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承宣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把它留在了熠彤旅馆,310房间。但只预付了一晚的费用,他们可能已经把箱子拿走了。”
史泽宇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史子晋,在旅馆工作的你,应该可以进入储物间吧,小伙子?”
“没问题。”史子晋,一个十七八岁,脸庞瘦削,布满黑色痘疤的少年应道。
“可能有风险。”闫承宣提醒,“箱子可能在储物间,也可能不在。即便在,也可能有人在看守。”
“受巫术控制的人?”史泽宇询问。
“可能不止一个。”闫承宣回答。”
“史子晋。”史泽宇一声令下。那个叫史子晋的少年露出狡黠的笑容,从餐桌旁一跃而下,随即隐入门外的世界。
“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史泽宇接着说道,“非我族类,请暂时回避。”
慕蕊与闫承宣伫立在社区活动中心狭窄的后门廊,目送最后一线余晖被夜色吞噬。前方,一片广阔的空地,散落着积雪覆盖的废墟砖块,远处隐约可见两栋荒废的建筑。煤油灯透过几扇污浊的窗户投射出微弱的光芒,证明那里仍有生命的存在。寒冷刺骨,半条街外,一盏孤零零的街灯时隐时现,偶尔照亮飘落的雪花。
“我们打算在此停留?”慕蕊问道。
闫承宣注视着她,身披毛毯而非外套,脑袋从毛毯中探出。“今夜别无选择。”他答道,“尽管我们并非盟友,却有着共同的对手。”
“史泽宇是个聪明人。”慕蕊评价道。
“并且极具领袖魅力。”闫承宣补充。
“你认为,为何他会将才华浪费在领导黑帮上呢?”
闫承宣在昏暗中眯起双眼:“在我就读于鹏煊大学时,我曾与当地黑帮有过一些接触。有的首领行事古怪——其中一位甚至精神错乱——但多数人都相当机智。他们往往会攀升至权力顶峰。黑帮便是这样一种环境。在动物行为学中,处于羊群、雀鸟或狼群统治层级顶端的个体,被称为雄性。我认为‘雄性’这一词过于片面。我认为,歧视与阻碍社会进步的陋习,导致社会滋生了过多的个体。这可能是自然选择的一种表现,不同种族与文化背景的群体借此在不平等的社会中争取应有的地位。”
慕蕊伸出手指,隔着毛毯轻轻触碰他的手臂。“宣宣,身为正义凛然的治安官,你的一些见解着实引人深思。”
闫承宣的目光低垂。“这个见解并非我的原创。武建柏在他所着的《暴力论》中曾深入讨论过相似议题。他提出,在一个被摧残、绝望弥漫的社会里,更易孕育出狂热的战士,因为国家与文明的存亡竟维系于这些人的肩头——他们仿佛是进化的战士。纳粹头子正是这样一种存在,只不过他的心态更加扭曲,行动更为激进。”
慕蕊睫毛上轻轻落下一片雪,她眨眼间,雪花轻盈滑落。“你认为武建柏如今是否安好?”她问道。
“按理说,他应当已不在人世。”闫承宣道,随后叙述了不久前与特勤局探员那场冗长的交谈。他将身上的毯子紧紧围住,将缠着绷带的手搁在破碎的门廊栏杆上。“然而,”他补充,“我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他或许仍在某个角落里存活。”
“他是被囚禁了吗?”
“有可能,除非他自己选择彻底隐匿。但在那之前,他会给我们留下警示的。”
“如何警示呢?”慕蕊询问,“你我都发现,留在你电话留言里的信息都被抹去了。我们之间无法联络,武建柏又如何能通知我们?更何况他还四下逃亡。”
“你说得对。”闫承宣认同。慕蕊身体微微发抖,闫承宣靠近她,将她一同裹入毯内。“在回想昨天的事情?”他问。
慕蕊轻轻点头,每当内心的惶恐涌上心头,鲍文康那令人战栗的存在便如幽灵般缠绕于她的思绪,让她浑身颤抖,仿佛重历那段被侵犯的痛苦记忆。这是一场心灵的劫难。
一切都过去了,他安慰道,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可是,他们仍未受制裁,慕蕊低语。
确实如此。因此,今晚我们最好留在俎心城里,别轻举妄动。
你仍然坚信,那辆公交车上的乘客追捕我们,背后主使并非鲍文康?
绝对不可能是他,闫承宣断言,当我们离开旅店时,他已彻底失去意识。即便十分钟之后他苏醒过来,也无法施展精神控制。况且,你之前提到过,他的巫术仅限于操纵女性吧?
没错,那是我的直觉。但现在看来,这可能只是当时的一厢情愿。
信任你的直觉,闫承宣鼓励道,昨晚试图袭击我们的人里,男性也不少。
如果排除鲍文康,那么幕后黑手又是谁呢?夜色笼罩,远处传来警笛声,慕蕊环视四周,只见街灯闪烁,窗户透出微弱光芒,云层反射着点点银光,一切景象都显得虚幻迷离,在这座由破旧砖块、锈迹斑斑的金属与漆黑街道构成的峡谷中,光亮显得格格不入。
我也不清楚,闫承宣坦诚道,但我意识到,当前我们最紧迫的任务是隐藏起来,保命为先。回想昨日的经历,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些企图杀害我们的人其实并不想置我们于死地——尤其是不想置你于死地——而是想将我们困在此处。
慕蕊惊讶地睁大双眼:你怎么能这样想?看看他们所做的一切!公交车失控,那些人……看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明白,闫承宣回答,然而,他们完全有更直接的手段来终结我们。
“什么方法?”慕蕊话未说完,心中已然明了闫承宣的想法。
如果他们有能力发现并派遣杀手,他分析道,他们完全能够直接对我们进行精神控制。我一直持有武器,他们可以轻易操纵我,让我对你开枪,然后自尽。
寒意袭来,慕蕊在毯子下颤抖不已。闫承宣伸出右臂,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你认为他们并不想真正地结束我们的生命?她问道。
这是一种假设——闫承宣突然停顿。
慕蕊察觉到他的迟疑,催促道:还有其他可能性呢?
他紧抿双唇,苦涩一笑,另一种推测,与事实相符——他们认定我们无法逃脱,所以,在最终解决我们之前,先让我们遭受一番折磨,以此为乐。
突然,背后的门猛地被推开,慕蕊惊得一跳。张颜骏闯了进来,嘿,史泽宇叫你们过去。子晋找到了你的行李箱,还有岳长星带回了好消息。他和宓嘉勋发现了那位老巫婆的藏身之处,趁着她熟睡,结果了她和那个小鬼。
慕蕊心跳加速,‘结果了’是什么意思?
张颜骏咧嘴一笑,就是干掉了。岳长星趁老巫婆熟睡时割断了她的喉咙。宓嘉勋和仲鸿远用刀刺杀了小鬼,捅了数十刀,把他剁成了肉酱。那家伙再也无法操控他人了。
慕蕊与闫承宣对视一眼,随后跟随张颜骏进入房间,里面的人们正在欢庆胜利。
岳长星,体格健硕,肤色略深,眼眸炯炯有神。他坐在厨房餐桌首位,齐秀美和其他一位年轻女子正为他处理颈部伤口。他的黄衬衫沾满斑斑血迹。
你脖子怎么了,兄弟?史泽宇询问,他刚从楼上下来,你不是说你割了老巫婆的喉咙吗?
岳长星兴奋地点点头,尝试开口,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最终,他艰难地用沙哑微弱的嗓音说道:没错。小鬼先出手伤了我。齐秀美轻拍岳长星捂住伤口的手,让他移开,以便她能为他包扎。
史泽宇越过桌面倾身向前,我不明白,兄弟。你说在老巫婆睡着时解决了她,可小鬼在那之前就已经伤到了你?宓嘉勋和仲鸿远现在何处?
他们还在那里,老大。
他们安全无恙?
没问题。宓嘉勋打算割下小鬼的头颅,但仲鸿远说我们应该等待。
等待什么?史泽宇疑惑。
等你,老大。
慕蕊和闫承宣站在人群后方。她用质疑的目光望向宣宣,他则在毯子下轻轻耸肩,仿佛在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史泽宇环抱双臂,叹了口气,好吧,岳长星,你从头开始讲一遍。
岳长星抚着裹着绷带的脖子,很疼啊,老大。
快说!史泽宇严厉命令。
岳长星连忙应允,好的,好的。宓嘉勋、仲鸿远和我,按照你的指示,跟其他人闲聊。我觉得我们表现得不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知道的?然后我们看到她从一家餐馆出来。
美味餐厅?汪高爽插话。
正是那里。岳长星微笑道,出来的确实是那个老巫婆本人。
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慕蕊发问。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岳长星惊讶地注视了她许久。慕蕊猜想在军事讨论中女性通常不应发言。她清了清喉咙,接着说:我提供的照片确实派上了用场吧?
没错。岳长星嗓音沙哑地回答,而且那小鬼跟在她后面。
你确定就是他?张颜骏严肃地追问。
绝对没错。岳长星确认道,宓嘉勋之前见过他,你记得的吧?一个瘦弱的家伙,头发长且油腻。眼神诡异。老巫婆和小鬼,你认为这里还有另一对类似的人物组合吗?
屋内二十五人哄然大笑。慕蕊感受到这种笑声源自紧张情绪的释放。
继续讲。史泽宇催促。
我们跟随着他们,老大。他们进入了一栋旧房子。我们也紧随其后。仲鸿远建议叫你过来。但我提出先观察一阵子。宓嘉勋爬到路旁的树上,发现老巫婆正在熟睡。我提议立刻行动。仲鸿远同意了。他撬开门锁,我们便进入了那座房子。
房子位于哪里?史泽宇询问。
我带你去,老大。
直接告诉我地址。史泽宇声音提高,紧紧抓住岳长星的衣领。
岳长星疼痛地呻吟,护住自己的脖子。在奚鸿巷,老大。距离主街不远。我带你去,老大。仲鸿远和宓嘉勋还在那里守候。
继续。史泽宇语气缓和。
我们悄无声息地潜入。岳长星叙述,当时才下午四点,你知道的吧?但是老巫婆已经在楼上一间摆满玩具娃娃的房间里睡着了……
玩具娃娃?
对。就像小孩子的房间。但她看起来不像在睡觉,更像是处于某种迷幻状态。
“精神恍惚?”慕蕊疑惑地问道。
岳长星望向她,点头确认:嗯,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发生了什么?闫承宣追问。
岳长星冲众人露出狰狞的笑容:然后,我割断了她的喉咙。
她真的死了?张颜骏惊愕地问。
岳长星的笑意更甚:确实如此,她死了。”
那小鬼呢?史泽宇紧随其后。
我们三个人,仲鸿远、宓嘉勋和我,在厨房发现了他。他正在打磨他的弯刀。
是镰刀吗?慕蕊插话。
对,没错。岳长星解释,他还有一把小刀,你知道的。我们在夺刀的过程中,他用这把小刀划伤了我。随后,仲鸿远和宓嘉勋对他连捅数刀,把他弄得像被马蜂蜇过一样,最后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真的死了?
当然。
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你认为我们无法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吗,老大?
史泽宇盯着岳长星,黑帮老大那骇人的蓝眸闪烁着不解的光芒。“那个小鬼恶魔夺走了我们五位兄弟的生命,其中包括脾气火爆的兆立轩。你们三个,你、仲鸿远和矮个子宓嘉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结果了他?”
岳长星摊开双手:“老实说,头儿,我也不清楚。在那个老巫婆死后,小鬼就不再那么吓人了,他变得像只瘦弱的小白鼠。当仲鸿远割断他喉咙时,他甚至还在哭泣。”
史泽宇摇摇头:“这难以置信,小伙子。听起来太简单了。警察没有发现吧?”
岳长星直视着史泽宇:“听着,老大,”他最后说道,“仲鸿远让我立即带你去现场。你到底要不要去看一眼?”
“当然要去。”史泽宇答道,“必须得去。”
“你不能去。”闫承宣插话。
“为什么?”慕蕊好奇地问,“史泽宇希望我拍摄一些现场照片。”
“我才不在乎史泽宇想要什么。”闫承宣坚决地说,“你必须留在这里。”
他们走进二楼的一间密室,拉上了帘子。所有黑帮成员都被留在楼下。闫承宣带着行李箱上楼,开始换上一条灯芯绒长裤和一件毛衣。慕蕊注意到他胸前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你受伤了。”她说道,“你也不应该去。”
“我必须亲自确认顾乐蓉是否真的死了。”
“我也想去看看——”
“不行。”闫承宣穿上羽绒背心,转过身来面对她。“慕蕊——”他伸出宽大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拜托你。你……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慕蕊轻轻地依偎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侧的伤口。她抬起头亲吻他,将脸埋入他的毛衣,轻声说:“你对我来说同样重要,宣宣。”
“我确认无误后会立刻回来。”
“但是那些照片——”
“我会用你的相机拍摄,可以吗?”闫承宣询问。
“好吧。但我总有种——”
“听我说,”闫承宣强调,语气缓慢而坚定,“史泽宇这个人精明得很,他不会做无谓的冒险。”
“你也不要冒不必要的险。”
“放心,我明白。现在我得走了。”闫承宣将她拉近自己。慕蕊紧紧抱住他,似乎暂时忘却了他的伤痛。两人深深吻别。
慕蕊从二楼的窗户目送一行人离去。队伍由岳长星领头,随后是史泽宇,张颜骏,一位名叫汪高爽的高个青年,一名面带阴郁、年长的黑帮成员梁巍然,一对慕蕊未曾谋面的双胞胎少年,以及宓英卓。这位前军医在队伍即将出发时加入。除了岳长星、闫承宣和宓英卓之外,其他人都携带了武器。汪高爽和张颜骏将短筒猎枪藏于宽松外套之下,梁巍然则扛着一把长枪,双胞胎兄弟握着廉价手枪。尽管闫承宣要求史泽宇归还手枪,但黑帮首领只是大笑,装填子弹,将枪塞进了夹克的口袋。离别之际,闫承宣抬头望向慕蕊,挥舞着她的相机。
慕蕊坐在角落里的床垫上,努力抑制泪水,思绪中充斥着各种可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