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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私人领地

    “星期三,康修为没有按约定时间来电,我主动联络旅馆,得知他尚未退房,但当天晚上他并未前往前台领取钥匙。星期四早晨,我向瀚玥城警方报警。他们承诺调查,但依据我提供的有限信息,他们认为康修为不大可能遭遇不测。接听电话的警员说,‘这是一座忙碌的城市,有很多事情都能让一名年轻人分心,以至于忘记打电话。’我整日试图联系田浩皛和裴正卿,但始终未能成功。甚至康修为侦探社的电话留言系统也无法使用。我前往竹思楠位于公园大道的公寓,门卫告诉我,竹思楠外出度假,我无法上楼。星期五全天,我独自在家等待。深夜十一点半,我接到瀚玥城警方的电话。他们检查了康修为在腾骏山酒店的房间,发现衣物和行李均已不见,房内无任何遭受袭击的痕迹。警方询问我,谁将支付五百元的房费。那晚,我勉强出席了一个朋友的晚餐聚会,按照既定计划。从公交车站到鸿雪村仅有两个街区的距离,但在那个夜晚,这段路程显得格外漫长。星期六傍晚,也就是你父亲在帛弘城被害的那个晚上,我参加了大学举办的一场关于城市暴力的研讨会。现场聚集了超过两百名参与者,其中包括几位政界候选人。在整个讨论过程中,我不断扫视观众席,期待看到竹思楠那毒蛇般的微笑,或是上校那双冷酷的眼眸。我感到自己再度成为棋盘上的棋子,但这次操控者又是谁?”

    “星期天,我阅读了晨报,首次得知帛弘城的凶杀案详情。报纸的另一版面上,有一篇简短的专栏报道,提到一架飞机在周六凌晨坠毁,华晖城的制片人苏俊贤不幸搭乘了那架飞机。专栏配有一张这位神秘制片人的罕见照片,拍摄于六十年代,照片中的上校面带微笑。”武建柏陷入了沉默。咖啡杯搁置在门廊的栏杆上,咖啡早已冷却,但浑然未觉。武建柏讲述期间,栏杆的阴影缓缓移过他的双腿。谈话暂停后,远处街道的喧嚣声逐渐清晰可辨。

    “究竟是谁杀害了我的父亲?”慕蕊追问。她紧抓着毛衣,摩擦着手臂,仿佛感到寒冷。

    “我不知道。”武建柏答道。

    “顾乐蓉……她是他们的同伙,对吧?”

    “是的,几乎可以确信。”

    “你能肯定竹思楠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确实如此。我亲临太平间,查看了案发现场的影像资料,研读了解剖学报告。”

    “不过,在她离世前,或许是我父亲遭到了她的毒手,对不对?”

    武建柏迟疑了一下,“存在这种可能性,”他回应道。

    “苏俊贤——也就是那位上校——理论上应该在上周五的空难中丧生了。”

    武建柏点了点头。

    “你真的相信他已经遇难了吗?”慕蕊询问。

    武建柏答道:“并非如此。”

    慕蕊起身,在狭窄的门廊上来回踱步。“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还活在世上吗?”她质问道。

    “并没有。”

    “然而,你坚信他还活着?”

    “没错。”

    “那么,无论是他还是那位名叫顾乐蓉的女子,都有可能是谋害我父亲的凶手?”

    “的确如此。”

    “你还在追查他的下落?无论他用的名字是苏俊贤还是邝明煦?”

    “正是如此。”

    “天哪。”慕蕊回到屋内,手中拿着两杯饮品。她递了一杯给武建柏,自己则一口气喝完了另一杯。随后,她从毛衣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摸索出火柴,用略显颤抖的手点燃了一支。

    “吸烟有害健康。”武建柏轻声提醒。

    慕蕊轻哼一声。“这些人就像是吸血鬼,不是吗?”她说道。

    “吸血鬼?”武建柏微微摇头,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比喻。

    “他们利用他人,然后如同丢弃用过的塑料袋一般抛弃他们。”她解释道,“就如同午夜电视剧中的吸血鬼,但他们却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吸血鬼。”武建柏重复着“嗯。这个比喻很恰当。”

    “那么,”慕蕊接着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武建柏听后有些惊讶。他揉了揉膝盖。

    “我们。”慕蕊坚定地说,语气中透露出怒气,“你和我,我们。你讲述这些故事,总不会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吧?你显然需要一个伙伴。那么,现在我们该何去何从?”

    武建柏摇头,捋了捋胡须。“我不清楚为何我会把这些告诉你。”他坦白,“但是……”

    “但是什么?”

    “这极其危险。慕蕊,还有其他无辜的人……”

    慕蕊靠近他,蹲下身,用她的右手轻抚他的手臂。“我父亲的名字是唐斌蔚,”她低语道,“他四十八岁了……到明年二月六日就四十九岁。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位慈爱的父亲,一名出色的摄影师,然而却是一个生意上的失败者。当他笑时……”慕蕊的声音有些颤抖,“当他笑时,你几乎无法抗拒那笑容的魅力。”她在地上静默地蹲了几秒,手指轻轻划过武建柏手腕上褪色的蓝色印记,然后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武建柏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还没有想清楚。周六我计划飞往鹤骞城,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或许知道上校生死的消息。”

    “然后呢?”慕蕊紧随其后追问。

    “然后就是等待。”武建柏回答,“我们一边等待,一边收集信息,关注新闻报道。”

    “新闻报道?”慕蕊疑惑,“在找寻什么?”

    “谋杀案件。”武建柏答道。

    慕蕊眨了眨眼睛,向后靠去。她右手的烟已经快燃尽,她将烟蒂按在木地板上熄灭。“你确定?那个顾乐蓉和你提到的上校肯定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藏了起来。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再次作案?”

    武建柏耸了耸肩,忽然感到疲惫不堪。“这是他们的本质。”他解释,“吸血鬼需要‘夺舍’。”

    慕蕊站起身,走向门廊的一角。“当我们找到他们——如果我们找到他们,我们应该怎么办?”她问。

    “找到后再做打算。”武建柏说,“首要任务是找到他们。”

    “传说中,要杀死吸血鬼,必须用木桩穿透它的心脏。”慕蕊提到。

    武建柏没有接话,沉默片刻。他心中明白,现实远比传说复杂得多。

    慕蕊重新取出一支香烟,但并未立即点燃。“如果你过于接近他们,会不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她担忧道,“他们会不会反过来对你下手?”

    “那样事情反倒简单了。”武建柏淡淡地说。

    就在慕蕊欲言又止之际,一辆标有县政府徽标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街边。驾驶座上,一个体态臃肿、面色红润、头戴宽边礼帽的男子走了下来。“是闫承宣治安官。”慕蕊认出了他。

    胖乎乎的警官注视了他们片刻,随后缓慢地向他们靠近,显得有些犹豫。最终,闫承宣在门廊的台阶前停下脚步,摘下了帽子。他那仿佛遭受烈日炙烤的面庞上显露出惊讶之色,宛如孩童遇见了令他恐惧的事物。

    “早上好,唐慕蕊小姐,武建柏教授。”闫承宣问候道。

    “早上好,治安官。”慕蕊礼貌地回应。

    武建柏的目光停留在闫承宣身上。这位警察仿佛直接从漫画中走出,但他那敏锐的眼神却与憨态可掬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如昨日。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闫承宣开口,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苦恼。

    “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慕蕊好奇地询问,武建柏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热忱。

    治安官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帽子,用他那粗短而略显稚嫩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帽沿,然后抬起头望向二人。“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发生了九起死亡事件。”他沉重地说,“这些死亡情况离奇,超乎寻常。就在两小时前,我拦截了一名行人,他的钱包里除了一张我的照片外空无一物。他未发一言,便自断喉管。”闫承宣的目光在慕蕊和武建柏之间游移。“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他补充道,“我觉得你们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武建柏和慕蕊沉默地对视着治安官。

    “你们能帮我吗?”闫承宣最后问道,“你们愿意伸出援手吗?”

    慕蕊的目光停留在武建柏身上,而他则习惯性地挠了挠胡须,将眼镜摘下又重新架回鼻梁,对慕蕊投以一个轻微但肯定的点头。

    “请进,治安官。”慕蕊边说边推开了前门,“让我来准备午餐。可能得稍等片刻。”

    在1980年12月19日的那个周五早晨,鲍文康与苗友菱在一家小旅店的餐厅享用早餐,时间尚早,才七点钟,但他们已下楼用餐,而一些早起的鸟儿们则已经完成早餐,踏上了滑雪之旅。餐厅内,石砌的壁炉中木柴噼啪作响,燃烧得正旺。从南墙上的小窗望出去,一片雪白映衬着蔚蓝的天空,景色宜人。

    “你觉得他会在这儿吗?”苗友菱边品尝着咖啡,边低语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鲍文康轻轻耸肩,一副漠然的表情。“我哪知道?”他心想。就在昨天,他还笃定苏俊贤不可能出现在这栋家族别墅中,因为苏俊贤已经在一场空难中丧生。然而,记忆中的对话却让他陷入了沉思——五年前,苏俊贤曾在他醉醺醺的时候提及过这座别墅,那时,苏俊贤刚结束了一段长达三周的景天洲之旅,眼中含着泪,向他倾诉:“谁说我不可以回家,嗯,鲍文康?谁说的?”随后,他描述起了位于德容国母亲家的模样,不经意间透露了附近的城镇名。鲍文康原本认为,此次德容国之行只是为了排除一个让人不安的假设,但此时此刻,在明亮的晨光下,苗友菱坐在对面,手提包里藏着一把手枪,一切似乎都变得真实起来。

    “那沈鸿波和程德庸怎么办?”苗友菱继续说道。她身着时尚的灯芯绒灯笼裤,搭配长筒袜、粉红色圆领毛衣,深蓝与粉色交织的滑雪毛衣。她的乌黑长发被束在脑后,虽然施了妆,但依然显得清纯动人。在鲍文康眼中,这位年轻的女孩就像是跟随父亲朋友一同滑雪的童子军。

    “如果非得动手,先解决沈鸿波。”他冷静地告诉她,“相比程德庸,苏俊贤更容易操纵沈鸿波。但是,程德庸很强壮……异常的强壮。务必确保一击致命。如果情况万分危急,你应该直捣黄龙,直接干掉苏俊贤。一枪爆头。除掉他,沈鸿波和程德庸就不成威胁了。没有苏俊贤的命令,他们连厕所都不敢上。”

    苗友菱眨了眨眼,扫视四周。餐厅里,其他四桌的男女谈笑风生,看起来没有人注意到鲍文康的低声密谋。

    女侍者走过来,见鲍文康做了个手势,便为他们续了咖啡。他抿了一口,眉头紧锁。他不确定苗友菱是否会听从他的指示,执行杀人任务。她过去从未违抗过他的命令,但他只能猜测这次也不会例外。他内心深处,多么希望这个女人不是免疫者。如果不是免疫者,她很可能受苏俊贤控制,转而对付他。鲍文康不敢小觑那位德容国老人的操控技巧——苏俊贤能带着两个傀儡,足以证明他依旧强大。鲍文康曾以为苏俊贤的能力已大不如前——年岁已高,放纵的生活,再加上吸毒的影响——但近期一系列事件的发生,这样的想法无疑危险且愚蠢。他摇摇头,心中咒骂。俱乐部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他根本不想与那位帛弘城的老妇人扯上关系,更不想与苏俊贤——即邝明煦——这位与他玩了五十年游戏的老狐狸有任何瓜葛。如果游阳文那伙人得知苏俊贤未死的消息,他们会作何反应呢?

    鲍文康清晰地记得六天前得知苏俊贤死亡消息时的情景。先是关切的询问——苏俊贤的项目如何?投资怎么办?——随后,他松了一口气。那老家伙终于死了。多年来,他一直担心苏俊贤会发现俱乐部,发现自己一直在监视他……

    “我认为天堂就是一个美妙的岛屿,在那里,你可以尽情狩猎。对吧,鲍文康?”苏俊贤是否在录像中这样说过?当鲍文康看到苏俊贤在录像中吐露这段话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深渊。但苏俊贤不可能知道他是卧底,况且,那段录像是在飞机失事前录制的。苏俊贤已经死了。

    就算当时他侥幸存活,鲍文康心想,也活不了多久了。“准备好了吗?”他问苗友菱,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苗友菱优雅地用手帕擦拭嘴角,然后轻轻点头示意。

    “出发吧。”鲍文康果断地说。

    驾车离开小镇,往西北方向行驶时,鲍文康瞥见火车站外边境线上的一处哨卡,那是座白色的建筑,几个身穿绿色制服、头戴奇特头盔的守卫站在那里。路牌上标注着:检查站。

    “那边是丘鸿国的嘉庆城?”鲍文康问道,视线掠过边界线。

    “没错。”苗友菱确认道。

    “知道了。”鲍文康简单回应。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经过通往雅珺山岔路口。远山上的滑雪道如白练般延展,细小的缆车点缀其间。装有防滑链和车顶行李架的车辆在雪地上疾驰而过。一股寒风从后窗涌入,让鲍文康不禁打了个寒颤。苗友菱今早在旅馆租赁的两套越野滑雪板从副驾驶侧的后窗探出。

    “我们真的需要那些玩意儿吗?”他问,目光转向后座。

    苗友菱轻笑一声,举起手指,展示着涂有指甲油的手指。“很可能用得上。”她回答。她对照着手中的道路图和地形图。“向左转,”她说,“大约六公里后,我们会到达通往他家宅邸的私家小径。”

    所谓的“私家小径”,在最后的一公里半路程中,仅仅是在林间雪地上留下的两条车辙,汽车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滑行。

    “最近有人来过这里。”鲍文康观察道,“距离宅邸还有多远?”

    “过了桥,再走一公里。”苗友菱告诉他。

    穿过一片落叶的森林,拐过一个弯,一座桥映入眼帘。在一道比丘鸿国边境上的路障更为结实的条纹障碍物后,一座简陋的木桥横跨河流。下游约二十米处,矗立着一座小木屋。两名男子从小屋中走出,缓缓向汽车靠近。尽管正值隆冬,鲍文康原以为此处的人会穿着传统的皮短裤和毛毡帽,但这两位却身着棕色羊毛裤和闪亮的羽绒背心,看似一对父子,其中年轻的一个接近三十岁,手中随意地抱着一支猎枪。

    “早上好,你们迷路了吗?”年长的男子微笑着问道,“这里是私人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