是没问题的。” “抓紧时间。” 拨弄着笸箩里的药材,殷荀道:“半月内,我需要尽可能多的解药。” “这...”齐老闻言,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沐望舒: “望舒小姐,关于这解药所需的药材费用....” 知道药材所剩无几,沐望舒从袖口掏出一袋银子,递予齐老: “这些你们先用着,剩下的我过几日给你们送来。” 第85章 这画我见过 入夜,月华如练,殷荀独自坐在听风楼的瓦檐上,如往日一般,他打了壶兰生酒,倚着屋脊自顾自的喝着。 因这身体着实容易醉,他喝的不快,只是微微抿着酒气。 忽然,他视线被一道鹅黄的身影吸引,那身影手中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正沿着墙垣,动作略显鬼祟的从听风楼里出来。 殷荀顿时来了兴趣,他心中暗笑: “哪里来的小贼,胆敢在听风楼行窃?” 轻哼一声,他扬手便将酒壶砸了下去。 酒壶精准地落在那人脚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人吓得身形一颤,包袱里的珍珠手镯,耳坠发簪登时琳琅的散落一地。 殷荀身形一闪,轻巧地落在地面,正欲开口训斥,却在看清“小贼”面容的刹那,改了口: “沐望舒?怎么是你?” 沐望舒见到殷荀,也是一惊,低低唤了声“主上”,便慌忙蹲下身去,想要拾起那些散落的珠宝。 殷荀眉头微蹙,“三更半夜,你这是做什么?” 沐望舒尴尬的抿了抿唇,“这是姐妹们的一些珠宝首饰,打算当掉一些。” “当掉?” 殷荀闻言,眉头不禁微微一蹙,心中暗自思量。他这些日子,无论是购买灵石还是药材,消耗着实不菲,听风楼还要养着各地探子,必然是入不敷出。 轻咳一声,殷荀道:“没银子,为什么不同我说?” 沐望舒却轻轻摇头: “姐妹们曾受魔宫庇护,主上所托之事,定当竭力办成,兰溪不愿烦扰主上。再说银两只是小事,慢慢就赚回来了。” 将包袱收拾好,她笑的温柔: “主上不必挂怀,身外之物而已,比起这些,主上已经给了我们更宝贵的东西。” 眼见沐望舒侧身就要往院外走去,殷荀心中五味杂陈,他忙喊道: “等等!” 顶着那张尚且带着稚气的脸,他别扭的冷哼: “不许当!我殷荀,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女子变卖饰物,以求私欲的地步。首饰,是女子傍身最后的底气,不仅我不能拿,任何人都不行!” 手中一颤,沐望舒紧咬下唇:“可是...” “没什么可是...” 一定有其他办法的...殷荀眉头紧锁,凝神思量起来。沉寂片刻后,他的眼神突然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可会丹青?将楼里画功尚可的姑娘,都召集过来。” “丹青?” 沐望舒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应声答道:“我即刻去召集她们。”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听风楼的大堂内便汇聚了众多姑娘,往日食客吃饭的方桌,此刻摆满了笔墨纸砚,听风楼俨然成了研习的画室。 殷荀端坐于上首,神情专注,他手持纤毫,缓缓勾勒着画上男子的发丝。待为画中人染上唇脂,一幅风流倜傥的神君图便出现在画卷上。 画桌四周,姑娘们或倚或靠,有的撑头细看,有的搭肩了望。 “神君,真是好看得紧!”一位女子由衷地赞叹道。 另一位女子嬉笑着附和:“神君那不是好看,那叫丰神俊朗!” “该说这小姑娘画的传神才是。” 殷荀托生的事情,沐望舒自然也是守口如瓶,听风楼中鲜有人知,所以楼中女子并不知晓,眼前女孩便是她们曾经的魔主。 就在这时,一位粉衣女子突然惊呼: “这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言,她身旁女子,不禁打趣: “这画刚出炉,你怎么可能见过?莫不是在梦里吧?” “真见过!”粉衣女子一脸认真,她仰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的拍手道: “是之前魔主长住的那个房间!我在他书桌上见过,当时...那画中人衣衫有些凌乱,不似这幅正气,但那画风、那笔触,绝对是一样的!” 似是回顾画上的内容,女子脸上多了一丝红晕。 桌案上,殷荀听得心颤,笔锋上的墨汁也随即滴落,在顾槐江雪白的衣衫上晕染开来。 放下手中狼毫,殷荀收敛着心神,他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我们听风楼最近拓宽一项买卖,就是卖画。” “卖画?” 堂中响起女子们好奇的私语。 “是!”殷荀点了点头: “我会出不同的样图,你们照着画,然后将画卷封存出售,若能集齐十位不同姿态的顾神君画像,便送她顾神君亲笔撰名的样图一张。” “真是神君亲撰吗?”有女子兴奋的问道。 “自然。”殷荀肯定地点头: “若是集满三张样图,还可与神君本人进行一次私下会面。” “我的老天爷啊!”下方已有女子坐不住了,“我听着都想买,就是见不到神君,挂床前日日看着也开心。” “那还不赶快临摹起来!”不远处沐望舒笑着催促道。 殷荀满意的望着下方认真勾勒的众人,却不知道因他这一小小巧思,若干年后,顾槐江会拿着一堆五花八门、姿态各异的假画,气冲冲的找他算账。 而神君本人因这一桩事,也一度沦为修仙界乃至整个世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辜月,吐故纳新,闭藏不发。 神诀宫一派肃穆,山道宫苑,沿街瓦房都装点了金色绣着黑龙的灯笼。 别院一隅,送走含羞带怯的纪灵玉,顾槐江沉声望着桌上汤药,那汤药还散着热气,可他眸光却逐渐冷凝。 门外,传来脚尖轻盈的落地声,月恒一袭黑衣,快步闪入房中,他对着顾槐江附耳道: “公子,位置查到了。” 顾槐江低声应着,他抬手,将汤药倒入了一旁的盆景中: “还有两日,做好准备。” 初冬的天气总是带着一触即发的萧索,神诀宫大典之日,云龙山被一层金色光辉所笼罩,仙乐飘飘,各路修士踏剑穿云而来。 本次大典,几乎整个修仙界的门派都聚集到了云龙山。不为其他,只因神诀宫的请帖写着为庆大典,神诀宫开启独占已久的猨翼山,邀天下修士共赴猎兽盛宴,并且狩猎所得皆可带回。 丹墀之上,洛安一袭淡青长衫落于地面,他身旁跟着十五岁的洛尧。见剑灵宗顾清扬站在不远处,他正想上前打声招呼,却被一道女声拦住。 “洛庄主,怎么不见洛夫人呢?” 洛安转头见一女子立于身后,那女子一袭紫白色的鎏金长裙,面庞清秀,身材曼妙,明眸流转间满是风情。 第86章 我听得堂堂正正,羞耻什么羞耻? 洛安心中暗叹真是个美人,他勾起唇角,微微拱手道: “这位仙子,风姿卓绝,之前竟未曾见过。” 那女子浅笑着回礼:“久仰庄主大名,我乃神诀宫一名药师,庄主唤我阮玉便好。” 久仰我大名?洛安抽了抽眉角: “不知阮玉仙子唤住在下,是有何指教?” “指教说不上。”阮玉从怀中取出一本暗纹锦缎的册子,轻轻递到洛安手中: “这是我家少宫主的一点心意,望洛庄主笑纳。” 接过册子,洛安狐疑的望着女子,打开册页,入眼的是一幅山川地图。 洛安不解,“这是?” “这是猨翼山的地图。”阮玉微微一笑,她指着地图上一处,解释道:“那红点标注处,便是辟火奇兽??疏的位置。 洛安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传言??疏其状如马,通体雪白,头顶有金角,鬃毛似火,可踏云,可辟火,乃是不可多得的异兽。” “正是。”看出了洛安的惊喜,阮玉声音柔和: “夜少主说之前与洛庄主有些误会,御灵山庄善于御兽,若是能降服这??疏兽,倒也是美事一桩。所以夜少主特意将山图与??疏位置给与庄主,也算是结一段善缘。” 夜松真有如此好心?洛安微笑着打量阮玉,他不动声色拱手道谢: “少主果真大义!替我谢过夜少主。” 待洛安踏入神诀宫主殿仙游宫,宫殿两侧已摆上了观礼的坐席。殿内金碧辉煌,两侧坐席错落有致,因离禅位典礼还有些时间,大殿里,众仙家或坐或站,神色各不相同。 洛安细细望去,这里的修士约莫分为三类,一类自是全然臣服于神诀宫门下,他们簇拥在神诀宫长老周围,寒暄的尤为殷勤。 另一类是神诀宫门下的年轻弟子,以夜天蓉为首,他们肆意打量着前来庆贺的修士,讨论着贺礼的贵贱,受着众人的恭维,眼中是藏不住的倨傲。 第三类则是以岱神、剑灵为代表,他们选择了最为偏静的位置,或独自品茗,或低语交谈,仿佛只是顺应礼节而来。 探清众人的位置排布,洛安拍了拍洛尧的肩笑道: “走,儿子,为父带你找个既安静,又能看热闹的好位置。” 说着,他便带着洛尧走到顾槐江身后的席位上坐下。 果然不出洛安所料,不多时,便有女修含羞带怯的走道顾槐江身畔: “神君,小女仰慕神君已久,可否敬神君一杯。” 顾槐江微微一笑,抬手,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见神君喝了酒,女修耳尖微红,还欲开口。第二位女修便迫不及待地挤上前来,她手中紧握着一个精致的荷包,满脸期待地说: “神君,这是我亲手绣制的比翼鸟荷包,愿神君能喜欢。” “比翼鸟?”先前的女修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屑,“如此俗物,也配送给神君?” 席上火药味渐浓,忽的,一道暗红色身影坐到了顾槐江身侧的席面上。瞬间,周遭的温度仿佛骤降,连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 见顾清扬一脸不善,两名女修识趣的行了一礼,便匆匆逃离。 顾槐江轻抿一口杯中佳酿,神色淡然: “父亲。” 望着顾槐江风轻云淡的模样,顾清扬眼神中满是不悦: “哼,你倒是悠闲,整日里只知道招蜂引蝶,成何体统!听说你最近同那纪灵玉走的很近?” 顾槐江不以为意,再次为自己斟满酒: “父亲以前,不总是让孩儿多考虑人生大事吗?和女子走近些不好吗?” 顾清扬听得直瞪眼:“那女人什么手段!你脑子莫不是浑了?!” 他咬着后槽牙正要发作,却听身后少年怯懦的声音忽然响起: “神君,怎么不见我妹妹?” 顾清扬转头却见洛安前倾着身体,听得认真。 他怒目圆睁,对着洛安呵斥道:“洛安!你身为庄主,怎可如此无礼,偷听他人谈话,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嘿!羞耻?!”洛安慢悠悠的撤回身体,不满的回道:“大庭广众,我听得堂堂正正,羞耻什么羞耻?” 言罢,他转向顾槐江,质问道:“尧儿说的对,我女儿呢?” 顾槐江抬手,为洛安斟了杯酒: “我将她留在神隐峰了。” 大殿之外,渐渐响起鼓声,随着夜老宫主临场,禅位大典正式开始。 夜松头戴金冠,原本的阔袖蟒纹袍,此刻换成了龙纹。 高台之上,夜云盛一袭玄色鎏金长袍,他抬手召出代表神诀宫的天谕令,将令牌交给夜松后,他又从夜天蓉手中接过神诀宫的宫卷,转递给夜松。 将令牌与卷轴握在手中,夜松眼中锋芒闪动,他沉声道: “谢父亲!” 可夜云盛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望向下方站着的夜启辰,随着礼官一句礼成,夜松正式成为了神诀宫宫主。 丝竹声起,大殿内一片庆贺声。 望着呆坐上方的夜云盛,洛安把玩着手中酒杯,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着前方顾清扬说道: “顾宗主,您注意到了吗?夜老宫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你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吗?” 闻言,顾清扬微微蹙起眉头。 与此同时,伏羲山,去往御灵山庄的山道上,一辆马车飞速奔驰着。 车内,觅儿怀中抱着一盒柿饼,她撩着帘子对马夫催促道: “师傅,请您再快些。” 马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眼中满是无奈: “姑娘,你这一路不歇不停的,我这马也就四条腿,已经最快了!” 觅儿心急如焚,双手微微颤抖,她望了望身后,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子,塞入马夫手中: “这样师傅,你把马车卖给我,帮我把这马解开,我骑马走!” 那马夫掂了掂手中银子,“好吧,好吧。” 他勒住缰绳,一边解着套索,一边念叨:“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什么事急成这样。” 快速接过马夫手中缰绳,觅儿搂着柿饼盒子,狂奔起来。 回想不久前的情景,觅儿的心仍是一紧。就在她来时的路上,原本是打算找个茶馆休息片刻,可当她踏下马车的刹那,却意外撞见了一群身着金色衣袍、气势汹汹的宗门修士。 他们的面容、服饰,乃至玉牌上的神诀二字,无一不让她回想起数月前那场对御灵山庄的围攻。 她知道,必须尽快将这一消息带回山庄,好让老爷夫人尽快做好防备。 风在耳边呼啸,觅儿紧紧抱住柿饼盒,马蹄在地面飞溅出泥花,许是枣红马速度太快,她吓的死死搂住马儿脖颈。 第87章 御灵山庄,鸡犬不留! 约莫行了两盏茶的时间,当御灵山庄熟悉的院门映入眼帘时,觅儿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在马背上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 “郑伯!郑伯!快!快去通知徐管家,有紧急情况!” 可少女的声音刚刚落下,一支长箭便无情的透过了她的胸口。 觅儿瞪大双眼,她还想喊,可她已经疼的喊不出来了。紧紧抱着那盒柿饼,少女的身体无力的滚落到地上。 纪灵玉立于云端之上,面容冷峻,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她漠然地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修士。 “好戏开始了。” 御灵山庄内,预警的撞钟声骤然响起,如同惊雷般震彻云霄。 沈秋禾闻讯赶来,她带领门下一众修士,迅速启动护山大阵。火凤图腾在阵图中央腾空而起,羽翼燃烧着熊熊烈焰,发出震耳欲聋的啼鸣。 望着远方倒在地上的觅儿,沈秋禾心如刀绞,她对着半空的纪灵玉怒喝道: “纪灵玉,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纪灵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满是不屑:“自然是奉宫主之命,剿灭仙门叛贼!” 山庄管事徐重气得双手发颤: “简直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我们御灵山庄何曾背叛过仙门,又何曾做过对不起天下苍生之事?!” “呵。” 纪灵玉冷哼一声,手中白练如同灵蛇般猛然挥出: “给我杀!今日,御灵山庄,鸡犬不留!”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双方修士瞬间陷入了激烈的战斗中。火光、剑气、野兽的嘶吼交织在一起,整个御灵山庄登时笼罩在一片混乱与杀戮之中。 与此同时,距离御灵山庄二十里的焚天魔宫内,殷荀正拿着锄头,费力的埋着灵石,他口中碎碎念道: “雪白银子叮当响,废院里头种田忙,种一颗,种两颗...” 正当他数到第七颗时,沐望舒步履匆匆的闯了进来。 “主上。”她喊道:“御灵山庄出事了!” 待殷荀赶到伏羲山,御灵山庄已沦为一片火海,浓烟遮天蔽日,哀嚎声此起彼伏。 “母亲!”殷荀焦急的四处搜寻。 山庄门前,景象惨不忍睹,仅存几名弟子,还在奋力抵抗。兵器散落一地,遍地是残败的躯体。 殷荀一眼便看到了挡在院门前的徐重,此刻他左臂已空空荡荡,正用剩余的手与神诀宫的修士对峙着。 顾不得其他,殷荀闪身冲入战圈,他一把抓住徐重的衣服,声音有些颤抖: “徐管家,母亲呢?!”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看见自家小姐忽然出现,徐重又惊又急,他奋力挥出爆破符咒,将敌人逼退,随后红着眼眶催促道: “小姐,这里危险,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说罢,不等殷荀再问,他用力将孩童推向远处,自己则再度冲入神诀宫阵营中。 血液染湿了鞋袜,哀嚎声浸染了耳膜,殷荀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可这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出于难以抑制的愤怒: “这群畜生。” 殷荀深吸一口气,抬指,默念出了那熟悉的咒语: “耳目闭,灵智迷,以身授吾...” 随着控心完成,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了全场,神诀宫的修士都像提线木偶般,霎时停止了动作。 没心情欣赏人们眼中的恐惧,殷荀咬牙吐出一个“灭”字。 随着他声音落下,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神诀宫的修士都震碎灵脉,爆体而亡。 望着周遭血雾一片,徐重眼中露出惊恐,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殷荀: “你...你是谁。” 殷荀自是不会回答,身后,一道婉转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得意: “洛陶陶,你果然就是殷荀,魔头殷荀!” 殷荀转身,只见纪灵玉抱住双臂,悠哉的站在血海中,她身侧站着方青,此刻,他们金色的衣袍早已染满了鲜血。 “我母亲呢?!”殷荀眼眸冰寒。 “哎呦!”纪灵玉笑的张扬:“魔头还有母亲呢!真是可笑。” 她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直戳殷荀的心窝。 孩童的双眼瞬间变得冰冷彻骨,他闭目凝神,灵识如潮水般汹涌而出,试图在这片混乱中捕捉到沈秋禾的气息。 刹那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殷荀猛地睁开眼,蓐收剑应声而出,化作一道凌厉的黑色剑气,无视了方青的阻挡,直取他身后的屏障。 黑色剑气打在无形的屏障上,符文霎时破碎,发出阵阵金色波光。只见原本用来拴凶兽的石柱上,逐渐显现出一个吊挂着的身影。 那身影鲜血淋漓,正是御灵山庄庄主夫人——沈秋禾。 “混账!” 望着沈秋禾气息奄奄,殷荀只觉得心中如万蚁啃食,比起眼前这幕,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经历的那些,都不算恨。 风仿佛改变了轨迹,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青衣猎猎作响,墨发狂舞,蓐收剑更是黑光大盛,发出龙吟般的低鸣。 感受到女孩摄人心魄的杀意,方青眸色微沉,他正了正神色,对着纪灵玉低声提醒道: “灵玉,小心应对,万不可掉以轻心!” 纪灵玉却是勾起不屑的笑: “手下败将而已,往日她装模作样黏在神君身侧,我早就想治治她了!况且你我都有神器庇护,控心咒奈何不了我们!”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黑气便如闪电般袭来,那黑气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与其说是黑气,不如说是一条凝聚了极致杀意的黑色剑锋,剑锋锐利无比,直指纪灵玉面门,幸而方青推了她一把,才堪堪躲过。 绯色发丝整齐的切断,飘散于空中。心有余悸的望着飘落的碎发,纪灵玉双眸像是能喷出火来。 “魔头!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她随即操纵着白练,呼啸着向殷荀扑去。白练宛如银色长龙,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 另一侧,殷荀立于原地,他身前开启了一道血色八角阵,阵心以蓐收为媒,引动天地间的煞气,凝聚成无数黑色兵刃。 这些兵刃仿佛拥有灵识,带着凛冽的剑气,在阵法的驱使下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瞬间将纪灵玉的白练切割得支离破碎。 随后,这些黑色兵刃更是如同脱缰的野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纪灵玉二人席卷而去。 要问殷荀当初如何屠杀岱神宗三千修士,除了开始的控心咒,另一个就是这兵临诀。 当时重创几位长老后,殷荀便在天柱峰上开启了兵临大阵,赤色法阵笼罩整个山峰,黑气化为兵刃如流星般落下,几乎将岱神宗横扫一空。 只是相对这兵临诀,殷荀更喜欢控心,那时他更爱看人们相互残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爱情、亲情、友情都是虚假,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看着人们缠斗在一起,总会有个声音在他耳畔不断重复: 你看啊,世人都是这样,一旦涉及利益生死,那便只剩自己。 这种近乎病态的愉悦感,成了他缓解孤独与绝望的唯一方式。 然而,这样的日子一久,人们便只记得殷魔头控心咒的可怖诡谲,却不知道兵临诀毁天灭地的威力。 第88章 睡一觉便都好了 望着前方,被逼得节节后退,狼狈抵挡的二人,殷荀眸色森然: “是我太过隐忍,以至于你们忘了本尊昔日手段?” 言罢,他猛然抬手,掌心间凝聚天地之力,轻轻一推,蓐收剑霎时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黑色剑光。 强大气流吹动发丝,将他束于脑后的红绳吹得四散纷飞,一头长发如瀑般披散,映衬着暗芒涌动的琉璃色眸子,宛如自九幽归来的修罗。 带着泰山压顶的威势,蓐收剑狠狠地撞击在方青勉强支撑起的金色结界之上。结界霎时破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空中。 紧接着,无数剑影化作流光,密不透风地向二人袭来。 “小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青用尽全身气力,将纪灵玉推向远处。他张开双臂,用身躯做靶,挡住了铺天盖地的剑雨。 蓐收剑穿透男子胸膛,鲜血染红了暗金色衣襟。方青紧紧握住剑身,大汩鲜血从他喉间涌出,他望着纪灵玉喊道: “快...快走!我挡不了多久!快走!” 纪灵玉早已吓的说不出话来,她颤抖着站起身,望了一眼方青,咬牙向着云龙山方向奔去。 “想逃?” 看着纪灵玉要逃,殷荀指间微动,调动蓐收便要去追,可方青拼死抓着剑身,将它锁在身躯中,一时间蓐收竟无法抽出。 看着女子消失的背影,方青浅淡的勾起唇角,他目光扫过石柱,用尽最后气力,方青凝出一道火符向着沈秋禾击去。 殷荀闪身到沈秋禾面前,召出白柳将火符打散。他望向天边,此刻,再去追击纪灵玉,想来已是来不及了。 收回目光,殷荀手指轻弹,蓐收剑应声而动,剑身猛地从方青胸口脱出,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男子平静的倒在血泊中,他睁眼望向那遥不可及的天空,渐渐没了气息。 殷荀转身,挥剑切断了束缚着沈秋禾的绳索。 扶着沈秋禾靠着石柱坐下,殷荀声音犹疑道: “母亲,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秋禾摇了摇头,她缓慢的抬手,摸了摸殷荀脸庞,眸中划过一丝悲伤: “只是你父亲,哥哥还在神诀宫,也不知他们情况如何。” 殷荀检查着沈秋禾身上伤口:“母亲放心,我定会接他们回来!” “不要!”沈秋禾慌忙握住殷荀手腕:“你不要去!” 望着东南方向,她缓缓道: “神诀宫这次行动显然是有备而来,即便他们一时未能得手,也会用你父亲哥哥作饵,设下重重埋伏,你若是去了,那便是羊入虎口。” “可是母亲...”殷荀还想说些什么。 沈秋禾却握了握孩童的手,她眸色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 “陶陶,不管你以前是谁,既然你叫我一声母亲,那你就是我永远的孩子。大人的事情,自有大人去解决,你只需要好好活着,那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 心像是被热水泡过的寒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殷荀怔怔望着沈秋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最终,他缓缓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湿润,低低应了一声。 “我去看看徐叔要不要帮忙。” 像是逃避沈秋禾的目光,他匆忙起身,向着山庄门前走去。 满地的尸骸与血腥,殷荀仿佛看不见,他胡乱的走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世上有人会觉得他是慰藉,即使知道他的过往与不堪,依旧不求回报,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 他转头,偷偷望向远处的沈秋禾,可回眸之际,视线却被一抹粉色的身影所吸引,那是个梳着双髻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她安静的倒在地上,身上还背着一支长箭。 殷荀心中一慌,他快步向着山道走去。 待看清女孩面容,他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觅儿?!她怎么在这里,她不该待在神隐峰吗?! “觅儿?”殷荀蹲下身子,低低唤道。 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呼唤,觅儿那双半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挣扎着想要继续燃烧。 “小姐...”她唇角扯起一抹笑:“见到你真好...” 说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直紧紧护在胸前的柿饼盒往前推了推,“小姐,吃柿饼啊...” 殷荀有些恍然,正要去接,觅儿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量,缓缓滑落,连同柿饼盒一起跌落在尘土之中。 “觅儿?” 金黄的柿饼散落一地,殷荀赶忙托起少女脖颈,他取出补气续命的药丸,仓惶的塞入觅儿口中,但少女的气息仍在不可逆转地消散。 眼中划出泪水,觅儿轻声道:“小姐,我有点冷,我怕...” 少女声音带着几分不舍与恐惧,殷荀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尽量柔和着声音道: “没事的,觅儿,睡一觉便都好了。” “嗯...可惜啊...可惜...” 口中呢喃着,觅儿眼瞳逐渐扩散,眼角泪珠滑落,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夕阳西下,霞光将天空映照出一片温柔,御灵山庄侧边山坡上,逐渐立起一个个小山包。 安静的坐在觅儿坟头,殷荀一口口的吃着柿饼,觅儿的手艺着实不错,只是之前他从没有认真尝过,如今细细咀嚼,本该甜糯的柿饼却莫名带了几分苦涩。 风拂过前额,将最后一块柿饼用布包起,放入怀中,殷荀缓缓站起身来。 远处,沈秋禾正遣散着剩余的门徒修士,神诀宫一击未遂,定当卷土重来,这御灵山庄他们是不能留了。 看着众人凄然的神情,殷荀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若不是他托生于此,御灵山庄也不会遭此劫难,洛家四口也能继续过着与世无争、其乐融融的生活。 既然是他生出的祸事,他便不能置身事外,想到洛安、洛尧还在神诀宫,殷荀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 桂花浮玉,夜凉如洗。 神诀宫内,雷泽收到殷荀传信,让他将御灵山庄被袭的消息,告知洛家父子,并赶紧撤离。 雷泽望了一眼身后那群稚嫩的小修士,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来。 原本按照殷荀的计划,是借着禅位大典的契机,用解药解了云龙学院那些小修士的迷魂症。那些小娃娃恢复了神识,自会找上自家门主,从而揭露神诀宫的恶事。 殷荀便可作壁上观,看着仙门相互争斗,也可削一削,神诀宫的气焰。 可令殷荀没有想到的是,神诀宫竟提前开启了传送大阵。当日下午,便借着猿翼山狩猎之名,将各派掌门精英一并送入了山中。 如今靠山不在,姜清等小修士决定先逃离云龙山,再做打算。此刻,他们唯一的依仗,便是眼前给他们解药的蒙面侠士。 第89章 守山大阵 大典期间,神诀宫的守卫异常严密,好在雷泽自小生活在云龙山,对地形尤为熟悉,借着夜色,他将少年们引入一处假山。 这假山下有一条石窟密道,直通云龙山山脚。 洞道曲折,漆黑一片,雷泽依凭着记忆摩挲前行,耳畔是少年们细碎而紧张的脚步声。 忽然,一道苍老的咳嗽声,打破了洞道内的寂静。 “什么人?!”雷泽心中一惊,他迅速反应,袖中银光一闪,两枚银针破空而出。 耳畔响起兵器撞击发出的叮当声,黑暗中火光转瞬即逝。紧接着,一柄黑金铸就的巨锤裹挟着凛冽的罡风,势不可挡地直逼雷泽面门而来。 洞道内部空间逼仄,身后紧随的少年们更是让雷泽无处可避。 电光石火间,他双手迅速结印,一道璀璨的金色符阵凭空而现,符阵挡住了巨锤的攻击,映照出他身后少年们瑟缩的身影。 突然,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清澈而低沉的呼唤: “等等!” 石道的另一侧,火光闪现。雷泽凝目望去,只见两名蒙面黑衣人静静站立。 其中一人长发高束,身材略显纤细,他的掌中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另一个手拿重锤的则是一头墨色卷发,身形魁梧。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群衣衫破旧、面露疲态的修士。看模样像是经历了不少磨难,显得十分孱弱。 雷泽身后,像是认出了来人,有位少年失声低呼: “那,那不是玉清派的柳峰道人吗?” 听到这话,姜清也反应过来: “他们.....他们似乎正是之前被神诀宫囚禁在石牢中的那些前辈们。” 两拨人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月恒首先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他上前一步,向着雷泽拱手道: “这位侠士,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何不携手前行?” 但雷泽却并没有立刻回应,他警惕的眯起眼睛: “这条密道极为隐秘,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闻言,月恒嘴角勾起一丝不服气的弧度:“怎么?这条密道只允许你知道,我们就不能知道吗?” 此时,被众人搀扶着的柳峰道人显得有些焦急: “哎呀,三位少侠,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神诀宫一夜之间这么多人逃脱,恐怕很快就会引起注意,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为妙!” 月恒还想争辩两句,却被日升拦住:“道长说的有理,勿要再生事端。” 心中挂念着正在赶来云龙山的殷荀,思量片刻,雷泽向着日升、月恒拱手道: “两位,这密道往西行三里左右,便可抵达神诀宫后山山门,既然顺路,还请两位侠士将我身后这些少年一并带出去。” 姜清闻言,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轻拽着雷泽的衣袖,低声问道: “侠士,你难道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雷泽轻轻摇了摇头,将剩余的解药郑重地放入姜清手中: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出了云龙山后,切记要低调行事。神诀宫一旦发现你们出逃,必定会大肆追捕。你们先不要急着返回各自的山门,要看清形势再做决定。” 姜清紧握着解药,认真地点了点头: “明白。” 在简短地告别之后,雷泽没有片刻停留,转身折回了最初的洞口。 月明星稀,云龙山上空浮光阵阵,守卫们更是步履匆匆。 神诀宫内,一名红衣金锦的女子,正愤怒地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侍卫发泄着怒火: “一群废物!大典期间竟然能让人劫了石牢,你们可知这对我神诀宫的声誉是多大的打击?!若此事传扬出去,让各派仙门如何看待我们?!” 女子身旁站着一个手持铁杖的老者,那老者一袭黑色金叶袈裟,白眉长须,手中铁杖宛若枯树根木,此人正是神诀宫长老——朗非枯。 “小姐请息怒。” 朗非枯沉声说道:“少宫主已经得到了宫主的诏令,并且启动了护山大阵,封锁了整个云龙山。他们逃不出去的。” “哼!” 夜天蓉冷哼一声,眼神狠厉,“搜!在明日猿翼山狩猎结束之前,必须将他们都抓回原处!” 与此同时,神诀宫密道入口处,雷泽小心翼翼地从假山中探出头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一柄带着寒光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头顶护山结界金光晃动,身后传来青年低沉的声音: “哥,我好像说过,你若再来,我绝不放过你。” 感受着脖颈间匕首传来的冰凉触感,雷泽微微侧目,低声道: “神诀宫如今倒行逆施,关押仙门长老,囚禁各宗门弟子,兰艾难分,早就不是爷爷当初愿景的那般。我劝你不要再助纣为虐,否则最终只会自食恶果。” 身后,夜启辰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哥,我该说你太天真,还是太善良?神诀宫要统领仙门,这些手段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你,一个被宗门遗弃、堕入魔教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仿佛在提醒雷泽他的处境,夜启辰紧了紧手中匕首,耳语道: “他们都在里面吧?守山大阵已经开启了,他们出不去的。” 闻言,雷泽蹙了蹙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将雷泽从假山中推出,夜启辰对着不远处埋伏的守卫喊道: “搜!给我进去搜!” 眼见那些守卫就要进入密道,雷泽心中一横,感受着身后人与他背部的距离,他忽然抓住脖颈间的匕首,利用自己的体重和力量,猛然向后撞去。 鲜血从雷泽手掌中涌出,但他顾不得这些,趁着夜启辰失神的间隙,他迅速夺过匕首。 紧接着,雷泽快速召出自己的长剑,一道凌厉的剑气打在假山之上。 霎时间,假山上的巨石开始坍塌滚落,轰隆隆的声音响彻整个密道入口。巨石将密道死死堵住,也暂时阻断了夜启辰和那些守卫的去路。 巨大的爆炸声,惊动了神诀宫小半的院落,自然也引起了半空中殷荀的注意。 夜色之下,神诀宫萤火晃动,虽看的不大真切,但看下方忽明忽暗的剑光,殷荀隐约判断出那是雷泽的身影。 眼下,无论是雷泽要想突围,亦或是殷荀想要杀入神诀宫,这守山的结界便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第一道天堑。 第90章 莫要拦我的道! 殷荀眸色微沉,他脚下轻点,蓐收剑应声落于手中,带着克制已久的怒火,殷荀蓄力凝出一道玄色剑气,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狠狠向着护山结界劈去。 然而,神诀宫的护山法阵怎是这样轻易便可摧毁的,剑光与屏障相遇,只激起了一连串轻微的震荡声。随后,那股力量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看屏障毫无波澜,殷荀一咬牙,他抬手扬剑,剑锋猛地一转,在他的掌心划开一道血痕,鲜血滴落,蓐收剑身低鸣,玄黑的剑身上,两道血色符文蔓延而上。 再度调动手中长剑,蓐收化作一道剑光,再次向着法阵刺去。 剑尖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云龙山,剑尖与屏障相触,震荡起阵阵光波。 空气都在颤动,神诀宫仙游殿内,纪灵玉狼狈的跪倒在地,她望了一眼天空,声音颤抖地哭诉道: “宫主,那魔头已杀红了眼,连方青都未能幸免。如今他直逼神诀宫而来,正是我们除魔卫道的最佳时机,千万不能让他逃脱啊!” 夜松不屑的把玩着手中玉盏,“说话抖个什么劲?护山大阵乃神诀宫千年大阵,还怕他闯进来不成?” 说着,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阮玉,“阮姑娘,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阮玉微微一笑,“洛家父子已落入我们设下的猿翼山迷阵之中。而那魔头,凭她如今的修为,一时半刻破不了神诀宫的护山大阵。 依我看,我们当先平定宫内之乱,确保后方稳固。随后,再召集各派仙首,当着众仙门一举将那魔头擒获,揭露其真面目,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好啊,好!” 夜松笑看着阮玉:“阮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 一旁纪灵玉却是心有余悸的着急插话: “不,你不知她手段!若不借此机会缉拿,她要是跑了,我们还能有几分把握再次将她绳之以法?” 阮玉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洛安父子在我们手中,她跑不了。” 她缓缓说道: “若非顾念亲情,她又怎会孤注一掷,闯入这龙潭虎穴?况且还有老宫主坐镇,那魔头即便再强,也不过是困兽之斗。我们不妨先让她消磨些气力,届时,神诀宫不仅能轻易剿灭魔头,更能借此机会扬名立万,成为仙门之中的翘楚。” “可是...” 纪灵玉心中隐隐不安,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夜松已搂着身旁的佳人,大步流星地走向殿门,那背影中透露出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狂喜。 “剿灭魔头,统一仙门。”夜松发出低沉的笑声。 “父亲,你总是看不起我,可你做不到的,马上我就要实现了。” 暗夜之中,赤色剑芒依旧艰难的冲击着屏障,望着屏障上微不可见的裂纹,殷荀额头冒出冷汗。 “还不够....这份力量,还远远不够!” 神诀宫内,驻守的修士严阵以待,他们目光紧随着那在空中肆虐的红色剑光,有人低语着嘲讽: “这是哪里来的臭丫头,不自量力!竟妄想破了守山大阵!” “等着瞧吧,待会儿她就会被这阵法反噬,尸骨无存!” 远处,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修士手持长剑,大步流星地走来,他粗声催促道: “都别愣着了,非枯长老有令,速去后院假山,围剿那些魔教余孽!” “哎,这禅位大典闹事的人还真多。” 众人纷纷应和,带着几分无奈与紧迫,迅速散去。 眼看围剿雷泽的修士越来越多,殷荀心中怒意越发汹涌,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可眼前结界却只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眼见法阵即将修复,殷荀大吼着输出了全部的灵力,碰撞发出的金光,耀的他眼睛生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殷荀似乎听到了空灵的脆响声,他手腕银铃微不可察的一晃。 霎时间,一道耀眼的惊雷自地面腾空而起,如同一条咆哮的银色巨龙,撕裂天地。带着气冲霄汉的威势,电光精准的打在蓐收打破的裂缝处。 没有丝毫停顿,惊雷穿破法阵直冲天际,将神诀宫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护山大阵瞬间击得粉碎,化作漫天星尘,消散于无形。 “这...怎么可能?!” 原本抱着美人正惬意观战的夜松,脸上顿时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猛地推开怀中美人,转头望着阮玉,语气中满是质问与震惊: “你不是说,以他现在的修为,绝对无法撼动这护山法阵分毫吗?!” 阮玉望着那逐渐消散的结界屏障,美眸中闪过一丝不解,“是啊,他不应该破开的...” 而在半空之中,殷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决绝的笑容。 “真是天不绝我!夜松,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默默相助,但此刻的殷荀已无暇他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洛安父子,然后血洗神诀宫。 手握蓐收剑,殷荀挥出一道剑气,向着假山方向劈去,剑光扫过地面,划开巨大的沟壑。 下方,顾不得震惊,郎非枯快速收敛了心神。他单手执起枯木铁杖,运起全身灵力,奋力抵挡那势不可挡的剑风。 待尘埃落定,殷荀已稳稳立于雷泽身旁。 “他们人呢?”殷荀侧头,声音低沉。 感受到身后孩童肆虐的杀意,雷泽紧了紧手中长剑: “洛安父子不在神诀宫,他们入猿翼山了,要不我们先行撤离?” “呵。” 殷荀发出一声冷笑,目光扫过逐渐围拢的人群,他眸中燃着怒火: “我不走,我要杀了纪灵玉,杀了夜松,灭了神诀宫,为觅儿,为御灵山庄报仇。” 此刻,雷泽心中五味杂陈,他眼眸微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无心顾及雷泽,殷荀身形一闪,扫开前方挡到的修士,已然向着离他最近的夜天蓉杀去。 “等等!” 雷泽心中一紧,瞬间出现在殷荀与夜天蓉之间,长剑轻轻一挑,便化解了殷荀的攻势。 望着孩童眸中血色,雷泽恳切道: “你冷静一下,先跟我回去,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从长计议?” 殷荀怒目圆睁,直视着雷泽,“你别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若下不去手,我不勉强,只是莫要拦我的道!你走!” “殷荀!” 不等雷泽开口,殷荀猛然发力,他挥剑将雷泽震退数步。随后,飞身一跃,向着夜松所在的仙游宫奔去。 然而,刚至仙游宫玉台,殷荀却被一道黑金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那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男人面容威严,墨发间夹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白。 只是立在面前,殷荀便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气势,这人他认得,正是神诀宫前任宫主夜云盛。 传言夜老宗主退隐多年,其实力深不可测。 只是...殷荀静静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此刻,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 第91章 师傅,你怎么才来 殷荀微微侧头,夜云盛身后大殿门前,夜松的姿态赫然入目,他双臂环胸,眼神中满是不屑与挑衅。 夜松身畔站着两名观战的女子,其中一位面容愤慨,正是落跑的纪灵玉。而另一位,殷荀心中闪过一丝警觉,这女子他看着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魔头!” 见到殷荀到来,纪灵玉声音满是愤怒:“今日有老宗主坐镇,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可她话音还未落下,殷荀嗤笑一声,已将掌中长剑掷出。玄黑的剑身化作一道流光,划破空气,直逼女子面门。 剑锋疾驰过夜云盛耳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瞬间便要刺入纪灵玉的脖颈。强大的威压惊的纪灵玉面色苍白,她踉跄着后退,身形几欲跌倒。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屏障忽然凭空出现,挡在女子面前,任由蓐收剑如何用力,再难前进半分。 大殿前,夜松的声音阴冷而邪肆: “父亲,我要活的。” 随着夜松话音落下,一股磅礴的灵力自夜云盛体内涌出,巨大的气浪瞬间将殷荀震飞出数丈,蓐收剑也脱手而出,深深插入地面。 扫了眼身畔颤抖不止的剑身,殷荀稳住身形,他抹掉唇角血渍,心中盘算着两人的实力差距。 天边,朝阳露出了一抹微红。 胸口的疼痛使得殷荀渐渐冷静下来,此刻硬拼绝非明智之举。想到如今洛家父子还被困在猿翼山,鬼盖神草也尚未成型,他若是折在此处,没有半分好处。 思量至此,殷荀迅速扫视了一眼仙游宫内的众人。不再停留,他单手拔出蓐收剑,扫出一道凌厉的剑幕,掩护着他向后撤去。 然而,还未踏出两步,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在他面前展开。 殷荀猝不及防,脑袋重重撞在屏障之上。他强忍不适,急忙改变方向,却见头顶上方同样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只听夜云盛,单手捏诀,口中淡淡念出一个“收”字。 随着这简单的音节落下,殷荀的四周瞬间被六面闪耀着幽光的方形阵图包围,它们如同巨大的石板,缓缓合拢,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紧紧囚禁于内。 殷荀的心脏猛地一缩,往昔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蓐收剑,剑光如龙,却只能在那坚硬的屏障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无法撼动其分毫。 相反,那六面屏障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挣扎,竟缓缓收缩,最终将他挤压得几乎无法呼吸,如同被活生生地封入了一具无形的棺材之中。 四周,电光交织,密如蛛网,电流无情地穿透殷荀的身体,如同无数尖刃划过肌肤,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与麻痹。 随后夜云圣凌空划出一道璀璨符文,符文精准地打入地面。霎时间,仙游宫玉台上,一柱耀眼的金色光芒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那金色光柱在空中缓缓铺展,化作一幅巨大的阵图,覆盖了整个云龙山。原本因惊雷而受损的护山大阵,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竟以惊人的速度自我修复,重焕生机。 见殷荀已被彻底控制,夜松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他缓缓踱步至牢笼下方,抬头望着半空中被囚禁的孩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魔头,要说你还真有手段啊。” 他慢悠悠的说道:“你与御灵洛家勾结,重塑身躯,企图卷土重来,你以为我们真的毫不知情吗?说吧,你们都暗中密谋了哪些伤天害理的恶事。” 电流划过身躯,激的殷荀汗毛倒竖,他俯视着夜松,嘴角勾起一抹嫌恶的笑: “魔头?你在说谁?我为寻我父亲、哥哥而来。倒是你们,趁着我宗门空虚,借机屠戮,心思险恶,比魔教更甚!” “你还敢嘴硬!” 夜松忽的眉目一狰,他操控手中长剑,猛然向着殷荀肋下刺去。 此刻,殷荀已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剑尖逼近,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咬紧牙关,准备硬扛这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如期而至,殷荀只觉得有轻纱掠过脸颊,随后身体便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中。 闻着周身兰生酒熟悉的香味,殷荀鼻子有些发酸,他仰头对上顾槐江担忧的眸子,低低唤道: “师傅,你怎么才来。” 击破阵图,顾槐江稳稳落在地上,他扫过殷荀腕上银铃,低声反问: “给你的护身铃铛,关键时刻却从来不用,还埋怨我来得慢吗?” 微微瘪嘴,殷荀没有再言语,他将头埋进顾槐江衣衫中,许是因为心中的那份倔强,他始终没想过向顾槐江求援过,可若是顾槐江真的出现在眼前,他心中却又是安稳欣喜的。 过了半晌,殷荀扬起脑袋,眼睛水汪汪的向着顾槐江低声控诉: “师傅,他们欺负我,他们围攻了御灵山庄,觅儿...觅儿也死了。” 轻轻将孩童放在地上,顾槐江眸光深邃: “那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殷荀侧头望着远处站着的夜松,眸中透着森寒的恨意:“让他们放了我父亲与哥哥,纪灵玉必须偿命!” 揉了揉殷荀的脑袋,顾槐江柔声道:“好,为师为你做主。” 听到顾槐江应承下来,纪灵玉心头猛地一紧,她急忙上前几步,娇声唤道: “神君,请您三思!不要被那魔头蒙蔽了双眼,先到我这里来。” 听到女子的呼唤,顾槐江站起身,避开了纪灵玉那充满热切的目光,他望向夜松,冷声道: “我徒儿的说的,你们在场的每一位都应当听得清楚。洛家家主尚在猿翼山,是非未明,神诀宫却带人屠杀御灵山庄,烦请神诀宫给我徒儿,给天下一个交代!” “交代?”夜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顾神君恐怕还不知吧,您那视若珍宝的徒弟,正是昔日魔头殷荀。当年你对这殷荀也是恨之入骨,如今清除这等魔障及其同伙,何须多言交代?” “是啊!” 纪灵玉声音温柔,赶忙接话: “槐江,听我的,你先过来。我们之间的种种,难道你都忘了吗?快到我这里来,不要被那魔头蒙蔽了。” “听你的?”顾槐江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扔到女子脚下: “纪长老,你当真以为,这区区药物能束缚住我的心神?” 第92章 人证 看着滚落到脚步的药瓶,纪灵玉一愣,她声音微颤,不自觉的否认: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但随即,她又像是反应过来,眼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水雾: “难道...你之前对我的所有温柔与亲近,都是假的?堂堂神君竟也骗人感情吗?!可我!我是真的爱你啊!” 用药物控制的叫爱吗?顾槐江不愿与她多做纠缠,他看着夜松,声音冷峻: “洛家父子呢?” 夜松微微一笑,黑金长袍随风轻摆,他缓缓道: “既然顾神君执意要个说法,那自然是要召集各路仙门长老,共同商讨此事。免得外界误解我神诀宫行事霸道,不顾及同道情谊。” 言毕,他对着赶来的夜启辰吩咐道: “即刻启动猿翼山的传送法阵,向各大仙门传讯,魔头殷荀已重现仙游宫,此等邪恶势力不可姑息,需集众人之力,共讨之,以正世间纲纪。” “是。” 夜启辰沉声答着,随即从腰间取下一枚雕刻着盘龙图案的金色腰牌,将腰牌嵌入一旁白玉柱的凹槽之中,随着诀令落下,玉台四周八根白玉柱连出八道巨大的金色屏障。 不多时,空间波动渐起,一道道身影自不同方向的传送光芒中显现,众人脸上带着各自的疲惫与收获,却也难掩对突发情况的惊异。 只听宗门修士互相寒暄道: “姜掌门,此行看来收获颇丰啊,真是令人羡慕。” “柳坊主亦是如此,只是这雷虎兽珍稀异常,能得一只已是万幸。” “可为何这法阵会提前开启?不是说好两日之期吗?” “听说是因为那殷荀魔头再现江湖,事态紧急。” 顾不得众人议论,殷荀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洛家修士的身影。然而,不说洛安父子,就是普通的洛家修士都是难以见到。 好不容易发现两人,殷荀刚想上前,那两名修士便已被神诀宫护卫团团围住。 一名洛家修士身上带着伤,他眼中满是不解,奋力挣扎着喊道: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身后,将他按住的神诀宫护卫,冷冷回应: “你们御灵山庄勾结魔头,罪无可赦,还不束手就擒!” 此言一出,洛家修士们先是愕然,随即怒不可遏的辩解:“什么魔头啊!御灵山庄怎么了!” 殷荀见状,心中焦急万分,猛地推开拦在前面的护卫,疾步上前,紧声追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父亲他们呢?” “庄主...”那名受伤的修士见到殷荀,眼眶一红,哽咽道: “原本庄主带着我们去寻??疏,可我们入猿翼山不久,便遭到了洪荒不死虫的袭击,庄主为了保护少主,不幸一同坠入山崖,生死未卜...” “什么?!” 殷荀听的心中一紧,他猛地转身,欲借传送法阵之力重返猿翼山,但就在他即将迈出步伐之际,一道洁白如练的灵力匹练凭空出现,犹如天堑,将他牢牢阻挡在外。 只听纪灵玉不甘的冷喝:“魔头,哪里逃!” 殷荀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他挥动蓐收剑,瞬间将白练劈成两段,看着将他重重包围的神诀宫守卫,他视线扫过周遭人群,提高嗓音,字字铿锵: “魔头?仅凭你一言之词,便欲将我置于死地,更污蔑我御灵山庄勾结魔教。我父亲、兄长至今生死未卜,你等却趁虚而入,肆意栽赃陷害,这世间公理何在?!” 此时,各派的掌门已陆续出了猿翼山,看着这不到九岁的女娃,虽这孩子气势不凡,但确实无法与魔头殷荀联系起来。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问: “托生之法,确为修真界奇闻。夜宫主,你断言此女娃乃殷荀转世,可有确凿证据?” 可夜松还未开口作答,仙游殿玉台上便传来一声浑厚的怒骂: “你神诀宫,何故屠戮洛家山庄,洛安呢?!这天道何在!” 说话的正是剑灵宗顾清扬,感受到宗主的怒气,他身后修士亦是握紧了腰间佩剑,仿佛随时准备响应宗主的号令,为洛家修士突围。 面对众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夜松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加镇定自若。他面容严峻,声音洪亮而有力: “诸位稍安勿躁,顾宗主也不要那么大火气。我等既然如此行动,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与证据,只因魔头狡诈,所以我神诀宫身先士卒,趁其空虚,先剿灭了他依存的同党,折断其羽翼,方青长老更是为此英勇就义。” “魔教党羽?” 顾清扬的目光锐利如鹰,透过被神诀宫守卫层层包围,望着伤痕累累的洛家众人,他语气中满是不信与愤怒: “我虽与洛安交往不深,但对其品性有所了解,他断不会与魔教为伍。至于我这小徒孙,更是纯真无邪,怎可能是魔头转世?夜松,你今日之举,若无十足把握,只怕难以服众,更需承担一切后果!” 夜松却是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顾宗主,话不要说的这样满!世事难料,人心隔肚皮。谁又能断言,您这位看似无害的小徒孙,背后没有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说罢,他一拂长袖,对着神诀宫长老郎非枯吩咐道: “将人证带上来!” 人证?此言一出,殷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忐忑。如今知晓自己身份的人寥寥无几,无非是雷泽和慕丛菲,还有便是沐望舒。 然而慕丛菲远在鬼方,不可能出现在这。至于雷泽与沐望舒,殷荀坚信,即便他们落入敌手,也绝不会轻易背叛他,更遑论指认,只是担心莫不是雷泽已落入了神诀宫之手。 殷荀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该负气离开,留雷泽一人面对他的那对兄妹! 随着石阶上人影晃动,两个身着铠甲的护卫合力抬着一把木椅,步入玉台。殷荀定睛看去,不由得舒了口气,这木椅上的人他并不认得。 那人唇色苍白,身着一袭神诀宫标志性的金白相间长袍。他虚弱的拱手,对着夜松唤了声宗主,随后转头恶狠狠的望向殷荀。 “魔头,你还记得我吗?!”他声音虽弱,却字字铿锵,饱含愤恨。 殷荀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我该记得你吗?” 此言一出,男子双目欲眦,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腹部触目惊心的剑伤,伤口虽已结痂,但仍能想见当日战斗的惨烈。 “数日前,渤海之上,我派长老费重认出了蓐收剑,从而揭穿你魔头的身份,你为此残忍杀害我们一行九人!我内丹损毁,若非拼死抓住浮木侥幸逃生,如今早已是海底的一缕冤魂!” 渤海?殷荀这才想起之前为寻鬼盖神草,曾在渤海遭遇了神诀宫的截击,只是个中缘由,却不似这男子说的那般。 轻嗤一声,殷荀问道: “神诀宫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渤海?我们是怎么动的手,你可还记得?” 第93章 这么小的孩子总是不会说谎的 那男子脸色骤变,他声音因紧张而略显颤抖,却仍试图提高音量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我等确系奉了密令前往渤海,蓐收乃是神剑,蕴含无上灵智,你若不是殷荀,缘何能驱使它!” 殷荀面不改色:“蓐收与我有缘,是师傅赠与我的,仅凭这些,你们神诀宫便可杀戮御灵山庄数百人吗?” “当然不单是蓐收!” 纪灵玉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恨意,她手指几乎嵌入掌心,随即拉开衣袖,将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展示在众人眼前: “神诀宫围剿御灵山庄,众多修士因中了控心咒而自爆身亡,方青更是死于兵临诀之下。这两大禁术,除却殷荀,世间还有谁能驾驭!” 顺着纪灵玉话头,夜松直视殷荀,目光如炬: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接二连三的指认,场中的气氛骤然紧张,修士们的眼神从疑惑转为戒备,他们按住腰间剑柄,不自觉的向着殷荀几人靠拢,形成包围的趋势。 顾清扬眉头微蹙,他扫过一旁神色淡然的顾槐江,沉声道: “仅凭神诀宫一面之词,岂能定人生死?真相未明,不可妄下结论!” 夜松不以为意,他目光转向远方石阶,意味深长地说: “若还有人证,又当如何?” 随着夜松话音落下,山道上传来孩童稚嫩的问询声: “大哥哥,这是哪里?我想回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绿枫叶暗纹长袍的男子缓缓步入视野,他面容俊逸,气质温雅,手中牵着一名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身着橙红夹袄,羊角小辫随风轻摆,一双大眼不安的望着四周,与这紧张对峙的场面格格不入。 青衣男子行至顾槐江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玄同。” “云圣?” 顾槐江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你怎么来了?” 季云圣晃了晃掌中女孩的小手: “这是当日骆马湖在邪教手中幸存的孩童,只是她记忆有所缺失,像是被术法封印住了,我也是废了好大功夫才解开。受夜宫主所托,我特地将她带来,希望能协助指认魔头及其同党。” 顾槐江闻言,眸色微变,显然未曾料到这一层: “这事...之前未见你提过。” 季云圣却淡然一笑,他低头对着女孩温柔说道: “这里可有你认识的人?当日骆马湖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望着四周剑拔弩张的众人,女孩显然有些胆怯,她脆生生的躲到季云圣身后,小手紧抓着他的长袍,闷着脑袋不愿出声。 “小丫头,快说!” 夜松眉头紧锁,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 “你要是指认出魔头,我神诀宫大大有赏!快说!当日骆马湖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得他一声厉喝,女孩被吓的一个激灵。 季云圣见状,赶忙温和的拍了拍女孩肩膀,沉声道: “你莫要怕,只要你说出真相,我们定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望着季云圣那双和煦的眼眸,孩童微微点头,她鼓起勇气,半探出身子,目光在周围众人中小心地游移,最终定格在殷荀身上。 抬起手臂,指向殷荀,小女孩缓缓道: “她,我认得...” 她指认的声音并不大,却因现场众人的噤声,字字句句完整的落在场上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像是回忆起来恐怖的一幕,女孩紧紧依偎在季云圣腿旁,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我...我记得她,她...她好厉害,轻轻一脚,就...就让人的腿断了。然后,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拿着刀互相砍杀,到处都是血...她,她杀了好多人!” 是控心咒无疑了,听到此处,众人心中已是了然。 几名修士几乎同时拔剑出鞘,剑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广场中回荡。然而,女孩的指认显然还没有结束。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调整指尖的方向,缓缓转向顾槐江: “还有这个人,我也见过。” “荒谬!” 纪灵玉忍不住打断,她眼角微红出声质问:“你这山野小童,怎么会见过神君?” “真的见过...”女孩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就是他...那天...他手里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金光,然后我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此言一出,整个场面如同被寒冰骤然冻结,静得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众人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震惊。 听那孩子的意思,是神君封印篡改了幸存者的记忆,可顾槐江素来以公正无私着称,当年他亲手斩杀殷荀,如今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呢? 可这么小的孩子总是不会说谎的,况且这人还是岱神宗带来的,总不能说是诬陷吧。 此刻,不仅是场中众人,就连殷荀冰冷的琥珀色眸子,也划过一丝松动的困惑。他侧头,正巧对上顾槐江那漆黑且淡然的眼眸,匆忙侧过视线,殷荀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他这是在为他掩盖行迹?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与此同时,场上众人面面相觑,虽嘴上不说,心中早已生出了无数猜忌。 想到顾槐江突然收洛陶陶为徒,不仅将蓐收剑给了她,如今更是揭出为她掩藏罪行的过往...看来这神君也是早与那魔教纠缠不清了! “呵...呵呵呵!”夜松冷笑道: “没想到啊,这魔头吸血练功,顾神君非但不将人绳之以法,还帮他收拾残局,岂不是早已与魔头同流合污了!顾槐江,你可有要辩解的!” “没有。”顾槐江淡淡道:“是我篡改了她们的记忆。” “你!”顾清扬手掌微颤:“你那徒儿当真是魔头殷荀?你...你可与魔教有关系?!” 听到父亲的问话,顾槐江转头望向殷荀,似是徘徊,他微微垂下修长的睫羽,遮住眼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然而,只是转瞬,他又重新望向顾清扬,漆黑的眸子透出不计后果的偏执,只听顾槐江一字一句道: “他是我徒儿,无论如何我得护他!” 这话他说的决绝,殷荀听的眼眶莫名发酸,“蠢货...”他在心中低低骂道。 可与他同时骂出声的还有顾清扬,只是顾清扬的反应更是激烈,他瞪大双眼,手掌紧握成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蠢货!你是魔障了吗?!” 说着,他怒气冲冲的指向殷荀,对着顾槐江说道:“今日,我不管她是不是殷荀,你这徒弟如此行径,你今日必须给我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顾槐江正要开口,却被殷荀抢先一步,他冷笑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与愤怒: “清理门户?你们可有问过真相,可有了解过事情的全貌?仅凭一面之词,就断定我杀人有罪,何其荒谬!”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着那个躲在季云圣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声音虽大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说!我杀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该死?你若有胆,就站出来,把一切都说清楚!” 那女孩被他这么一吼,当即面色苍白,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第94章 天下大乱,非一人之过 玉台之上,修士们纷纷怒喝: “你吓唬孩童做什么!铁证如山,难道还想要颠倒黑白不成!” “对!魔头!你恶贯满盈,今日便是你的末日!” 他们群情激愤,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殷荀淹没在正义的洪流之中。看到四周人群跃跃欲试,殷荀不由的嗤笑: “好啊,很好!果然这修仙界,千年万年,人心依旧。虚伪、偏见,都是一样的德行!” 他环视四周,那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如同无形的牢笼,而身旁洛家修士的伤痕触目惊心,更添几分悲壮。 殷荀的笑声愈发张狂,蓐收剑上黑红剑气缭绕,孩童的面容上却显现出超越年龄的疯狂与决绝。 然后,正当他准备挥剑破局,为洛家开辟生路的瞬间,那原本围拢的人群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分出一道缺口。 转瞬间,一道宛若初雪般纯净的身影闪现在殷荀面前。 “顾槐江!你这是要与天下为敌吗?!” 不远处,望见顾槐江挡在殷荀身前,夜松冷笑更甚,“你可知你这一举动,将我们所有人置于何地?若真让这魔头逍遥法外,天下必将大乱!” 顾槐江却只是轻声回道: “天下大乱,非一人之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衡量着对与错。” 他缓缓转身,目光坚定地落在殷荀身上,声音低沉却透着缱绻的温柔: “这次我带你离开。” 望着顾槐江伸出的手,殷荀心中五味杂陈。他抬头,阳光恰好勾勒出顾槐江和煦的轮廓,那双眼眸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殷荀开口,声音中不带丝毫情绪: “所以,你早就认出了我。” 顾槐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耐心地蹲下身子,再次温柔而坚定地说: “跟我离开,我带你离开。” “所以...” 殷荀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抹苦笑: “所以...我掩藏了这么久,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 望着孩童似哭似笑的古怪表情,顾槐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他试图解释,却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 可他话音未落,一柄玄黑长剑便刺穿了他的胸口,这一剑精准的刺在了他心口偏右的位置,顿时让他失了起身的气力。 口中发出一声闷哼,顾槐江艰难的抬头望向殷荀,他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桃花眼,茫然中带着三分心慌,但更多的是预料中的释然。 鲜血顺着剑锋落到掌心,殷荀指尖微微颤抖,他凑近顾槐江耳畔,声音沙哑: “这一剑早该还你了。” 是啊...早该还了... 四周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鸦雀无声,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殷荀猛地抽出蓐收,他推开顾槐江,身形一展,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向半空。 风肆意地吹拂着他的发丝,他眼角泛红,睥睨着脚下的众人,声音高傲而决绝: “我是殷荀又如何?我杀人无数,炼血为术,用术法控制洛家,控制顾槐江,那又如何?如今顾槐江被我长剑穿心,剩下的,还有谁敢上前,尽管来试试!” “畜生!枉费我儿如此护你!” 地面,顾清扬大吼着迅速上前,扶起顾槐江,他抬手凝出一道灵气,护住顾槐江心脉,恨铁不成钢的低声斥道: “如此识人不清,你看看,这就是你掏心掏肺要护的人!” “顾宗主,莫生气。” 纪灵玉也快速走至顾清扬身旁,她担忧的望了眼顾槐江,便要上前帮忙: “神君是被那魔头控制了,才会这般,您别怪他,要怪就怪魔头狡诈!” “走开!” 顾清扬一掌推开纪灵玉,眼中满是愤怒与痛心: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台上,众修士见顾槐江倒地重伤,随着殷荀一席话说出,早已是群情激奋。 “魔头,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为了天道正义,为了那些无辜牺牲的人,我们要让你血债血偿!” “杀了他!为神君报仇!” “对!为少主报仇!” 喊杀声震天动地,修士们纷纷祭出法宝,法宝化作一道道绚烂的流光,如同五彩斑斓的流星雨,向殷荀铺天盖地的砸去。 殷荀立于虚空之中,周身黑红剑气缭绕,面对这漫天攻势,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与疯狂。 “殷荀...” 望着半空中与众修士奋力厮杀的孩童,顾槐江强忍着伤痛,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顾清扬用术法死死按住。 “你还想干什么!”顾清扬声音低沉。 顾槐江声音微弱,他试图突破顾清扬的禁锢: “父亲,放开我...他这样撑不了太久...” “她要杀你!” 顾清扬眼中划过一抹难以置信,生怕顾槐江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他抬手,一口气多加了数道禁锢: “你莫不是疯了!你难道要整个剑灵宗一起陪葬吗!给我老实待着!” 然而,不出顾槐江所料,很快,孩童玄黑的衣袍便被鲜血浸透,身上被法器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在白嫩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感受到体内灵力如潮水般流逝殷荀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怒吼一声,挥动手中长剑,剑光如龙腾九天,瞬间将围攻的修士震得四散纷飞。 随后,他凝聚全身力量,一剑劈向苍穹,誓要打破这囚禁他的牢笼。 “不好!她要逃!” “快拦住她!” 修士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一道黑金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划破长空,以惊人的速度向殷荀追去。 “夜云圣前辈出手了!夜老宫主终于出手了!” 然而,不等众人欢呼,那黑金色流光飞至半空却被一个人影截住,剑光与灵力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尘埃落定,光华渐散,众人定睛细视,只见一位长发高束,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傲然立于半空之中。 雷泽持剑挡在夜云圣与殷荀之间,刚才的碰撞让他虎口崩裂,鲜血沿着银白的剑身缓缓滴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雷泽紧紧盯着夜云圣,侧头对着殷荀吼道: “你快走!” 言罢,他口中迅速念诵起一道古老的诀咒,随着咒语的回荡,长剑之上骤然汇聚起狂暴的电光,如同怒龙出海,猛然间撕裂空气,直指那原本坚不可摧的护山大阵。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护山大阵上竟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缝,仿佛是黑暗深渊中裂开的一线曙光,为绝望之中带来了一线生机。 这一幕,让地面上的神诀宫长老们无不瞠目结舌,震惊之余更添几分难以置信。 “这...这竟是神诀宫秘传的护山咒?!” “此人究竟是谁?此咒法向来不传外人,他究竟有何来历?” 半空中,雷泽脸色苍白,却咬紧牙关,他全身灵力涌动,拼尽全力维持着那道裂缝的稳定。 雷泽望向夜云圣,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对殷荀的催促更加急切: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闻言,殷荀不再迟疑,他一咬牙,化作一道玄色流光,快速向着雷泽打开的那道缺口奔去。 第95章 与人一别,竟可能是永诀 地面,望着阻拦夜云盛的雷泽,夜松恨的咬紧牙关,这孽畜竟还活着! 他向着高空大喊:“杀了他!活捉殷荀!” 话音落下,半空中的夜云盛仿佛响应了他的呼唤,指尖光芒汇聚,一枚龙形符印迅速成形,随后他猛地一推,金色符光如同破晓的曙光,直逼雷泽而去。 咒文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雷泽调动全身气力,抬剑抵挡,望着双眼混沌,鬓前多了一缕白发的男人,雷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咬牙低低唤道: “爷爷...” 然而,夜云圣并没有反应,随着他单手蓄力一击,雷泽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化为两截废铁。 紧接着,那道磅礴的金色符印,便无情地震断了他的胸骨,穿透他胸膛,发出震耳的龙吟声。 口中喷出大汩的鲜血,巨大的冲击裹挟着男子玄黑的身影,如流星般重重砸向地面。 时间仿佛定格,雷泽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天际,只见殷荀已经突破了穹顶法阵的束缚,正惊愕的望着他。 雷泽唇角扬起苦涩的笑,想起之前许下的种种约定,无论是对殷荀,还是慕丛菲,他都要失约了...真是抱歉啊... 身体在坠落,雷泽薄唇微动,无声的说出“快走”二字。 随着耳畔传来一阵嗡鸣,肉体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震响与烟尘,周围的一切都被血色所吞噬,仿佛连痛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所剥夺。 望着空中幼小的身躯,男子缓缓闭上眼睛。 雷泽的气息消失了... 殷荀不可置信的僵立在空中,望着白玉石阶上那抹刺目的红,他失声大喊道: “雷泽!” 指甲生生嵌入掌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望着雷泽那再无生气的身躯,殷荀无力且倔强的咬着下唇,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能颤抖着唤道: “雷泽!你给我起来啊!起来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寂和夜松那冷酷无情的催促声: “父亲,还等什么?!快将那魔头拿下!” 受到指令,原本呆愣在空中的夜云圣再次调动身形,他抬手间,一柄由复杂符咒缠绕而成的金色长剑逐渐在他头顶汇聚。 长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直逼殷荀而去。 殷荀凝视着夜家众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无尽的悲怆: “是他傻!你们夜家所谓的血脉亲情,只有他心中惦念!这笔血债连同他母亲的,我誓要你们夜家千百倍的偿还!” 地面,夜松暴喝: “殷荀,死到临头,休要妖言惑众!快!将他拿下!” 符剑呼啸而过,在孩童后背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鲜血喷涌而出,但殷荀仿佛未觉,他转头,深深望了眼地面再无气息的男人。 这是雷泽用命换得的逃离... 咬紧牙关,殷荀不再有任何犹豫,他化作一道流光,毅然向北面鬼方方向逃去。 中州,他不能再呆了,剩下的人,他决不能再将他们拖下水! 初秋的寒风如刀割般刺骨,不知还要逃多远,殷荀漫无目的的御剑疾驰着,他脸上的泪痕一遍遍的被风吹干,却又不断的被新的泪水沾湿。 此前,他从未想过与人一别,竟可能是永诀。 父亲、哥哥、觅儿、雷泽....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心中狠狠地剜下一块块肉来。 铺天盖地的悔恨,伴着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风吹不散脑中的混乱,殷荀开始痛恨自己的自大与冲动... 如果时光能倒流... 不,他早已辜负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寒风涌入他的鼻腔,不知是眼前泪水的积聚,还是身体血液的流失,殷荀视线逐渐模糊。不多时,孩童的身躯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失力的快速向着地面坠去。 好冷...好恨...他真的不甘心... 下方江流波涛汹涌,殷荀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河水的吞噬。 然而,预想的冰冷并未到来,随着一阵清风拂过,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托住了孩童下坠的身体。 鼻尖萦绕着血腥味,殷荀费力地睁开双眼,试图聚焦那模糊不清的视线,看着面前莹白的轮廓,他恍惚开口: “师傅,是我错了吗?明明是天道不公,真是我错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轻柔而深沉的叹息,眼角泪珠悄然滑落,殷荀的意识逐渐涣散。 黑暗中,他好像看到了慕丛菲,那丫头还是一袭紫色轻纱,正笑盈盈看着他: “尊上,想不想喝酒?”她问。 “喝酒?” 殷荀有些恍惚,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慕丛菲,来到一处花园。 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园中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草木香。 花园石桌上已经坐着一人,像是早早便在此等候一般,望着那熟悉的身影,殷荀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他快步上前,低声调侃: “雷泽?好啊你,我说怎么不见人,竟是偷偷躲这儿喝酒了?” 可雷泽却只是看着他笑。 殷荀有些无奈,他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连廊。只见朱红的木柱旁,一男子身着红白长袍,正单手托着两个酒壶,轻快的向他们走来。 “顾槐江?”殷荀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们怎么聚一起了?” 顾槐江倒是显得十分从容: “很奇怪吗?别忘了,前些日子咱们还泛舟湖上,畅谈古今呢。” “你俩能一起泛舟湖上?畅谈古今?” 殷荀不禁哑然,但转念一想,这两人出身其实差不多,若是谈论什么天道大义,那应当是有话聊的。 抬手,接过顾槐江抛来的酒壶,殷荀目光不经意的瞥见脚畔池塘。 池中红莲盛放,水面如镜,映照出一个男子的身影,那男子眉眼如画,身着淡紫色长衫,带着些清冷的疏离,正是他往昔的模样。 殷荀看的有些愣神,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却又说不上端倪。 “对了。” 慕丛菲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片刻的愣神,“觅儿做的桂花绿豆糕,你快尝尝!” 桂花绿豆糕?觅儿?殷荀心头微动,他拿起桌上糕点,小心的放入口中,虽吃不出味道,但他脑海中莫名就浮现出好吃二字。 在这里觅儿还好好的,御灵山庄也还好好的。 此刻,殷荀心底暖暖的,说不出的欢喜,他自然而然地拿起一块糕点,递到顾槐江嘴边,笑道: “你也来一块,你不是就爱这些带甜味的糕点吗。” “亏你还记得。” 张口咬下递来的绿豆糕,顾槐江那双桃花眼,笑的明亮: “软糯清甜,还不错。” “那是自然,觅儿的手艺是不会错的。” 与此同时,秦岭山脉山中一处茅草小屋内,沈秋禾正细心擦拭着孩童额头的冷汗,眼中满是忧虑: “这都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第96章 该走了,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洛夫人,请您放宽心。” 木桌旁,姜清一边用药碾研磨着草药,一边轻声宽慰道: “洛小姐身体恢复的不错,迟迟不愿苏醒,许是与心绪有关。” 闻言,沈秋禾微微叹息,她轻轻抚摸着粗布衣衫上的褶皱,眉眼间满是忧思: “世事无常,神诀宫的一纸调令,天下宗门闻风而动,不捉住陶陶,誓不罢休。虽说已不追究御灵山庄蒙蔽之罪,但伏羲山的沦陷,我夫君更是生死未卜,御灵山庄名存实亡,人去楼空。” 说到此处,沈秋禾转过身,面向姜清深深地行了一礼: “姜姑娘,你的恩德,我沈秋禾没齿难忘。若不是姑娘救了陶陶,我怕是连着唯一的亲人都要失去了。” “洛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姜清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起沈秋禾: “洛小姐,也帮过我,大家都说她是魔头,可我觉得她并不是恶人。此处设有结界,你们便在这里安心静养,若缺什么我便去附近的农庄采买。” 沈秋禾眼眶微红:“如此便多谢了。” 她低头望向沉睡中的女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夜殷荀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他孤身站在一片桃花树下,绯色花瓣飘落,绚烂而寂寥。 “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殷荀有些疑惑,他试着高喊,但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风声。 忽然间,他瞧见桃树后,有一抹素白飘然而过。他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绕过树干来到那身影前。 那是个男子的背影,他此刻正仰头望着漫天飘零的桃花,站的有些僵硬。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殷荀轻轻抬手,指尖轻触男子的肩膀: “雷泽?”他低声呼唤。 闻言,雷泽缓缓转过了身子。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哀愁与无奈。 看清雷泽的装扮,殷荀既惊又痛: “你穿着寿衣,做什么,多不吉利。” 雷泽没有回答,他轻轻摇头,笑容苦涩: “主上。你该走了,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走?”殷荀不悦的蹙了蹙眉头:“你们都在这里,我能走到哪里去?” “可我已经死了啊。”雷泽道:“主上,你不记得了吗?” 说着,仿佛像是验证,雷泽胸口忽然涌出大汩的鲜血来,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衫,就连那飞舞的花瓣,也化作点点血雨,飘零而下。 “不!这不是真的!你没死,你们都没死!” 殷荀惊恐地瞪大眼睛,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眼前崩塌。 “不要!” 伴随着一声惊呼,殷荀从榻上猛然惊醒,周身被冷汗浸透,他茫然的望向四周。 这不是他熟悉的环境,窗外下着小雨,雨声湿寒的气息,透过砖墙渗入他的心里,这是怅然若失的心悸。 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有些麻木的脱力感。殷荀抬手掀开被褥,他赤脚踏在地面,缓缓走向茅屋的另一侧——沈秋禾的卧榻。 女子的呼吸均匀而轻微,显然还未从疲惫的睡梦中醒来。 这些日子她为了照顾殷荀,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与精力,连发间也悄悄添了几缕银丝。 望着沈秋禾蜷缩在这狭小简陋的卧榻上,殷荀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楚。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沈秋禾的鬓发。 “娘亲。”殷荀轻轻唤道。 上一世,他三四岁便离开了家人,对于母亲,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是沈秋禾填补了他童年那份关于母亲的记忆与陪伴。沈秋禾的出现,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暖了他的世界。 无论是洛安、洛尧,还是御灵山庄的其他人,殷荀都早已将他们视为亲人。 “陶陶...” 许是感受到孩童指尖的触碰,沈秋禾缓缓睁开眼睛。初见之下有些恍惚,但很快沈秋禾便清醒过来。 “陶陶,你醒了?!”她惊喜的坐起身,双手不断摩挲着殷荀的身体:“怎么样?你有没有的觉得哪里不舒服?” 殷荀的眼眶早已泛红,他努力克制着情绪,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赤着脚!” 注意到殷荀光着脚丫站在地上,沈秋禾连忙挪动位置,腾出地方让他进来,“快,快进被窝来,别着凉了。” 她用自己的手捂住殷荀冰凉的脚心,声音里满是温柔与疼惜: “这样有没有暖和些?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闷着脑袋,依旧没有出声,殷荀破天荒的主动钻入母亲怀中,像是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他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如决堤般委屈的大哭起来。 “陶陶乖,不哭,不哭...” 沈秋禾轻轻拍打着殷荀的后背,声音也不禁哽咽起来:“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腊月,岁暮天寒。 茅草屋外,银装素裹一片。殷荀身体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此刻,他身着一袭青色夹袄,正双手抱臂,静静地站在门柱旁。 屋内,沈秋禾正与姜清作别。 “洛夫人。”姜清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舍与担忧,“这冰天雪地的,你们真的决定要前往猿翼山吗?” 沈秋禾微微点头: “我夫君和孩儿还在那山中,如今陶陶已醒,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我都必须去看一看。” 她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屋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松柏上: “天气愈发严寒,若再拖延,怕他们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闻言,姜清不再劝阻: “既是如此,洛夫人,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在此静候佳音,期盼你们平安归来。” 沈秋禾温柔地拍了拍姜清的手背: “你也要保重自己,这世道纷乱,神诀宫的搜寻行动更是让人忧心。我听说他们正四处追捕从云龙学院出逃的学员,你务必多加小心。” 点了点头,姜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慨与无奈: “如今这世道,正邪似乎已难以分辨。各派仙门为了自保,有的选择妥协,有的则选择逃避,真正敢于站出来对抗强权的少之又少。” 沈秋禾轻叹: “如今各派也只能不露圭角,暂避锋芒。不过天道轮转,神诀宫如此行径,日子不会长久。” 言罢,她转头望向殷荀,眼中满是坚毅: “陶陶,我们走吧。” “好。” 随着蓐收剑出,两人的身影逐渐隐入风雪,消失于天际。 望着屋檐下滑落的积雪,姜清低低叹道: “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指尖微动,凝出一只白色纸鹤。随着她掌心一托,那纸鹤化作一道流光,呼扇着翅膀飞向东南方飞去。 第97章 要吃...吃洛尧那小子 与此同时,在猿翼山峡谷深处,一处阴冷岩洞内,不知是天气寒凉,还是被盯的发怵,洛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揉搓着自己双臂上单薄的衣衫,试图缓解逐渐倒竖的汗毛。侧目,望着身后玄黑的岩壁,洛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哎呀,洛尧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迷路?” 岩壁深处,传来女子邪魅的笑声: “若是他迷路了,那今日你便是我的盘中餐了。” “别,别别别!” 洛安连连摆手:“姑奶奶,我年纪大了,可不好吃!要吃...吃洛尧那小子,他年轻力壮,皮滑肉嫩,比我可口的多。” “呵。” 女子动了动她橙黄色的竖瞳,此刻,她整个身体被封在石壁中,仅仅诡异的露出一个脑袋来。 只听她语调悠长的说道: “我们妖吃人,也是有说法的,后生细皮嫩肉,腹饥得快,不如老头儿皮坚骨硬,有些咬嚼,更顶饱。” 说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条殷红分叉的舌头骤然探出。 “仙姑,别啊!” 眼看那细长的舌头就要蔓上小腿,洛安吓的连连后退,可碍于腰间的创伤,他只得拖着身子狼狈躲避着。 “仙姑!”洛安急忙道: “其实我也还没到那有嚼头的年纪,粗看着也是个风流郎君。要不,你再饶我些日子,容我长长年岁!” 然而,女子的长舌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只见她面容上已生出青色鳞片,眉眼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狰狞,俨然就要化作蛟龙模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雪兔被人从洞口抛了进来,不偏不倚的落在女子即将触及洛安的舌尖之上。 “呵,算你及时。” 没有片刻停顿,女子冷哼一声,她长舌一卷,刹那间,便将兔子吞入腹中。 “父亲!” 山洞入口处,洛尧迅速来到洛安身边,将洛安搀扶至一块较为平坦的岩石上坐下,少年语气满是担忧: “你还好吗?父亲,有没有哪里受伤?” “好?好个屁!” 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腰,洛安哭丧着骂道: “我差点就被那妖女...啊...不...那仙姑...给吃了,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母亲了!” 稍稍平定心神,洛安没好气的询问道: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入冬了。”洛尧一边从腰间取下狐皮,一边答着: “我为父亲猎了张狐裘。” 望着少年手中雪白的皮毛,洛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还算你小子有孝心,没白救你一回。” 回想起那日惊心动魄的遭遇,洛安心中仍旧泛起阵阵涟漪。初入猿翼山之时,他们便遭遇了洪荒不死虫的袭击。 那虫子体型庞大,头生斑斓花纹,全身覆盖着坚硬的铠甲,毒液更是剧毒无比,实在难缠至极。 更奇怪的是,那虫子仿佛能预知他们的位置,无论如何躲避,总能精准的找到他们,且行动如同疯了一般,不死不休。 直到坠入山崖,狼狈的来到这处洞穴,他们才得以脱困。 倒不是那虫子没有跟着,只是它刚进入洞穴,就被一个硕大的脑袋一口咬成了两段。 洛安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石壁,望着女子唇角残存的兔毛,想到她那日生吞不死虫的骇人场景,洛安不禁再次感到背脊发凉,不由的又打了个寒颤。 而此刻,距离山洞万米之高的云彩上,两道身影凌空而立。 凝视着脚下被金色结界隐约笼罩的山脉,沈秋禾眉头微蹙,她低头望向殷荀: “我们如此贸然闯入,只怕神诀宫的耳目很快就会有所察觉” “察觉是早晚的事。” 星眸微垂,殷荀沉声道: “但这山脉辽阔,只要我们隐匿气息,即便他们有所警觉,想在短时间内寻得我们亦是难上加难,我们只需在他们之前寻到父亲兄长,再设法离开就行。” 沈秋禾轻轻点头,眉间流露出一抹忧思: “话虽如此,可这茫茫大山,我们又该从何找起?” “悬崖。” 殷荀回忆道:“我记得当时同父亲一起入山的修士说过,父亲为了保护哥哥,不慎坠入了悬崖。” “悬崖?” 沈秋禾听的心惊,她迅速凝神张望,目光所及,只见一处峰岩嶙峋的天壑若隐若现,那里雾气浓重,看不出深度。 “先从那里探起吧。”沈秋禾道: “那处天壑迷雾环绕,看起来不似自然形成,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言罢,她轻启朱唇,秋水剑光闪动。将猿翼山的结界划出一道容人通过的缝隙。。 随后,两人身形一闪,快速落入崖谷山林间。 脚尖刚触及地面,他们便感受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 这崖谷明明并无湖泊河流,空气中却弥漫着浓厚的水汽,这些水汽像是被谷中树木困住,逐渐积聚成雾气,将视线所及之处尽数遮蔽。 然而,更令人感到棘手的是,这里树木高耸,长得极为相似,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犹如天然的迷宫,难以辨清方向。 果不其然,几番兜转,两人似乎总是在原地打转。面对这无穷无尽的树海,殷荀逐渐失去了耐心,他召出蓐收,猛然劈向面前云杉。 “陶陶,住手!” 沈秋禾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白色的雾气仿佛被惊扰的巨兽,瞬间沸腾翻滚起来。那棵百米高的云杉被殷荀从树根处截断,巨大的树干带着枝叶,轰隆隆地砸向地面。 “这里,恐怕是有人刻意布下了困人的阵法。” 殷荀的声音在激荡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脆,“唯有破坏这阵法的根基,我们才能找到出路。顺着树倒的方向不断前行,或许能破开迷局。” 这简单粗暴的法子,着实让沈秋禾有些无奈。 “陶陶。” 她柔声道:“你这法子虽好,但这动静如此之大,还不等我们找到你父亲,怕是就先一步被神诀宫的人发现了。” 望着眼前废墟,殷荀缓缓收起了蓐收剑,往日的冲动与不计后果,已让他尝尽了苦果,此刻也便听劝了许多。 眉头微微蹙起,殷荀心中有些犯难: “可...时间紧迫,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吧,这样何时才能找到他们。” “不会。”沈秋禾笑的笃定:“你父亲就在这里,你看他留了记号。” “记号?” 顺着沈秋禾手指的方向,殷荀狐疑的望去,只见树上一人高的位置,赫然刻着同心结的图案。 之前,许是因为身高的关系,他竟丝毫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