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承宣抄起相机包,拖着慕蕊朝路沿和排屋门廊逃窜。公交车左转,意图撞击他们,却被门廊阻拦,火花四溅。当右轮碾过失去知觉的金发女子时,车身明显颠簸。慕蕊与闫承宣相互扶持着站稳,公交车在冰面上失控打滑,左转九十度,侧身闯入铁路桥下。他们听到金属摩擦木头的尖锐声响。
快跑! 闫承宣喘息着催促。二人奔向路基,他半蹲着,左臂紧贴身侧,尽力减少动作。
柴油引擎再度轰鸣,一道强光从地下通道斜射而出,公交车后轮空转,找到支撑点后重新启动。一根横木被碾压断裂,车尾部分突出。闫承宣与慕蕊已抵达路基下,开始攀爬布满垃圾、结冰的陡坡。一根生锈的铁丝缠住了闫承宣的脚踝,他重重摔倒。一刹那,车头灯光照亮了他的全身,他低头看到外套被撕裂,鲜血从手臂流到被咬伤的手上。他抬头望向慕蕊,她迅速上前,抓住他的右臂,助他起身。“把手枪给我。”闫承宣说道。
公交车沿着山坡缓缓倒退。“把枪给我。”闫承宣重复。
慕蕊将枪递给他,司机刚好挂上一挡。街上的两具尸体被无情碾压。“走!”闫承宣命令。慕蕊转身,手脚并用地攀爬。他紧跟其后。然而,还未至坡顶,他们便遭遇了铁丝网。
公交车迅速换挡加速,引擎的巨响在砖石建筑间回荡,车头灯光斜照上坡,正巧照亮了攀爬中的闫承宣与慕蕊。那是一段隐蔽的蛇腹式铁丝网,从坡下难以察觉。慕蕊的裤腿被第二圈铁丝网勾住。闫承宣费力地将铁丝从她身上拉开,推她向前。她刚迈出几步,又被勾住。闫承宣转身,在山坡上稳住身形,举起手枪。公交车的长度几乎与路基高度相当。大衣阻碍了他的行动,他脱下大衣,侧身举起手枪,但手臂乏力。
公交车碾过尸体,继续换挡,冲上一段隐蔽的路缘,避免车头深陷冻土,随后开始爬坡。
闫承宣刻意降低枪口,以补偿斜下方射击可能产生的偏移。雪地反射的光线清晰地映出了司机的脸孔,那是一名身穿卡其制服、双眼瞪得滚圆的女性。
意识到慕蕊也无法逃脱对方的追杀,闫承宣心中一狠,扣动了扳机,射出了最后两颗子弹。挡风玻璃前瞬间爆发出两团火光,随即化作一片破碎的白茫茫。他旋即转身,拼尽全力奔跑。当公交车的进气栅猛地撞向他时,他与慕蕊相隔三米。如同被随意抛掷的婴孩,他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左侧身体首当其冲。他感觉到慕蕊靠近,她的脸庞在铁轨上方浮现,眼中满是关切与焦急。
公交车冲至离路基顶端约一米开外,失去了动力,车轮在冰雪中打滑,车头灯光四处乱窜。右后保险杠与人行道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车辆仿佛要头朝下竖立,但车头撞在斜坡上,反弹后形成三十度角,车身摇摇晃晃,险些翻转,最终侧翻在地,轮胎空转不停。
别动。 慕蕊轻声警告,但闫承宣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望向下方,发现手枪仍紧握于右手,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打算将枪放入大衣口袋,却发现大衣与西装外套早已不知所踪,无奈之下,只能将枪挂在腰带上。
慕蕊扶着他站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她低声询问。
闫承宣努力思考,等待警察、消防员和救护车。 他回答,尽管心中清楚这计划并不完美,但疲惫令他无法深思熟虑。
周围更多的联排房屋亮起了灯光,然而无人敢出门探查。闫承宣倚靠在慕蕊身旁,两人在凛冽的寒风中静立许久。天空开始飘洒雪花,但期待的救援并未到来。
下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倾覆的公交车窗户破碎,玻璃碎片四散。至少三个人影从车内爬出,像巨大黑蜘蛛般迅速穿越金属残骸。
两人转身,相互搀扶,沿着铁轨急速逃离。闫承宣曾一度跌倒在铁轨上,耳中充斥着嗡嗡声。慕蕊将他拉起,带着他疾行。隐约间,他听到了追兵的脚步声。
那边! 慕蕊突然喊道,我知道我们在哪了。
闫承宣睁开眼,看见两片空地间矗立着一座古旧的三层建筑,十余扇窗户透出温暖的光芒。闫承宣不慎失足,从陡峭的山坡滚落,右腿被尖锐物体割伤。他挣扎着站起,接着帮助慕蕊起身。一辆短途列车在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门廊上出现了人影,交织着咒骂。闫承宣注意到两名手持霰弹枪的年轻人。他试图摸向手枪,却发现自己无力握住枪柄。慕蕊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急切而充满担忧。闫承宣决定暂时闭上眼睛,以恢复体力,他的身躯无力地垂落,正当他以为自己将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伸展,稳稳地将他揽入了怀中。
1980年12月29日,这天是个周一,整个周一,慕蕊悉心照料着宣宣。他持续高热,意识模糊,间或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梦境对话。前一晚,她蜷缩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缠满绷带的胸膛和左手。有那么一刻,他在梦中伸出了右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
周日晚,当慕蕊搀扶着步履蹒跚的闫承宣走向社区中心的入口时,史泽宇的神情并不见得多么愉快。“你这胖乎乎的朋友是谁?”史泽宇站在台阶最高处质问,张颜骏和汪高爽分立两侧,手中握着被截断的猎枪。
“他是闫承宣,治安官。”慕蕊回答,话一出口便感到懊悔——黑帮分子对公职人员向来无好感。“他受了伤。”
“我明白,甜心。那你为何不送他去医院呢?”史泽宇反问。
“有人在追杀我们,史泽宇。请让我们进去。”慕蕊深知,只要赢得这位年轻黑帮首领的认可,他便会听从她的请求。周末,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社区中心。周六晚间,陆鸿煊和燕铭晨惨遭杀害的消息传来,她正在那里。遵照史泽宇的指示,她随同众人赶往现场,拍摄下那两具被残忍肢解的尸体。随后,她踉跄着躲进暗处,呕吐不止。史泽宇后来告诉她,陆鸿煊被害前正手持顾乐蓉的照片,挨家挨户打听,希望能从那些冷淡的居民口中获得老太太的线索。然而,那张照片并未在他的遗体上找到。这一消息让慕蕊心如刀割。
令人费解的是,警方和媒体对此事置若罔闻。唯一的目击者是惊魂未定的十五岁少年,他向正真的人透露了事件详情。黑帮势力封锁了消息。两具被肢解的尸体被包裹在浴帘中,存放在岳长星租下的地下室冰柜里。陆鸿煊独居于一栋即将废弃的房屋,而燕铭晨与他的酒鬼母亲住在颜伟街,但那位老妇人多半时间都醉得不省人事,短时间内不会想起自己的儿子。
“我们要先解决下手的恶棍,再通知警方和媒体。”周六晚上,史泽宇如此决定,“如果我们立刻报警,他们恐怕不敢露面。”黑帮成员们听从了他的指挥。慕蕊与他们共度至周日下午,一遍遍阐述顾乐蓉所拥有的神秘力量——当然,她保留了一些实情——并听取他们的行动方案。计划相当直接:找到顾乐蓉及其身边的“小鬼”,并将其消灭。
周日晚,雪花漫天飞舞,她站在人行道上,支撑着半昏厥状态的闫承宣,焦急地求助:“我们被人追杀。”
史泽宇轻拂左手,随即岳长星、张颜骏以及一个慕蕊未曾谋面的黑帮分子自门廊跃下,隐没于夜幕之中。“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对你们穷追不舍,亲爱的?”他问道。
“我不清楚,只是一伙人而已。”
“他们是否也如那小鬼一般,被邪灵所操控?”
“确实如此。”
“这又是那位老妇人的杰作?”
“可能吧,我无法确定。但宣宣受了伤,有人正紧追不舍。请让我们进去,拜托了。”慕蕊恳求道。
史泽宇用他那双冷艳的蓝眸凝视着她,随后侧身让开,允许他们进入屋内。闫承宣被安置在地下室的垫子上。慕蕊坚持要叫医生或救护车,然而史泽宇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亲爱的,除非我们找到那位邪恶的老太婆,否则我们不能让外界知道我们的两位同伴已经遇难。我们不能因为你的男友受伤就冒此风险。宓英卓会来处理的。”
宓英卓是宓嘉勋的同父异母兄长,年届三十,沉默寡言,头顶微秃。他曾是军医,虽然只读了两年半的医学院便辍学,但医术精湛。他背着一个装满绷带、注射器和药品的帆布包来到了地下室。“他有两根肋骨骨折。”在检查完闫承宣之后,他说道,“这里有一道很深的划痕,但肋骨断裂并非由此造成。如果刺入点再往下半寸,再深入一寸半,他早就命丧黄泉。他的手明显被人咬过。他可能还遭受了脑震荡,但没有X光片难以判断严重程度。请你们先出去,我需要对他进行治疗。”
宓英卓止住出血,清洗并包扎了伤口最深处,固定了胸腔,然后给闫承宣打了一针,以防左手掌上的几乎穿透性咬伤引发感染。最后,他在闫承宣鼻下打开一个小瓶,治安官闫承宣随即苏醒过来。“这是几根手指?”
“三根。”闫承宣回答,“我现在究竟在哪里?”
他们交谈了几分钟,宓英卓确认闫承宣的脑震荡并不严重,随后再次给他注射,让他重新陷入沉睡。“他会康复的。明天我会再来查看情况。”
慕蕊好奇地询问:“为何你不完成医学院的学业呢?”随即她因自己的唐突而脸颊泛红。
宓英卓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学院里的规矩繁琐,倒不如回到这里自在。记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叫醒他一次。”
史泽宇安排他们在地下室一处由帘子围起的隐蔽角落安歇。慕蕊遵照指示,每九十分钟唤醒闫承宣一次。最后一次是在凌晨四点三十八分,她唤醒了他,而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最近,附近出现了一些可疑人物。”张颜骏透露。
十多名黑帮成员聚集在厨房的餐桌旁,或坐或站,有的晃动双腿,有的倚靠在橱柜与墙壁上。闫承宣直到下午两点才醒来,饥饿难耐。当下午四点作战会议召开时,他仍在用餐——他花钱让一个小弟为他买了快餐。除了史泽宇沉默寡言的女友齐秀美,慕蕊是会议室中唯一的女性。
“什么样的可疑人物?”闫承宣边咀嚼着木须肉边询问。
张颜骏望向史泽宇,得到点头示意后回答:“是些警察,和你一样的。”
“他们穿着制服吗?”闫承宣问,胸部和侧腹缠绕的绷带让他显得有些臃肿。
“没有,”张颜骏答道,“他们是便衣。黑色长裤,防风夹克,脚踏帆布鞋。这些家伙试图装扮得更贴近当地人。真是可笑。”
“他们出现在哪些地方?”
史泽宇接话:“兄弟,他们无处不在。颜伟街两端停放着两辆无标识的厢式货车。距离格林巷和奚鸿巷不远处的小巷里,停着一辆伪装成电话公司车辆的车。从教堂到这里的路上,有十二人分别坐在四辆无标识的轿车内。在奚鸿巷和德容城的一些建筑的二楼,也有人在监视。”
“总共大约有多少人?”闫承宣追问。
“大概四十到五十人左右。”
“他们实行八小时轮班制吗?”
“没错。那些家伙自以为穿上隐形斗篷,大摇大摆地在钦熠街的自助洗衣店附近晃悠。每天准时上下班,就像钢铁公司的员工一样。其中一人还专门负责给他们买甜甜圈。”
“是俎心城的警察吗?”
瘦高的汪高爽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才不是。本地警察蹲点时,他们通常会穿上西装、白袜子,再配上一双大号皮鞋。”
“而且人数太多了。”史泽宇补充,“本地负责凶杀和毒品案件的所有警力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他们应该是联邦缉毒局的。”
“或者联邦调查局的人。”闫承宣一边漫不经心地揉着左侧的太阳穴,一边说道。慕蕊注意到他因疼痛而微微皱眉。
“有道理。”史泽宇眼神变得深邃,沉思片刻。“这确实是个谜。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么多人?我原以为他们是为了追查杀害我们兄弟的凶手。但警察从来不在乎黑人的死活,除非……他们早就在盯紧那个老太婆和她操纵的杀手,对吧?”
“有可能。”慕蕊回应,“但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
“复杂在哪里?”
闫承宣缓缓移至桌子旁边,将包裹着绷带的左手放在桌面上,“还有其他人……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开口道,“其中一个可能就藏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些人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他们内部似乎发生了冲突。”
“哥们儿,我喜欢你的腔调。”张颜骏粗声粗气地模仿起闫承宣缓慢且柔和的语调,“他们内部似乎发生了冲突。”
“我觉得你的方言也很有意思。”闫承宣拖长了声音回应。
张颜骏猛地站起身,面色骤变:“你刚才说什么?”
“安静,张颜骏。”史泽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闭上你的嘴。”随后,他转向闫承宣,“那么,治安官大人,请告诉我……那个隐藏的人,他们和那个老巫婆以及她控制的疯子一样邪恶,对吧?”
“是的。”
史泽宇轻轻叹息。“这就解释得通了。”他从工作服的外套大兜里抽出闫承宣的手枪,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你随身携带的这玩意儿可真够大的,治安官大人。难道没考虑过给它装弹?”
闫承宣没有伸手去取手枪。“我的行李箱里还有子弹。”
“那你的行李箱呢?别告诉我它还在那辆被撞扁的汽车里,因为车早就不见了。”
“史泽宇回巷子去取我的包,”慕蕊插话,“结果发现包已经不见了。不见的除了你的租来的汽车,还有那辆公交车。”
“公交车?”闫承宣惊讶地挑眉,眉头因用力过高而痛得他呲牙咧嘴,双手抱住了脑袋。“公交车也不见了?我们到这里后多久你回去的?”
“大约六个小时。”张颜骏回答。
“你给我们讲了个故事,说你遭到一辆故障公交车的追杀,”史泽宇开口道,“你说你干掉了它。或许它正躺在某个荒野中奄奄一息,治安官先生。”
“六个小时。”闫承宣倚着冰箱,声音低沉,“媒体有没有报道?全国的电视台应该都在播报这条新闻才对。”
“没有任何报道。”慕蕊摇头,“电视上没有,连《俎心询报》的边角新闻也没提。”
“天哪,”闫承宣感叹,“他们背后一定有强大的势力,能迅速清理现场并封锁消息。那辆公交车上至少有……四条人命。”
“他们肯定气得发疯。”汪高爽笑道,“我建议你们在这里期间,最好避免使用任何公共交通。你们杀了他们的公交车,他们现在肯定恨透了你们。”汪高爽笑得几乎从椅子上翻滚下来,乐不可支。
“那你的行李箱呢?”史泽宇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