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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寂静街头

    当闫承宣到达时,果然在制服的衣襟上别着一朵玫瑰。两人一同走向顾乐蓉家的大门,他做了一个戏剧性的手势,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她。

    “为何我要接受这份礼物?”慕蕊询问,轻嗅着那朵淡粉色的花朵。

    “因为你即将投身于一项耗时、令人沮丧、极有可能徒劳无功的调查,而这可能是你唯一的奖赏。”闫承宣说道,随即从钥匙串中找出一把沉重的古董钥匙,打开了宅邸的大门。

    “我们是要再次搜查顾乐蓉的住宅吗?”慕蕊问道。她并不情愿再次踏入这个地方,脑海中回荡着五天前随武建柏进入那栋房子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闫承宣否定了她的猜测,带领她穿过庭院,来到另一侧的一栋砖砌小屋前。他从钥匙串中取出另一把钥匙,打开了雕花木门。“在丈夫和孙女遇害后,席夫人搬到了城市的西区,住进了女儿家中。我获得了这串钥匙的使用权。”

    室内光线幽暗,浸油的木板地板和复古的家具布置,但这里并没有顾乐蓉家那股霉味和死寂之感。两人走上二楼,闫承宣打开了一个小房间的台灯,里面摆放着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以及墙上挂着的几幅赛马版画。“这是席长岳的书房。”闫承宣介绍道。治安官轻抚着一本集邮册,缓缓翻动着硬质封面,拿起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这位可怜的老人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他在邮局工作了三十六年,近九年在码头担任安保人员,却遭遇了如此不幸……”闫承宣摇了摇头,“席夫人告诉我们,直到三年前,席长岳一直热衷于摄影,但顾乐蓉从不允许他为自己拍照——这位老太太坚决避免出现在镜头下——不过,席长岳留下了很多胶卷,席夫人不确定,席长岳是否在不经意间拍摄到了顾乐蓉。”

    “所以你请我来是为了检查这些底片,看看其中是否有她的影像。”慕蕊确认道,“我很乐意效劳,尽管我从未亲眼见过顾乐蓉。”

    “没错。”闫承宣点头,“我会向你复述通缉令上关于她的外貌描述。你只需留意底片上出现的任何接近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即可。”他停顿了一下,“你们父女有用于浏览底片的专业设备吗?比如看片台之类的?”

    “我们摄影工作室里确实有一个。”慕蕊答道,“一个长达一米半的大看片台。不过,用幻灯机可能更方便吧?”

    “使用看片台效率更高。”闫承宣解释,同时打开了柜子门。

    “天哪。”慕蕊惊叹。

    这个柜子十分宽敞,内部是一排排精心制作的架子。左边的架子上放着书籍和标有“邮票”字样的盒子,而后面的区域和右边,则是从地板延伸至天花板的密集书架,上面堆满了敞开的长形盒子,里面装满了黄色的幻灯片盒。慕蕊震惊不已,望着闫承宣说:“这里有成千上万张胶片,”她估计,“恐怕不止几千,而是数万张。”

    闫承宣举起了双手,掌心朝上,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我确实说过这项工作需要志愿者。原本我打算让我的助手来处理,但我手下唯一有空闲的邝兴贤是个不太聪明的人——他人很好,但脑子不太灵光——我担心他难以胜任这种细致的工作。”

    “嗯,”慕蕊说,“那么你应该庆幸找到了帛弘城最优秀的底片检查员。”

    闫承宣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行了。”慕蕊说,“反正我目前无事可做。我父亲的律师正在与连锁摄影店接洽,试图转让店铺的经营权,或者直接卖掉整栋房子,但工作室暂时还是归我使用。好吧,咱们开工吧。”

    “我来帮你把这些盒子搬到车上去。”闫承宣主动提出。

    “真是太感谢了。”慕蕊感激地说,再次轻嗅了一下手中的玫瑰,深吸了一口气。

    胶片的数量惊人,足足有数千张,而且每一张都显得极为业余,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慕蕊深知,拍摄一张好照片的难度有多大。九岁时,父亲送给她一台廉价的手动相机,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之后的许多年里,她都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摄影技巧,以期获得父亲的认可。然而,天哪,一个有着二三十年摄影历史的人,怎么可能连一两张像样的作品都没有呢?

    然而,席长岳成功做到了。他的镜头捕捉了家庭日常、假日时光、家人欢聚、住宅与船只、宛如住宅般宏伟的船只、特定场合、节庆时刻——每年席家的圣诞树都映入慕蕊的眼帘——以及平凡生活的瞬间,然而每一帧画面的构图要么是随意抓拍,要么质量更差。尽管席长岳投身摄影数十年,但他似乎从未领悟基本的摄影技巧:比如避免直射阳光、防止人物因强光眯眼、确保背景物体不致于看起来像额外的耳朵或老式的卷发,以及避免地平线倾斜、不让被摄者显得僵硬、不过分依赖距离遥远的静物、恰当使用闪光灯、不在不适宜的距离使用闪光灯、以及在拍摄肖像时不把主体拍得过于完整。

    但正是这最后一种业余摄影师的通病,让慕蕊注意到了顾乐蓉的存在。

    当夜晚七点刚过,闫承宣携带着外卖抵达工作室时,他们站在阅片台旁享用晚餐。慕蕊指向一叠看似可疑的胶片,说道:“我认为这些照片里的老太太不可能是顾乐蓉,因为她们明显是在摆姿势,而且大多数不符合年龄要求。席先生在他的收纳盒上标注了拍摄年代。”

    “确实如此。”闫承宣附和,一边手持胶片在阅片台上浏览,“没有一张与描述相符。发型不对。席夫人提到,顾乐蓉的发型始终保持着六十年代末的特色,短而卷曲,略带蓝色。与你现在差不多。”

    “多谢夸奖。”慕蕊微笑着放下装有糖醋排骨的白色盒子,解开另一个黄色收纳盒的橡皮筋。她开始逐个取出胶片并排列整齐。“阅毕后,还得把这些成捆的胶片归位。”她解释道,“你觉得席夫人会看这些吗?”

    “大概率不会。”闫承宣回应,“席夫人透露,席长岳之所以最终停止摄影,原因之一是他对这些胶片毫无兴趣。”

    “我猜不出他为何对此不感兴趣。”慕蕊说着,取出了席先生为儿子儿媳拍摄的第三百批照片——大部分胶片都有标签——夫妇俩站在庭院中,面对耀眼的阳光眯起了眼,怀中抱着同样眯眼的婴儿,三岁的惜珊则拽着母亲的迷你裙,同样眯着眼睛。“等等!”慕蕊惊呼。

    听到慕蕊突然激动的声音,闫承宣放下手中的其他胶片,探身询问:“怎么了?”

    慕蕊用食指指向第十张胶片。“看那里,看到了吗?那两个人。那个高个子男子没头发,难道他不是……他叫什么来着?”

    “覃华清,”闫承宣回答,“也称作雷宏盛。没错,就是他。那么穿蓬松裙、留着蓝色短卷发的女人就是……呵呵,你好呀,顾乐蓉。”二人紧紧相依,共同用放大镜仔细审视着照片。

    “她没意识到这家人在拍照。”慕蕊低声说道。

    “嗯。”闫承宣同意道,“不知道为何。”

    鉴于这家人合照的频率,慕蕊推测道,我估计席先生可能有两百天的时间,每年都在同一地点安排他们拍照,以至于顾乐蓉或许已将他们视为庭院中的雕塑了。

    确实如此。闫承宣露出微笑,话说回来,这些胶片冲洗后的效果清晰吗?尤其是顾乐蓉的部分?

    应该是的。慕蕊以截然不同的语气答道,他似乎使用的是日光型胶卷,这种胶卷具有高分辨率,即使放大数倍也不会失真。在这里、这里和这里裁切,就能获得一张清晰的四分之三侧脸照片。

    太好了!闫承宣赞叹道,你干得漂亮。下一步……嘿,你怎么了?

    慕蕊抬头望向治安官,她紧握着自己的上臂,试图抑制住颤抖,但徒劳无功。她看起来并不像有七八十岁。她说道。

    闫承宣再次审视底片。这张照片拍摄于……让我看看……大约五年前。不过你说得对。她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但是,根据法庭文件显示,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起,这座房子就属于她所有了。不过,令你感到战栗的并不是这一点,对吧?

    是的。慕蕊回答,我翻看了无数张幼年惜珊的照片,几乎忘记了这孩子早已离世……还有她的祖父,也就是拍摄这些照片的人,也已经去世。

    闫承宣点头,凝视着埋首于底片中的慕蕊。他抬起左手,欲伸向她的肩膀,却最终放下。慕蕊并未察觉这一动作,她身体前倾得更低了。

    这很可能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她低语,这个外表普通的小老太太,就像一只表面无害的黑寡妇蜘蛛,一旦猎物落入她精心编织的网中,便会立刻丧命。当她主动出击时,手段更是残忍无情,我的父亲就是她的牺牲品。慕蕊关闭了阅片台的灯光,将胶片递给闫承宣,给你。我会在明天上午继续检查剩余的胶片,看看是否还有新的发现。你负责冲洗胶片,将其放入搜查令、备忘录或是通缉告示中。

    闫承宣点头应允,小心地拿起胶片,手臂笔直,仿佛手中托着一只活生生的毒蜘蛛。

    慕蕊将车停在顾乐蓉住所对面,像往常一样注视着那幢旧宅,正准备驶向他处,打算邀请闫承宣共进晚餐。然而,她突然间停下了动作。她将车驶入公园,熄灭引擎。她颤抖着举起相机,通过取景器观察,将镜头安置在半开的驾驶座侧车窗上,以稳定视角。

    顾乐蓉家的灯光亮起。在二楼。并非靠近街道的房间,但由于光线溢出至二楼的走廊,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出光芒。慕蕊连续三个晚上途经此处,但未曾见到室内有光亮。

    她放下相机,深吸一口气,心跳开始加速,失去了规律。不会是那个老太太吧?十几个州的警方与联邦调查局都在追捕她,她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回家打扫卫生?

    绝对不可能是她吗?慕蕊心想,这几乎不可能。一定有更合理的解释。或许是闫承宣或其他调查人员在里面工作。凶案组的警察出现于此并不奇怪。闫承宣曾提到,他们正考虑将老太太的私人物品封存,直至案件听证和调查结束。这背后可能有一百种合理的原因。

    然而,灯光突然熄灭了。慕蕊猛地一惊,仿佛有人触摸了她的颈背。她拾起掉落的相机,再次将镜头对准二楼的窗户。白色百叶窗间的微光已然消失。

    慕蕊谨慎地将相机置于副驾驶座位上,倚靠在座椅上,做了几个深呼吸。她从中央控制台上拿起手提包,放在膝上。在凝视着漆黑一片的房屋正面的同时,她从包中摸索出一把自动手枪,随即把包放回原位。她将小巧的手枪枪管搁置在方向盘底部的弧形处,手掌的重量自然地解除了握把上的保险。还有一个保险装置,但她无法在一秒钟之内解除。周二晚上,闫承宣带她去了私人射击场,教会了她如何装弹、持枪和射击。如今,弹匣中装满了七发子弹,弹匣指示器呈现鲜艳的红色。

    慕蕊思绪纷飞,如同迷宫中寻找出路的老鼠。她该如何行动?为何要鲁莽行事?过去这里曾有窃贼光顾——武建柏也曾偷偷潜入——武建柏究竟去了哪里?难道这次又是他?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慕蕊否定。那会是谁呢?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胶片上顾乐蓉和覃华清的形象。不,覃华清已经不在人世。顾乐蓉也可能已逝。那会是谁呢?

    她紧握着手枪的握把,小心避免碰到扳机,视线紧盯着黑暗中的房屋。她的呼吸虽急促,却并未紊乱。快离开这里,给闫承宣打电话。但打哪个号码?办公室的,还是家里的?任选其一即可。即便是他的副手接听也没关系。现在是平安夜的七点钟。治安官办公室或警局的响应速度如何?最近的电话亭在何处?慕蕊努力回忆,却只记得先前路过的熄灯商店与餐馆。开车前往县政府大楼或闫承宣家中吧。仅需十分钟车程。不论屋内何人,十分钟后他们应该都会离开。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慕蕊明白,她不能擅自闯入房屋。上次贸然进入已是愚蠢之举。愤怒与悲伤遮蔽了她的理智,让她一时冲动。若今晚再度擅闯,无论手中是否有枪,都是极端不明智的行为。

    在年幼的岁月里,慕蕊总爱在周五或周六的夜晚熬夜观看恐怖电影。父亲会允许她铺开折叠床,以便电影结束后可以直接入睡,然而往往影片尚未结束,她便已沉入梦乡。偶尔,父亲会陪伴她一同观看——父亲身着蓝白条纹的睡衣,而她则穿着法兰绒睡袍——两人蜷缩在沙发之上,边品尝爆米花边调侃着剧情中的荒谬之处。他们一致认同,绝不怜悯那些愚蠢的女主角。那些穿着蕾丝睡衣的女主角,即便被反复告诫,依然会开启那扇位于昏暗长廊尽头的神秘之门。然而,一旦所有人在星期五夜晚目睹女主角打开那扇门,慕蕊与父亲便会瞬间转变立场,为门后潜伏的邪恶力量加油助威。慕蕊的父亲常常用这句话总结这些女主角的行为:“愚蠢的人终将自食其果。”

    慕蕊推开汽车门,步入寂静的街头。右手紧握的自动手枪带来一种异样的沉重感。她伫立片刻,凝视着两座沉浸在黑暗中的房屋与相邻的庭院。街灯在三十米外散发着光芒,照亮了地面的砖石,驱逐了树荫下的幽暗。她只是想去门口查看一番,她心想。倘若见到有人出现,她只需转身逃离。前门微微敞开。她左手触摸着冰冷的金属,目光投向漆黑的窗户。肾上腺素的激增使她的心脏猛烈跳动,敲击着胸腔,却也赋予她一种强健、轻盈、敏捷的感觉。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把真实的武器。按照闫承宣教导的方式,她解除了手枪的安全装置。她只会出于自卫而开枪,无论遭遇何种形式的攻击,她都将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她明白,此刻应当返回车内,远离此地,给闫承宣拨打电话。然而,她却推开了院门,踏入了庭院。

    她站在一座庞大的古老喷泉所投下的阴影中,注视着顾乐蓉住所的窗户与前门。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正鼓足勇气触摸那幢鬼屋的入口。不久前,那扇窗户中尚有灯火闪烁。如果真有人造访,他们可能已经从后门离去,正如她与武建柏当初所做。他们绝不会从正对人行道的前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无论如何,她已经走得足够远了。是时候返回车中,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