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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清醒混沌

    唐慕蕊站在他与墙壁之间,双臂垂放两侧,面容松弛,但鲍文康能察觉到她正尽力反抗他的控制,以至于肩部不时轻微颤动。鲍文康微笑着,增强了无形的意志之钳。“来段脱衣舞作为前戏会很有意思,你觉得呢?”他提议道。

    唐慕蕊目光直视前方,缓缓抬起手,逐一解开衬衫的纽扣。她脱下衬衫,任其坠落在地。她穿着一件传统的白色胸罩,这令鲍文康联想到某个人……是谁来着?他忽然记起了两周前与之共度良宵的那位空姐。空姐的肌肤如雪般洁白,而眼前这位女子的皮肤则如夜空般深邃。为何她们都偏好这种缺乏个性、毫无诱惑力的胸罩?

    鲍文康点头示意,慕蕊将手移至身后,解开胸罩的搭扣。胸罩悄然滑落。“就这样。”他低语道,“现在可以——”

    猛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鲍文康扭头一看,只见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庞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遮蔽了走廊的光线。此时此刻,他才猛然记起,自己竟将那把手枪遗忘在了苗友菱的行李箱内。

    就在鲍文康刚刚起身,抬臂准备应对之际,一个重如铁砧的物体猛然砸在他的额头,将他瞬间击倒——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穿过椅背,穿透了柔软的坐垫,最终沉入了仿佛化作木薯淀粉般柔韧的地板,一头栽进了下方早已等候多时的温馨黑暗中。

    ******

    耿鹏飞这孩子似乎天生与洁净无缘,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不断地分泌着脏污。我,顾乐蓉,即便亲自动手洗净了他的指甲,不出一个时辰,它们便又恢复了原本的乌黑。想要让他身上的衣物保持清洁,简直就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役。

    圣诞节那日,我们得以歇息。唐曼彤忙于烹饪佳肴,将经典的节日音乐回荡在老旧的留声机上,同时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待洗衣物。而我,则沉浸在对《圣经》篇章的阅读与深思中。那一整天,宁静而祥和。偶有几次,唐曼彤的手指会不自觉地伸向电视机的开关——在遇见我之前,她每日会消磨六至八小时于电视屏幕前——然而,正是我们的相处之道,使她转而寻觅其他更为有益的活动。初至唐曼彤居所的那一周,我也曾迷失在电视节目的海洋中数小时之久。某个夜晚,晚间十一点的新闻播报中,短暂提及了“帛弘城凶杀案”的最新进展。“州警仍在搜寻那位失踪的女子。”主播如此说道。自那一刻起,我便决意不再于唐曼彤家中观看电视。

    圣诞节后的第二个周六,我和唐曼彤一同外出采购。她拥有一辆绿色轿车,其正面设计让人联想到一条惊慌失措的鱼。唐曼彤开车过于小心翼翼,以至于我们迟迟未能离开德容城,无奈之下,我只得让她将车停靠路边,由耿鹏飞接手驾驶。在她的引导下,我们驶离俎心城,抵达了一座奢华的购物中心。我们在那里度过了数小时,我选购了几套精致的服装,尽管它们皆不及我在弭锐城机场遗失的那些。其中有一件标价三百元的大衣,深邃的蓝色搭配象牙白纽扣,穿上后倍感舒适,我坚信它足以抵御北地凛冽的寒冬。唐曼彤乐于为我添置这些衣物,我自然不愿剥夺她这份欢愉。

    那一晚,我归返赛星公寓,烛火映照下,穿梭于各室之间,唯独影子随行,墙内似有低语相伴,此情此景,别有一番滋味。午后时光,唐曼彤于购物广场内一家体育用品店购置了两杆霰弹枪。面对她的是位年轻店员,顶着一缕油亮金发,脚踏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得知这位长者欲为己子选购枪械,纯真的母爱令他动容。他建议了两款高档的泵动霰弹枪。唐曼彤遂将两者悉数购入,并为每枪备下六盒弹药。此刻,正当我手持烛台,漫步于赛星公寓诸室之际,耿鹏飞正于厨房幽暗处,细致擦拭着新得的武器。

    我从未驾驭过如耿鹏飞这般之人。先前,我将他的心智喻为密林,而今,我愈发确信这一比拟恰如其分。他残存意识中的画面,几乎无一例外地关联着暴力、死亡与毁灭。我目睹了其家族遭遇灭顶之灾的情景——母亲倒毙于厨房,父亲陈尸于床榻,姐姐横死于洗衣间瓷砖之上——我无法断定,此乃真实经历抑或是虚幻臆想。耿鹏飞自身,或许亦不明所以。对此,我未曾询问,纵然追问,亦难获解答。

    操纵耿鹏飞,犹如驯服野马,唯有适时放手,方能达致所愿。他矮小身躯内蕴藏的,是难以言喻的巨大力量,仿佛血液中恒常涌动着肾上腺素,一旦激发,即刻化身超凡存在。受其激情感染,我竟觉自身日益焕发青春,相信待我重返同方国南疆故里之时——料想就在下月——将以焕然一新的面貌示人,连竹思楠亦将惊诧莫名。

    自圣诞前夕迄今,唯一憾事在于,关于竹思楠的恶梦依旧萦绕。梦境内容大抵雷同:竹思楠睁眼凝视;其面容如面具般苍白,额头中央嵌着一枚钱币大小的窟窿;竹思楠自棺椁中坐起,露出泛黄獠牙,蓝眸自眼眶脱出,下方簇拥着一群蠕动的蛆虫。我不愿再被此类梦境纠缠。周六的夜晚,我让唐曼彤留守在赛星公寓底层,而我,则隐匿于育儿室内,躺在折叠床上,耳畔的低语如催眠曲,引领我步入梦乡。

    耿鹏飞悄然潜入地道,这体验仿若诞生一般:狭长的通道,粗糙的壁面压迫而来,土腥味浓烈,仿佛鲜血的气息,最终抵达尽头的小孔,迎接他的,是宁静夜晚中突如其来的光明与声响。他悄无声息地穿越昏暗巷弄,跃过围栏,跨过空旷地带,融入另一街区的阴翳。霰弹枪暂留于赛星公寓的厨房,他仅携带着一柄短柄镰刀和一把匕首,简装前行。

    可以预见,夏日炎炎,这条街道将充斥着黑人的身影——臃肿的妇人坐在门廊,絮絮叨叨如狒狒,或呆滞地注视着衣衫褴褛的孩子嬉戏;慵懒的男子游荡于酒肆与街角,无所事事,生活缺乏目标与经济来源。但今夜,冬日的寒风中,街道一片寂静,小屋的窗棂未透出半点光亮,排屋的前门紧闭。耿鹏飞,化身为无形的暗影,从巷道至马路,由马路至荒地,再从荒地至破落庭院,自由穿梭,不留痕迹。

    两天前的夜里,他尾随一伙帮派分子,直至一栋古旧豪宅,周围荒地环绕,不远处,高架铁路贯穿贫民窟,犹如一道扭曲的长城。耿鹏飞伏于一辆报废车辆旁的杂草中,静观其变。光影在亮灯的窗前舞动,宛如卡通角色在表演闹剧。最终,五人离屋而出。尽管视线模糊,辨识不易,但这无关宏旨。他们步入铁路旁的狭窄小径,耿鹏飞随即紧跟其后。夜色掩护下,他行动自如,无声的追踪令我心跳加速。耿鹏飞的双眼,在近乎漆黑的环境中,依然如白昼般洞察一切。我犹如寄身于一头健硕敏捷的大型猫科动物——一头饥肠辘辘、伺机而动的猛兽。

    那群人中有两位女性。察觉他们停下脚步,耿鹏飞亦随之驻足。他屏息凝神,捕捉着空气中雄性特有的气息。众所周知,男性黑人情绪易激动,接近发情的雌性时,便会如公鹿般狂躁。显然,那两位女性正处于周期之内。耿鹏飞目送他们在铁路阴影下亲昵,另一位少年在一旁守候,等待轮到自己。耿鹏飞浑身紧绷,但我令他转移视线,直到少年们宣泄完毕,女子们欢笑尖叫——如同饱餐后的街猫,纯真且无知——踏上归途。此时,我解除了对耿鹏飞的控制。

    当他们抵达颜伟街末端,临近废弃鞋厂的转弯处,耿鹏飞出手了。镰刀深深刺入首个青年腹部,直抵脊骨。他并未抽回武器,转而挥舞匕首,直指第二名少年。第三位见状,仓皇逃离。

    过去,我常流连于电影院——那是电影尚未沦落为今日这般低俗、浅薄的时代。我尤其喜爱观赏黑人仆役受惊的场景。回忆起童年,电影中,黑童因见到披覆白床单的人形而恐惧万分,我曾笑得前仰后合。我还记得与竹思楠、苏俊贤一同坐在睿达城廉价影院,观看无声老片,男主角那呆傻的模样总能引来阵阵笑声。影片中,黑人助手在鬼屋中吓得魂飞魄散,我乐不可支。耿鹏飞击杀的第二位少年,体态壮硕,面色苍白,眼珠凸出,一手捂住大张的嘴巴,双膝紧并,双脚外撇。当耿鹏飞以匕首施暴时,我无法抑制,在赛星公寓育儿室的宁静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第三位少年得以逃脱。耿鹏飞欲追赶,如同奋力挣脱链锁的猎犬,但我紧紧握住缰绳。黑人熟悉街区,而耿鹏飞擅长隐匿与突袭。我深知这场游戏的危险,不愿在他身上耗费的心血付诸东流。但在将他召回之前,我允许他在倒下的二人身上尽情宣泄。时间并不久长,深藏于他脑海深处的野性渴望得到了满足。

    他剥下第二位少年的夹克,一张照片从中掉落。耿鹏飞未曾注意,但我令他放下镰刀,拾起那张照片。那是覃华清与我的合影。我猛然坐起身,身处赛星公寓育儿室的床榻之上。

    耿鹏飞迅速折返。我们在厨房相遇,我从他沾满污渍的手指间接过照片。影像模糊不清,明显是从更大尺寸的照片中裁剪并放大所得,但毋庸置疑,照片上的男女正是覃华清与我。我立即推测,这必是席先生所摄。多年以来,我屡次遇见那位可怜的矮个男子,手持他那小巧的相机,为他的家庭拍摄照片。我以为我已采取足够措施,以防被摄入镜头,然而,百密终有一疏。我端坐于赛星公寓清冷的砖砌厨房内,烛光摇曳。这张照片怎会落入一名年轻黑人之手?显然,有人正对我展开搜寻。此人是谁?警方?他们如何得知我身处俎心城?莫非是竹思楠?这一切都令人费解。

    我安排耿鹏飞在唐曼彤购置的巨大浴缸中沐浴。唐曼彤搬来一台煤油取暖器,但那晚异常寒冷,耿鹏飞沐浴时,皮肤表面蒸腾起缕缕白雾。稍后,我亲自为他清洗头发。多么温馨的场景——两位尊贵的阿姨为刚从战场归来的英勇侄子洗涤,烛光映照,我们的身影高大,映衬于粗糙墙面。

    耿鹏飞,亲爱的。 我轻抚他的长发,涂抹洗发露,柔声细语道,我们必须查明照片的来历。不是今夜,亲爱的。你的杰作曝光后,街道将陷入混乱。但要迅速行动。一旦查出是谁将照片交予那位黑人少年,你便将此人带来见我。

    ******

    1980年12月27日,武建柏困于冰冷的金属牢笼,思绪飘忽于过往与现实之间。寒风使他瑟瑟发抖,他将膝盖紧紧抱于胸前以求温暖。他竭力回想在叔父农庄度过的那个春日清晨。那日,阳光如金线般轻抚着垂柳的嫩枝,一片洁白的雏菊在石砌谷仓后方绽放,生机盎然。此刻,武建柏饱受痛苦折磨。左肩与左臂的疼痛持续不断,头部昏沉,指尖仿佛遭受针刺,右臂因频繁注射而失去知觉。在武建柏眼中,疼痛成为他唯一的慰藉与指引。在药物引起的恍惚状态中,疼痛犹如明灯,照亮前行的方向。时间的概念对他而言变得模糊不清。虽然他意识到这一点,却无力改变。记忆中的片段依旧清晰,至少直到参议员办公大楼爆炸之前都是如此,然而,他无法将这些记忆按时间顺序拼凑完整。一瞬之间,他躺在冰凉的不锈钢囚室内,凝视着嵌入式床铺、空调出风口的格栅、不锈钢长凳与马桶,以及那扇可缩入墙内的金属门;下一刻,他蜷缩在寒风凛冽的稻草堆中,感受着鹤轩国夜晚的刺骨寒风透过破损的窗户侵袭而来,心中清楚上校与士兵即将前来逮捕自己。

    疼痛,成了他唯一的航标。爆炸后的最初几天,他仅有的清醒时刻,全由疼痛唤醒。当医生接合断骨时,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身着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无菌的环境——这一切表明他可能身处手术室或是康复病房。随后,他被匆匆转移至一条白色走廊,最终抵达冰冷的不锈钢囚室。身边的人换成了西装革履的男子,身份牌五彩斑斓地挂在衣袋或翻领上。他感到针头一次次刺入皮肤,随之而来的是混乱且支离破碎的梦境。

    在初次审讯期间,疼痛再次成为他身体的主宰。审讯者共有两人,一位秃顶矮小,另一位则是金发短发。秃顶者手持金属棒敲击武建柏的肩部,令他痛呼出声,泪如雨下,但武建柏并未抗拒这份疼痛——他渴望它能驱散笼罩心头的迷雾。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秃顶者质问。

    “不知道。”武建柏答道。

    “你外甥向你透露了什么?”

    “一无所获。”

    “你还向谁提及了苏俊贤等人的情况?”

    “无人知晓。”

    之后,抑或是之前,武建柏难以分辨,疼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注射药物带来的愉悦感与迷醉。

    “你可知晓我的姓名?”对方再度询问。

    “邬鸿德,联邦调查局特助局长。”武建柏答道。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审讯者追问。

    “伊康盛。”武建柏坦白。

    “伊康盛还透露了哪些信息给你?”对方步步紧逼。

    武建柏逐一回忆起与伊康盛交谈的每一个细节,毫无保留地重述。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苏俊贤的事情?”审讯者继续追问。

    “治安官,还有那位少女。”武建柏提到了闫承宣与慕蕊。

    “把你所了解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审讯者命令道。

    武建柏将自己掌握的全部信息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在这段被审讯的日子里,武建柏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梦境与现实交错,真假难辨。每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总是那间冰冷的不锈钢囚室。嵌入墙壁的简易床,小巧而无冲水装置的马桶,定时自动冲洗。当他入睡时,饭菜会被放置在不锈钢托盘上悄悄送入。醒来后,他坐在同一材质的长椅上用餐,将托盘留在原处,待下一次苏醒时,托盘已不翼而飞。时不时会有身着白衣的人员进入,给他注射药物,或带领他穿过白色走廊,进入一间正对面装有镜子的小房间。在这里,要么是邬鸿德,要么是某位身着灰衣的人进行审问。一旦他拒绝回答,便会被再次注射。随后,他会陷入混乱的梦境,内心强烈渴望与这些人建立友谊,愿意倾诉他们想要了解的一切。偶尔,他感觉到有人,或许是邬鸿德,试图潜入他的意识深处,那种四十年前被他人窥探内心的恐惧再次浮现。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多数时候,是那些针剂迫使他说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