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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深入宅邸

    鲍文康向这对父子报以微笑。父亲回以笑容,露出一颗金牙。儿子则面无表情。“我们并没有迷路。”鲍文康解释道,“我们是来拜访苏俊贤——也就是邝明煦先生。是他邀请我们的。我们来自俊悟州。”

    “他说邝明煦先生并不住在这里。”苗友菱转述道,“他已经离开多年。这座宅邸早已关闭,很长时间无人问津。没有人会去那个地方。”

    鲍文康带着笑意摇头:“那么你们为何还守在这里呢?”

    年长者笑了笑。“我们被雇佣来守护这个地方,以防它遭到破坏。嗯……很快……这里将成为国家公园的一部分。旧宅将会被拆除。在此之前,邝明煦的侄子——我想应该是他——寄钱给我们,我们的任务是驱赶偷猎者和入侵者。我父亲以前就做这个工作。我的儿子很快就要找新的工作了。”

    苗友菱补充道,“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去的,鲍文康。”

    鲍文康递给老人苏英叡即将拍摄的电影《白色》的宣传册,里面夹着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我们从遥远的华晖城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拍摄场地,那座古老的城堡正是拍摄鬼片的理想地点。”

    老人看了一眼传单和钞票,随即淡然地将其归还:“那座城堡非常适合拍摄恐怖片。那里的确有鬼魂出没。那里已经有足够的鬼魂了。建议你们离开,以免陷入麻烦。最后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见鬼去吧。”鲍文康笑着对那两位男子说。

    “很抱歉。”持枪的年轻人说道。

    鲍文康驾驶着宝马车,沿着蜿蜒的土路折返,随后在一条乡村小道上向西转弯,行驶了约半公里,最终将车停在距离一道铁丝网栅栏十五米左右的薄雪覆盖地带。他从车尾箱取出一把用于剪断金属线的钳子,在围栏上开了四个缺口。他踢开被靴子包裹的脚下的铁丝,确保从道路上看不见这些开口,因为视线被树木遮挡,且鲜有车辆经过。鲍文康回到车内,换上了越野滑雪靴,那靴尖设计古怪,让苗友菱协助他套上滑雪板。

    鲍文康之前仅有两次滑雪经验,均是在太阳谷进行的越野滑雪,但这两次体验并未给他留下美好回忆。

    苗友菱将她的手提包留在车内,将手枪别在灯芯绒裤的腰带上,并用毛衣遮掩,她在羽绒背心中的口袋备好额外的弹匣,挂上一副袖珍望远镜,率先穿过围栏的缺口。鲍文康则笨拙地跟随其后,踩着滑雪板前行。

    最初的几公里路程,鲍文康摔倒了两次,费力地爬起时口中咒骂连连。苗友菱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周遭一片宁静,除了雪橇划过雪地的沙沙声,鲍文康沉重的呼吸,以及偶尔传来的松鼠叫声。他们滑行了大约两公里,苗友菱停下脚步,检查了指南针和地形图。

    “前方有一条小溪。”她说道,“我们可以从下面的独木桥过河。再往前一公里,宅邸就会出现在开阔地之中。”她指向森林中树木密集的区域。

    鲍文康心想,这距离相当于三个橄榄球场的长度。他回想起那位年轻守卫手中的猎枪,相比之下,手枪显得如此无力。在他的想象中,程德庸和苏俊贤的其他仆从,手持冲锋枪,在森林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鲍文康深呼吸,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然而,他已历尽艰辛抵达此地,他不会轻易放弃,直到确认苏俊贤的生死。“继续前进。”他说道。苗友菱点头,将地图收起,优雅地引领着继续滑行。

    宅邸前躺着两具尸体。

    鲍文康与苗友菱躲藏在一行稀疏的云杉树后,轮流使用望远镜观察那些尸体。从五十米外看,很难辨认雪地上两团黑色的东西——可能是遗弃的衣物——但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苍白的脸庞和扭曲的肢体。这样的姿势如果发生在沉睡的人身上,必定会引发剧烈的疼痛。然而,那两人显然并未沉睡。

    鲍文康仔细审视。两具男尸,身着深色大衣,戴着皮手套。其中一人的软呢帽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尸体周围的雪地染上了斑斑血迹。一串带血的足迹指引至古宅的门前。在东边三十米的地方,雪地上有两条并行的压痕,一串前往或离开宅邸的脚印,以及一圈粉末状的雪堆,似乎是大型风扇向下吹动所形成。鲍文康推测,有直升机曾在此降落。

    现场未见汽车、雪地摩托或雪橇的踪迹。连接车道与宅邸之间的路径仅是一条林间小径。从这里无法看到小屋和木桥。

    眼前的宅邸虽比普通豪宅更为壮观,却不及真正的城堡雄伟。它似乎最初只是一个庄严的中心大厅,而后经由数代的扩建,增添了楼层和侧翼。不同年代的石头色泽各异,窗户尺寸也不统一,但整体营造出一种阴郁的氛围:黑色的石料、狭小的窗户、狭窄的门框,光秃的树枝在厚重的墙面上投射下斑驳的阴影。鲍文康认为,这处居所比苏俊贤在嘉石的别墅更能体现他的个性。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苗友菱轻声问道。

    安静点。 鲍文康说道,再次举起望远镜聚焦于那两具尸体。它们彼此相隔不远,其中一具脸朝下,几乎被积雪覆盖,鲍文康只能瞥见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短黑发。而另一具尸体仰面朝天,翻着白眼,凝视着环绕房屋的常青树,仿佛在期盼着鲍文康的出现。

    鲍文康估计他们死去不久,尸体尚未遭受鸟类或野兽的侵扰。

    我们得离开了,鲍文康。

    请保持沉默。 鲍文康放下望远镜,陷入深思。他们当前的位置无法窥视宅邸的另一侧。在接近宅邸前,最好是躲在树林中,绕着宅邸滑行一圈进行侦查。鲍文康眯起眼睛打量着门前的开阔地带,周围散落着树木。要想重新进入森林,再小心地绕到宅邸的另一面,可能需要耗费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乌云密布,冷风骤起,天空开始飘洒起细碎雪花。先前摔倒时沾染的雪水融化,渗透了他的牛仔裤,双腿因过度运动而隐隐作痛。尽管还未到正午,但灰暗的天色让人感觉像是黄昏时分。

    我们得离开了,鲍文康。 苗友菱的声音中没有恳求或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坚持。

    把枪给我。 他说道。她从腰间解下枪递给了他,他将枪口对准了阴森的宅邸和那两具黑色的尸体。你先过去。 他吩咐道,滑雪过去。我会在这里为你提供掩护。我觉得那座鬼屋应该是空的。

    苗友菱注视着他。她深邃的黑眸中没有流露出疑惑或反抗,只有一种好奇,仿佛她是今日才初次认识他一般。

    快去! 鲍文康大声催促,枪口稍稍下移。他不确定若她不服从命令,自己该如何应对。

    苗友菱转身,用滑雪杖优雅地拨开面前的常青树,向宅邸滑去。鲍文康弯下腰,离开原先站立的位置,最终在一片松树包围的落叶树旁停下。他举起望远镜。此时,苗友菱已抵达尸体旁。她停下脚步,将滑雪杖插入雪中,目光投向宅邸。她回头望向离开鲍文康的地方,然后继续滑向宅邸,在大门前驻足,接着转向右边,绕着宅邸巡逻。她消失在宅邸右侧——那里距离车道最近——鲍文康卸下滑雪板,在一棵树下的干燥地带蹲下。

    他等待了似乎无尽的漫长时光,直到她终于从宅邸的另一侧出现,滑雪返回中央的大门,向鲍文康原先所在的位置挥手示意。

    鲍文康耐心等待了两分钟后,便俯身冲向宅邸。他原本以为没有了滑雪板会行动更加敏捷,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雪深及膝,严重阻碍了他的速度,使他频繁跌倒。每前行几米,他就会踉跄一次,再艰难地爬起继续前进。他总共跌倒了三次,其中一次甚至将手枪遗失在雪地里。他仔细检查了枪管是否被堵塞,擦拭掉枪把上的雪粒,然后踉踉跄跄地继续前行。他在尸体旁停下了脚步。

    鲍文康参与制作了二十八部电影,除了三部以外,其余都是与苏俊贤合作完成的。这二十八部作品中充斥着色情和暴力,二者往往交织在一起。五部《夜》系列电影——鲍文康最成功的项目——讲述的是一系列谋杀案,几乎都在色情行为前后或期间发生。这些故事大多从凶手的视角展开。每当拍摄枪战场面时,鲍文康总是亲临现场。他见证过人们被刀刺、枪杀、穿刺、焚烧、剖腹、斩首。他曾长时间观察特效师工作,了解了血包、气囊、挖出的眼珠以及液压装置的所有秘密。在《夜5》中,他亲自撰写了一个场景:保姆的药丸被面具杀手偷偷替换成了爆炸药丸,她吞下后,头部瞬间炸裂。

    然而,鲍文康从未亲眼目睹过真正的被害者尸体。他以往接触的尸体仅限于躺在豪华棺材中的母亲和阿姨。当时,葬礼上有其他吊唁者,且与尸体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在他九岁时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十三岁时参加了阿姨的葬礼。关于他的父亲,从未有人向鲍文康提及过。

    苏俊贤宅邸外的两具尸体,一具被射中了五六枪,另一具的喉咙被撕裂。血迹之多令鲍文康震惊,仿佛某个过度狂热的导演倾倒了数桶红色涂料在雪地上。仅凭尸体、血迹和雪上的痕迹,鲍文康就能还原犯罪现场。一架直升机曾在离宅邸百米外的空地上降落。这两人从直升机上跳下,穿着闪亮的黑色皮鞋,向大门走去。他们在石板路上发生了争斗。在鲍文康的想象中,矮个子——脸朝下埋在雪中的那位——突然转身袭击同伴,又咬又抓。高个子不断后退——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鞋印——随后拔出手枪连续射击。矮个子即使面部中弹仍不停止攻击。矮个子的右脸上有两个边缘粗糙的洞,裸露的牙齿间还咬着高个子的一块肉。矮个子倒下后,高个子又踉跄了几米远。他的喉管破裂,但直至此刻,颈动脉才开始在凛冽空气中猛烈喷血。他倒地翻滚,死时双眼盯着鲍文康和苗友菱之前藏身的常青灌木丛。高个子的手臂半举空中,这是尸僵造成的,如同一座雕塑。鲍文康知道,尸僵的形成和消退遵循一定的时间规律,但他记不清具体是多久。这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他推测这两人是同伴,一同下机,一同死亡,但仅凭脚印无法证实这一点。鲍文康对此并不在意。从大门到直升机降落点还有一串脚印,说明曾有多人从宅邸出来,乘坐直升机离开。至于直升机的来源、驾驶员、乘客身份以及目的地,鲍文康一无所知,也不关心。

    鲍文康? 苗友菱轻声呼唤。

    稍等。 鲍文康回应。他转身,蹒跚着避开血泊,弯腰呕吐在雪地里。他弓着背,口中充斥着早餐时食用的咖啡和香肠的味道。呕吐后,他抓起干净的雪,填入口中清洗口腔,然后起身,绕过尸体,来到石板路上的苗友菱身旁。

    门没有锁。 苗友菱低声说道。

    鲍文康只能看见窗户后隐约的窗帘轮廓。雪势渐猛,密集的雪花几乎遮蔽了六十米外的树木。他点头示意,深吸一口气。“去拿那人的手枪。”他吩咐,“检查他们的身份证明。”

    苗友菱瞥了鲍文康一眼,滑向尸体。她掰开高个子的手指,取出手枪。高个子的钱包里有身份证件。矮个子的大衣口袋里藏着钱包和护照。苗友菱在雪中翻动两具尸体,找到了鲍文康所需的信息。当她回到石板路上时,毛衣和羽绒背心沾满了血迹。她脱下滑雪板,在雪地里搓洗双臂和背心。

    鲍文康查看了钱包和护照。高个子持有以德寿城临时地址注册的国际驾照,有效期三年。矮个子来自浩宕城,护照和签证上盖有德容国和宣朗国的印章。钱包里有八百元现金。鲍文康摇头叹息,将签证、护照和钱包丢弃在石板路上。这些证件并未透露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他清楚自己只是在拖延进入宅邸的时间。

    “跟我来。”鲍文康开口,跨入大门。

    宅邸庞大、寒冷、黑暗、空旷——鲍文康祈祷它真的空无一人。他不愿再见到苏俊贤。他知道,如果再次面对这位华晖城的老导师,他的第一反应将是用手枪向苏俊贤的脑袋倾泻所有子弹——前提是苏俊贤愿意接受。鲍文康自知自己的操纵技巧远不如苏俊贤。尽管他告诉游阳文和其他俱乐部成员,苏俊贤的操纵能力正在衰退——事实的确如此——但他明白,即便苏俊贤处于最低状态,也能在十秒内制服自己。那个老家伙简直是个恶魔。鲍文康真希望他从未踏上德容国的土地,从未离开俊悟州,从未答应游阳文和其他人迫使他与苏俊贤接触的要求。“准备好了。”他紧张地低语,声音显得有些愚蠢,随后带领苗友菱深入宅邸。

    每个房间里,家具都被白布覆盖。这样的景象鲍文康在无数电影中见识过,但亲眼目睹仍令人毛骨悚然。他将手枪瞄准那些被白布遮掩的椅子和台灯,仿佛布下随时可能有东西站立起来向他逼近。

    主门厅宽阔而空荡,地面铺设着黑白相间的方形瓷砖。鲍文康和苗友菱悄无声息地移动,但脚步声仍在大厅中回响。鲍文康觉得自己穿着的方头越野滑雪靴显得十分笨拙。苗友菱跟在他后面,手持沾血的手枪,枪口向下。她表现出异常的冷静,仿佛在鲍文康华晖城的家中寻找一本丢失的杂志。

    鲍文康花了十五分钟确认一楼和空荡的地下室无人。这座大宅处处透露出衰败的气息,若非门外的尸体,他几乎可以断言这里多年未曾有人居住。“上楼。”他低语,手枪依然高举,指关节因紧张而泛白。

    西翼阴冷且空荡,连家具也没有,但当他们步入通往东翼的走廊时,鲍文康和苗友菱都停下了脚步。初看之下,走廊似乎被巨大的冰玻璃阻隔,鲍文康联想到医生和护士返回遭受寒冬侵袭的乡间别墅的情景。但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才发现所谓的冰玻璃只是一层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透明塑料帘幕,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走过两米后,又遇到一道透明帘幕。这是一个简单的隔热装置,用于隔离东翼。这条长达三米的走廊昏暗无比,仅有几道微光从敞开的门缝中透出。鲍文康向苗友菱点头示意,悄声前行,双手紧握手枪,两腿分开。他绕过门口,摆出射击姿态,像猫一样警觉。苗友菱站在塑料帘幕旁注视着他。

    “该死。”经过近十分钟的极度紧张后,鲍文康抱怨道。他显得有些沮丧——这也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