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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扭曲心理

    武建柏感到疲惫。他清楚,这份疲惫不仅仅源自缺乏睡眠和肾上腺素的过度释放。它的根源可以追溯至晨涛集中营,多年来,这种疲惫就像隐痛的骨伤,时隐时现。就像手臂内侧的纹身,这种疲惫将伴随他直至生命的终点。武建柏再次摇头,摘下眼镜,揉搓鼻梁。振作些,老伙计,他心想。消极情绪是令人厌烦的。他回想起在彦昌国伊安宜的农场,远离果园与田野,那片九亩的土地,以及不久前他与伊安宜和武梦竹在那里共度的野餐时光。伊安宜与武梦竹的双胞胎儿子伊康盛和伊建茗才七岁,围绕着大人们玩着牛仔的游戏。虽然那片土地如今已是废墟与沟壑,但两千年前,瞿博城军团曾在此追击过彦昌国的游击队员。

    伊康盛,武建柏思索。周六下午,他与这孩子约定在鹤骞城相见。想到又将把家人卷入这场噩梦,他的胃不禁一阵抽搐。他知道多少呢?武建柏思考着。我该如何才能避免让他也陷入这一切?

    那对父母携女走出诊所,老医师尾随其后,与男子握手告别,随即一家人离去。武建柏注意到雨势已止。闫承宣与唐慕蕊也从诊所走出,与老医师简短交流后,步伐轻盈地向巡逻车走来。

    胖治安官挤进驾驶座,年轻女子则坐在后座,武建柏问道:“情况如何?”

    “状况如何?”闫承宣摘下帽子,用一方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随后摇下车窗。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令武建柏精神为之一振。闫承宣转头望向慕蕊,示意她开口。

    慕蕊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尽管她看上去有些震惊且略显不适,但声音依旧清晰有力。“雷新曦医师的诊所有一个与诊疗室相邻的观察室,”她开始讲述,“二者之间隔着一面单向透视玻璃。玲玲的父母可以在观察室内目睹整个诊疗过程。当闫承宣治安官介绍我时,称我是他的助手。”

    “在这次调查中,你的确是。”闫承宣补充道,“不过按照程序,只有在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的情况下,我才有权任命下属。否则,你早就应该是唐副治安官了。”

    慕蕊轻笑了一下:“玲玲的父母没有反对我们的旁听。雷新曦医师使用了一个类似节拍器、能够发光的小器具来催眠小女孩——”

    “很好,”武建柏接口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急躁情绪,“那孩子说了些什么?”

    慕蕊的眼神变得遥远,显然在努力回忆现场的情景。“医师让女孩回想那天,也就是上周六的具体经过。催眠前,玲玲的表情呆滞,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但被催眠后,她立刻变得活跃起来,脸上焕发出光彩。她正与她的朋友惜珊交谈——也就是那位遇害的女孩。”

    “嗯。”武建柏应声,这一次没有流露出不耐烦。

    “她们在席夫人的客厅里嬉戏。惜珊的妹妹在另一个房间里看电视。突然间,惜珊放下手中的芭比娃娃,冲出了房间——穿过庭院,跑到了顾乐蓉家。玲玲在后面呼唤她……站在庭院里大声呼喊……”慕蕊的声音开始颤抖,“然后,玲玲就陷入了沉默,表情再次变得木然。她说她只能说这么多了。”

    “她还处于催眠状态吗?”武建柏询问。

    “是的,她仍然被催眠,但无法继续讲述后续的事情。”闫承宣回答,“雷新曦医师尝试了各种方法来引导她。然而,她的眼神空洞,坚持说只能讲到这里。”

    “就这样?”武建柏有些惊讶。

    “并非如此。”慕蕊回应。她凝视着车窗外被雨水洗净的街道,随后转头注视着武建柏,嘴角紧抿。

    “然后,雷新曦医师说:‘你将进入庭院对面的房屋,告诉我们你是谁。’这一次,玲玲没有丝毫迟疑,用一种苍老沙哑、完全不像她本人的声音回答:‘我是。’”

    武建柏闻言,心中不禁一震。这超乎寻常的现象似乎揭示了某种深层的秘密,一个与案件紧密相关的关键线索。他意识到,或许通过玲玲的口,他们能触及到事件的核心,揭开真相的面纱。但同时,他也明白,要解决这一谜团,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且充满未知。

    武建柏挺直腰板,一股寒意自脊椎蔓延开来,令他浑身一凛。

    “随后,雷新曦医师询问顾乐蓉——也就是被催眠后的玲玲——能否透露更多的细节。”慕蕊缓缓道,“玲玲的面容瞬间苍老,仿佛岁月在瞬间刻蚀。她用一种不属于孩子的嗓音说:‘我来了,竹思楠。’这句话她反复吟诵,音量逐渐升高,最终化作了尖锐的喊叫:‘我来了,竹思楠!’”

    “天哪。”武建柏低语,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

    “雷新曦医师也被这一幕惊吓到了。”慕蕊接着说,“他尽力安抚女孩,让她从催眠状态中解脱出来,并保证她醒来后心情会好些,精神也能恢复。可是,女孩醒来后却满脸愁容,她哭诉着胳膊疼痛。据她母亲说,这是自那晚发现她以来,她第一次抱怨身体不适。”

    “玲玲的父母对雷新曦医师的处理方式有什么看法?”武建柏询问。

    “他们显得相当焦虑。”慕蕊回答,“在玲玲尖叫的时候,她的母亲离开了观察室,陪伴在女儿身旁。但当催眠结束后,他们似乎都感到一丝宽慰。玲玲的父亲对雷新曦医师说,女孩能够感觉到疼痛,甚至哭泣,这比上周那种恍惚的状态要好得多。”

    “那么雷新曦医师又是怎么说的呢?”武建柏追问。

    闫承宣将手臂搁在椅背上,说道:“医生认为这可能是‘精神创伤导致的替代性体验’。”他解释道,“他建议他们去俊弼城找一位专门治疗儿童的精神科医生,这位医生是他的熟人。然后他们讨论了保险问题,研究保险能报销多少治疗费用。”

    武建柏默默点头,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窗外,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金色的光芒洒落在树木、草地和挂满水珠的灌木丛上。武建柏深呼吸,吸入一口带着青草香的新鲜空气,提醒自己此刻正是十二月。他仿佛置身于时空之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向着未知的领域飘荡。

    “我提议我们先去用餐,边吃边谈。”闫承宣打破了沉默,“教授,你不是明天一大早就得飞回鹤骞城吗?”

    “没错。”武建柏应道。

    “那我们出发吧。”闫承宣提议,“这顿饭算我的。”

    他们来到了老城区蕴藉街上的一家高端海鲜餐厅。虽然外面排起了长队,但餐厅经理一眼认出闫承宣,迅速将他们领进了一个侧厅,奇迹般地找到了一张空桌。厅内座无虚席,他们只得聊些轻松的话题:浩宕城的气候、帛弘城的天气、摄影艺术、乐康国的人质危机、帛弘城与浩宕城的政治局势、昌勋国的政坛动态。对于近期全国大选的结果,大家都不甚满意。享用完餐后咖啡,他们返回到闫承宣的车内,披上毛衣和雨衣,沿着古老的炮台堤岸漫步。

    夜风凉爽宜人。最后一抹云彩也已消散。尽管城市中的灯光喧嚣,但冬日的星空依然清晰可辨。港口东侧路灯照亮了街道。一艘小船闪烁着绿红两色的航行灯,沿着近岸航道的浮标,驶向西方。在武建柏、慕蕊和闫承宣的身后,数十幢古老宅邸的高窗透出温暖的橙黄光晕。一丝云朵已经消散。尽管城市存在光污染,但冬季的星座依然清晰可见。港口东侧芒街灯亮着。一条小船闪着绿色和红色的航行灯,沿着近岸内航线的浮标,经过尖岬向西驶去。武建柏、慕蕊和闫承宣背后,数十座古老宅邸的高大窗户中透露出橙色和黄色的光。

    他们漫步至古老的炮台堤岸,下方三米处,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闫承宣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无人,压低声音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教授?”

    “好问题。”武建柏答道,“你有何高见?”

    “周六下午,你在鹤骞城的会面,是否与我们……正在探讨的事件相关?”慕蕊好奇地问。

    “极有可能。”武建柏坦承,“确切程度如何,只有等到会面之后才能知晓。我暂时不便透露太多细节,因为这涉及到……我个人的家庭。”

    “那么跟踪我的人,他是否也与这一切有关联?”闫承宣追问。

    “确实如此。”武建柏点头,“联邦调查局是否提供了追踪者的名字?”

    “没有。”治安官回答,“根据档案,那辆车五个月前在振华州的失窃。然而,没有任何线索可以锁定跟踪者的身份。没有指纹,没有牙科记录……一无所获。”

    “这不是很反常吗?”慕蕊提出疑问。

    “在当今社会,几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闫承宣附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投向海湾,“每个人都应该会有某种形式的记录。”

    “或许联邦调查局的人并未尽全力。”武建柏揣测,“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闫承宣再次投掷石头,耸了耸肩。他原本穿着便装——黑色的休闲裤,旧款的格子衬衫——但在前往炮台堤岸散步之前,他从巡逻车的后备箱中取出了厚重的治安官外套和汗湿的牛仔帽,重新塑造出典型的治安官形象。“我认为联邦调查局不会雇佣那种街头混混。”他说,“如果不是他们的人,那此人是谁指挥的?为何宁愿让他自杀也不愿让他被捕呢?”

    “这倒符合上校的做事风格。”武建柏评论,“不过,最有可能操纵他的,是那个名叫顾乐蓉的女人。”

    闫承宣又投出一块石头,凝视着两公里外康顺堡的灯火阑珊。“但这个逻辑行不通。”他沉思道,“你的上校对我没有兴趣……在我听你讲述之前,武建柏,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如果顾乐蓉担忧有人追踪她,她应该关注的是高速公路巡警、凶案组的警察,或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而那个家伙的皮夹里,除了我的照片,再无其他。”

    “那张相片你带在身上吗?”武建柏询问。

    闫承宣点头确认,从大衣的口袋中取出照片递给精神科医生。武建柏走向附近的一盏路灯,利用光线仔细观察。“真有意思。”武建柏评述,“你身后的背景是县政府大楼的正门吗?”

    “没错。”

    “这张照片上有任何线索能显示它拍摄的具体时间吗?”

    “有的。”闫承宣回答,“看到我下巴上的创可贴了吗?”

    “看到了。”

    “我用的是我父亲的折叠式剃须刀——那是我祖父传下来的——我极少刮伤自己。但是上周日清晨,邝兴贤——我的一位副手——突然找上门,结果我在匆忙中割破了下巴。那一天我几乎一直贴着创可贴。”

    “周日?”慕蕊重复道。

    “没错。”

    “这么说,想要跟踪你的人是在那天拍下了这张照片……看起来像是用胶卷拍摄的,对吧?”武建柏推测。

    “是的。”

    “周日在街上拍下你的照片,然后周四派人在后面跟着你。”

    “就是这样。”

    “我可以看看那张照片吗?”慕蕊请求。她将照片置于灯下,仔细研究了一分钟,随后说,“相机里有内置的测光表……你看,门的曝光量比你脸上的要多。这种相机体积相当大。照片是在个人暗房中冲洗出来的,而不是在商业照相馆。”

    “你怎么知道的?”闫承宣好奇地问。

    “注意到这个边缘的裁剪了吗?如果出自专业冲印店之手,绝不会如此粗糙。他们不会犯这种错误……我认为这是用长焦距镜头捕捉的……然而,照片似乎是在仓促中冲洗的。如今,个人暗房冲洗彩色照片已司空见惯。无论是上校还是顾乐蓉,都不可能在汽车后备箱里完成冲洗工作,他们同样需要依赖这样的私人暗房。治安官,近期你是否留意过有人携带长焦距单反相机?”

    闫承宣对她笑了笑。“殷鸿文有那样的设备。”他透露,“一台小巧的相机,搭配着大博士能镜头。”

    慕蕊接过照片后归还,眉头紧锁,转向武建柏:“会不会有更多的……精神控制者存在?”

    武建柏双手环抱胸前,目光投向城市的方向。“我不确定,”他坦陈,“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上校是唯一拥有那种能力的人,是纳粹帝国孕育出的……骇人的异类。然而,我们的研究揭示,影响他人行为与反应的本领并非独一无二。回顾历史,我开始怀疑那些独裁者是否也具备类似的能力。或许这种异类自古至今从未断绝,上校、顾乐蓉、竹思楠,以及其他一些人,只是近来的几例……”

    “也就是说,可能还有其他的精神控制者存在?”

    “正是如此。”武建柏答道。

    “显然,他们对我有着特别的兴趣。”闫承宣补充。

    “的确如此。”

    “好了,我们似乎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起点。”治安官感慨。

    “也不尽然。”武建柏说,“明日我会在鹤骞城搜集更多情报。至于你,治安官,你可以继续追踪顾乐蓉的行踪,同时关注空难调查的最新情况。”

    “那我呢?”慕蕊询问。

    武建柏稍作迟疑,“你最好返回星腾城……”

    “不过我可以在这里贡献我的力量,”年轻的女子固执地说,“我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你们呢?”

    “我有几个建议。”闫承宣回应,“在明天护送教授前往机场的路上,我们可以深入讨论。”

    “那么我就至少待到跨年之后再离开吧。”慕蕊决定。

    “我会给你浩宕城我家和办公室的联络方式。”武建柏说道,“我们至少每两天交流一次。治安官,即使我们的搜寻没有立竿见影的成果,我们还可以借助新闻媒体来定位他们……”

    “哦?具体如何操作?”

    “唐小姐将他们比喻成吸血鬼并非没有道理。”武建柏解释,“正如吸血鬼受制于黑暗的渴望,他们也同样受到欲望的支配。只要他们行动起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就无法避免被人察觉。”

    “你的意思是,会有更多谋杀案件的报道?”闫承宣追问。

    “确实如此。”

    “可是我们国家每天发生的谋杀案数量甚至超过昌勋国全年总和。”闫承宣指出。

    “没错,但上校及其同伙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武建柏低声说,“我猜测他们不可能彻底改掉自己的习性,因此,在无数的谋杀案中,我们仍然能够识别出他们扭曲心理的痕迹。”

    “好吧。”闫承宣点头,“如果我们别无他法,那么只能等待这些……精神操控者重新开始杀人,通过新闻报道追踪他们。但是,一旦我们找到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