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汉子突然道:“老大,这里有马蹄印。”他顺着印子跟了上来,离凌玉象藏身之处已然越来越近。凌玉象屏住呼吸,紧握了宝剑,心道:“说不得,今天非得将这几人杀了。”那汉子突然道:“老大,这里没人,我们走吧。”
凌玉象心中一松,当真是意外之喜。忽听得一个炮仗声,他也没太在意。待得约一柱香功夫,估摸着那几人已然走远,方牵马走出山缝密林中。想起适才惊险,忽然有些奇怪,那汉子已然看到马蹄印,断无半途而废之理。隐然已觉得上当,一抬头,几个大汉手里拿着大刀,瞪目紧紧盯住他,一个道:“嘿嘿,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大,这人长相应就是帮主所要追杀之人。”
当先一个豹眼粗眉的马脸汉子挥手道:“给我上,将他拼死截住。信号弹已放,援兵马上就到。等帮主得到消息,还怕他跑到天边么?”几个汉子发一声喊,手里大刀挥舞着向凌玉象扑来。
凌玉象宝剑出手,只见一道眩目的兰芒从空中划过,那几个汉子只见寒光耀眼,手里的大刀登时断成两截,只捏了个刀柄,都大惊失色,忙向后便退。凌玉象宝剑挥动,展开身形,空中兰芒大盛,星星点点,有如毒蛇吐芯,猛龙伸爪,向那几个汉子攻到。他们一个个连声惨叫,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有的被生生劈成两截,无一幸免,在雪地上撕扭着抽搐着。凌玉象也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九天凤舞剑甫一出手便如此声势惊人,霸道之极。
站在一边的那个老大早已面色惨变,回身就跑,凌玉象飞身赶上,一剑将其刺得透心凉,挣扎两下,扑地死了。这几下不过片刻之间,他连毙数人,雪地上全是鲜红的血水断肢。再看那柄宝剑,竟是一丝血迹也无。他以手抚剑,心道:“义兄为了这柄宝剑费了多少心血。果然不是凡品。”立时上马,向外面急奔而出。
此时他心急如焚,只觉危机重重,随时都会遇到伏击,步步艰险,精神不由高度紧张戒备,连晚上睡觉也睁着双眼,唯恐让大对头攻个措手不及。他亦知若是大对头赶至,尽管宝剑在手,他也没有任何的机会。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已觉危险越来越近,一路上只觉许多人面色可疑,形迹乖张,似是要对他不利。他时时紧握宝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看看已行至吉林省长春府,此时天寒地冻,正是深冬时节,路面冰封路滑,天气多变,时而艳阳高照,清风徐徐;时而飞雪满天,狂风怒啸。他每到一处,都小心冀冀地将小侄儿照应好,这小家伙的生命力甚是顽强,这么一路颠簸流离饥寒交迫之下,居然能撑得下来,当真是一个奇迹。也许这自幼时的苦难磨励了他的生命力,使他激发了生存本能,以至能够在最艰苦的条件下顽强生存。相反,那些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出生便有人哄着有人疼着,反而失去了对危难的抵抗力,动则生病,叫苦,乃至早夭。
下午时分,凌玉象在长春城内找了家酒店打尖,将婴儿喂了牛奶,见他将奶嘴噙了不肯松口,一双大大的眼睛无邪地看着他。他不禁微笑,又有些心酸,拍拍娃儿的小脸,心道:“孩子,可苦了你了。”胡乱吃了一点饭菜,忽然见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甚是古怪,穿了身葛布麻衣,翻耳厚底麻鞋,大冬天的这种简单穿戴,足以让人吃惊。要知此时深冬时节,北国千里雪封,冰冻三尺,气温实已降至零下三十余度。
店小二上前招呼,那汉子咕哝了一句,声音嘶哑刺耳,如金属摩擦声般难听。小二见他大非寻常,不敢多看,忙将酒菜摆上。
那汉子闷头吃着,忽然向凌玉象这边看来。凌玉象与他双目相对,心中大吃一惊。只见此人双目如电,寒芒闪动,一瞧之下,他禁住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极烦躁惊恐起来,登时便要拔腿逃跑。但这终究太露形迹,勉强忍住。心中严加戒备,将婴儿负于身后,手竟不住地颤抖。他对自已暗暗道:“别怕,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再说也不一定就是大对头到了。”可手就是不听使唤,抖得厉害,将酒杯菜盘尽皆弄倒,流了一桌。
对面桌子上坐了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方脸汉子,紫膛面皮,厚唇长须,相貌威武,穿了件深紫锦绸搭袄,闻得响声有异,抬眼向凌玉象一看,见他面色惨色,嘴唇发紫,不由问道:“朋友,你得病了么?”凌玉象苦笑一下,摇摇头,不敢多说,眼角余光望去,那戴斗笠的高瘦汉子似乎并未再注意他,微微定定心神,冲那紫膛脸汉子拱拱手,便装作毫不经意地出了酒楼,飞身上马,打马疾驰而去。他向后一望,那斗笠汉子象似并未追出,心中一松,不敢大意,扬鞭纵马飞奔出城。
此时他只觉得长春是个最可怕的地方,须得离之越远才安全。他在官道上疾驰了一个时辰,那马跑得脱力,他又在驿站里用银子换了一匹快马,继续赶路。他越想越怕,那个戴斗笠的汉子双目阴沉,显是怀有极大的敌意,他再不会看错。以大对头的绝世武功,他绝难抵敌,自已身死倒不打紧,这连日凶险,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身受义兄夫妇重托,这个小侄儿却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无颜再与义兄夫妇相见了。
他望着苍茫蒙蒙的暮色,天际一片灰暗,乌云翻滚,忽地心念电转,暗道:“我此时既被追杀,将小侄儿带在身上,倒是害了他的性命,不如将之寄放在一个好人家里,天幸若是逃得幸命,还可与之相见。若是不幸让对头给杀了,大哥的这点骨血,也可保全。”当下计议已定,将马停下系好,施展轻功,加上路面冰冻坚硬,一路不留丝毫印迹。
不多时进了一个山庄,此时山庄中百姓大多关门闭户,不见一人。他用力拍开一家农户的家门。一个农妇年约四十上下,满脸皱纹,风霜苍苍,头发萧疏,满是辛苦之色。她见是一个神色惶急的青年,问道:“有事吗?”
没待她说完,凌玉象身形一闪,进了她家里,略一看,这是家贫穷的农家,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屋角堆着些玉米干粮,地上坑坑洼洼,竟积了些雪水。他叹了口气,心道:“小侄儿,就苦了你了。”掏出一包银子,交给农妇,再将裹着婴儿的棉包递给她,道:“大婶子,这是我的儿子,我有要事,不能带上他。就麻烦你好好照料。这些银子,就留给你。我若活着,自会来此接他。”
那农妇是个善良之人,哪见过这么多银子,摇头道:“兄弟,帮你照料这孩子没问题,只是这么多银子,用不着的。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正好也没孩子,你放心,我有得吃,这孩子就有得吃,不会让他受委屈。”凌玉象点头道:“多谢您了。只是您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就说这孩子是您亲生的。一定切记。”也不接那银子,出了门外,渐渐隐于夜暮之中。那农妇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说不上话来。
凌玉象掠得几下,出了山庄,飞身上马,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此仿佛便无甚牵挂,可以安心赴死了。他一眼见那农妇,便觉其之纯朴善良本性,绝不会让小侄儿受委屈的。他面带微笑,扬鞭赶路。其时天色已黑,四下里白茫茫黑沉沉的一片,冰封雪冻,马蹄踏上,咯嘣咯嘣地脆响。
前面是一个山道拐弯处,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立在前面,他正要纵马冲过去,那人身形一闪,挡在马的前面,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凌玉象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朋友,不知为何要挡在下的道?”那汉子抬起头来,双目寒芒逼人,正是那个在酒楼里遇见的高瘦汉子。
凌玉象面色立时惨白如纸,紧紧将宝剑握好,随时要防对方暴起发难。此时已入极险极危之境,四顾无人,黑蒙蒙阴沉沉,地处山野,远山低吟,山鹰嘶鸣,野狼嚎叫,夹杂着饿虎的怒啸声。
那高瘦汉子嘿嘿怪笑了一声,声音如同从地底里用钢刀刮玻璃般从用阴风从空洞里传来,刺耳之至,阴森森地道:“你拿了宝剑,带着姓肖的小贼之遗种,还想逃得掉吗?”
凌玉象神情惨然,已知此人便是义兄的大对头,看来义兄夫妇均已蒙难。他仗剑在手,一弘兰芒登时耀眼眩目,黑夜里煞是惊心。高瘦汉子正是骆南,见了这口宝剑,眼中寒芒更盛。凌玉象情知此番有死无生,唯有拼死一战,以一命来报义兄夫妇的托孤之信了。当下再不多言,一个“猛龙探江”,向骆南迎面刺去。
骆南身形暴退。他一腔怨毒,岂肯轻轻松松便将仇人杀切?当要将之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得快意。肖信阳夫妇虽死,他仍是恨意难消,是以将仇怨都放在凌玉象与夫妇所遗孤儿身上,心中已想好十几种惨酷之极的刑罚,管要让他死得苦不堪言。
凌玉象挥剑狂攻,骆南却只是躲闪,并不出手攻击。凌玉象已知其心意,势若疯虎,招招奔着骆南要害而来,可那骆南便如鬼魅一般,身形飘忽,忽左忽右,上下浮荡,凌玉象这一路狂风暴雨般的强攻,别说伤之,便是连衣角也没有沾上半点。凌玉象叹了口气,知道两人武功相差太远,把心一横,心道:“大哥大嫂,小弟无能,只能力尽于此,随你们而去了。”回剑向颈上抹去。
那宝剑当的一声,被一个暗器荡在一边,却是一个雪团。凌玉象一喜,以为是来了救兵,四下一望,除了那大对头,并无一人。他举剑又要自刎,不知何处又飞来一个雪团,将剑荡飞。他只见骆南衣袖轻摆,显是此人在作怪。恨声道:“恶贼,你倒底想怎样?”见对头连自杀也不让,显是要以极残酷的手段来折磨于他,一股怨愤之气腾腾而起。心道:“恶贼,我便是死也要在你身上搠上一个透明的窟窿。”形如疯魔,势若恶虎,披头散发,双目满是怒愤绝望,挥动宝剑向骆南狠劈而至。骆南阴阴森地嘿嘿怪笑,身影在剑雨中穿来钻去,轻松自如,好整以暇,全不费力。
忽地一个黑影从远方直掠过来,迅疾之极,却寂然无声,腾身半空,向骆南直击而下。骆南只闻得头顶风响,大吃一惊,心道:“这人好快的身法,我竟然没能听出来。”不禁骇然,掌心朝上,一个举火燎天,同那黑影对了一掌。那黑影一个筋斗真翻出去,身形飘逸自如,长袖微扬,国字紫膛脸面,俊眼修眉,下颔一抹长须,面容威武潇洒。凌玉象回过神来,一瞧之下,依稀有些面熟,想起正是那个在酒楼里询问他病情之人。想不到竟是一个绝世的武学高手。
那紫膛脸汉子目光炯炯,道:“阁下好厉害的身手。身法如鬼魅,掌力怪异雄浑,杀人于无形。”
骆南心道:“此是何人?想不到五年来不在江湖行走,江湖上竟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嘿嘿干笑几声,道:“你是何人,敢来管我骆南的闲事?我五年来不在江湖走动,你就不放在眼里,也算难得。”
那紫膛脸汉子冷冷道:“想不到骆氏兄弟重出江湖,必又要掀起一番大风波来了。在下姓张,单名一个绵字,对黑手帮主骆南慕名已久,就来请教您的高招。”
骆南心中惊讶,对方既知自已名头,却毫不畏惧,竟上前来挑战,真不知是何来头?这当真是他毕生未有之奇事。要知那少林高僧晦文禅师前来黑手帮总舵寻他挑战,也是基着武林大义,抱了舍生取义之心,慨然赴战。此人却似浑不把昔日名震江湖威满华夏的骆南放在眼里,当真是咄咄奇事。
他不怒反笑,几声干哑哑的刺耳尖笑将附近林子里的乌鸦猫头鹰等山鸟吓得四散奔逃,如遇鬼怪。
骆南忽地一个欺身直上,双掌轻飘飘地软绵绵地向张绵击到。张绵不敢怠慢,纵身跃起,一个鹞子翻身,身在空中,反掌拍向骆南的后心。两人各展绝技,纵跃腾挪,如飞似电,狠斗了起来。
斗到分际,骆南越发吃惊。对手武功之精纯、内力之浑厚、身法之迅捷飘逸,当真是见所未见,实是生平未遇之对手。真想不到不过几年功夫,中原武林竟然出了如此人物。他将霸道之极的“天目神功”发挥到极致,掌风猛恶可怕,凌厉雄浑,怪异绝伦,不多时,原本冰冻雪封的硬地冰屑横飞,乱石四处翻滚。
凌玉象瞧得目眩神迷,忽地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栽了下来,跌得浑身疼痛,瞧这骆南的绝世武功,方才若是要向自已出招,只怕半招之内就剑丢人亡了。幸喜这紫膛脸的汉子其攻夫似乎不输于他,隐隐攻势更盛,掌影虎虎,将骆南周身全部罩了进去。
激斗中张绵连走险招,数次被骆南掌风扫得呼吸困难,气血翻涌,又惊又奇。他师从一位前辈异侠,学艺十年,自忖武功绝世,除了几个隐居离世的高人,当世再无对手。自下山以来,他神威凛凛,确是打遍大江南北,从未逢过对手,一夜之间名震江湖,以至有落漠孤寂之感。他见这骆南五年未踏足江湖,其攻夫仍未搁下,竟是如此精纯。先前还存了些轻敌之心,此时在满身直劈要害的掌影笼罩之下,哪敢有丝毫的怠慢?当下凝神聚气,施展出超凡绝世的神功,登时到处都是他狠辣精妙的飘忽掌影。
苦斗之下,骆南觉得对方功力之悠长浑厚,竟是深不可测。已知要想战而胜之,实是太难。眼见本来先前大可将仇人杀切,夺回宝剑,现在却是被苦苦纠緾,后果难料,莫非要功败垂成么?心里甚悔。大喝一声,奋起神威,拍出几招精妙无匹的掌法,张绵功势受滞,缓得一缓,回掌抵御。骆南身形快如闪电,飘飘如风,有如鬼魅一般,突地向凌玉象纵来。
凌玉象大惊,挥剑抵挡,骆南冷冷一笑,身形不知怎么就欺到了凌玉象左侧,左掌击在凌玉象前胸,一声闷响,凌玉象胸前血花飞迸,他一招得手,正要夺那宝剑。张绵惊怒交迸,一掌聚集全身真力,向骆南后心拍来。骆南不敢硬接,向外飞跃而出,眼见张绵攻势绵绵而上,他势难取胜,只怕反为其所乘。不想恋战,施展绝顶轻功,向远处跃去,不一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张绵没有追赶,忙回身去看凌玉象的伤势。
这一掌打得极狠,将凌玉象的前胸打出一个血洞,鲜血汨汨而流,血肉模糊。骆南显是要报其弟那一掌之仇。肖信阳既死,便将愤泄到凌玉象身上,如法施为。凌玉象气息微微,眼见不能活了。张绵心中难过。他侠义心肠,救人危难。在酒楼时见凌玉象气色不对,显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情,当下暗暗跟踪,欲在其危难之时助之一臂之力。岂知那骆南委实是一个大枭雄,狠辣奸滑,他一个不慎,便让其得手。咬牙道:“朋友,我张绵一定替你报此仇。你叫什么名字?有话要交待吗?”他将右掌抵住凌玉象的后心,一股浑厚无匹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凌玉象本已没了呼吸,这下竟又悠然醒转,吃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道:“在下凌玉象,这柄宝……剑名为九天凤舞剑,剑中藏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与宝藏。你好……好保管,希望有一天能将之……传给肖信阳夫妇的儿子。他夫妇死于方才那恶人手上。我把他们夫妇的儿子寄放在一个农……妇家中,这个农妇就住在……”一句话没有说完,头一歪,气绝而亡。
张绵默然半晌,从凌玉象临终之言可知,他受友之托,一心忠友之事,而至将命送了。心中甚是感动,肃然起了敬意,躬身便拜。将尸体置于马上,运至一个村落,他找来几个村民,买了一付棺木,将凌玉象好好地下葬了。想起凌玉象之言,说是将一个孩子寄放于一农妇家中,可惜没能说出其住址。当下四处寻访,总之要了结死者之心愿。
这一带村落甚多,一个连着一个,他一时之间却也无从找起,只得寻了一些村落走进询问。一路问下来,总是不见有人说曾收过一个孩子之事。他也曾去过那个收养了肖信阳夫妇之子的农妇家中。那农妇与老伴一起过活。老伴年已近六旬,身体不好,常年躺在床上养病。那农妇一人担负着全家的重担,好在身体尚还健壮,能勉力维持下去。夫妇俩原无子嗣,这下凭空添了一子,当真是喜出望外。瞧着这娃儿秀眉大眼的可爱模样,爱不释手,只怕那个送娃儿来的青年会回来将娃儿取走。这样担心了一个月,那个青年没来,却来了另一个紫膛脸青年汉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询问那个娃儿的事。她记着那个送娃儿的青年之言,绝口不提此事。那紫膛脸汉子一眼望去,却见堂屋中有些小孩玩乐之物,问道:“你家里养了娃娃吗?”
农妇心里一紧,暗骂自已粗心,忙陪笑道:“这位大兄弟,我们夫妇俩暮年得子,您不信出去打听打听,我们还请了村里人喝了酒呢。”这倒是不假。夫妇俩突添一子,又得一包银子,喜不自禁,就出钱请村里几个经常来往的村民喝了一顿,说是老来得子,要庆祝一下。那些村民心中虽然疑惑,但夫妇俩既如此说,也就当真了。
张绵找来村民打听,还真是那么回事。也就不再起疑心。又找了几个村庄,仍是没有消息。他尚有要事,只得将此事放下,离了东北回到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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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农妇姓陈,心眼倒也颇多,将娃娃养了几月后对娃娃更是喜爱,怕那个相托的年轻人突然找上门来,乃毅然搬迁,举家搬至湖北黄冈府境内,自此安下心来,安居乐业。
等到娃儿长到三岁时,陈婶想着要给娃儿取个名字。她从婴儿的身下找到了一个祖母绿戒指,上面刻了 “肖信阳”三个字,想来是其爹的名字了。她毕竟是一个厚道朴实的女人,心知这孩子长大后如果连亲生爹娘姓什么都不知道,她于心何忍。其父亲只是让她代为照看,还给了她那么多银两,并未将孩子卖与她,让孩子跟其亲生父亲姓,日后若是其父找来,也好相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孩子姓肖。她平时就叫孩子“石头”,但显然还需要给孩子想个正式称呼。这就非她所长了。她找到村里教私塾的孔先生,求孔先生给孩子取个气派点的名字。
孔先生是一个落第秀才,久未中乡试,年已四十,只得在乡间设间塾馆,教书度日,他生得长方脸面,白净面皮,一副书生样子,穿着一套浅色青布长衫,虽旧,但还干净,浆洗得发白了。他眼睛一闭,再一睁,看见一只小鸟的羽毛,便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肖羽”。陈婶一听,高兴得直笑。要她想还真想不出这么好听又简单的名字。但她平日里还是叫娃儿“石头”。因为乡下人的规矩,给孩子取小名越下贱越难听越好,象“狗儿”,“虫儿”之类,这样孩子才不得大病大灾,养得大。要知道乡下人缺少基本的医疗条件,孩子要上染上天花霍乱什么的,可就必死无疑。肖羽身体倒还健实,也许是从出生时起就历经了大难大灾,已经将他的身体缎练了出来。此后的苦头困难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了。
肖羽日渐长大。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匀称。只是资质一般,有些呆呆的,也许是出生时天寒地冻的四处飘泊,把脑子给冻坏了。等他长到六岁,陈婶提了一瓶烧酒,找到孔先生,求孔先生收她石头为弟子,教孩子念几个字。
孔先生叫肖羽过来,盯着他半晌,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肖羽愣了一愣,想了一想,道:“我叫石头。”孔先生摇摇头:“不,你叫肖羽。你这个名字还是我跟你取的呢。”肖羽木木地点点头。
孔先生又道:“跟老师说话时,要尊敬,称呼上要加上‘先生’两个字。记住了吗?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肖羽道:“我叫肖羽先生。”
孔先生一乐,转头向陈婶道:“孩子不算聪明,但你放心,我会用心教孩子念书。不出两年,保管让你见到成效。”陈婶喜得眉开眼笑,当即命肖羽给老师磕头行拜师礼。
从此肖羽每天就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了。私塾里大多都是附近农家子弟,念几个字不过是图不作个睁眼瞎罢了,并不认真。肖羽却非如此,他学得很刻苦,一篇古文别的孩子还没背完就冲出去玩闹,他却安安静静地在教室里背。孔先生喜欢他的勤奋,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一个颖慧的孩子。别的孩子往往一点就通的知识,他却常要想上一会,才点头表示听懂。要知道这些农家孩子资质大多平常,跟其一比,他却仍是显得有些迟钝。
孔先生暗暗摇头。但肖羽倔强得很,绝不服输,学得极其刻苦。孔先生上回布置大家回去背诵一篇文章,第二天全班只有他举手背了,背得虽然错误百出,有的学生在下面偷笑。但明显是用了心。后来孔先生知道,当晚肖羽一直背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在油灯下睡着了。
渐渐的,孔先生对这个倔强努力的学生开始关注起来,经常给他独自讲些作人的道理与历史掌故。肖羽每到这个时候是听得最认真的。虽然对那些忠君爱国、修身齐家的大道理似懂非懂,但每次他都认真记下笔记。晚上再一遍遍地复习,要将那些道理记在心里。他最敬佩的是岳飞、文天祥这样的民族英雄,而孔先生也经常给他讲岳武穆公、文天祥的英雄事迹。每当讲起那异族入侵,生灵涂炭的惨象,孔先生就会长叹一声,立于窗前,遥望那飘浮着白云的天际,沉思不已。
说到精彩处,孔先生立时双目放光,道:“那岳公只一枪,立时将那金朝大将挑于马下。六百儿郎,力克十万金兵,以至于兀术叹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然后手拍足蹈,兴奋之极。
肖羽听得兴奋,道:“老师,我以后也要上阵杀敌,杀金兵,让他们滚回老家去,再也不能出来作恶了。”孔先生面露喜色,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很好。”沉思一会,道:“孩子,如今是没有金兵了,但是还有别的异族之兵,你敢不敢长大后去杀?”
肖羽昂着头,坚决地道:“老师,只要是异族的兵,我就要将他们都打败。”孔先生若有所思,走到窗外,瞧着天边几只迎风怒翔的大雁,不远处几个清兵穿着号衣拿着刀枪走过。他沉声道:“孩子,你知道吗?如今这清兵,就是当初金兵的后代。”肖羽大吃一惊,清兵他可是天天都能见得到,总是一队队地从大路上匆匆而过,扎着长辩子,戴着红顶戴,穿着马蹄袖,有的还披着黄马褂,神神气气的。他呆住了,良久才吃吃地道:“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清兵是异族人吗?他们好象不象金兵那么爱杀人呀?”在他印象里,金兵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怎么能跟这些天天见到、有的还和和气气的清兵相提并论呢?
只见孔先生突地血涌上脸,有些激动,沉思着,摇头道:“孩子,你还小,不会明白的。”肖羽虽然懵懵懂懂,但他知道老师教的东西是不会错的,所以他对清兵,开始有了敌视。他隐隐觉得,孔先生也许是遭到过什么大难,或是跟清兵结下了大仇,所以才会如此。他实在想不通,那些平时看起来还挺温良的清兵为什么连孔先生这么好的人都要害呢?他们倒底是怎么害孔先生的呢?也许是他年纪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还想不通。
孔先生跟肖羽讲起明史。
孔先生道:“朱元璋出身贫苦,讨过饭,当过和尚。后来元朝暴政,汉人饱受压迫,纷纷起义。朱元璋身边聚集了一帮忠臣义士、英雄豪杰。如刘伯温、徐达、常遇春、李善长等。朱元璋善于用人,所以他打下了天下。打下天下之后,他杀过一些功臣。此事不可隐晦。但并不是无缘无故,有的确有反心,有的则居功自傲,嚣张跋扈,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不能不杀。只是朱元璋手段残酷了些,做事做绝,杀便杀尽,动辄株连九族,不甚可取。朱元璋出身穷苦,对下层百姓的疾苦十分了解。他曾说:‘从前我当老百姓时,见到贪官污吏对民间疾苦丝毫不理,心里恨透他们,今后要立法严禁,遇到有贪官敢于危害百姓的,绝不宽恕’。 朱元璋是说到做到的,他颁布了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肃贪法令:贪污60两以上银子者,立杀!”
孔先生一时兴致来了,跟肖羽讲了朱元璋杀朱亮祖的故事。
朱亮祖是明朝的开国功臣,算得上一员名将。立国后被封为永嘉候,在广州作官。慢慢的他就居功自傲起来,越来越嚣张跋扈,瞧谁都不顺眼,嚷着我乃是皇帝的红人,开国大将,谁敢不服我?他在这广州地面上就成为一个土皇帝,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广东一个县令名叫道同,为官清廉,他敢于仗义执言,执法公正,几次触犯了当地土豪恶霸的处益。这些恶霸跟朱亮祖颇有些来往。气味相投吗,自然凑在一处干坏事。这些土豪就向朱亮祖告状。朱亮祖就去跟道同打招呼,说这几个兄弟是我老朱的人,你道同给点面子,大家都是作官,别为了小老百姓的事伤了和气。
道同却不肯妥协,他有自已的原则。为了正义公正,他宁愿得罪朱亮祖这个大官,也要跟土豪们斗。朱亮祖自然大怒,心想这厮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就找一帮人将道同痛打了一顿,以示教训。道同有几根硬骨头,知道是朱亮祖弄的鬼,他先是忍了下来。但仍然不肯屈服,将土豪罗氏兄弟逮捕归案。朱亮祖急了,这罗氏兄弟可没少给他送金钱美女,他们要是落了网,没准就会把他咬出来。朱亮祖骄横狂妄的个性这时就显示出来了。他竟然派出军队将悬衙包围,将犯人抢出来。这事放在哪个朝代也是个惊天大事。朱亮祖还真敢干。他知道此事不可善罢,便恶人先告状,向皇帝朱元璋参了道同一本,里面全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之词。道同也不肯示弱,心想上面还有皇上和王法,皇上最恨你这种欺压百姓的恶官墨吏,既然大家撕破了脸,我就去皇上那里告你。他将朱亮祖的罪行一一计录在案,铁证如山,快马向京城送去。
朱亮祖乃是封疆大吏,他的奏折自然更快地到了朱元璋手中。朱元璋一看之下,大怒,下旨将道同就地正法。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