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顾乐蓉已死,他们或许能平安归来。但这只是可能。如果遇到了那些闫承宣口中的高层人物,或者那位上校呢?还有鲍文康。一想起那个有着蜥蜴般眼神的恶棍,慕蕊便怒不可遏。在被鲍文康控制的短暂时刻,她感受到了他对女性的恐惧与仇恨,这让她感到恶心。她懊悔当时没有将那张丑陋的脸踩成肉酱。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她猛地起身。有人出现在楼梯顶端的微光中。原本只有慕蕊一人在二楼。史子晋留下负责总体事务,一些黑帮成员则去通知其他同伙,慕蕊听到楼下传来阵阵笑声。楼梯顶端的身影迟疑地向慕蕊走近,她注意到那人的手和脸都异常苍白。她迅速转身,发现楼上并无可用的武器。她冲向台球桌,那里被一盏吊灯照得明亮,随手抓起一根台球杆,双手紧握,厉声质问:“谁在那儿?”
“是我。”社区活动中心的负责人项曦晨从暗处步入灯光之下,“对不起,吓到你了。”
慕蕊的紧张情绪稍有缓解,但仍紧握手里的台球杆:“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身体瘦弱的牧师俯身在台球桌上,摆弄着一颗白色球体,“嗯,我整个下午都在这里来回穿梭。你知道史泽宇和其他人去了哪里吗?”
“不清楚。”慕蕊回答。
项曦晨摇了摇头,推了推眼镜:“这些年轻人遭受了巨大的不公平对待和压迫。你知道吗?在这个区域,黑人青少年的失业率超过了九成。”
“我不清楚。”慕蕊说。她绕到台球桌的另一边,面对这个瘦削的男子,但她感觉到他只是渴望有人倾听。
“主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和餐馆都是辰宇族人所拥有。”项曦晨说道,“他们虽然不住在这里,但仍然掌控着这里的商业活动。历史正在重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蕊询问。她猜想,此时此刻,宣宣他们应该已经到达目的地。如果那具尸体并非顾乐蓉,宣宣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在说辰宇族人。”项曦晨解释。他坐在台球桌的边缘,捋了捋裤腿,抚摸着他唇上的一撇小胡子。那条黑绒绒的线条如同一只蜷曲的毛毛虫。“在昌勋国的城市里,底层民众长期遭受辰宇族人的压迫。你作为黑人,唐慕蕊小姐,你应该对此感同身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慕蕊回应,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我的天哪!”项曦晨惊呼,慕蕊急忙奔向窗户。停在路边的两辆废弃车辆突然熊熊燃烧起来。火焰高达数米,照亮了对面的空地、废弃的连排房屋,以及北面的铁路路堤。十几个黑帮成员涌上人行道,他们高声叫喊,挥舞着霰弹枪和其他武器。
“我得回到活动中心去给消防队打电话。”项曦晨说,“这里的电话不能——”
慕蕊猛然回头,发现牧师话语戛然而止的缘由——项曦晨正凝视着楼梯顶处的身影,那人恰巧隐匿于吊灯光芒之外的阴影中。这是一位年轻而瘦削的男子,形如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穿着破烂肮脏的外套,脸色苍白,双颊凹陷,凌乱的头发遮掩着深陷的眼眶。他的口大张,但只见一小段粉色的舌头在黑暗的口腔内蠕动,仿佛是一只被割裂的无助小兽。他手持一把异常长的镰刀,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让墙上斑驳的影子跃动,其高度竟达三米之巨。
“你不是这里的人。”项曦晨牧师缓缓开口。随后,一道寒光闪过,镰刀划出致命的弧线。项曦晨的头颅并未立即脱落——当他的身体缓缓倒下时,头颅仅以几缕脆弱的肉丝和碎骨与身躯相连。鲜血四溅,沾染了台球桌的表面,甚至填满了最近的球袋。那长发怪物默默抽离镰刀,转向慕蕊,眼神冷酷。
就在项曦晨吐出生命中最后的话语之际,慕蕊已开始用台球杆砸击窗户。所有窗户外均装有金属栅栏,她使尽全力呼救,声音尖锐,几乎失去了理智。然而,窗外的火光与喧嚣掩盖了她的呼救,无人抬头。
慕蕊将台球杆较粗的一端向外,急匆匆地跑向台球桌旁。持镰刀的怪物步步紧逼。慕蕊向右移动,确保台球桌始终横亘于两者之间。她瞥了一眼楼梯方向,意识到在被抓住之前,根本不可能逃离。双腿颤抖,险些摔倒。慕蕊再次尖叫求助,挥动着台球杆,肾上腺素激增。长发怪物迅速向右移动。慕蕊也快速跟进,不让怪物绕过台球桌,同时悄悄地向楼梯靠近。怪物举起了镰刀,打碎了吊灯的玻璃灯罩,吊灯随之摇晃。
慕蕊听到了汩汩的液体流动声,低头查看,意识到那是趴在桌上的尸体仍在从断裂的脖子中流出鲜血。但血流很快停止。每当吊灯摇晃,血迹和台面的色彩便从鲜红和翠绿变为深黑和灰暗。桌对面的怪物猛地一跃,仿佛要飞越台球桌,挥舞着镰刀向她劈来。慕蕊惊恐地尖叫。她敏捷地避开锋利的刀刃,将台球杆当作长矛猛刺。怪物向她倒下,她感觉到台球杆的尖端扎进了怪物的夹克内。台球杆底部撞击地面,她单膝跪地,利用杆子作为杠杆,将怪物从头顶甩过。
怪物重重地背部着地,躺在地上,镰刀朝她的腿砍来,刀刃摩擦地面发出嘶嘶声。慕蕊猛地一跃,从刀尖两尺外闪避,冲向楼梯,而怪物则翻身起身。她将台球杆掷向他,听到碰撞声,却无暇顾及是否击中。慕蕊以三步并作一步的速度疾驰下楼。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跃入走廊,撞上了厨房门口的齐秀美,却未因此停下脚步。
“你要去哪里,小姑娘?”齐秀美大声询问。
“快逃!”慕蕊喊道,继续向前奔跑。
镰刀的手柄犹如一支致命的箭矢,从厨房门口直射而来,精准地击中了齐秀美的眉心。这位美丽少女无声无息地向后倾倒,头部重重地磕在了炉子底部。慕蕊猛地关上后门,毫不犹豫地翻越栏杆,纵身跃下一米高的冰冷地面,顺势翻滚一圈后迅速起身,身后传来了门板被猛烈撞开的声音。慕蕊在夜幕低垂、空气寒冷的环境中狂奔,穿梭于社区活动中心后的荒地,以及一片漆黑的小巷之中,跨过一条街道,再次钻入另一条狭窄的巷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声愈发响亮,距离也越发接近。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回荡,宛如野兽的喘息,紧迫而恐怖。慕蕊低下头,咬紧牙关,继续全速奔跑。
1980年12月28日,在这个冬日的周末夜晚,邬鸿德与栗鸿羲驾车护送鲍文康返回熠彤旅馆。在迷离的状态中,鲍文康隐约捕捉到了同伴之间的对话。他斜倚在汽车后座,手中紧握着冰袋,试图缓解头部与颈部时断时续的剧痛。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徘徊,他不解栗鸿羲为何出现在此地,更不知其来历。
依我看,这次行动相当粗暴。栗鸿羲评论道。
诚然,邬鸿德附和,但你不觉得刺激吗?看到乘客在司机猛踩油门时的惊恐表情?邬鸿德如孩童般嬉笑。
如今已有三人丧命,五人受伤,一辆公交毁于一旦,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殷鸿文正在处理,邬鸿德安慰道,这并不难,毕竟我们有高层撑腰,还记得吗?
游阳文听到此事,恐怕不会高兴。
管游阳文呢。
鲍文康痛苦地张开口,夜色已深,街头寥寥无几。每当车辆经过砖石路或有轨电车道,伴随着车身的颠簸,抽搐般的痛楚便窜入脑中。尝试言语,却发现舌头异常笨重,不听指挥。于是,他选择闭目养神。
……关键是要把他们困在隔离区内。邬鸿德言道。
若我们不出手援助,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我们已经介入。你以为我会让后座那位蠢蛋独自承担重任?
鲍文康阖上双眼,揣摩他们口中的是谁。栗鸿羲再度开口:你确信那两人被老家伙控制了?
被苏俊贤操控?邬鸿德反问,并非如此,但我们确认那个辰宇人受其操纵。游阳文相信,德容佬在除掉郑丰茂后,还有更大的图谋。
为何苏俊贤首当其冲针对郑丰茂?
邬鸿德嗤笑:郑丰茂曾派遣数名秘密特工前往德容国刺杀苏俊贤,结果这些人尽数丧命,郑丰茂本人亦未能幸免。
苏俊贤为何现身此处?是为了找那个老太太?
谁清楚呢?这群老顽固都已失去理智。
你们知晓苏俊贤的行踪吗?
如果知道,我们何至于如此焦头烂额?游阳文声称,那个顾乐蓉是我们最有效的诱饵,但我实在厌烦了等待。要让地方警局和媒体对此事视而不见,绝非易事。
况且你还把公交车变成了废铁一堆。栗鸿羲提及。
并非我一人所为,是我们共同的杰作。邬鸿德回应,二人不禁捧腹。
当邬鸿德与另一名陌生男子搀扶着鲍文康步入汽车旅馆的起居室时,苗友菱惊讶地抬头注视。你老板今晚可真够鲁莽的。邬鸿德说道,随即松开鲍文康,任由他瘫倒在沙发上。
鲍文康竭力在沙发上坐稳,却几次摇晃后又陷入软垫之中。
发生了什么?苗友菱询问。
鲍文康今晚与某位女士缠绵悱恻,却被她醋意大发的男友撞见。邬鸿德调侃道。
我们已经让行动中心的医生为他诊治。另一男子插话道,医生判断他可能只是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
苗友菱关切的眼神扫过鲍文康满面疲惫,显然对这一连串事件感到困惑与担忧。
我们该启程了。邬鸿德宣布,你的鲍文康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黑鬼城那边恐怕已是沸反盈天。他目光转向苗友菱,务必让他明天上午十点准时出现在指挥车旁,听清楚了没?
苗友菱沉默不语,面容平静如水。邬鸿德得意地轻哼几声,与同伴一同离开房间。
那晚,鲍文康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记得在一间瓷砖铺设的狭小浴室里多次呕吐,记得苗友菱轻柔地为他脱衣,记得冰冷的床单贴身带来的凉意。夜深时分,有人将浸湿的冷布覆在他的额头上。他一度清醒,看到苗友菱躺在他身边,她穿着白色内衣,肌肤呈现健康的棕色调。他试图触碰她,然而突如其来的眩晕迫使他再次合眼。
清晨七时,鲍文康醒来,却感觉头痛难忍。他触摸身边,发现苗友菱已不在身旁,便呻吟着起身。坐在床边,他努力回忆身处华晖城日落大道的哪间旅店,随即昨晚的片段涌上心头。“见鬼。”鲍文康低咒。耗费四十五分钟洗浴、刮胡,他几乎确信,只要头部稍微移动,就会滚落一地,而他绝不愿在地上寻找自己的脑袋。
正当鲍文康身着橙色晨袍踏入卧室,苗友菱阔步走进房间。早安。她问候道。
早个鬼。
天气不错啊。
不错个头。
我从咖啡馆带了些早餐,我们吃点如何?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苗友菱嘴角微扬,将白色的外卖袋置于远处餐桌,随后从手提包中抽出一把手枪,鲍文康,听好了,我再次邀请你共进早餐,若你再出言不逊,或露出丝毫不满,我会倾尽枪中的所有子弹射击冰箱。我想,这声响对你当前脆弱的身体状况并无好处。
鲍文康愕然注视着她:你竟敢……
苗友菱拉动枪栓,扣上击锤,对准冰箱,眯起双眼,侧过脸。
鲍文康急呼。
你愿意陪我用餐了吗?
鲍文康举起双手,揉搓着太阳穴。我非常愿意。他最终答道。
苗友菱取出四个装有食物的封闭式塑料容器。他们在享用完煎蛋、熏肉和土豆饼之后,各自享用了一杯咖啡。
我愿意出一万块找出揍我的家伙。鲍文康提及。
苗友菱递上鲍文康的支票本和金笔,通常用于签署合同。你的袭击者是治安官闫承宣,他来自帛弘城。游阳文推测他来这里是为了找某个女孩,而这女孩来这儿是为了寻找顾乐蓉。这些人,包括顾乐蓉,都与苏俊贤有牵连。
鲍文康放下杯子,用晨袍袖口擦拭溅出的咖啡。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武正阳告诉我的。
武正阳又是谁?
想让我朝冰箱开枪吗?苗友菱用食指示意冰箱。
武正阳是谁?
武正阳,也就是栗鸿羲。
栗鸿羲。我似乎梦见过他来到这里。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游阳文先生昨日派遣他来的。苗友菱告知,当殷鸿文的人通过无线电通报治安官和那女孩逃离时,他与邬鸿德先生正在旅馆外。游阳文先生不愿让他们二人脱身。是邬鸿德先生率先控制了公交车辆。
控制了什么?
苗友菱重复了解释。
这真是精彩了。鲍文康赞叹。他合上眼,缓缓地按摩着自己的头皮。“那个混账警察在我头上留下了鸡蛋大小的肿块。他究竟是用什么玩意儿揍我的?”
他的拳头。
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开玩笑。苗友菱确认。
鲍文康睁开眼睛:这一切都是从痔疮鬼栗鸿羲那儿听来的?你昨晚跟他在一起?
武正阳和我今天早晨一起晨跑。
他住在这里?
在1010房间。殷鸿文和邬鸿德先生则住在隔壁。
鲍文康站起身,摇晃了几下,踉跄着向洗手间走去。
苗友菱补充道:邬鸿德先生要求你上午十点钟前往指挥车。
鲍文康咧嘴笑了,转身回来,抓起手枪,说道:让他见鬼去吧。
电话在十点十三分响起,而到了十点十五分三十秒,鲍文康才从床上起身,摸索着接起了电话。“谁啊?”他含糊地问道。
“鲍文康,你这个浑蛋,赶紧过来。”电话那端传来怒吼。
“鄢宏峻?是你的声音吗?”鲍文康问。
“没错。”
“见鬼去吧,鄢宏峻。”
随后,苗友菱接听了当晚的第二个来电。此时,鲍文康正穿戴整齐,打算外出就餐。
“我认为你应该接听这个电话,鲍文康。”她建议道。
鲍文康接过电话:“喂,有什么事?”
“你可能会对我们找到的东西感兴趣。”栗鸿羲的声音传来。
“找到了什么?”
“那个昨晚袭击你的治安官已经开始行动。”
“他在哪里?”
“到指挥车来,我们会告诉你详情。”
“你们能派人来接我一下吗?”
“留在汽车旅馆的特工会开车送你过来。”
“行。”鲍文康应道,“但别让那头蠢猪溜了。我得找他算这笔账。”
你得加快速度了, 栗鸿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