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亮祖大是得意,接到旨意就将道同杀了。以为这下可没事了。可是道同的奏章虽慢,还是让朱元璋看到了。朱元璋才明白了真相。他很久都没有因为杀了一个人而这么后悔过,这回偏听一面之词,杀了清官道同。心里悔恨呀,这一腔怒意就全集中在朱亮祖一人身上了。
朱亮祖琢磨着自己乃是开国大将,御封侯爵,高官显位,想来朱元璋不会为了一个芝麻官对自己下手的。他的估计似乎是对的,过了一段时间,始终未见朱元璋有何反应,他终于安心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大理寺的官员手持朱元璋的手谕来抓他时,朱亮祖才会那样地吃惊。他十分老实和大理寺的官员一起前往京城请罪。然而大理寺的官员并不急于上路,却询问他:“你的儿子朱暹呢?”这下朱亮祖惊呆了,他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朱元璋做事的特点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他可以忍一时,但绝不会忍一世。他的忍,只是为他更可怕的爆发作铺垫。他忍了胡惟庸很长时间,为的就是要让胡惟庸好好表演一下他的丑态。他发作时杀起人来是毫不留情的。诛除满门甚至三族都是常事。这个特点,朱亮祖是知道的。他终于明白,朱元璋不仅想要他的命,还想要他儿子的命。
侍卫将朱亮祖和其长子朱暹押上大殿。朱元璋瞧见两人那副耷头耷脑跪在求饶的样子,只是微微冷笑。他将道同的奏章扔给朱亮祖,问道:“这上面说的是真的么?”朱亮祖一看之下,面如土色,只求饶命。
朱元璋没再说话,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已化身成在小时候欺吾他的贪官污吏与恶霸劣绅。他真是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拿起鞭子便冲上前去抽两人。侍卫们见皇帝都用上力了,哪敢落后,一齐动手,不多时就将朱亮祖和朱暹活活抽死在大殿上。文武百官个个吓得半死。朱元璋就要是达到这种效果,让当官的都看看,贪赃枉法鱼肉人民是个什么下场。朱元璋还将朱暹的皮剥了下来,悬于闹市之上,配以朱暹各顶罪行。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洪武十八年,御史余敏等人告发户部侍郎郭桓等人串通舞弊,吞盗官粮。 朱元璋十分重视,将他们全部逮捕。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等人亦牵连在内。最后追赃粮700万石,郭桓等数百人被处死,各地布政使官员入狱被杀者又有数万人。追赃牵连到全国各地的地主,因此破产者不计其数。
朱元璋以刚猛治国,乱世用重典,法外用刑情况严重。他认为: “法严则人知惧,惧则犯者少,故能保全民命。法宽则人慢,慢则犯者众,民命反不能保。”因而,屡兴大狱,杀的人很多;还使用了许多恐怖的刑罚,如抽筋、剥皮、阉割、凌迟等 ,因此有获罪的大臣跪求“臣罪当诛,谢主隆恩”,比较起来,能被砍头也成了幸运的事。
朱元璋到后来甚至规定,凡是贪污60两银子以上者,就杀头。这实在是他存心要跟官僚们作对了。他将他对整个官僚阶层的仇恨全部都发泄出来,不时的弄出几个大案,一杀就是几百上千人。比如一个印章案,他认为那些管印章的官员渎了职,便将他们全杀了,这一杀就是上万的官员。
到后来官员被杀得太多,不够用了,那些被判了徒刑的犯官就接着在堂上审案,成为一大奇观。
那是不是人人都不肯再给朱元璋当官呢?并未出现这种情形。虽然在朱元璋手下当官风险极大,但士子们还是趋之若鹜,每逢秋闱乡试和春闱会试时,赶考的秀才举子们填街塞巷,充道堵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金榜题名后,便有了当官的资格。当了官后多威风呀,老百姓见了都得行礼让路,有时还得下跪磕头。在官本位的中国,当官是一个相当光宗耀祖的事情,哪怕是冒着断头的危险,想当官的也络绎不绝。朱元璋这么大杀贪官,也是基于这样的想头:老子让你当官,就够给你丫的面子了,你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想搞贪污腐化,就别怪我杀人。
朱元璋并不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也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在对付贪官污吏和反对他的大臣上,他无所不用其极。在他实施的刑罚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凌迟,把人绑在柱子上,用刀慢慢割,如果行刑的人技术好,那受刑者就要受苦了,据说最高纪录是割3000多刀,把肉都割完了人还没死。除此外,还有所谓抽肠(顾名思义)、刷洗(用开水浇人,然后用铁刷子刷)、秤杆(用铁钩把人吊起风干)、阉割、挖膝盖等等。从洪武十八年开始,朱元璋亲自制定、颁布《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 》和《大诰武臣》,其内容主要是惩治贪官污吏、地方豪强以及侵扰百姓等问题。四编大诰 共236条,其中惩治贪官污吏的竟达150条之多,而且极其严厉,共罗列有凌迟、枭首、夷族等惩罚,其严酷程度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由于朱元璋采取的一系列惩贪 倡廉的有力措施,明初的吏治改变了元末“赂遗权要”、“蠹政厉民”的腐败风气,日趋清明。他实行“以猛治国”的政策,虽然杀戮过重,但确实整饬了吏治,同时强化了中央集权 ,从而为明朝前期的繁荣铺平了道路。
朱元璋对官吏如此凶狠,跟他从小受尽官府压迫是分不开的。同样,出身贫困,对老百姓自然有一种亲切感。他对老百姓是很好的,经常接见下层农民,对于耕田努力出了成绩的农夫,还赏一个官作。他还给老百姓很大的监督检举权,只要一发现有贪赃枉法的官僚,立刻就可以将他们绑起来送上级衙门治罪,甚至可以直接送到北京城来。沿路的各个驿站必须放行,还要给路费。要将这种事当成为国为民的大事来抓。谁如果敢扣留,不但要处死,还得诛九族。
可见在朱元璋的眼里,老百姓的地位比那些当官的要高。
明朝的吏治比较清明,皇上虽然昏庸,但贪官奸臣甚少。这跟朱元璋的严刑峻法有不小的关系。
孔先生又道:“现在很多人怀念明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肖羽道:“是不是因为明朝的皇帝都是好皇帝?”
孔先生摇头道:“那倒不是。明朝的皇帝大都是纨绔子弟上台执政,大多还昏庸得很,有的便将朝政交给太监打理。你可能会奇怪,明代皇帝如此差劲,国祚为何还能延续如此之久呢?这是因为,自隋唐而宋元,经过七百多年探索,文官制度已经完善,官僚政治已经成熟,帝国的政权其实是由士大夫阶层来支持的。这些人耕读为本,诗书传家,满脑子忠君报国,一肚皮修齐治平。一旦进入官场,大都能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尽心尽责,因此国家机器甚至在君主缺位的情况下也能运转自如。也因此,尽管皇帝多混账,然而朝臣无大恶。明代作恶多端的主要是太监(有明一代,巨奸大恶,多出于寺人内竖),奸臣的出现竟成为异数。所以明朝在儒生士子的扶持下,得享近三百年国祚。读书人都忘不了明朝。因为明朝皇帝再昏庸,都对读书人,也就是士子,礼敬畏惧三分。所以明朝昏君虽多,却拥有一大批的忠臣义士。读书人是很有尊严的,首先,朝臣们绝大多数都是中了进士的儒生,没有读书,未得功名,休想当官。皇帝作重大决定,如果朝臣们不同意,便很难通过。有的如万历皇帝,因为忌惮朝臣,几十年都不愿上朝,躲在后宫里。可这样皇朝还是照常的运行,因为一整套的办事行政制度在那。正是因为对读书人的尊重与重用,明朝才能在亡于流贼李自成之后,一直被士人们怀念。如今想要恢复大明驱除鞑虏的明朝遗老遗少不知有多少。”
明朝重视知识分子,科举之制极是兴盛。自清朝统治以来,众多明朝遗老遗少们对明朝思念不已,一心想要光复故国,可是清朝却出了一个康熙。明朝遗老们虽然怀恨,也是无可奈何。待得康熙退位,他们又看到了光复故国的希望。反清复明之举在民间从未停止过。
肖羽道:“老师,我明白了。那清朝的皇帝好吗?”
孔先生愣了半晌,道:“清朝的皇帝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是,孩子,我们汉族人,怎能让异族人统治?这便如你的家庭被一个外来人占领,你的母亲姐妹都要接受外来人统治,你的财产都要交给他来支配。即便他是一个并不太坏的人,你能接受吗?何况这个人会刚开始可能会不错,后来却会越来越荒唐淫荡。”
肖羽头摇得象泼浪鼓一样,握着小拳头道:“不,我一定会将这个人赶走。”
孔先生摸着肖羽的脑袋道:“孺子可教也。不错,正是如此。孔圣人曾有言:‘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意思是,如果让中华大地竟让异族人来当君主,倒不如没有君主更好。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就是将蒙古人的元朝打灭,建立了汉人的明朝。如今满族的清朝入关,来统治我华夏,将近百年了。八旗子弟在我中华大地上风光招摇,作威作福、淫我妻女、鱼肉百姓的日子,不知尚有几多时?”他说至此,面色哀痛沉重,目光悲愤难抑,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显是含有极大的怨毒。
肖羽坚决地道:“老师,我一定要将满清赶出关外去,让汉人自已管自已。”孔先生欣慰地一笑,道:“好孩子,你现在就是要多学本事多学知识。等到长大后,再来实现你的抱负理想。”肖羽重重点点头。
肖羽一回看见有学生喝米酒。他也凑上去喝了几口。一喝之下,满口生津,登时便放不下,想方设法弄些酒来偷喝。一次几个学生喝酒让孔先生撞着。为了教育他们,孔先生取了一只蛔虫放进一杯酒里,道:“你们看,过一会,这只蛔虫会如何。”学生们登大眼睛一看,那只蛔虫已经不再蠕动,一命呜呼。孔先生正色道:“你们现在知道喝酒的后果了吧?”学生们便点头。
却听肖羽道:“我明白了,喝酒后,肚子就不会长蛔虫。”孔先生一听,摇头苦笑。只是肖羽虽好酒,但家里穷,没钱买酒。他只好看着有钱人家的孩子呦五喝六地杯来觥去,暗流口水。但他自尊心强,从不向他们开口相求。
私塾里有一个财主的儿子,名叫金发,生得人高马大,膀阔腰粗,长得也甚是精神,剑眉星目,自称是天下第一帅哥。因这家私塾便是他爹资助,所以平日里学习不上心,吊儿郎当,优哉游哉。
孔先生发现金发经常不写作业,让他爹替他作完了事。这日他向金发道:“你的作业又是你让你爹帮着做的。是不是?”金发无奈道:“我也没办法。我娘忙得很,天天打麻将。”
金发平日里用钱收买了两个孩子跟在身后当马仔,对弱小同学欺凌勒索,对女孩子则调戏玩弄。飞扬跋扈,趾高气扬。
肖羽因为年纪小,发育较迟,身材比较矮小瘦弱,所以不时受到金发的欺负。他虽然恨极,但力气既小,打起架起哪是对手?只得忍气吞声。金发却以为肖羽胆小可欺,所以更是得势凌人。他给肖羽取了个外号“倭瓜”,来嘲笑他的瘦弱矮小。
一个名叫燕霞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讨人喜爱。金发对她早已垂涎三尺,只是费尽心机也弄不到手,心急火烧般,大是不服气,心道,我风流潇洒,俊美无双,高大雄壮,腰缠万贯,不信这小妞就不动心。是以天天在打着鬼主意。
燕霞因觉得肖羽厚道正直,又刻苦努力,平日里见他受金发的欺凌,就在暗中帮助他安慰他。这更让金发妒火中烧。
这日金发身后跟了两个马仔,见到肖羽,将他拦住。金发如一堵墙似的站在两人面前,挺胸昂头,凶霸霸地道:“倭瓜,你见到我还不作辑?”重重推了肖羽一下,哈哈怪笑。
肖羽低头不语。低头向学堂就走。他人孤势单,弱小无助,打架是输定的。只得忍辱含羞,并不反抗。金发更是得意,在他后面威胁道:“兔崽子,再不老实,看我怎么对付你。”
此后金发见到肖羽就是一顿辱骂,肖羽忍气吞声,受尽欺凌。他又恨又惧,想要向娘哭诉,可是娘一个弱女子,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然添她伤心。他将屈辱与痛苦埋在心底。忍气吞声,见到金发忙避在一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盼这样对方便能放过他。可金发此人最是欺软怕硬,别人越是惧他,他就越是嚣张,更不会将弱者放过。所以肖羽受到的欺凌有增无减。其他同学有的同情他,有的则在一边看热闹幸灾乐祸。在金发的欺辱下,肖羽的少年时代过得格外痛苦。
一天燕霞的母亲生病,肖羽陪燕霞一起去山上采了些草药。农村里没有医药,采草药是必须要小时候就学会的,被虫儿爬了,蛇儿咬了,蜂儿蜇了,肚儿痛了,都得靠草药来解痛的。
可这却被金发知晓了。他大怒:“那小倭瓜,敢泡老子的女人?看我怎么教训他。”
金发带着两个跟班,将肖羽拦住,阴笑道:“你这个狗倭瓜,有何能耐?明明知道燕霞是我金发看上的,你还敢打她主意?”他伸出大手,一掌打在肖羽的脸上。肖羽脸上火辣辣的,一声不吭,目中满中仇恨。
金发越发忍耐不住,这日寻得机会,在山路上将燕霞拦住。燕霞见金发面色不善,夺路要走。金发伸手将燕霞拦住。燕霞见势不妙,惊慌地道:“你想干什么?”
金发将燕霞逼至一个山坡下,色迷迷地笑道:“小美人,我想你好久了。你总是不理我。非得让我动粗不行。你别怨我。”他一把抓住燕霞,就往怀里拉,将臭烘烘的嘴往燕霞身上脸上乱亲乱拱。燕霞大惊失色,拼命挣扎,连声呼叫:“救命,救命。”
金发哪里肯放,用力一撕,将燕霞的上衣撕裂,将她压倒在地。燕霞绝望地哭叫着。金发正在撕燕霞的衣裤,忽地脑后风响,中了一闷棒。他惨叫一声,向后便倒。燕霞趁机脱开身,狼狈不堪地将撕成一条条的衣服穿了,见肖羽手里提着一根木棍站着,感激地道:“我们快逃。”肖羽摇了摇头,道:“你快走。我来对付他。我忍这混蛋好久,早就想跟他打一架了。”燕霞见他目光坚决,毫不畏惧,道:“多谢你,那我先走了。”低了头擦着泪水匆匆忙忙地跑着去了。
金发早已爬起,虎视眈眈地瞪着肖羽,肖羽将木棒丢了,轻蔑地对金发道:“狗东西,你不是要打吗?来,我们来打。”金发大吼一声,和身向肖羽猛扑过去。肖羽侧身一闪,金发扑了个空。两人如同斗鸡一般四目狠狠对视,围着转圈,寻找机会。金发上前抓住肖羽的手,使了全力将肖羽向地上一扳。肖羽毕竟身材瘦小,力量不够,被甩在地上。金发狞笑一声,一脚向肖羽踢到。肖羽闷哼一声,这一脚正踢在他的肋骨,钻心地痛。金发举脚又踢。肖羽突然抱住他的脚,两腿一扫,将金发扫倒在地。金发猝不及防,一摔在一个尖石头上,疼得直冒冷汗,惨叫不绝。
肖羽挥起拳头,冲他狠揍过去。金发也回拳便打。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多时,两人身上满是伤痕,金发虽然皮粗肉厚,却先受不住了,连声叫痛。肖羽虽血流满面,仍咬着牙关毫不放松,一拳拳打在金发脸上,将他揍得鼻青脸肿,鼻梁跟打断了,眼睛也让血给模糊了。
金发见肖羽竟是要拼命,大骇,求饶道:“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肖羽又狠踢了他几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道:“你以后还敢欺负人吗?”金发连连摇头,哭丧着脸道:“再也不敢了。”肖羽道:“还敢欺负燕霞吗?”金发沮丧地道:“再也不了。”肖羽用木棍用拐,摇摇晃晃地走了。
这一架打得肖羽浑身是伤,在家里整整躺了一个星期。陈婶心疼之极,问他原因,只是说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期间燕霞来看了他,给他敷上草药。目光里满是感激与关切。陈婶看在眼里,心中高兴。她喜欢燕霞这孩子。燕霞文文静静的一个小淑女,将来一定是个贤慧的好媳妇。如果她看上了她家石头,那石头这辈子就享福了。想到这,陈婶嘴边不禁露出了微笑。
燕霞与肖羽相约来到后山上。肖羽腼腆极了,不敢说话。燕霞忽然道:“以后长大了,你娶了我吧。”说完就羞红了小脸,如同朝霞辉映,分外动人。
肖羽心中欢喜,正要点头,忽想起一事,摇头道:“不行呀。”
燕霞急道:“为什么?”肖羽呐呐道:“我观察得知,结婚的人都是亲戚。比如说,你爸爸娶了你妈妈,小晨的爷爷娶了他奶奶。而我们却非亲戚,怎么办呢?”
燕霞笑道:“你好傻耶。等我们成亲了,就成了最亲最近的人了拉。”两个人相视而笑。
夏天学堂内热得难耐,因都是男孩,学生们都赤膊上课,孔先生也不以为杵。但无论多热,他都穿了件上衣,从不脱下。学生们都以为老师为人师表,不以为奇。这一日,孔先生低身拾书本,一阵风吹过,将其上衣吹得飞了出去。孔先生一愣,忙起身去抓衣服。肖羽瞧见孔先生的胳膊上有一处很大的创口,似是一处铁烙下的印迹,但被利器刮得模模糊糊,无法辩认。他素来敬佩孔先生,见此情景,心中一惊,尚未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早有小孩小声地道:“老师,你的胳膊受伤了。”
孔先生当即面色大变,脸上露出了极其恐怖的神情,登时向后便倒,昏死过去。十几个小孩哭的哭,叫的叫,乱成了一团。肖羽吓得小脸腊黄,将孔先生的头抱在怀里,不停地叫:“老师,老师,您醒醒。”有几个学生便跑去叫郎中。
不一刻功夫,孔先生苏醒过来,忙起身,声音颤抖,道:“各位学生,今日我不舒服,改日再行授课。”说着立时将衣衫穿了。有学生道:“老师,有人去给您找大夫了。”孔先生面色又是一变,厉声道:“老师很好,你们不要瞎多事。谁也不许向他人提起我受伤之事,更不要向大夫提起,你们听到了没有?”学生们从未见过这个一向和气温文的老师如此声色俱厉地说话,几个胆小的学生登时给吓得哇哇直哭。
孔先生也觉过于严厉了些,缓了口气道:“老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受了伤,老师要是受了伤,别人就会把我带走治伤,那我就不能给同学们教课了。你们希望老师走吗?再也见不到老师你们愿意吗?”学生们都急了,异口同声道:“老师,不会的,治好了伤就会回来。”孔先生道:“我这个伤很严重,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要想我在这里教你们,就不要跟别人提起这个伤口。明白吗?”学生们见老师说得郑重,料来所言不假,都重重点头道:“老师放心,我们不说。”孔先生点点头,匆匆去了。
不多时,一个郎中提了药箱赶来。学生们都说老师并未受伤,早已好了。郎中满脸狐疑,只得去了。
肖羽心中难过,见老师有如此伤口,却不肯请医生调治,百思难解。他去看老师,道:“我去给您采些草药来。”他悄悄地在山岗后采了些草药,捣成药糊,给老师送去。一敲门,却无人应声,想是老师尚在睡中。他等了一个时辰,又敲门。仍是无人应声。平日里老师睡觉,只要把门一敲,立时便会惊醒。甚至不用敲门,哪怕是蹑手蹑脚地走去,老师就能知道外面有人,马上便发声询问。这回实在反常得很。他将门一推,门原来并未上锁。
走进房内,早已不见老师人影。只在桌上有一张便笈,肖羽拿起一看,原来是老师写给他的,上面是“肖羽吾弟子鉴:吾因难言之隐,不能在此多耽,只得弃了汝等出行。从今以后,有缘再会。汝资质虽非上等,但有股坚毅勇韧、契而不舍之气,吾心甚慰。他日等汝长大,若有缘相见,吾将告知汝吾之真实身份与离去之因。望汝潜心向学,志存高远,勿负吾望。”肖羽看得不甚明白,但有一点是明白的,老师已经离开他们而去了。他的泪水长流而下,想起两年来师徒之间种种事情,老师对他的悉心照顾与栽培,对他的厚望鼓励,他更忍不住号淘大哭起来。
这下私塾是办不下去了。众学生只得回到家中。肖羽心中极是难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私塾。他想多学知识本领,可是,老师走了,老师不要他们了。他想不通,那么好的老师,为什么丢下他们不管呢?
忽地有一天,村里大乱,来了许多清兵捕快。将村子团团围住。清兵们挨家挨户搜查,称要捉拿巨犯孔令军。将村子搜了个底朝天后,将念过私塾的孩子们都集合起来,称这巨犯便是他们的老师孔先生。知情不报者,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一个不留。
孩子们都吓傻了,看着那些大刀亮剑,哭都不敢哭。金发将肖羽视作眼中钉,见时机难觅,正好将之除去。他凑在一个满脸横肉豹眼阔口官差的嘴边说了几句。那官差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肖羽。走上前去,如老鹰抓小鸡般,将肖羽拎了出来,甩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说,那孔令军现在何处?”
肖羽摇头道:“我不知道。”官差手一扬,一鞭子抽下,打得肖羽皮开肉绽。肖羽只觉一阵钻心的剧痛,哭叫道:“我不知道,打死我也是不知道。”
官差大怒,道:“那巨犯逃走前,你与他见过面,以为本官爷不知么?好龟儿,不给你厉害是不招的。”扬鞭狠抽。
肖羽痛得彻骨,口里却毫不示弱,哭叫道:“你打死我吧。孔老师是个好人,他走了我很难过,现在很高兴。我别说不知道他在哪,就是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那官差愈是恼怒,鞭子雨点般落下。不多时,肖羽已是奄奄一息。他忽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扑上,一口咬在官差的腿上。官差给咬得痛不可当,唰地抽出钢刀,照着肖羽的顶门便砍落。
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一个枣红面皮的官差将钢刀一架,当的一声,将那刀荡在一边,道:“贾兄弟,别动真怒,跟一个小孩子犯得着吗?”那姓贾的见是他,只得放下钢刀,一脚将肖羽踹出老远。肖羽倒在地上,早已晕了过去。
官差们搜不到孔令军,只得罢了,官兵们一退,村民们议论纷纷,感叹不已。都在猜测这孔先生是犯了什么事?竟让这么多官兵如临大敌般,全副武装地戒备。平日见他文质彬彬,学识渊博,谦恭有礼,谁能料到竟是朝廷钦犯?真是人心难测。
肖羽此后便在家中帮娘干农活。虽然疲劳,幸而他不怕吃苦,从不喊累。娘年纪大了,爹爹又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的重担一时竟落在了他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孩身上。他咬紧牙关,渐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不多久,陈婶的老伴病故,陈婶身体也越来越差。
肖羽挂念读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孔先生就是这样教他的。只能读了书,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正是读书,使他拥有了一些理想。使他想要作一个有作为的人。虽然他智力、身世都甚差,但他还是有信心。
村里的私塾来了一个新塾师,姓黄,五十多年纪,尖嘴猴腮,山羊胡须。肖羽听闻甚喜,便又去上私塾。这黄塾师整日里摇头晃脑地子曰诗云,一脸学究模样,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打起学生来却有力道得很,受者无不手肿脸青。此人对学生并非一视同仁,对有钱的学生如金发,则照顾得很,迟到早退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有没钱的学生如肖羽,则严苛得多,动辄体罚辱骂。
金发自从与肖羽那场恶斗后,见到肖羽再也不敢行欺,心中却是怀恨,便在塾师面前说肖羽坏话,再塞些钱给他,塾师心中有了数,对肖羽更是起劲了。只要让他抓到过错,戒尺必定打过去。一天下来,肖羽被打得鼻青脸肿,手痛得握笔不住。他强忍住泪水,深深地怀念起孔先生。孔先生对他多好呀,虽然也教训他,用戒尺打过他,但那是他犯了大错,孔先生也只是轻轻一下,略示惩戒。见他家里穷,平时吃不饱,孔先生还经常带东西给他吃。如今这个老师怎么就跟孔先生差得那么远呢?可孔先生那么好的人,却成了朝廷巨犯,被抓到就要杀头。他实在不明白,这倒底是为什么?
一日黄塾师在课堂内考教各位学生对联之才。轮到金发时,他专拣简单的来问,道:“蟹。”金发想了半日,胡乱答道:“伞。”众人都是不解。黄塾师却称对得好,道:“蟹有横行之意,伞有独立之思,岂非相对?”又问:“割稻。”金发道:“行房。”学生们笑成一团,黄塾师却道:“太妙,太妙。”学生问缘故,他道:“割稻有积谷防饥之意,行房则可养儿防老,岂不暗合?”
光阴易过,肖羽也渐渐长大,已经是一个十六岁少年郎了。他与燕霞之间两小无猜,感情日益深厚。燕霞已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是方圆十几里闻名的小美女了。陈婶看着两个少男少女耳鬓厮磨,喜得眉开眼笑。
风云突变,忽然有一天,燕霞哭红了双眼来寻肖羽,泣道:“我爹要把我嫁给金发。”金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金发大伯还是县里的一个什么大官,在乡间威风得很。金发对燕霞贼心不死,立意要娶之。
肖羽一听,急道:“你快跟你爹说你不同意。”燕霞流泪道:“我说了,爹不同意。金家已经下聘礼了。我爹已经答应了,三天之后就出嫁。”
肖羽急得脸通红,该怎么办呢?他脑子一下全乱了,原本就无急智,这一下更是说不出话来。燕霞泣道:“你快说呀,该怎么办?”肖羽怔怔道:“我也不知。有了,我去跟你爹说,让他不要把你嫁出去。”
燕霞破涕为笑,道:“那我嫁给谁呀?”肖羽又愣了,道:“这,这,你愿嫁谁,我就去告诉你爹。你爹这么疼你,怎么会不依你?”燕霞嗔道:“你就是死脑筋。反正我不嫁那金发。你让大娘去跟我爹说吧。”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显是让他母亲前去提亲。
肖羽却转不过这个弯来,道:“我娘身体不好,走不动路,最近连话也说得不太清楚了。还是我去你爹说。”燕霞见他还是不明白,跺脚道:“你,你真是傻到家了,我只有去嫁到金家了。你可别后悔。”肖羽见她嘴嘟得老高,忙自责地道:“我不好,老是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你开心。我这就求我妈去找你爹。”燕霞甜甜一笑,娇媚温柔,如同朝阳下的鲜花般,分外可爱。肖羽看得一怔,红了脸进屋。
陈婶由于身体不好,已经起不了床了。她听了事情缘故,挣扎着起来,道:“石头,咱家跟金家不能比。娘只能去试一试,能不能说通,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说不通,燕家不答应,你可别怪娘。”
肖羽道:“娘,不会的,一定能说通的。燕老伯很疼小霞的。”
陈婶苦笑,知道孩子还没明白燕霞的心意,道:“孩子,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娘这就去试一下。”她挣扎着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拿了几件礼品,带了一块银子几只母鸡,这是家里仅剩下的一些值钱的东西了。她一路上琢磨着到燕家该说些什么。心中叹气,知道希望太小。金家权大势大,他家既然看上了燕霞,慢说是她这等穷家破户了,就是换上别的富得多的人家,也不一定就能让燕家改变主意。但她喜欢燕霞,一直就想着让她作自已的儿媳,现在怎么也该尽力试上一试。
肖羽焦急地等着娘回来,只盼娘能将燕家说通。燕霞心神不定,坐卧不安。她忽然对肖羽道:“如果我爹不同意,我们该怎么办?”肖羽坚决道:“如果不同意,我就天天去找你爹,直到他同意为止。”燕霞忧心忡忡地道:“如果我爹还是不答应呢?”肖羽默然半晌,道:“不会的。他就你这一个女儿,怎会逼你?”
燕霞双眼一红,怨声道:“怎么不会?他正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才非得找个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不行,说这样我才能过上好日子。可我不想。”她泪水又流了出来。道:“你快说呀,如果我爹就是不答应你娘,你会怎么办?”
肖羽坚决道:“我会保护你的。决不会让你嫁到金家。”燕霞含泪一笑,抖了抖秀发,一脸幸福地将脑袋靠在肖羽的肩上,眼若秋水,婉转动人,柔声道:“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又幽幽地道:“我们远走高飞吧。离开这里。”
肖羽一怔,这事他可从未想过。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娘老了,他却要走,娘怎么办?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离开我娘。”燕霞急道:“我爹不会同意你的。他说你家穷,跟着你我不会有好日子过。金家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就把大娘一起带走。”肖羽沉思半晌,点头道:“好,如果你爹就是不答应,我就带着你和我娘离开这里。”燕霞这才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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