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1章 生存资格

    苗友菱迟疑了片刻,但当鲍文康打开车门,踏入这片未知的土地时,她启动了引擎,加速驶离,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尘埃。她的车轮碾过了时间的痕迹,超越了一辆停泊的豪华轿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鲍文康迈着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那扇淡黄色的车库大门。门口的控制键盘上,四个塑料按钮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触碰,下方是一条细长的插槽,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鲍文康从口袋中抽出一张信用卡,将其插入槽中,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大门缓缓开启,仿佛是在迎接一场即将上演的戏剧。他上前一步,手指轻触第三个按钮,连续敲击了四下,随后又依次按下另外三个,动作流畅而熟练。车库门嘎吱作响,逐渐敞开,如同古老城堡的大门,展露出它深邃的秘密。

    鲍文康收回卡片,步入车库,身后的大门随即合拢,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黑暗如同浓墨,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但他并未被恐惧所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水泥与木板的气息,没有石油或汽油的刺鼻味道,一切显得异常纯净。他迅速移动至车库中央,身体笔直站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鲍文康并未四处搜寻门或是电灯开关,因为他知道,在这片黑暗中,有着一双无形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细微的电子声响,如同心跳一般,从墙壁上传来,那是监控摄像机察觉到他的存在,正在审视是否有他人跟随而来。

    鲍文康揣测那应该是红外线摄影机,或是装配有夜视功能的镜头。但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另一侧门上的监控摄像头转向了他,精准聚焦。鲍文康解开了短款皮夹克的拉链。

    “请取下您的太阳镜,鲍文康先生。”声音自墙上安装的标准家庭通话装置传出。

    “别做梦了。”鲍文康语调轻松地回应,随即摘下了飞行员太阳镜。门缓缓开启,鲍文康重又戴上墨镜,两名身着黑西装的高大男子步入。一位肌肉健硕,一副典型的保镖模样;另一位是黑人,更高且更为瘦削,有种莫名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先生,请您抬起双臂。”魁梧的保镖命令道。

    “你才需要抬手。”鲍文康答道。他对男性接触深感厌恶,连想象一下都让他觉得反感。两名男子保持耐心,静候。最终,鲍文康举起双手。魁梧的保镖例行公事地搜查了他的全身,随后向黑人点头示意。

    “请随我来,鲍文康先生。”高挑的黑人引导他进入,穿过未曾启用的厨房,步入一条光线充足的走廊,途经几间未经装饰的空旷房间,在一处楼梯前停下。“请前往左侧第一间房,鲍文康先生。”他指着楼上,“他们正在等候您。”

    鲍文康默不作声,踏上楼梯。橡木制成的楼梯踏板平滑光洁,他的脚步声在屋内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新漆的气味。

    “鲍文康先生,我们很荣幸您能到来。”五名男子围坐在折叠椅上,构成一个松散的环形。这房间原该是主卧室或宽敞的书房。地面未铺设地板,仅有白色百叶窗,壁炉中未燃起火焰。鲍文康认得他们——确切地说,熟知他们的名字。从左至右排列:郑丰茂、邬鸿德、黄晓博、游阳文与栗鸿羲。他们穿着昂贵却风格传统的西装,坐姿整齐划一:背部挺直,双腿交叉,双臂环抱胸前。三人旁边放有公文包,三人佩戴着太阳镜。年龄介于近五十至六旬,游阳文最为年长。邬鸿德几乎全秃,其余四人则留着标准的政治家发型。最先开口的是郑丰茂,他接着说道:“您迟到了,鲍文康。”

    “确实如此。”鲍文康回答,向前迈步。室内并未备有他的座椅。他脱下皮夹克,随意搭在肩上,仅用指尖勾住。他身着一件鲜艳的红丝衬衫,领口敞开,露出悬挂于金链上的鲨鱼齿吊坠;黑色的粗灯芯绒裤上,金色腰带扣格外醒目;脚踏厚底高筒短靴。“航班延误了。”

    郑丰茂轻轻点头。邬鸿德清了清喉咙,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调整了一下塑料眼镜框。

    “你们有何情报?”鲍文康提问,但并未等待答复,径直走向衣橱,取出一把金属折叠椅,反方向放置于圆圈中的空位。他骑坐在椅上,将夹克衫挂在椅背上。“没有新的情报吗?”他质询,“难道我长途跋涉却一无所获?”

    “我们正想听听你的消息呢。”游阳文开口,声音富有韵律,磁性十足。显然,游阳文无需提高音量便能引人注目。房间内的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的话语。

    鲍文康轻轻地抬了抬肩膀,说道:“我在苏俊贤的追悼会上致了悼词。”他接着说,“他安息于森林草坪墓园。我内心满是哀伤。大约有两百位华晖城的显要人物出席了丧礼,其中十至十五人曾与苏俊贤有过交集。”

    “我问的是他的住所。”游阳文保持着耐性,“你是否遵照指示搜查了他的住宅?”

    “确实搜查过了。”

    “有何发现?”

    “毫无所获。”鲍文康答道,随即沉默下来。他的嘴角绷紧,平日里惯有的嘲讽与冷幽默在他那苍白的面容上消失无踪。“我只有两小时的时间。我花了其中的一小时去寻找苏俊贤过去的情侣们。他们手握着他家的钥匙,就像秃鹫围攻尸体般准备瓜分他的家产……”

    “他们是否受苏俊贤的控制?”邬鸿德急切地问道。

    “似乎没有。要知道,苏俊贤的操控能力已日渐式微。或许他曾在他们身上植入了一些条件反射。但我怀疑他连这一点也力有未逮。毕竟,他财大气粗,在影视圈内如鱼得水,无需施展操控术便有人趋之若鹜。”

    “搜查的结果呢?”游阳文追问。

    “我搜寻了大约一个小时。苏俊贤的法律顾问虞子晋是我的旧识,他准许我查阅了苏俊贤保险箱和书桌上的文件。收获并不多,主要是剧本和电影相关资料。有些股票,但并不构成巨额财富。苏俊贤执着于仅在电影行业投资。还发现了不少商务信件,几乎全是公务往来。昨天公布了遗嘱,我获得了他的房产……当然,前提是要付清那该死的遗产税。他的大部分资金都投入了项目中。而剩余的财产,他都捐赠给了华晖城防止虐待动物协会。”

    “防止虐待动物协会?”郑丰茂疑惑道。

    “没错,你没听错。苏俊贤是个动物迷。他总是痛心疾首地谴责电影中的动物虐待现象,并四处奔走,推动制定更为严格的法律,禁止使用马匹进行危险特技表演等。”

    “请继续。”游阳文催促道,“难道没有任何关于苏俊贤过往经历的资料?”

    “没有。”

    “没有任何透露他掌握操控术的证据?”

    “没有。”

    “也没有提及我们俱乐部的信息?”黄晓博询问。

    鲍文康挺直了身体:“自然没有。你应该清楚,苏俊贤对俱乐部一无所知。”

    游阳文缓缓点头,双手指尖相触,形成一个尖塔状,“真的对他一无所知,鲍文康先生?”

    “的确毫不知情。”

    “但他知晓你拥有操控能力。”

    “嗯……确实如此。但这都是你多年前允许的。在我接近他时,你曾提及此事。”

    “不错。”

    “苏俊贤认为我的操控力不及他,因此不足为惧。我不必像他那样持续操控他人,而且我有自己的原则……”

    “你不操控男性。”郑丰茂插话道。

    “我有我的原则。”鲍文康强调,“苏俊贤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操控力已经衰减,只能勉强控制沈鸿波和程德庸这两个棋子,然而他仍旧看轻我。即便对于这两人,他也常常难以驾驭。”

    游阳文再次点头:“你认为他已无力用操控术剥夺他人的生命?”

    “并非如此。”鲍文康回答,“他完全能借助他的两个傀儡或某个情夫来达到目的,但他还没那么愚蠢。”

    “你让他前往帛弘城与那两位女士……嗯……重逢?”栗鸿羲提问。

    鲍文康紧紧抓住椅子靠背上的皮夹克,“我‘让他’?这是何意?好吧,就算是我提议的。我的任务是监视他,我没有权力限制他的行动。苏俊贤时常环球旅行。”

    “你认为他们重逢后会发生什么?”游阳文询问。

    鲍文康耸了耸肩,“聊些旧时光,依我看,他可能还会同那两个老妇人发生关系。但鬼才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他通常只出门两三天。这从未成为问题。”

    游阳文转向邬鸿德,微微示意。这位光头男子随即打开手提包,从中拿出一本棕褐色的小册子,看似一本相簿。他站起身,递给了鲍文康。

    “这是什么玩意儿?”鲍文康问道。

    “你自己看看便知。”游阳文吩咐道。

    鲍文康开始翻阅相册,起初迅速,随后放慢了速度。他一口气浏览了几页剪报,随即摘下了太阳镜。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街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这些并非苏俊贤之物。”鲍文康开口道。

    “不错。”游阳文附和,“这些都是竹思楠的。”

    “简直难以置信。太过分了,简直匪夷所思。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那个老太婆一定是在装疯卖傻,活在过去的好梦里。”

    “非也。”游阳文说道,“相册里的多数案件她都有参与。她极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见鬼。”鲍文康咒骂着,重新戴上墨镜,用手揉搓脸颊,“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本相册的?她的浩宕城公寓?”

    “并非如此。”邬鸿德回答,“上周末苏俊贤的飞机失事后,我们立刻派人前往帛弘城。他从验尸官那里取走了竹思楠的遗物,当地警方甚至还没来得及过目。”

    “你们确定?”鲍文康质疑道。

    “千真万确。”

    “问题在于,”游阳文接着说,“那三个老家伙是否仍在玩着睿达城的游戏?如果真是这样,你的朋友苏俊贤的遗物中是否能找到相关的文字记录?”

    鲍文康摇摇头,没有作声。

    邬鸿德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在飞机残骸中,我们没有找到足以确认苏俊贤身份的物件。当然,我们找到了一些可辨识的个人物品。大部分乘客的遗体仍未被找到。从沼泽中打捞出来的尸体破碎不堪,即时辨认相当困难。爆炸异常猛烈。恶劣的沼泽环境严重阻碍了搜寻工作,让调查人员的工作难上加难。”

    “这到底是哪个老太婆干的?”鲍文康质问道。

    “我们尚未确定。”邬鸿德回应,“然而,苏俊贤的朋友,顾乐蓉,是上周唯一生还的人。从逻辑上讲,她是嫌疑人的可能性最大。”

    “苏俊贤死得太他妈冤枉了。”鲍文康低语。

    “死没死,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游阳文说道。

    “你说什么?”鲍文康向后靠在椅子上,伸直双腿,他的鞋跟在橡木地板上留下了黑色的痕迹,“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不在飞机上?”

    “售票员记得苏俊贤和他的两个随从确实登上了飞机。”邬鸿德解释道,“苏俊贤与那个黑人随从发生了争执。”

    “程德庸。”鲍文康轻蔑地说,“那个愚蠢的白痴。”

    游阳文补充:“我们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们全程留在飞机上。在舱门关闭前,售票员离开了登机区几分钟。”

    “但这并不能证明苏俊贤没有在飞机上。”鲍文康指出。

    邬鸿德将文件夹放到一旁,“确实如此。但在找到苏俊贤的遗体之前,我们不能轻易断定他已经……嗯……被处理掉了。”

    “被处理掉了。”鲍文康重复了一遍。

    游阳文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百叶窗上的窗帘,他的皮肤宛如精致的瓷器。“鲍文康先生,苏俊贤有可能听说过岛屿俱乐部吗?”

    鲍文康猛地抬起头,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不可能。他绝对不知道。”

    “你确定?”

    “确定。”

    “你从没提及过?哪怕是间接地暗示过?”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没有,苏俊贤对此一无所知。”

    “你确定?”

    “苏俊贤是个老人,游阳文。真的非常老了。他几乎疯了,因为他无法再控制他人,尤其是无法再操纵他人去杀人。我说的是杀人,邬鸿德。不是消除别人,不是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不是带着偏见结束别人的生命,不是任何该死的委婉说法。苏俊贤通过杀人维持青春,而现在他做不到,所以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就像被太阳晒干的葡萄干一样萎靡。如果他知道你们该死的岛屿俱乐部,就算爬,他也会爬到这里来,乞求你们接纳他成为一员。”

    “岛屿俱乐部也是你的,鲍文康。”游阳文说。

    “虽然这么说,但我从未参与过你们的聚会,所以总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鲍文康回答。

    “明年夏天的第二个星期,你会收到邀请。至于第一个星期的活动……嗯……你大概不需要参加吧?”

    “也许不需要。但我想和那些有影响力的人物交流。”

    游阳文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哪,鲍文康,”黄晓博说,“你难道在繁华都市还没见识够那些权贵吗?”

    “考虑到你的兴趣和我们的嘉宾名单,你第一周来这里难道不会感到尴尬吗?”郑丰茂说。

    鲍文康转向郑丰茂,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别假装不懂。”他说话的节奏缓慢而坚定,仿佛每个字都是子弹被推进枪膛。

    “我们明白你的意思,鲍文康先生。”游阳文平和地说道“也许今年你就能如愿以偿。你知道今年六月谁会来岛上吗?”

    鲍文康耸了耸肩,目光从郑丰茂身上移开。“我猜还是那群渴望参加夏令营的小家伙们。也许还会有一位前总统到场。”

    “是两位前总统。”游阳文微笑着说道,“再加上德容国的总理。但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未来的总统。”

    “未来的总统?天哪,你们不是刚刚才把他推上总统宝座吗?”

    “确实如此,但他年纪不小了。”郑丰茂说道,众人都笑了,仿佛这是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游阳文说,“今年你就能实现愿望,鲍文康先生。当你帮我们处理完帛弘城的麻烦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加入我们的圈子,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如何处理?”

    “首先,确认苏俊贤,也就是苏嘉誉,已经死亡。我们会继续自己的搜寻。可能不久我们就能找到他的尸体。你需要帮我们排除其他潜在的威胁。”

    “这不成问题。还有别的吗?”

    “其次,在苏俊贤先生的随从们像秃鹰一样分割他的财产前,再次彻底搜查他的住所,确保没有任何可能会让我们难堪的证据留下。”

    “我今晚就动身回去。”鲍文康说,“明天一早我就能抵达苏俊贤的家。”

    “很好。最后,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清理帛弘城的尾巴。”

    “什么尾巴?”

    “顾乐蓉,她杀害了竹思楠,苏俊贤的死她也难辞其咎。”

    “你们认为她还活着?”

    “是的。”

    “你们要我去追捕她?”

    “不,”邬鸿德说,“我们会找到她。”

    “如果她逃到国外了呢?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做。”

    “我们会找到她。”邬鸿德重复道。

    “那你们要我做什么?”

    “当她被擒获时,你必须在场。”邬鸿德说,“我们希望你能取消她的生存资格。”

    “除去她的存在。”郑丰茂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以最不留情的方式终结她。”栗鸿羲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