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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后发制人

    户外清新的空气与昏暗的暮色让我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一整天置身家外,确保了竹思楠的任何图谋都无法实施。她向来谨慎,即使风险微乎其微,也不会继续停留。正当我在古炮台步道上颤抖时,她想必已登上了返回浩宕城的航班。次日清晨,我预期会收到她的电报,内容几乎可以预见:乐蓉,苏俊贤之死太过悲惨,我心痛不已。你愿意陪我参加葬礼吗?念你,竹思楠。

    我察觉到,自己之所以犹豫,是内心仍贪恋着家中那份温暖与安逸。实际上,我是恐惧于挣脱旧日生活的枷锁。我本可选择留在安全地带,派遣覃华清回家取那唯一无法舍弃之物,随后驾驶车库中的汽车,在竹思楠电报到达前,驶向远方,让未来的怅惘由她去承担。想到此,我不禁笑了,开始斟酌如何向覃华清下达指令。

    “顾乐蓉。”

    我猛然回头,惊讶万分。毕竟,覃华清已有二十八年未曾开口。

    “顾乐蓉。”他面部扭曲,咧嘴一笑,黑牙毕露。右手紧握匕首,我瞬间瞪大了眼。望进他空洞灰暗的眼眸,一切了然于胸。

    “顾乐蓉。”他再次唤道,匕首随之挥来。我无力抵挡,但幸运的是,转身之际,手提包也随之转动。刀锋穿透外套,划破皮质手提包,最终刺入我的左肋。然而,正是这手提包缓冲了攻击力度,奇迹般地保全了我的性命。

    我奋力举起父亲那沉甸甸的拐杖,精准无误地刺向覃华清的左眼。他即刻失衡,却未发出一丝呻吟,旋即再次挥舞利刃袭来。我敏捷地后撤两步,而他的视线已模糊不清。双手紧握拐杖,我虽动作笨拙,但仍猛力劈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拐杖再度击中了他的眼眶。我又谨慎地退后三步。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潺潺流下,眼球骇人地悬挂在面颊一侧。然而,他竟咧嘴笑开,昂首缓缓抬起左手,将那眼球生生扯出,掷入海湾深处。随即,他如猛兽般向我扑来,我慌忙转身逃遁。

    我拼尽全力加速奔跑,但仅迈出二十步,右腿的剧痛便使我步伐踉跄。又坚持了十五步,我已气喘吁吁,心脏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膛。左侧身体传来阵阵凉意,伤口隐隐作痛,如同寒冰贴肤。回首一望,覃华清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其步伐之大,远超我的想象。在正常情况下,他只需四步即可追及于我。然而,操控一个身受重伤的身体奔跑绝非易事。再回望时,我不慎趔趄,险些摔倒。此时的覃华清嘴角上扬得更加狰狞,鲜血从空洞的眼窝中不断涌出,染红了牙齿。四周寂寥,除了我们二人,再无他人踪影。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手紧紧抓着扶手,以防失足。随后,我沿着曲折的步道和铺设着沥青的小径来到了街上。街灯闪烁了几次,随即稳定地亮起。在我身后,覃华清敏捷地两步跳下阶梯,我暗自庆幸自己为了乘船而选择了平底鞋。我加快步伐前进,眼前是两位老人以看似慢动作的速度互相追赶,这幅奇异景象若被旁人目睹,定会引人侧目,但幸运的是,此刻街道空无他人。

    我转进一条静谧的小巷,四周的商店门扉紧闭,仓库内一片空旷。左侧延伸出蕴藉街,而右侧不远处,昏暗的店铺间,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出现。我朝着那方向前行,尽管身体已接近极限,几乎要晕厥过去,腿部剧烈的抽筋带来前所未有的痛楚,让我几乎无法站立在人行道上。覃华清紧跟在我身后约二十步的距离,并且正迅速逼近。

    前方高大的身影是一位穿着棕色尼龙夹克的黑人男子,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有带框黑白照片的箱子。他的目光首先与我相遇,随后越过我的肩膀,注意到了十步开外的追击者。

    “嘿!”他刚欲出声,我便运用了我的操控能力,侵入了他的意志。他如同被无形之线操纵的木偶,全身颤抖,嘴巴大张,眼神变得呆滞,在覃华清即将触及我的外套之际,他戏剧性地倒下,横亘在我们中间。

    箱子腾空而起,玻璃碎片散落人行道,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一束修长的棕色手指猛然伸向了那洁白的咽喉。覃华清敏捷地反手一推,意图摆脱黑人的纠缠,然而对方死死缠住他不放,两人如同初学者舞者般笨拙地扭打成一团。我步入小巷深处,脸颊贴上冰冷的砖墙,试图让纷乱的思绪与力量回归体内。操控这位陌生人体现出的艰巨,使我筋疲力尽。目睹高大身影踉跄的背影,我不禁涌起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覃华清动作迅猛,刀锋直入黑人腹部,抽出后再一次刺进。黑人则以指甲抠进了覃华清仅存的右眼,牙齿狠狠咬住了他的颈侧静脉。我的意识朦胧间感知到刀光第三次闪现,穿透黑人的身体,尽管心脏仍在跳动,表明控制并未中断。黑人猛然跃起,双腿如剪刀般将覃华清掀翻在地,上下颌紧锁于对手坚实的脖颈,指甲在白皙肌肤上留下道道血痕,双方一同倒地。

    “结束他。”一个念头闪过。黑人徒劳地摸索着覃华清的眼眶,却被覃华清左手猛然一扭,腕骨断裂。即便如此,黑人仍未放弃挣扎,手指继续胡乱抓挠。覃华清前臂抵住黑人胸膛,使出浑身解数将其举起,仿佛父亲温柔地托举孩子玩耍的场景,却充满了生死较量的残酷。黑人口中咬下的皮肉并不足以致命。紧接着,覃华清从上方、左侧、右侧连贯刺出三刀,第二刀正中黑人咽喉,鲜血如泉涌般溅洒在二人身上。黑人的腿抽搐了两下,生命迹象逐渐消逝。覃华清顺势将他推开,我转身,快步沿着昏暗的小巷离去,心中五味杂陈。

    随着夜色渐深,我惊觉自己步入了一条死胡同。这里一侧是仓库的背面,另一侧则是面向海湾的古炮台码头,金属墙面无窗,显得格外冷硬。左侧蜿蜒着一条街道,然而其幽长、昏暗及荒寂让我望而却步,不敢轻易尝试逃离。正当我转身之际,一抹黑影悄然掠入了身后的狭窄巷弄。

    我努力想要建立联系,却发现目标无从寻觅。覃华清似乎彻底消失了踪迹,让我困惑于竹思楠是如何实现这一手的。

    此时,码头的侧门紧闭,而正门远在大约一百米之外,同样上了锁。就在这时,覃华清猛然冲出巷口,目光四下扫视,企图定位我的位置。昏暗之中,他满是血痕的脸庞几近黝黑,踉跄着向我逼近。

    情急之下,我举起父亲遗留的拐杖,击碎了门玻璃的下半部分,并小心翼翼地穿过碎片伸出手去。心中暗自祈祷门上不要有上下门闩,因为那将意味着绝境。幸运的是,门仅配备了一个简易的旋转把手和一个门闩。我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把手,在覃华清踏上身后人行道的瞬间,我迅速拉开门闩,闪身进门,旋即重新拴上门闩,隔绝了外界的危险。

    房间内一片漆黑,寒气自冰冷的水泥地面悄然升起,小船们在各自的泊位随波轻轻摇曳。不远处,大约五十米外的办公室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我暗自希望这里能配备有报警系统,但考虑到码头的老旧以及资金的匮乏,这显然成了奢望。覃华清用力一击,前臂撞碎了门上残余的玻璃,我连忙向那抹光亮靠近。他迅速收回手臂,对门猛地一脚踢去,门闩伴随着木屑的剥落而松脱。我瞥了一眼办公室,里面仅有的声响是电台谈话节目的低语,那扇门似乎遥不可及。紧接着,覃华清再次重踹,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我急中生智,转向右侧,跃上了正缓缓靠岸、微微颠簸的观光游艇。仅仅几步,我便进入了游艇狭窄的前舱,关紧了轻薄的舱门,透过耐热有机玻璃制成的舷窗向外窥视。

    覃华清的第三次猛踹彻底将门卸下,他魁梧的身影瞬间填满了门框,右手紧握的刀锋在远处街灯的微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期盼有人能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但办公室内依旧只有收音机里尖锐的对话声,没有丝毫反应。他沉稳地迈出四步,停顿片刻后,纵身一跃至第一艘小艇上——那是一艘装备船尾马达、无舱盖的小船,短短六秒,他已回到坚实的水泥路面上。第二艘船拥有一个小船舱,覃华清不费吹灰之力便踹开了舱门,响声震耳欲聋。很快,他又回到了路上。我的藏身处,在这一排船只中的第八位,至今他似乎仍未察觉到我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

    我移步至船的另一侧,透过右侧的舷窗向外窥视。光线在模糊的有机玻璃后变得散乱而扭曲,依稀间,我捕捉到一抹白发的影子,与此同时,收音机的频道转换了,悠长的室内回响着洪亮的音乐声。随后,我又折返回另一个舷窗旁。只见覃华清刚刚结束了对第四艘船只的仔细搜查。

    我合上双眸,刻意调整呼吸,试图在脑海中重现那位每日黄昏沿街缓行、腿微弯的老者的形象。紧接着,覃华清完成了对第五艘稍显修长的游艇的检查,那艇上多处可藏人之处均未逃过他的法眼,然而搜索无果后,他再次回到了路上。

    “别再去想保温杯中的咖啡,也别挂念填字游戏了。快来与我汇合!”我心中默念,试图完成心理联系。

    及至第六艘,那是一艘配备有尾部马达的小型快艇,覃华清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登船。至于第七艘,则为一艘帆船,其桅杆折叠收拢,帆布严实地遮蔽着船舱。覃华清迅速拔出刀具,刺破了厚重的帆布,继而以沾血的双手撕开帆布,仿佛揭开神秘的面纱,遗憾的是,这次搜寻同样没有收获,他只能重返路面。

    “把咖啡忘了吧!快来寻找!抓紧时间!”我继续默念。

    覃华清跃上了第八艘船的船艏,随之而来的是船体轻微的震颤。我发现自己无处躲避,除非能挤进座位下那狭小的储物格,可即便蜷曲身体也难容身其中。我解开了绑在长凳坐垫上的帆布带,但在这密闭空间里,我的喘息声显得异常沉重与响亮。我将坐垫作为掩护挡在面前,身体蜷缩成胎儿状,而覃华清则在右侧舷窗外来回踱步。时间紧迫!他猛然间贴近有机玻璃窗,面孔距离我不过一尺,嘴角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角度上扬。紧接着,他步入了船舱。

    “快!快!快!”我急促地在默念里催促着。

    覃华清在舱门边蹲下,我企图用腿阻挡那扇百叶门,然而右腿却不听使唤。他一拳击穿了脆弱的木板,紧抓我的脚踝不放。

    “原来你在这里!”席先生的声音带着颤抖,手电筒的光束射向我们。覃华清猛力推门,我的左腿因剧痛而扭曲。他的左手紧紧拽住我的脚踝,右手持刀从门缝中猛地刺入。

    “嘿——”席先生呼喊着,我竭尽全力影响他的意志。老人瞬间僵住,手电掉落,随即解锁了他的左轮手枪。

    覃华清挥舞着刀子,一时之间,坐垫中的泡沫四处飞散,刀锋不慎划破了我的小指指尖。

    “立刻!马上!别停!”我愈发急切地用默念催促席先生。

    席先生紧握左轮手枪,果断扣动了扳机。尽管子弹在夜色中失去了踪迹,但枪声却在水泥地与水面上久久回响,荡起阵阵涟漪。

    靠近点,你这愚钝的家伙!行动起来!我继续默念。

    覃华清再次奋力推挤着舱门,身体竭力挤入门缝之中。他先是松开了对我的脚踝的钳制,解放了他的左臂,然而几乎是同时,那只手便猛地伸入船舱,试图抓住我。我急忙向上摸索,触动开关,头顶的灯光瞬间亮起。映入眼帘的是他那空洞无神的黑眼窝,在外界微弱光线透过破碎玻璃的照射下,他那伤痕累累的脸上更添了几道暗黄的光影。我急忙向左侧挪动,可覃华清的手如同铁钳,紧紧攥住我的大衣边缘,用力将我从长椅上拖拽而出。他双膝跪地,右手因此获得了更大的挥砍空间。

    “快!”我急促的命令响起。

    紧接着,第二声枪响,席先生的子弹准确命中了覃华清的右臀,迫使他痛苦地跌坐下来,呻吟不止。我的大衣在挣扎中被撕裂,纽扣散落一地,甲板上一片狼藉。刀锋一闪,刺进了我身旁舱壁,随即又猛地抽出。

    席先生踉跄着跃至船头,几乎失足,缓缓绕行至右侧船舷。我用尽全力将舱门压在覃华清的手臂上,企图阻止他的进一步攻势,但他并未有丝毫放松,仍旧拼命将我拉向他。无奈之下,我只能跪倒在地。刀光再次闪过,穿透了泡沫坐垫,同时也在我大衣上留下了一道划痕。手中的坐垫已所剩无几,防护作用微乎其微。此时,席先生已悄无声息地移到距离我们约一米之处,双手稳持手枪,对准了船舱顶部。

    覃华清猛然收回利刃,摆出斗牛士般的架势,嘴角咧开,露出沾血的牙齿,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不屈与胜利。而我,分明在他仅存的眼眸中,看到了竹思楠那份疯狂与决绝,正熊熊燃烧。

    席先生扣动了扳机。子弹穿透了覃华清的脊背,继而钻入左侧船舷的排水孔中。覃华清如同被猛然抛上甲板的鱼儿一样,双臂伸展,倒地挣扎。他那僵硬、苍白的手指无力地在甲板上敲击着,手中的刀也随之坠落。我指示席先生上前几步,将枪口紧贴着覃华清的太阳穴,又一次果断开火。枪声沉闷,回响空洞。

    码头办公室内的洗手间存放有一套急救装备。我安排席先生守在门外警戒,自己则进去处理小指的伤势,并吞下了三片阿司匹林以缓解疼痛。

    我的外套已满是不堪,鲜血渗透,染红了底下的印花裙。说来也怪,我本就不偏爱这条在我看来既单调又过时的裙子,相比之下,我对那件外套却情有独钟。此刻,我的头发凌乱不堪,沾满了细碎的泡沫颗粒。我用水冲洗脸颊,手指充当梳子,反复整理着头发。令人惊奇的是,尽管手提包被刀刃贯穿,它依然挂在我的肩上,只是包内物品大多散失。我将钥匙、钱包、放大镜和纸巾一一搜集起来,放入外套宽敞的口袋中,随后将破损的手提包遗弃在洗手间里。父亲的拐杖也不知何时失落,其丢失的地点在我脑海中已然模糊。

    我谨慎地从席先生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左轮手枪,他的手臂僵直伸出,手指保持着弯曲的姿态。经过一番摸索,我成功开启了转轮,发现里面尚余两颗未发射的子弹。难以置信,他竟携带着满载六发子弹的手枪四处走动。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愉快的夏日,檀浩博曾告诫我:手枪的弹巢中至少应保留一个空位。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常前往小岛进行射击练习,我和竹思楠依偎在严厉教练的身旁,任由他们托起我们的手臂,指导我们精准瞄准,期间不时传出紧张的惊呼。在温暖明媚的阳光下,檀浩博教导我计算子弹数量的重要性,而我则沉浸在对他的迷恋中,沉醉于他身上剃须水与烟草交织的甜美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