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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错综复杂

    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拿起雨衣和公文包,在最后一次看向治安官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闫承宣双手紧握,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湛蓝的眼眸中涌动着怒意。他抬头注视着殷鸿文。

    “殷鸿文,这个案件上,我需要你毫无保留的支持与协助。”

    “我自然会竭尽全力。”

    “我是认真的。”闫承宣举起一支铅笔,双手紧握,“无论凶手是谁,绝不能容忍在我管辖范围内犯下九起血案后逍遥法外。我誓要将真凶绳之以法。”

    “明白了。”殷鸿文答道。

    “我一定会找到真凶。”闫承宣再次强调,抬头间眼神变得冷峻。手中的铅笔不经意间被折断,彰显了他的决心。“并且确保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我发誓,我一定能做到。”

    殷鸿文轻轻点头,留下一句“再见”后转身离去。随着联邦调查局探员的背影消失,闫承宣静静凝视着那扇翠绿的门,良久无言。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手中断裂的铅笔上,没有流露笑意,而是沉稳而专注地继续将铅笔一节节折断。

    另一边,殷鸿文招手叫了出租车,直驱酒店办理退房手续,随后搭乘同一辆车前往帛弘城国际机场。他提早到达,完成行李安检后,在宽敞的机场大厅内踱步,随手购得一本《新闻周刊》。漫步间,他来到侧廊一处公用电话亭前,拨出一个指向鹤骞城区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试,或联系博裕公司当地服务代表。”

    “我是殷鸿文。”联邦调查局探员说道,他的视线掠过身后,一位女士正领着小孩向洗手间方向走去,恰好经过电话亭。“使用有线电话,请拨789-593转接。”

    电话听筒中先是一声清脆的咔嗒,随之而来的是细微的嗡嗡声,紧接播放出一段预录信息:“本公司正进行库存盘点,门市暂闭。如需留言,请耐心等待提示音,留言无时间限制。”约莫半分钟后,柔和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我是殷鸿文。此刻我即将离开帛弘城,今日有一精神科医生武建柏来访闫承宣,自称就职于运莱国大学,并着有《暴力学》一书,由学术出版社发行。他提及在浩宕城与竹思楠有过三次会面,虽声称不认识梁乐珍,但存疑。值得注意的是,武建柏手臂上有着集中营编号文身1824490。此外,闫承宣的调查揭示覃华清实为晨濡国惯偷,真名雷宏盛。尽管闫承宣外表不拘小节,却机智过人,对案件侦破充满紧迫感。我将于明日提交详细报告,并建议加强对武建柏及闫承宣警官的监控,或考虑采取更严厉措施以确保安全。预计今晚八时抵家,待进一步指示。此致,殷鸿文。”

    言毕,殷鸿文侦探挂断电话,手提公文包,迅速融入了向登机口涌动的人潮之中。

    另一方面,武建柏自县政府大楼步出,转入一条狭窄街道,那里停泊着他的租用丰田车。天空飘洒着细雨,而他却感到空气中弥漫着异乎寻常的暖意,气温维持在大约十五六摄氏度左右。对比之下,前日他离开寒风凛冽、已降初雪的浩宕城时,那里的温度连续多日徘徊在零下六七摄氏度之间,冰冷刺骨。

    武建柏坐在车内,凝视着雨水沿挡风玻璃缓缓滑落,车内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雪茄的混合气息。不自觉地,他开始颤抖,无法自抑。他紧握方向盘,勉强抑制住上身的颤动,双腿却仍细微地打着颤。于是,他用力捏紧大腿肌肉,试图将思绪转移至其他事物:春天的温暖、去年夏日里他在山间偶遇的宁静湖泊,以及途经的那片荒芜山谷中,被风沙半掩、孤独矗立于页岩悬崖之畔的石柱。

    不久之后,武建柏启动了车辆,在雨后湿滑的街道上无目的游荡。路上车流稀少,原计划沿23号公路返回住宿的汽车旅馆,但他临时改道,向南驶上了通往帛弘城老区的东湾大道。

    宇寰旅馆的标识是一个延展至路边的绿色拱形雨篷。武建柏匆匆一瞥那雨篷下幽暗的旅馆入口,随即驱车离去。仅三个街区之遥,他转入一条狭窄巷弄,铁艺栅栏将院落与红砖人行道分隔两边。他放慢速度,仔细数着门牌号码前行。

    顾乐蓉的住宅一片漆黑,院内空无一人,北侧屋内的窗帘紧闭,大门则被一把崭新的挂锁和链条紧紧拴住。

    武建柏随后在下一个街口左转,再次左拐,最终在距离蕴藉街不远处寻得停车位,将车尾随一辆货运卡车停下。此时,雨势愈发猛烈。他从后座取来一顶白色网球帽,压低帽檐遮住前额,又竖起了灯芯绒夹克的衣领,准备步入雨中。

    武建柏重踏进那条狭长小巷,它如一条脉络贯穿街区,两旁点缀着小巧车库、繁茂枝叶、巍峨栅栏,以及无数隐匿于阴影中的垃圾桶。如同驾驶时的习惯,他默数着门牌,为保准确无误,更需辨认哪户的南窗边矗立着两棵看似枯槁的矮棕榈树。手插裤袋,他步伐悠闲,即便意识到自己的行迹引人猜疑,却也无奈接受这一现状。雨丝依旧绵绵不绝,冬夜早早降临,天幕逐渐沉郁,估算仅余半小时,黑暗将全面笼罩。

    武建柏深吸三口气,沿着短短的车道,他的目标是一座废弃的小马车车库映入眼帘。窗户虽被涂黑,却不难发现其未曾承载过机动车的痕迹。后方栅栏高耸,缠绕着生机勃勃的葡萄藤,灌木丛生自缝隙中探出头来,试图突破限制。栅栏下设有一扇低矮的小门,遗憾的是,一挂锁加链条紧闭其上,链上垂挂着帛弘城县治安官办公室的黄色封条,警告着“禁止擅自入侵”。

    这一刻,武建柏心中泛起犹豫。雨声滴滴答答,敲击在马车车库的石板顶上,成为周遭唯一的声响。随后,他毅然伸出手,紧握冰冷的栅栏,左脚灵巧地踏上横梁,身体轻盈地翻越锈蚀的铁尖,谨慎维持平衡,最终稳稳跃落在后院的石板地面上。

    武建柏略作蹲踞,手指张开,轻触湿润的石面,此刻他的右腿正遭受着抽筋的困扰。心跳如鼓,急促而响亮,邻近的小狗突地吠叫起来,叫声骤歇后,他敏捷地穿越花丛与倾覆的鸟浴盆,抵达一处年岁显然超越砖房的木制后门廊。在朦胧微光中,周遭声响似被雨幕隔离,唯独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加剧。左侧窗玻璃背后,温室扩建的花园里绿植葱郁,映入眼帘。他试着推搡门廊上的纱门,伴随着轻微的吱嘎声,门开启了通向暗处的路径。

    室内狭长,空气中弥漫着土壤腐败的气息。视线所及,砖墙旁的架子上错落摆放着众多空置的陶罐。深处静立一道紧锁的大门,铅玻璃镶嵌其上,门框雕饰线条优雅流畅。武建柏心中有数,此处门窗皆设锁,并配备报警系统,但那仅是内部预警机制,未与警方联网。

    然而,万一警方已将报警系统与外界连接怎么办?他不禁摇头,于黑暗中摸索至一排架后,透过狭窄的玻璃缝隙窥视内里,只见一台冰箱的模糊轮廓。此时,远处雷声隐隐,雨势愈发密集,拍打在屋顶和枝叶之上。武建柏将手中的陶罐置于柜台空缺处,抹去手上的黑土,随后拆卸下一米余长的搁板。柜台上方的窗户自内锁闭,他屈膝蹲下,指尖轻轻试探玻璃强度,旋即转身搜寻最大且最沉的陶罐以备不时之需。

    夜空被闪电撕裂,光芒在破损的窗玻璃上闪烁。随后的雷鸣声,尽管震撼,却不及玻璃破碎的尖锐刺耳。武建柏再次紧握陶罐,逐一敲落窗框上残留的玻璃碎片,而后小心翼翼地伸进手去,在黑暗中探寻着门闩的位置。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掠过脑海:会不会有另一只手在此刻触碰到我?这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的手指最终触碰到了冰凉的窗链,用力一拽,窗户应声向内敞开。他佝偻着身体,灵巧地穿过窗口,脚下踩碎桌面上的玻璃碴,最终沉重地踏在厨房的地砖上。

    屋内,细微的声响交织成寂静夜晚的低语:雨水沿着窗外的排水槽潺潺流过;冰箱忽然启动,发出咔嗒一声,标志着新一轮制冷的开始,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滞。他意识到,这座老宅依旧被电流滋养着生机。而就在某处,一阵如同指甲轻轻刮擦玻璃的窸窣声隐隐传来,增添了几分难以名状的紧张气氛。

    厨房配置了三扇旋转门,无缝连接外界空间。武建柏经由正面的那一扇,步入一条悠长的走廊。尽管照明昏暗,他仍注意到距离厨房入口不远处,地板出现了破裂。行至楼梯低端,他驻足片刻,心中期待着能发现用粉笔勾勒的尸体轮廓,正如他在钟爱的昌勋国侦探影片中频繁目睹的场景。然而,地面上空无一物,仅在靠近第一阶楼梯的地方,有一大块污迹赫然在目。他的目光掠过通往门厅的狭窄通道,随即步入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这里显然充任着客厅的角色,其装潢风格属于上个世纪的遗风。斑驳的窗户滤进微弱的日光,壁炉上方悬挂的时钟指针定格在三点二十六分,不动声色。室内,华美的家具与摆满水晶及瓷器的高大橱柜营造出一种压抑的氛围。武建柏不自觉地拉紧衣领,迅速环视四周。客厅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气味,油漆、滑石粉与腐肉的味道交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故的老姑妈那狭小的居室。

    穿过门厅,尽头是空旷的餐厅。武建柏稳步向前,头顶的吊灯似乎在微微摇曳。门厅内,一只孤零零的帽架立于一侧,两柄黑色手杖倚墙而靠。此时,一辆卡车缓缓驶过门外,轻微的震动让屋内的一切都随之轻颤。

    相较于其他房间,餐厅背后的温室显得明亮许多。置身其中,武建柏仿佛与外界毫无隔阂。雨已经止息,从花园湿润的绿叶间,玫瑰带着雨珠探头而出。天色即将黯淡,不出几分钟,夜幕将悄然而至。

    一个精致的橱柜遭受重击而破裂,暴露了里面破损的樱桃木质地,地面上星星点点散布着玻璃碎片。武建柏步步谨慎,缓缓蹲下身来。在橱柜中层,小雕像倾倒一旁,白蜡器皿散落无序。

    起身环顾四周,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悄然爬上武建柏的心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腐肉的异味,紧随他的脚步侵入屋内。不自觉间,他的右手开始反复握紧又松开,意识到自己随时可以离开——只需穿过旋转门进入厨房,再用短短两分钟翻越栅栏即可脱身。

    然而,他选择了转身,步入漆黑深邃的走廊,直至楼梯口。手触之处,楼梯扶手光滑而带着寒意,尽管对面墙上的圆形小窗努力透进微光,却无法照亮楼梯尽头的幽暗。顶层的楼梯上,他停下了脚步,右侧的房门残破不堪,铰链脱落,门框裂痕斑斑,仿佛是暴力闯入的痕迹。武建柏鼓起勇气,踏入卧室。这里充斥着仿佛停电数周的冷冻库般的刺鼻气息,角落里的高大衣橱如一座矗立的棺柩,被衣物填满。厚重的窗帘遮蔽了面向庭院的窗户,古旧梳妆台上,一柄价值不菲的象牙梳静静摆放,镜子模糊且沾满污迹。床铺倒是意外地整洁。

    正当武建柏准备转身离去之际,一阵声响蓦然响起,令他瞬间僵立,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房间内除了那挥之不去的腐臭,别无异样。他试图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外界堵塞排水沟中的水流声作祟,但那声音却愈发清晰可辨。

    楼下传来脚步声,虽轻却坚定,一步步踏上楼梯,逼近而来。

    武建柏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跨至衣柜前。柜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他迅速匿身于一堆属于老妪的羊毛衣物之中。柜门因变形而无法紧闭,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映照出房间一隅高床的朦胧黑影。

    访客缓缓踏上最后几阶楼梯,长时间的沉默后,悄然步入室内。其步伐轻得几乎不触地声。

    武建柏顿时屏息,羊毛与樟脑丸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腐败气息,强烈刺激着他的鼻腔,令他几乎窒息。厚重的裙摆和围巾紧紧包裹着他,缠绕在他肩颈之间。

    尽管分辨不清外间脚步声是否消散,武建柏的耳中却回响着嗡鸣,密闭空间带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难以集中精神注视那道透光的门缝,思绪不由自主飘向过往:朝天的脸庞覆满黑土,苍白的手臂在土中绝望挣扎;贴着橡皮膏的短须下巴,瘦骨嶙峋的双腿,以及那个寒冬中,在巨大坑洞上空萦绕不去的棕色羊毛制服味道,还有坑内如蛆虫般无力蠕动的濒死之躯。

    终于,武建柏猛地喘息起来,奋力在束缚自己的羊毛衣物中挣扎,伸手欲推开通往自由的衣柜门。

    然而,未及他的手指触及门板,门外一股蛮力猛然将门拽开,打断了他的一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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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12月16日,星期二,一个冬日的午后,苍穹低垂,天空如铅灰色的织锦,遮蔽了阳光的温暖。鲍文康与苗友菱,两位命运交织的旅人,在鹤骞城的国家机场缓缓降落,随即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脉络之中。他们租赁了一辆汽车,穿梭于都市的血管之间,直至抵达了第十四街大桥。桥下,博实河静默流淌,河水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沉郁,如同古老岁月的低语。广场上的树木,已卸下绿意的妆点,赤裸地挺立着,它们的枝干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季节的更迭。

    “就是这里了。”鲍文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决绝。苗友菱握紧方向盘,驾驶着车辆驶入了这条街道。冬日的高价联排别墅如同守夜的巨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似乎在寻求彼此的温暖。他们要找的房子,隐藏在这些庞然大物之中,与之相比,显得低调而神秘。淡黄色的车库门前,一块禁止停车的标识显得格外醒目,而一对情侣,裹挟在厚重的毛皮大衣中,悠然自得地牵着一只贵宾犬,从门前走过,为这冷寂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我会在这里等你。”苗友菱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不,”鲍文康回答,他的声音坚定而冷静,“你先离开。每隔十分钟,绕回这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