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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走投无路

    “什么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武建柏追问。

    “今早有人跟踪我。当我察觉后,那人没有与我交谈,反而当场自尽。”闫承宣透露,“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那位老太太的剪贴簿。”

    “剪贴簿?”武建柏重复道。

    “什么剪贴簿?”慕蕊好奇地问。

    闫承宣摘下帽子,握在手中,眉头紧锁地凝视着它。“竹思楠夫人遭枪击后,我是首批抵达现场的警员之一。”他回忆道,“法医正忙着处理尸体,重案组的便衣们在楼下统计伤亡人数,我则在老太太的房间内搜寻了一番。我本不该这么做,这是违反程序的。但无所谓,我只是一个县城警察。我在她行李箱中找到了一本厚重的剪贴簿,随手翻阅了几页。里面全都是关于凶杀案的剪报。大多数发生在浩宕城,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去年一月。第二天,警方开始调查,联邦调查局的人却插手进来。周日晚上,当我前往停尸房时,那本剪贴簿已经消失无踪。没有人记得见过它,警方的犯罪现场记录中没有提及,停尸房也没有接收过,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没有向其他人询问过吗?”武建柏继续追问。

    “当然问过。”闫承宣答道,“我询问了所有凶案组的法医,但无人知晓。除了剪贴簿,其他物品都在停尸房,且在周日上午做了记录,老太太的内衣、衣物、血压药,唯独不见剪贴簿的踪影,里面可是收藏了大约二十起谋杀案的新闻报道。”

    “物证清单是由谁负责登记的?”武建柏问道。

    “凶案组和联邦调查局共同负责。”闫承宣解释道,“但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在凶案组到达前,我们的殷鸿文先生已经在检查被扣押的物品。殷鸿文下飞机后直接赶往了停尸房。”

    武建柏清了清喉咙,“你怀疑联邦调查局隐藏了证据?”

    治安官闫承宣睁大双眼,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联邦调查局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三人陷入了沉默。最终,唐慕蕊开口:“治安官,如果真是那种吸血鬼杀害了我的父亲,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闫承宣双手交叉置于腹部,目光转向武建柏。他的眼睛如同海洋般深邃。“好问题,唐小姐。”他说道,“那么,武建柏博士,你有何见解?即使我们抓到了上校或是顾乐蓉,甚至同时捕获两人,你认为说服大陪审团对他们提起诉讼会容易吗?”

    武建柏摊开手掌,“我承认,我的叙述听起来匪夷所思。一旦接受世界上存在精神操控者这一设定,任何逻辑都将崩溃。任何嫌疑人可能都是清白的,任何证据都可能变得毫无意义。我理解你的顾虑,治安官。”

    “不完全是那样,”闫承宣说,“我是指,多数谋杀案都是常规案件,对吧?你不会真的相信有成千上万的精神操控者在外逍遥法外吧?”

    武建柏闭上眼睛。“我真心祈愿事实并非如此。”他回答。

    治安官点头赞同:“所以,我们面对的是特殊情况。我们再次回到唐小姐的问题:下一步如何行动?”

    武建柏深呼吸后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进行监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两个幸存者中的一位可能会返回帛弘城。或许顾乐蓉未能及时转移家中的重要物品。或许苏俊贤会回来找她——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然后呢?”慕蕊追问,“即便找到他们,也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至少法庭无法做到。如果真的帮助你找到他们,你又能做些什么?”

    武建柏低下头,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手指轻抚着眉心,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四十年,”他以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至今我仍未找到答案。但我有种预感,我与上校终有一日会再度相遇。”

    “他们并不是不死之身,对吗?”闫承宣突然发问。

    “什么?”武建柏有些疑惑,“当然不是。他们并非永生不灭。”

    “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悄悄接近,从背后给一记致命打击,对吧?”治安官接着说道,“他们不会在下个月圆之夜死灰复燃,是这样吗?”

    武建柏注视着治安官,片刻之后,他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治安官?”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所说的假设成立,那些家伙确实拥有你描述的能力……他们也是我所见过最为可怕的生物。追踪他们,就像在黑夜中赤手空拳地在沼泽里寻找剧毒的水蝮蛇。但是,一旦找到了他们,他们就能成为目标,和你我一样脆弱。只要有把狙击枪在手,就能轻易解决他们,对不对,教授?”

    武建柏眼神平静地看向治安官:“我没有狙击枪。”他简单地说。

    治安官闫承宣点头回应:“你有没有从浩宕城带来武器?”

    武建柏摇了摇头。

    “你身上没有枪支,教授?”治安官追问。

    “没有。”武建柏回答。

    闫承宣的目光转向了慕蕊:“但是你有,对吧?你提到过昨天跟踪教授进入顾乐蓉的住所,准备持枪将他逮捕。”

    慕蕊的脸颊泛起了红晕,这让武建柏意识到,当她害羞时,她那咖啡色的肌肤会显得更加深邃。

    “那枪其实不属于我,”慕蕊解释道,“是我父亲的。他把它藏在摄影工作室里。他持有合法的枪支许可,因为工作室曾经遭遇过入室盗窃。我经过工作室的时候,顺便把枪带走了。”

    “我可以看看吗?”治安官闫承宣轻声问道。

    慕蕊走向门厅,打开了壁橱,从她的雨衣口袋中取出那把手枪,小心地放在桌子上。闫承宣用食指轻轻拨动枪管,确保枪口不会对准任何人。

    “教授,您对机械有所了解吧?”治安官询问武建柏。

    “但这把枪除外。”武建柏答道。

    “那您呢,唐女士?”治安官转向慕蕊,“您对枪械熟悉吗?”

    慕蕊搓着手臂,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凉意。“我在星腾城有个朋友教过我射击,”她回忆道,“无非就是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其实并不复杂。”

    “您熟悉这把枪吗?”治安官进一步追问。

    慕蕊摇了摇头:“这把枪是父亲在我外出求学后购置的。我想他可能从未真正使用过它。我无法想象他会向人开枪的样子。”

    治安官闫承宣挑起眉毛,拿起手枪,枪口朝下,他的手指谨慎地搭在扳机护环外。“里面装填子弹了吗?”

    “没有,”慕蕊回答,“昨天离开家前,我把所有的子弹都取了出来。”

    这时,武建柏也扬起了眉毛,显然对这个细节感到意外。

    治安官闫承宣点头示意,他按下弹匣释放钮,从黑色塑料握把中抽出弹匣,展示给武建柏看,证明枪内确实没有子弹。

    “点三二口径,没错吧?”武建柏观察后说道。“准确地说,是点三二短枪身自动手枪。”治安官确认,“这是一款精巧的枪械,唐先生可能为此花费了约三百元。唐小姐,我知道大家都不太愿意接受建议,但我有几点想与你分享,可以吗?”

    慕蕊迅速地点了点头。

    “首先,”治安官开始,“除非你真的打算开枪,否则不要随意用枪指着人。其次,不要用空枪威胁他人。再者,如果非要用空枪做威胁,一定要确保枪内无弹。”治安官指着枪上的一个小装置,“看到那个红色的小点了吗?那是上弹指示器,显示枪膛内是否有子弹。”说着,他拉动枪栓,一颗子弹从枪膛中滑出,清脆地落在桌上。

    慕蕊面色苍白,低语道:“这不可能。我昨天数过的,一共七颗子弹。”

    “你父亲可能事先将一颗子弹装入枪膛,并且压下击锤。”治安官解释,“有些人这样做是为了使枪内装满八颗子弹,而不是常规的七颗。”说完,治安官将空弹匣重新装回枪身,扣动了扳机。

    金属碰撞的“咔嗒”声让慕蕊心头一震。她注意到治安官所提及的“上弹指示器”,此时已不见红色标记。她想起了昨日曾用这把枪指向武建柏,想起当时她是多么确信枪中无弹,这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治安官,你的意思是?”武建柏问道。

    治安官耸了耸肩,将小手枪放回桌上。“我认为,如果我们打算追捕那些凶手,至少应该具备基本的枪械知识。”

    “你不懂。”武建柏反驳,“武器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有能力操控你,让你将枪口对准自己。他们能将你变成他们的武器。如果我们三个去追踪上校或是那个叫顾乐蓉的女人,我们可能会被诱导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我明白。”治安官回答,“我也知道,一旦我们找到他们,就更容易采取行动。他们的威胁主要源自于人们不了解他们,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武建柏补充道,“我有种感觉,我快要接近他们了……非常接近……”

    “苏俊贤这个人有迹可循。”治安官闫承宣分析道,“他经营一家电影制作公司,有同事,有社交圈。我们可以通过这条线索开始调查。”

    武建柏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派遣康修为去探查是稳妥之举。”他说道,“如果苏俊贤就是那位上校,他可能认得出我。我以为康修为会安然无恙,但现在看来,他可能遭遇不幸。我不想再让任何人直接卷入这场风波——”

    “我们早已置身其中。”治安官打断他,“我们同舟共济,无法独善其身。”

    武建柏和治安官的目光转向慕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决,“若你并非胡言乱语,武建柏,”她直视着他,“那么杀害我父亲的正是那些变态的恶棍。无论你们是否参与,我都会追寻凶手,为父亲伸张正义。”

    “假设我们都保持着理智。”治安官说,“武建柏,在对竹思楠进行心理治疗时,她有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没有。”武建柏回答,“她提到了她父亲的死亡。我猜测她可能使用某种操控技巧导致了她父亲的死。”

    “她有没有提到苏俊贤或者顾乐蓉这个名字?”

    “没有直接提及。但她谈到了三十年代初在睿达城的一些朋友。从她的描述中,我推测那些朋友可能就是上校以及顾乐蓉。”

    “你有没有从中获取到有价值的线索?”

    “没有。我只察觉到了女性间的嫉妒和争斗。”

    “武建柏,你曾经被上校控制过。”治安官提醒道。

    “确实如此。”武建柏承认。

    “然而你记得曾受其摆布。你之前没提过李鸿波和其余的人在遭受控制后全然忘却那段经历了吗?”

    “确实如此。”武建柏回应,“我揣测,那些被上校及同类精神操纵者影响的人,倘若还能回忆起那段时光,会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

    “就如同某些精神疾病患者,他们将病发期视为梦幻,对吧?”

    “并非完全如此。”武建柏解释,“有时,精神疾病患者会认为日常生活才像是幻梦,唯有在发病期间——即他们对他人施加苦痛与死亡之时——他们才感受到真实的存在。然而,上校操控的对象并不全是精神病患,他们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但你却能清晰地回想上校……对你实施控制的感受。”闫承宣说道,“这又是何故呢?”

    武建柏取下眼镜擦拭片刻。“我和他们不同。那是战乱年代,我身为辰宇族的囚犯身处集中营。他误判我必定命丧黄泉,因而无需费心消除我的记忆。再者,我凭借意志力自伤腿部,成功中断了上校的控制,让他大吃一惊……”

    “我正打算询问此事。”闫承宣开口,“你提及疼痛使上校短暂松懈了对你的掌控——”

    “仅是数秒而已。”武建柏纠正。

    “好吧,数秒。可是在帛弘城受其控制的人们,必然也经历了剧烈的痛苦。雷宏盛,即现在的覃华清,曾是个小偷,被顾乐蓉收留在身边作为仆役,即便他失去了一只眼,依然未停下脚步。惜珊那女孩惨遭殴打致死。梁乐珍从楼梯滚落,随后遭枪击毙命。至于唐斌蔚先生……嗯,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明白。”武建柏附和,“这个问题困扰我多时。幸运的是,在上校占据我的意识时——我找不到更贴切的表述——我偶尔能窥探到他的思绪……”

    “如同心灵感应?”慕蕊好奇地问。

    “非也。”武建柏否定,“这与小说里描述的心灵感应不同。更像是在清醒状态中捕捉梦中的片段。在上校驱使我杀害那位老党卫军成员时,我们合为一体。依据我对上校思想的洞察,这种结合颇为罕见。他渴望全面体验我的感受。我猜想,通常情况下,他会在自己的痛苦与受害者的痛苦间设置一道隔阂。”

    “犹如关闭电视音量观看节目?”闫承宣比喻。

    “大致如此。”武建柏同意,“对精神操控者而言,受害者所承受的全部体验他都能感知,除了痛苦本身。我认为,上校不仅从直接杀戮带来的受害者痛苦中获取快感,还乐在其中的是操控他人行凶的体验……”

    “你认为那种记忆真的能被彻底抹去吗?”闫承宣提出了疑问。

    “你指的是那些被操控之人的记忆?”武建柏确认。见对方点头,他回答:“它们并未消失,只是被深深埋藏,就像遭受重创的人会将痛苦的记忆封锁在潜意识最深处一样。”

    闫承宣站起身来,面带宽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武建柏的肩膀。“教授,”他微笑着说道,“你刚才给出了一种甄别真假记忆的方法,一种判断谁疯狂谁清醒的标准。”

    “是这样吗?”武建柏反问,注意到闫承宣对着一脸困惑的唐慕蕊微笑,似乎在暗示什么。武建柏逐渐领悟了他的意思。

    “的确如此。”闫承宣确认,“一旦我们明天完成这个测试,一切真相都将大白于天下。”

    武建柏坐在闫承宣警长的车内,窗外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自从闫承宣与慕蕊跟随那位老医师步入诊所后,时间已悄然流逝近一个小时。不久,一辆蓝色丰田轿车停靠在街对面,武建柏瞥见一名金发少女下车,左臂用吊带固定,神情显得既疲倦又沉重,由穿着整洁却乏善可陈职业装的年轻父母陪同,缓缓步入诊所。

    武建柏继续等待,等待是他擅长的事情,这项技能在他十几岁时于死亡集中营中得以磨练。他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将唐慕蕊和警长卷入此事是有原因的,尽管这些理由显得十分薄弱——他已走投无路;在孤独与猜疑中挣扎多年,他忽然相信这两人可以成为可靠的伙伴;还有,他迫切需要倾诉自己的故事。

    武建柏摇了摇头。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错误。但情感上,分享故事却起到了难以言喻的疗愈作用。正是有了这些伙伴的陪伴,武建柏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警车中,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