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 第1章 凌玉象行侠于荒山肖信阳遇警于雪夜 素秋时节,天高气爽,一轮红日在兰天白云中照耀下来,四海澄明,万物千象生机勃勃。官道上正驰过一匹枣红紫骝青鬃马,马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国字脸,八字胡须,浓眉大眼,身上穿了件灰色湖绸开气长衫,脚上穿了双千层底双耳牛皮麻鞋,腰间挂了把长剑。他名唤凌玉象,山东人氏,江湖人称“落英剑”,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落英剑法”,是山东两河一带闻名的大侠。这次应义兄“摘星手”任卓之邀,前往陕西游玩。 这日到了直隶彰德府境内,凌玉象纵马赶路,山野荒岭道纵沟横,却迷失了路径。一路只拣道行驰,不知不觉间却到了一处山谷,草长鹰飞,树木繁茂。他见这里人烟不继,山猛水恶,只怕是强人出没之地。虽一身武艺,固是不把强人放在眼里,但赶路之人,少些麻烦便好,哪有闲工夫去跟几个强盗瞎耗?一路催马前驶。正行间,只听得前面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寻思,果真是碰到强人了。他驾马攒行,赶至前面一看,却是一个黑衣大汉持着钢刀与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恶斗。 那书生年约二十五六岁,白净面皮,长脸薄唇,一身白色锦衣,手执一把长剑,正左支右绌,败相已露。旁边还站了四个黑衣大汉,显与场中拼斗的那个黑衣大汉一路,个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豹眼帚眉,阔唇大口,并不上前,只在一边观战,说说笑笑,甚是轻松。 场中黑衣大汉手里执着雪片也似厚背铜环大砍刀冲那书生死劈,招猛力沉。那书生剑法虽然精妙,但力不能敌,频遇险招,一个躲避不及,惨叫一声,肩头已被钢刀砍中,登时血流一身。他咬牙苦战,险象环生,眼见就要丧身于刀下。 凌玉象眼见此景,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大喝一声:“五个人打一个,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其实那四个大汉倒也并未上前围攻,否则那书生哪里还有命在? 只见凌玉象在马上一个鹞子翻身,轻忽忽地纵到场子中,也不拔剑,一掌向那黑衣汉子拍去。 那大汉见又是一个书生样的男子,哪放在眼里,骂道:“臭穷酸多管闲事,叫你死得难看。”一刀向凌玉象脖子斜劈而至。凌玉象身形一闪,早劈开这一刀,左肘横撞,那汉子躲闪不及,给撞在腰间“天枢穴”上,此乃人身上要穴,非同小可,那大汉登时面色腊黄,惨叫连连,豆大的汗水流下来,倒在地上不停打滚。 其余四个大汉大惊失色,向凌玉象猛攻而至。四柄大砍刀分成左右中后四个方位劈至,要叫他避无可避,非得劈成几大片不可。 凌玉象冷冷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也没看清使的什么身法,就从这刀光的影缝中穿了过去,双手运着真力,连拍出数掌,悉数打在那几个大汉身上。四人面如死灰,各自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挣命。一个紫面汉子挣扎着道:“请教.....阁下万儿.....我们.....我们死了,也好作个明白鬼.....” 凌玉象笑道:“我乃凌玉象,江湖朋友给了个外号,叫......”没等他说完,那几个大汉面色惨变,如闻惊雷。当先一个汉子颤声道:“莫非就是人称‘落英剑’的凌玉象?” 凌玉象点头道:“你们见闻倒也广博。” 那汉子苦笑道:“咳,齐鲁大侠落英剑凌玉象,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们五兄弟乃是太行五杰,平日里纵横两河燕赵之地,从未失手,今日碰见尊驾,也是合当有此一难。那还有什么说的?”几人挣扎着相互搀扶着站起,抱起两具尸体,一步一爬地蹒跚行着。上了马急纵而去。凌玉象也不追赶。 那书生死里逃生,面色惨白,嘶声道:“凌大侠,若是放过这几个恶徒,只怕今后会对你不利。”凌玉象却不甚在意,道:“兄弟虽不才,这几个人倒还没放在心上。随时恭候他们来报仇。” 那书生目光中满是敬佩,道:“恩公武功高强,真乃神人也。在下姓钱名伟,江湖朋友送个外号‘八味雷电剑’,也中过秀才。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兼之迷路,在这里正遇上这五个歹人。在下学艺不精,险些丧命,要不是恩公相救,在下此时早已死多时了。大恩大德,不知何日得报?”说着一躬倒地便拜。 凌玉象忙扶起,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凌某也曾读过几卷书,你我同为圣人门生,何必过于客气?”沉吟半晌问道:“钱兄台,你与这太行五杰平日可曾结下甚么仇怨?他们因何竟要置你于死地?” 钱伟摇头道:“在下与太行五杰素不相识。不知为何竟要杀在下?只是有一个奇怪之处,这几个人数天前就好似一直尾随在我后面,终于等到时机,将我逼至此处动手。我初时想他们莫不是为了银钱?乃将银钱全部丢给他们。他们却不要,只是一昧进攻,定要杀我而后快。这倒真是让在下百思难解了。” 凌玉象也是不解,这五个恶徒既不为钱,又不为色,那还为何处心积虑千里跟踪非要杀死这钱伟呢?莫非里面有什么阴谋不成?愈思愈发觉出这里头的内情大不寻常,只可惜当时以为这几个歹人无非是为了劫财,而一时大意,将他们悉数放走,否则把来逼问,不怕问不出究竟来。此时却难以索解,只得罢了。道:“此事日后自会水落石出,只是你以后这一路上,非得小心了。” 当下两人结伴而行。钱伟说起他的家学渊源,道:“在下平日里最羡那些文武全才的英雄,是以立志于此二者。在下于读书上也颇将就得过,中了秀才后,正拟在乡试里一展身手。在下学武始于六岁,家中颇有几个银钱,见在下好武,父母乃遍天下寻名师调教。在下虽不聪颖,也还很是学了些本事,这些师父一个个没有新东西教时,在下便改投新师。前前后后倒拜了十几位师父。苦练二十余年,本以为学成了一身武艺,乃始闯荡江湖。谁知一战之下,差点丧命,方知江湖之险之恶,要不是亏了恩公相救,在下早作冤死鬼了。”言下吁嘘不已,抚首称幸。 凌玉象沉吟道:“练武之道,须有名师指点,只怕你的那些师父,好则好矣,只能教些粗浅把式,算不得名师。” 钱伟大点其头,道:“正是如此。现下想起,他们名气虽大,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恩公武功如此高强,不知能否收在下作个徒弟?指点在下几招,也可受益终身了。” 凌玉象摇头道:“拜师是不必了。凌某纵横江湖,随遇而安,最愿云游四海,翱历天下。原不喜收徒教课。但你我既然有缘,这一路来自可指点你几套功夫,让你今后行走江湖能安然独面此等大险,不致有性命之虞才是。” 钱伟大喜,当下在马上躬身行礼拜谢。两人一路同行数日,凌玉象也抽时指点钱伟功夫。钱伟果然聪颖得很,一学就通,毫不迟滞。凌玉象甚喜,当下将用心指点。 钱伟武功日益大进,大有一日千里,三日即令人刮目相看之势。他认真习学之下,越发觉出凌玉象名不虚传,果然功夫厉害,武学深厚,奇诡莫测,乃是一个罕见的高手。心中益发钦佩。 再几日,至一十字岔口,凌玉象要改道而行。钱伟虽然不舍,凌玉象道:“有缘便聚,有何不舍?但望你好好练功,他日见我,再来学过,岂不是好?”当下挥手告别,不在话下。 凌玉象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日到了山西忻州府境内,正是金乌西坠、万鸟归林之时,忙策马快行,想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不多时,只见前面一个庄院,杨树围绕,绿瓦红檐,青砖紫梁,是个庄户乡绅人家的样子。几个庄丁正在院外溜闲。 凌玉象下马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各位请了。借问这是什么所在?” 一个庄丁道:“这是吴员外的院子,名叫洗尘山庄。”凌玉象道:“相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在下一个赶路之人,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留在下在此歇一晚上?”那庄丁道:“这倒没事。谁又能把房子背在身上赶路呢?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禀去。” 那庄丁进去不久,便出来道:“这位朋友,我家庄主有请。”凌玉象进得庄来,见这庄子布局甚是清楚严致,他数十年浸淫于武学,所学甚博,对阵法一道也略有涉略,见这庄子隐然有武候八阵图之风,不由暗暗称奇。穿过了一个甬道,过了一个假山绿荷池子,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 一个庄丁道:“请跟我来。”将凌玉象带到一个厢房里,里面摆了些茶水果子,庄丁道:“您请先用些茶点,我家主人因有要事,一时分不开身,等空时便来造访。” 凌玉象点头道:“多谢了,不需麻烦。”瞧来这家主人倒是有孟尝之风,对过往客人待以盛礼,不稍简慢。拿了茶杯轻轻喝了几口,茶香浓郁,入口生津,他对茶之道也略有研习,知道是名贵的西山毛尖。在房内一望,壁上挂了些水墨丹青,笔力雄浑,落墨生威,如刀剑般有棱有角,隐含杀气,画上题着“洗尘主人吴言狂笔”,当是山庄主人之亲笔。心中一惊,这家主人看来不是凡俗之辈,当下暗暗留意。 再过片刻,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走进院子,一个人声音恭恭敬敬地道:“庄主,那位客人正在厢房内等候。”那庄主道:“好了,你且去。” 那庄主迈进房来,凌玉象一看,是一个年约三十四五岁的中年汉子,方脸紫面,杏眼修眉,阔口薄唇,甚是英武,算得是一个美男子。颔下一抹三寸来长的美须,双目炯炯,穿着一身白色织锦黑里棉袍,脚下蹬了双鹿皮尖头油靴,向凌玉象拱手道:“这位朋友,刚才有事分不开身,鄙人姓吴名言,劳兄台久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凌玉象忙道:“哪里哪里,在下错过宿头,只求在庄内歇一宿。吴庄主如此盛情,如何敢当?在下名唤凌玉象。” 吴言道:“原来是凌大侠。凌大侠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光临小庄,寒舍生辉。在下一向隐居于此,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正好与凌大侠一叙,长些见识,实是高兴得很。” 凌玉象颇有得色,微笑道:“吴庄主过誉了。在下在江湖上虽薄有声名,但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浮云,却不如您富家翁,居于乡村,弄菊栽草,闲情适性,优哉游哉呀。”不过他一代大侠,江湖上确是威名颇盛,吴言所说倒也并非恭维。 吴言唤了一个小厮进来,道:“速去置办一桌酒席,用上好的材料。”小厮答应一声出去。凌玉象见主人如此好客,心道山民仰慕侠客,也不以为奇。 正说间,酒席送上,香气四溢,山珍海味琳良满目,吴言请凌玉象入席,凌玉象见这吴庄主如此盛情,不好推托。吴言稍饮一杯,吃了几口菜,笑道:“凌大侠请慢用。在下刚用过酒饭,是以不能再进食了。” 凌玉象道:“多承盛情。”两人说起江湖事情,倒也投机。凌玉象广走江湖,见识广博,将他的一些见闻说与吴言听。吴言连连称妙,赞叹不已。 不多时,一个庄丁进来,在吴言耳边说了几句,声音虽小,凌玉象却听得清楚,却是:“那林少皋带着几个人来了。”不禁大吃一惊,林少皋江湖之中大大有名,人称“飞龙剑客” ,一手飞龙剑法打遍天下罕逢对手。凌玉象的师父“单剑断魂”贺雄曾跟林少皋交过手,结果仅接了几招就败下阵来,在前腹留下老大一条伤口,几乎丧命。师父与他谈起当年那一战,表情仍是惊恐耸惧,嘱他今后如遇到这飞龙剑客定要退避三舍,否则性命难保。不知这个名满天下的大剑客找这个山民有何事体?倒是琢磨不透。 吴言皱眉道:“想不到我归隐多年,还有人记着当年那点子恩怨。也罢,我去会会他。”向凌玉象拱手道:“凌大侠,在下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请慢用。”凌玉象起身道:“吴庄主请自便。” 吴言转身出来,夜幕下外面星斗满天,月光惨淡。半空中人影一闪,几个劲装打扮的江湖豪客在屋顶上站定,怪叫道:“肖信阳,你藏得好深,竟躲到这穷乡僻壤来了,隐姓埋名,以为爷就找不你了吗?”其时天色渐黑,月亮初升,这几个汉子身着玄黑夜行衣,手里刀剑在手,目中精芒闪闪,显得十分诡异。身子一展,飘飘荡荡地从屋顶纵下来,轻功显是已到了化境。 吴言心中一紧。心道:“七年不见,这林少皋的功夫又大进了。说不得,今天要打上一场了。”原来他真名唤作肖信阳,早年得自异人传授,下山后不久就连败各路高手,一时震动江湖。后来与飞龙剑客林少皋一言不合,当着众人的面印证武功,一掌将其打成重伤。林少皋横行江湖十几年,未逢对手,名头极大,这下引为大辱,苦练武功想要报一掌之仇。肖信阳却不知为何忽然在盛年时期退隐江湖,踪影不见。有人猜是惧怕林少皋的寻仇。反驳者说肖信阳的武功比林少皋高出甚多,林少皋苦练之下也不一定是其对手,故必不是此因。一时间人们猜测纷纷,莫衷一是。到底是何原因,也只有肖信阳自已心里最清楚了。 肖信阳从江湖中一消失就是五年,化名吴言,隐居于山西一个小乡村里。林少皋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其秘,乃带着两个帮手,一个就是擅长“铁甲功”的龟渊,另一个就是擅长“三十六手蜈蚣鞭”的郑盛煌,前来寻仇。 肖信阳拱手道:“原来是飞龙剑客林大侠到了。在下肖信阳,这厢见礼。”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林少皋哼了一声,森然道:“姓肖的,你倒是会藏得紧。让我找的好苦。这么多年来那一掌之仇我可从来没忘。”要知当时正是他如日中天之时,领着一帮成名人物,要开拓大业。岂知肖信阳当众那一掌打得他几月起不了床,声名扫地,那些原本依附于他的绿林豪客也纷纷离他而去另觅门户。他在江湖上因此沉寂了好几年,后来竟似成了过气人物,难复有当年之盛威。每念及此,他心中就是一阵怨毒痛恨,七年来苦练武功,只思报仇。 肖信阳听他口气,知这一仗是万万难免的了。道:“既然如此,那就出招吧。”长剑在手,左手捏了个剑诀。 林少皋大喝一声,身形如鹤,直扑而上,左手剑直刺,右手剑斜劈,这双剑配合绝妙,可说是罕见的厉害功夫。这些年间他又苦心琢磨出一套神妙的剑法,左右双剑相辅相成,攻敌之所必救,前可攻,退可守,左右招法变幻莫测,端的不凡。 龟渊与郑盛煌两人在旁掠阵,以防不测。他们深知肖信阳武功高深,招法奇异极是难挡,加之又是在其庄子上,只怕他会使出什么诡计来,不可不倍加提防。 两人剑光点点,飘飘扬扬,如同两团剑雨般,给搅在了一起。只见两个黑影如飞般地闪来越去,招招奔着对方要害,下手决不容情。 凌玉象心道:“那林少皋虽然厉害,但我这些年苦练剑术,岂是易已之辈?谅也不会差他太多。既蒙吴庄主好生相待,该当去助他一臂之力。吴庄主一念之仁,交得我这个朋友,却是不枉了。”便想出去为肖信阳助战。方欲迈步时,只觉剑气森然,逼面而来,呼吸难畅。不由心中一凛,在旁边凝神细看一会,越瞧面色越是苍白。他浸淫于剑道数十年,自以为深得剑意之精髓。一瞧之下,方知自已实是井底之蛙,未入剑道之门,惶论得窥其堂奥?越瞧越觉得自已的那几套剑法在这两人手底下直如小孩打架时用的一些小把势一般,只怕立时不堪一击,一败涂地。额头冷汗涔涔流下,心里叹道:“罢,罢,还称什么落英剑?没得沾污了剑法之名。回去之后再也不敢碰剑了。”场中剑风呼啸,劲气逼人,将沙石木头卷地而起,直激出去,一块木头直奔凌玉象而来。他忙拔剑一挥,撞在木头上。只觉虎口剧震,长剑竟拿捏不定,啪的一声坠于地上。那木头余势不衰,直插入门柱上,惊得他乍舌不下,禁不住发抖。 肖信阳越斗气力越是悠长,心道:“这林少皋这些年来剑法果然大进,但却还差了火候。”再走几招,一剑分心向林少皋刺去。 林少皋越战越是心惊,他闭关练剑,自谓大成,出关后未遇敌手,自忖可以与肖信阳一战,才不顾一切地找上门来。哪知一战之下,没想到这肖信阳武功竟是深不可测。不仅剑法神妙,毫无破绽,招招致命,兼且内力深厚,强劲之极,两剑相撞,常震得他虎口发麻。这才知要报此仇,大是难了。把心一横,招法一变,双剑猛砍直避,全是进手招式,力大雄浑,全是要与对方两败俱伤的打法。 肖信阳退得两步,长剑剑光闪闪,如星芒点点,立时将林少皋的要穴罩进,只要他再施狠招,难免有破膛开腹之灾。 龟渊与郑盛煌见林少皋抵挡不住,俱各大惊,双双抢上,一个手拿判官笔,一个手提钢鞭,一左一右,前后夹攻。这时庄中几名庄丁都站得远远的观战,想要冲上给庄主助力,但剑气纵横,劲气逼人,还没上得两步便呼吸窒停,哪能再上半步? 一个劲装秀丽女子却提气上前,目光满是关切,直视着场中战局,她年约三十余岁,美目柳眉,鹅蛋脸面,头上戴了红蝴蝶巾,身上穿了浅紫排扣短打镶花劲衣,手里拿了把短刀。当真是英姿飒爽,清气逼人。 凌玉象心道:“此女当是庄主之妻,见到其夫正在苦战,当然着急。”他所料不错,这个女子名叫叶素秋,乃是肖信阳的妻子。虽然三人围攻肖信阳,但她却并不上前相助,显是对丈夫取胜甚有把握,并不太过担心。 龟渊的判官笔认穴极准,双手霍霍生风,狠点肖信阳的周身要穴。肖信阳一剑向他眉间刺去,他伸判官笔一挡,虎口剧震,判官笔险些拿捏不定。 郑盛煌在钢鞭上用了几十年的寒暑之功,此时钢鞭挥舞起来,虎虎劲风席卷四周,一众庄丁竟被这劲风又迫退了两步方才站稳。钢鞭席地向肖信阳的下盘砸到。肖信阳飞身跃起,险险避过这一招。在三人的夹攻之下,一时间连走险招,扑哧一声,后心被龟渊的判官笔点到,穴位一麻,幸好他内力收放自如,当下运气闭穴,仍是一阵剧痛。 龟渊一招得手,大喜,欺身向前,双手一展,判官笔立时闪电般罩住了肖信阳前胸的十大要穴。肖信阳退得一步,林少皋双剑已如闪电般连刺了十余剑,剑剑致命。他只得施展身法,从剑影缝隙中穿来插去,当真是险极。一个避让不及,左臂让长剑带上,登时一条血痕,鲜血点点四处直飞。 叶素秋惊道:“大哥,你怎样?”挥动短刀要上前助战。肖信阳略一运气,打起精神,道:“秋妹,我没事,你身子不好,要小心。我挡得住。”剑光点点,将林少皋迫退一步。 叶素秋见他剑法不乱,方才放心,她正怀有六甲,一动上手腹内便是疼痛,只得出得圈子,在旁掠阵。激斗之中,肖信阳越打剑法越是凌厉,三人哪近得了身前?剧斗中郑盛煌一鞭打空,肖信阳抓住时机,反剑刺其后脑。这一剑刺得妙到毫颠,郑盛煌招数使老,身形受滞,无可退避。 龟渊大惊,判官笔掷出,击在剑身上,撞起几粒火星,将剑锋略略击偏,饶是如此,那一剑仍从郑盛煌的前胸刺进,登时鲜血四溅。郑盛煌惨呼一声,钢鞭落地,向后便倒。 肖信阳得势不饶人,瞅准空档,右掌击出,林少皋双剑不及抽回,只得运气于背,硬接了这一掌。只听骨胳断裂之声,林少皋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龟渊大惊失色,判官笔向肖信阳后心大椎穴点到。 肖信阳早有所备,变掌为抓,使出大擒拿手法,抓住判官笔向外一带。龟渊但觉一股极大的力道从笔上传来,身子不稳,向前扑跌,正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登时脑浆迸裂而亡。 林少皋面色惨变,苍白如纸,眼见对手一剑比一剑凌厉,已方一败涂地,当下剑法使出,全是疯狂拼命的打法,要与肖信阳同归于尽,就是死也要刺对方一个窟窿。肖信阳面带冷笑,剑光将林少皋全身罩子,一声断喝,只听几下嘎金断玉之声,林少皋的双剑已被肖信阳以内力用剑削断。要知肖信阳的剑并非宝剑,只因剑上贯注了无上的内力,是以能削铁如泥。林少皋面色如土,忽地倒转剑柄,向自已前胸刺去,正中心脏,倒地死了。 这几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肖信阳力毙三大强敌,当真是神威惊人,威风凛凛。凌玉象只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双腿打颤,面色惨白,想起自已那一点微末本事,当真是满心惶愧自惭。幸未出手,否则真是丢人现眼得紧了。 原来他在山东两河一带纵横披靡,黑道白道尽皆臣服,声名赫赫,自为睥睨天下,笑傲武林。自此方知天外有天,自已那点功夫实是与真正高手相差太远,只怕再练一辈子也赶不上了,一时间心灰如死,怔怔出神。 肖信阳见他如此,心是甚有歉意,拱手道:“凌大侠,真是对不住了,跟这个人一点小过节,此人找上门来,只得如此料理了,搅了咱们的酒兴。咱们再来喝过。秋妹,你也来作陪。我们与凌大侠好好聊聊。”那神情诚恳之极,决非作做。凌玉象只得重又归坐,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当下肖信阳夫妇问起一些江湖之事。凌玉象打起精神,说了些趣事新事,夫妇俩称妙不已,显是确是久未曾涉足江湖了。凌玉象心中大是奇怪,心中寻思,你们既如此神功,到武林中只怕再无对手,为何偏不出去走走呢?闯下一番大业来岂不是好?强似在这穷乡僻壤受清苦罪。瞧他们也并非对江湖之事毫不关心,听得惊险有趣之事时也连声叫好附掌称趣。他却是弄不明白了,忍不住询问。 肖信阳与妻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显是有极大的难言之隐。肖信阳拱手道:“凌大侠,实是对不住了,在下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却是不能说与您听了。”凌玉象是个明白人,一听之下,已然明白,笑道:“是我多此一问了。来,我自罚一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忽又想起初次相见,以肖信阳久未涉江湖,刚才说起少林方丈三年前已换成了晦苦大师,他都不甚知道,以为还是不静和尚。又如何能听得他凌玉象的名头,还称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想来不过是客套之言,他当时却甚是自得,信已为真。想至此,面上一红,忙举杯一饮而干。 三人相谈甚欢,肖信阳与凌玉象一见如故,大有相逢恨晚之感,便以兄弟相称,肖信阳居长,为兄,凌玉象居次,为弟。次日凌玉象想起朋友之邀,想要离开,便向肖信阳夫妇告辞。怎奈肖信阳夫妇在乡间居得久了,那些乡下村民村妇甚是粗蠢,难以为友。夫妇俩久未涉足江湖,于那江湖之事,不甚知晓,无人可诉之一二。现遇凌玉象,相谈正欢,不肯就放,力劝恳留,凌玉象盛情难却,只得住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荏苒,转眼一月有余,其时叶素秋身怀有孕,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凌玉象虽未留意观察,但颇觉这对义兄夫妇行止有怪异之处。本来好端端的,若是看见梅花树,便突然脸色大变,发一阵呆,脸上隐不住那重大忧色,显出无比恐惧。看得他心里发毛,暗暗担心,忍不住便开口相问,但夫妇俩面带苦笑,顾左右而言它。他想既是不愿见告,必有苦衷,只得抑了好奇,不再提起。总觉奇怪,以义兄如此武功,天下难道还有值得他恐畏的人与事吗?百思难解。 不觉已是隆冬之节,这日天降大雪,只见天空飘飘洒洒扬扬点点,扯絮撕棉般,那鹅毛大的雪片在风中飞舞漫卷,从清早一直呼呼地直下到傍晚,满天地都是碎玉乱琼,那雪下了有尺来厚。村里的村民们早早地关门闭户,路上少有行人。肖信阳夫妇与凌玉象本来出庄在山野里流连散心,见大雪来了,忙回庄子,在家中围了火炉取暖,拿了烧酒、一碟花生豆,就着窗台赏雪。按照日期推算,两日后当是叶素秋生产之日。眼见又下了场瑞雪,所谓是瑞雪兆丰年,当是吉兆,甚是喜悦,两个好兄弟更是就着花生、一盘烤牛肉,提着酒壶大喝起来。 正在欢畅,酒酣耳热间,忽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朵梅花,正插在窗框上,说也奇怪,瞧来只是一朵普通的梅花,竟然直钉进窗木里。 肖信阳夫妇俩面容惨变,苍白得如同白纸。片刻间又是一朵梅花飞在窗台上,直射入台上石块之中。手法之凌厉,直疑是人力所为。凌玉象哪里肯信,一拔之下,花瓣脱落。那花瓣早已嵌入石中,他仔细验看,如见鬼蜮,颤声道:“大哥,真的是...是....梅花。” 肖信阳脸如死灰,一声儿不言语,将手握紧了其妻叶素秋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叶素秋喃喃道:“终于找上门来了。”肖信阳惨然笑道:“秋妹,还有两天时间,正好,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了。”叶素秋道:“不错,两朵梅花。总算是没有立下毒手。” 凌玉象施展轻功,从窗台一跃而出,纵身掠上屋顶,四下观望,却哪里有一个人影子。他四下验看,竟然找不到一个脚印。要知雪如此之厚,轻功再高,也非得在雪面上留下痕迹不可。难道竟是鬼魅不成,来无影去无踪?委实难以置信,能将梅花打入石中,能踏雪无痕,这岂是人能练出的功夫吗?转悠半晌,一无所获,只得带着薄薄一层新落的雪花进得屋来,既丧气又惊诧,道:“大哥,外面一个脚印也找不到。” 肖信阳点点头,沉声道:“好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凌玉象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不由打鼓,走过去坐了,道:“大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从夫妇俩的神情,他已猜知情势危迫可惧。 肖信阳寒声道:“不错,两天之内,将有灭门之祸。时间紧急,你立刻把东西收拾一下,赶快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凌玉象摇头道:“在此危急时刻,我是万万不会弃大哥大嫂而去的。大哥,你把情况跟我说一说,是谁要寻您夫妇的晦气?我虽然武功比你们低,但是没准我可以想出什么好主意助您一臂之力。” 肖信阳摇头道:“贤弟,此事你知道也无益,只是徒增危险而已。敌人委实太过可怕,你不过徒然搭上一条性命,有何益处?所以,听为兄的没错,快快收拾好东西,从后门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再回来了,不要打探为兄的消息,不要为我夫妇俩报仇,切记,要紧。” 凌玉象越听越是有气,皱眉道:“大哥,你把小弟想成什么人了?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以你的绝世武功,敌人就算厉害,也不至于吓到这个地步吧?还不许报仇,难道就这么让他们为非作歹吗?我怎能服气?” 肖信阳叹了口气,道:“贤弟,是为兄一时着急,所以口不择言。但为兄确是不想让你卷入这场妄灾。你又何苦呢?” 凌玉象道:“大哥,我们相交时间虽然只有几月,但情谊不浅。况且嫂子就要生产,我若留下,也许还能带着小侄儿一起逃生,你们难道想让小侄儿也拖入这场灾祸中吗?” 肖信阳一时语塞,沉吟道:“贤弟,你这样,为兄其实很高兴,毕竟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好,你既执意留下,与我夫妇共赴危难,为兄也不赶你走。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凌玉象道:“你说。”肖信阳道:“待你侄儿一出世,你就必须立时带他逃走,决不可与我夫妇一起。你答应吗?”凌玉象略一思索,道:“好,我只负责救下小侄儿,其他的,我也没有能力管了。答应你便是。” 叶素秋一直泪眼模糊地听着两人的言语,用万分感激的眼神看着凌玉象,心情极是激动。想起腹中之儿,她心如刀绞,但终于有了一线希望,那万般的相怜相惜之情,岂是语言可以分诉? 当下三人围炉而坐,默默无言。窗外雪花在狂风肆卷之下,呼啸着飘舞不休,凌玉象心情沉重,眼见大变在即,必须想出好办法来帮助义兄夫妇得脱大难。沉吟良久,开口道:“大哥,难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对头上门吗?事不宜迟,立刻动身,逃得越远越好。” 肖信阳摇头缓缓道:“对头此刻必定就在不远处守着,逃是逃不出去的。”凌玉象胸中豪气激起,大声道:“大哥,我敬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怎地临事却如此没有主见,坐以待毙?你如此样子,怎么对得起大嫂,怎么对得起你即将出世的孩儿。” 肖信阳一听之下,如听当头棒喝,浑身一震。他本是个豪情壮志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响当当的豪杰,只是对头忽然寻上门来,事先没有一点预兆。且来的时候又正是儿子即将出生之时,是以十分的沮丧,一时斗志全无。 下回分解 第2章 忧急急他乡避危难凄惨惨雪道遇凶邪 五年来他们夫妇俩一直提心吊胆,随时等着对头寻来,是以孩子一直都没要,不忍孩子一出生便遭到大难,孤苦伶仃。但上天保佑,竟一直安安然然地过了几年,那防备的心也就淡了,看来对头真的是找不到他们夫妇,以为他们已死,是以不再追杀。原还准备待爱儿出世,夫妇三人便离开此地,到江湖中去看一看,散散心,舒一舒这些年来被困一隅的苦闷浊气。岂知正在此时,对头却寻上了门,一出手便露出了绝顶的功夫,摘花击石,将他震住,乃至听天由命,了无斗志。此时听了凌玉象一番厉责,一时有如醍醐灌顶般,豪气顿生,心道:“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对头再厉害,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难道就真的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吗?”决心已定,前方毕竟还有希望,当下心情舒畅了许多,道:“好兄弟,是你点醒了我。困兽犹斗,死也要死得英雄点,何况我们还有机会。来,我们继续喝。” 凌玉象见他如此,喜道:“这才是那个将飞龙剑客杀得一败涂地的英雄嘛。来,大哥,我敬你一杯。”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凌玉象正想询问那对头是什么来路,因何对他夫妇死缠不休。又一想,既然大哥夫妇一直未见告,当是有难言之隐,他又何必是揭人之痛?乃闭口不提。 两人又喝了一壶酒,不觉醉意来了,肖信阳口里声调也高了八度,只是大声喝酒大声叫好。凌玉象忽然心觉不对,大哥喝酒从来都挺有分寸的,今天莫非对头来了,要一醉解千愁?那岂非更加坏事?要知只剩下两天的宝贵时间了。他忙劝道:“大哥,你已经醉了,不要再喝。” 肖信阳摇摇晃晃的道:“不,我没醉,今天咱就喝他个痛快。来,来,咱们再喝他个三百杯。”凌玉象无可奈何地看着肖信阳一杯一杯地仰头即干,寻思,大变将至,再大的英雄也难免会把持不住。 肖信阳忽地一个踉跄,向后一栽,倒在地上,口里喃喃道:“我没醉,咱们再喝,喝三百杯,不醉不休。”头一歪,呼呼大睡。 凌玉象与叶素秋忙将肖信阳抬上床。凌玉象心道,他夫妇俩必有许多的体已话要说,当下拱手告辞回房。思前想后,不得要领,其时天色已晚,只得胡乱睡了。 夜半时分,一个身影悄悄地来到凌玉象房中。在凌玉象的身上一拍,凌玉象正睡得迷迷糊糊,一时惊醒,正要开口说话,那黑影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贤弟,莫要支声,正是愚兄。”凌玉象一怔,肖信阳低声道:“贤弟,速速将东西收拾一下,能不带的尽量别带,我们即刻出发。”凌玉象登时明白,心道:“原来大哥故意装醉,让对头放松警惕,便乘夜逃亡。此计果妙。”立时起身,想到外面大雪覆盖,乃穿了白衣,将东西稍一整理,只带了一柄剑几绽银两,随肖信阳出来,进了后院,那里叶素秋一身白衣,只是腹中胎儿之故,看来甚是吃力。手里牵了三匹白马,正在等着。那马蹄上都裹了厚棉,踏在地上没声儿。三人相互微微点头,上得马来。夫妇俩回头着了一眼这座已隐居多年的庄院,叹了口气,驾马向后面雪山上走去。 三人一路小心,不敢放马急骋,待得离庄院较远了,方才挥鞭纵马疾驰。正是深夜,天寒地冻,冰雪覆盖,冷气逼人。四下里雪天一色,白茫茫一片。三人驾着白马,便如三个小白点隐入大雪地之中,哪里分辩得出来? 凌玉象心道:“这下总算是逃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那对头再机灵,只怕也未能发现异状。”想到此处,心中高兴,低声向肖信阳道:“大哥,想来已没事了,可以轻松一点了吧。”肖信阳却是面色沉重,摇头沉声道:“贤弟,那对头厉害得紧,此时还远未脱出其掌握。”凌玉象寻思:“看来大哥是让那个对头震慑住了,我就不信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心里虽不信,亦加紧催马快行。 行了几个时辰,瞧瞧天快亮了,离洗尘山庄已约摸有百里之遥。前面是一个大镇子,一些人拿了器具在扫雪。肖信阳关切地看着妻子,柔声道:“秋妹,你怎样?坚持得住吗?”叶素秋勉强笑道:“我还坚持得住,大哥你放心。”凌玉象将马一纵向前奔去,拦住一个百姓问道:“老乡,此地是何处,归哪个府县所辖?”那汉子道:“这是山西大同府归县境界,此处名怀柔镇。”凌玉象谢过了,纵马回来,道:“大哥大嫂,已到了大同府,便进镇子打尖,再赶路吧。” 肖信阳夫妇点头。三人进得镇来,天色尚早,一些勤劳的镇民已经起来打点生意,早点店铺一路都是,里面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有烧饼的,有烤肉的,有烧鸡蛋的,有油炸饼条的,另外包子馒头豆浆稀饭牛奶也是应有尽有。三人选了家干净整洁的铺子进去坐了,要了些包子烤肉油条豆浆,吃毕,上马继续赶路。一路上往大同府而去。 中午时分正赶到大同府,却不敢停留,见马已是疲累不堪,打完尖后便去马市换了三匹马,继续向北而去。一路上肖信阳心疼妻子,要多歇歇脚,但叶素秋却咬牙坚持,知道两天时间转眼即过,对头又委实太过可怕,须得离之越远越好。 肖信阳终究不肯让妻子如此受累,于是叫了一辆有舱棚棉帘马车,让叶素秋进去坐了。叶素秋初时不肯,道:“这样岂不更加慢了?”肖信阳不由分说,把她推进马车舱内。凌玉象见已离忻州的洗尘山庄不下七百多里,心道:“那对头哪怕是魔君再世,只怕也再难找到我们的踪迹了。”是以一路上大是轻松起来,有说有笑。 肖信阳却是面带深忧。其时两日已过,算算日子,当是叶素秋临盆之日。肖信阳找了一个产婆,给了她一大绽银子,让她在马车内照顾爱妻。 第三日是一个雨雪天气,天色阴沉,黑霾密布,狂风呼啸中,大片的雪花落将下来,飘飘扬扬如扯絮拉棉一般。叶素秋突然在车内惨叫着,显是开始生产。肖信阳紧张得脸色惨白,良久,叶素秋从车舱内探出头来,已是面无人色,道:“大哥,我不行了。我痛得厉害……” 肖信阳焦急道:“秋妹,你怎样?”那产婆年纪在六旬以上,一张松树皮般皱巴巴的脸,牙齿快掉光了,说话漏风,抖索索地道:“大爷,娘子只怕坚持不住。”她接生经验甚是丰富,一瞧之下,便见叶素秋胎儿位置不正。要知叶素秋因为连日来心神不属,极是焦虑,以至影响了胎儿方位,生产难度极大,以她柔弱蒲柳的身体,实挺不住那钻心的阵痛。肖信阳急得声音都变了,哑声道:“你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那产婆见他面色不善,忙不迭地点头。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山野岭之上,枯树林立,蒿草比人还高,古道已寂然无人,只剩这一乘车,两骑马,孤零零地立于山野黑林之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啸。车内叶素秋惨叫着,一声比一声无力。凌玉象见肖信阳脸如死灰,心中难过,上前抓住他的手,道:“大哥,吉人自有天象,嫂子会没事的。” 蓦地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呼啸之声,那呼啸声来得好快,刚才在里许开外,只转眼间,就似到了跟前。那啸声突然止了,换成了一阵桀桀怪笑,在乌云翻滚的狂风暴雪中,夹着车内阵阵痛苦的哀鸣,显得格外惊心。肖信阳面色惨变,身形倏地闪电般射出,向那发出怪笑的地方扑去。人未至,手中光芒一闪,一把钢钉甩手而出。近前一看,却是一个人也无。他提一口气,纵上一棵五丈多高的巨树,手搭凉棚,四下眺望,仍是一个影子也不见。他不惊反怒,朗声道:“是骆老大吗?怎地行事藏头露尾,不怕被江湖人笑话?”这一声使了上乘内功,响如洪钟,远远地传了开去,山谷中回响不绝。凌玉象暗暗敬佩,心道:“想不到大哥的内功竟是如此浑厚!他上次战飞龙剑客林少皋时,当是未使全力了。”哪知却是无人应答。 那雪下得正紧。冷风如刀,嘶鸣呼啸,卷起漫天雪雾,吹面如割,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的肆虐。 肖信阳只得跃下树来,急急地在车舱外问道:“秋妹,你怎样?”舱内却已没有了痛苦的叫声。他大脑不由一片空白,不待那产婆答话,发疯似的将车幔打开,这一惊非同小可。叶素秋已经汗水湿透,晕死过去,在她身上一抚,幸喜尚有心跳,身体温热。那产婆却是无声无息,端坐着一动不动。 他伸手在产婆鼻子下一探,大吃一惊,原来早已气绝身亡。他强自镇定,飞身而出。 凌玉象提着剑远远地跑来,叫道:“我看见一个身影一闪,就追了出来,哪知就再也见不到了。”肖信阳苦笑,道:“贤弟,产婆已经死了。”凌玉象大惊,怒道:“对头好狠,连一个无辜的老婆子也不放过。” 肖信阳森然道:“对头的狠毒狡猾,远非我们所能预料。我倒要看看他想要怎么炮制我肖信阳。”声音怨毒之极。凌玉象心头一抖,情不禁地打了个冷颤,心道:“大哥与那对头之间必定怨毒极深,是以双方都是拼了性命不择手段地要置对方于死地,且是越残酷越解恨。只是对头在暗,我们在明,这却怎生区处?”想到此,他反而释了惧意,心道,再怎么炮制,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人终有一死。他一时间心情坦然,道:“大哥,终究不过一死,无须多虑。你且去瞧瞧嫂子。” 肖信阳点头道:“好兄弟,拖累你了。”进了车舱,扶起爱妻,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几近透明,汗水满面,哪有一分人色,他心中疼惜之极。忙运气于掌,抵在叶素秋的后心,一股雄浑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 过得片刻,叶素秋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吃力地道:“大哥,我,我还活着吗?”肖信阳虎目含泪,道:“秋妹,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好好的。”叶素秋一字一句地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将孩儿生下来,”她咳得几声,喘息不停,良久,接着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忽地一阵剧痛,从腹内传来,她惨叫一声,几欲晕去。肖信阳惊慌失措,叫道:“秋妹,你怎样?你怎样?”他此时当真是一筹莫展了。叶素秋痛得惨呼连连,挣扎着道:“大哥,我……不行了,我让你失望了,……”又晕了过去。 忽地车窗外又响起了一阵怪笑,一个刺耳的声音有如金属磨擦般,怪声道:“哈,哈,你们很好呀。”只听凌玉象的声音叫道:“好怪物,休走,吃我一剑。”肖信阳放下爱妻,飞身出得车舱来,只见凌玉象提着剑四处搜寻,却哪里找得到一个人影。凌玉象怒声喝道:“好恶贼,藏首露尾,装神弄鬼,算哪门子英雄好汉?有种跳出来跟你大爷斗上三百回合。” 肖信阳苦笑道:“贤弟,不用骂了,没用的。”心道:“贤弟又怎知那对头原本就以无耻阴毒为荣,从来就不以英雄好汉自居的。”看看天色,愈发阴沉,直有乌云压顶塌天之势。那大雪一刻也不曾停,鹅毛般的雪片飞飞扬扬地下了大半天,张眼一望,四野苍茫,仿佛整个世界都让冰雪给覆盖了。寒风却也不稍停,冰冷刺骨有如刀割般吹在身上脸上。车舱上已积得厚厚一层雪花。 凌玉象关切地道:“大哥,嫂子怎样了?小侄儿还没出世吗?”肖信阳摇了摇头,对着苍茫阴晦的天际,当真是无限萧索悲凉,凄然道:“你嫂子身体不好,恐怕坚持不住。只能听天由命了。”沉思一会,忽然道:“贤弟,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个大对头是谁,没告诉你我们跟他倒底有何怨仇。你顾念我夫妻二人,也一直不开口询问。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并非曾作过什么亏心事,之所以不能见告。实是时机未到,若告诉你其中隐秘,徒然给你增加忧虑。将你拉入这旋涡当中,为兄于心何忍?现在事已至此,我再不说,只怕再也没机会说了,将这个迷底带到地下,岂是我愿?”他顿了顿,凌玉象凝神细听。这一切形成一个极大的迷团在他心中,他百思难解,但义兄既不说,他也不便多问。但实是想要知道其中迷底。 肖信阳道:“此事说来话长,十五年前,我辞别师父,下山闯荡。立时连败各路好手,风头无两,何等的意气风发,被江湖中人称作新一代少年高手中的顶尖人物,送为兄一个外号‘玉面星君’。”他说至此,微微一笑,道:“那时为兄却也是公认的美男子,不少名门闺秀大派侠女对我情有独钟。那时为兄一腔热血,只思为国出力。那时有一个黑帮势力极大,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这个黑帮为祸之巨,民间几无幸免,老百姓无有不受其害者。抢劫,强奸,敲诈强索,逼良为娼,几乎什么坏事都干,一心只要赚钱。其头领是一对兄弟,武功极高,手段极辣,是江湖历来罕见的人物,特别是那个兄长,可说是天下无敌,因为在其手下尚未有过活口,凡是跟他交过手的江湖豪杰,无不被他击毙。其中就包括点苍派掌门人一尘道长、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晦文大师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却无人知其师承来历,好象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名门正派与官府合力,每欲除之,却从未成功,不是大败亏输,就是功亏一篑。只因这个黑帮其组织极其严密,武功既高,手段更辣,且其毒网织得极大,许多官府人物与名门子弟成为黑帮眼线,为其通风报信。是以黑帮的几个头面人物多年来一直逍遥法外,领着黑帮为非作歹。此帮名字也甚是骇人,叫作‘黑手帮’,当真是名副其实。为兄一时意气勃发,心中不忿,乃加入官府公门,成为一名捕头。” 忽然一阵惨叫从车舱内响起,其声凄厉无比。两人面色惨变。肖信阳身形电闪,跃进车舱。凌玉象提剑四下里搜寻,纵身跃上一株三丈来高的大树,举目一望,四下里唯见冷风劲吹雪花飘舞,却不见一个人影。他跃下树来,有车舱外急叫道:“大哥,怎样?嫂子还好吗?”忽地一个身影有如鬼魅般地闪过,如猫头鹰般桀桀怪笑道:“好你老子。都要死了,还好。”其音尖利刺耳,说不出的难听。凌玉象大吃一惊,长剑一挥,一个“毒蛇吐信”,招式凌厉迅捷,直刺过去,他在此剑上浸淫有生,数十载寒暑之功,加上此招乃是落英剑法中的精妙招法,用上全力,当真是非同小可。那身影却不知为何,倏而不见,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凌玉象一惊,暗道不妙,只听脑后风响,他急忙回剑后挡,那身影从头顶上掠过,手指已搭在剑身,轻轻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凌玉象虎口剧震,拿捏不定,那长剑脱手向半空中飞去。竟在空中断裂为数截。 那身影并不进击,怪笑道:“先留着性命,慢慢摆布。”转眼间如一道烟般疾射而出,隐入雪地深处不见了。凌玉象脸色如土,知道与对头的功夫相差太远,眼见受其摆布脱不了身,一时心灰意懒,真想一死了之。忽又想起肖信阳夫妇,方才打起精神,暗道:“振作,振作。”只听耳边传来叶素秋的惨呼,他心中一喜,松了口气,原来嫂子竟还没死。他还只道她已身遭不测。但听这惨呼中大有不祥之意,不由又是惴惴不安,心又揪得紧了。 只听叶素秋连连惨叫数声后,一声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凌玉象如闻仙纶之音,原本面色如土,立时满面喜色,欢声叫道:“小侄儿出世了,小侄儿出世了。”其声穿透风雪之幕,远远地传了开去。他忽觉不妥,忙闭了嘴,连打了自已几个嘴巴,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让大哥的对头知晓,必定斩草除根,你这不是在害小侄儿吗?” 肖信阳哈哈笑着,手里抱了一个婴儿出得车舱来,道:“贤弟,你看,是个胖小子。”凌玉象眉开眼笑,将婴儿接过,象瞧宝贝似的左瞧右看,笑道:“这小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是个有福之人。”肖信阳笑道:“贤弟,想不到你还会看相。哈,哈,只盼他今生不要象我这样多灾多难,安安稳稳便好。”放声大笑,压抑多日的豪气终得一释,至此,方显出一代大侠的本色来。也许是爱子娇妻激发了他无限的斗志,他此刻但觉周身都是力气,内息真气在全身涌动,绵绵不绝,竟似有要破体而出之感。他大是奇异,道:“贤弟,你且在一边,我打打座,调调内息,好象有些古怪。”凌玉象见义兄神色郑重,红光满面,当下在一边注意四周动静。 肖信阳师从一名前辈异人,练的内功名叫“先天雷电功”,此功分为九层,肖信阳只练到第七层就再也练不下去了。他屡屡冥思苦想,换了多种练功方法,却始终打不开气门关节,那一口气就是突不出重围冲将出去。他想起师父所说,此功非得要碰是极好的机缘,方能有大成,亦需要极好的悟性,否则也是难练。他自问悟性虽不算最高,亦算中等以上之资。如此久练难成,想是资质不够,故练不至绝顶境界,实难强求,只得罢了。此刻面对极厉害极狠辣的对头,他娇妻爱子之命悬于一线,竟激发出他体内最大的潜力,登时他脑中一片空明,默念着运气口诀,只觉一股气息顺着任脉徐徐而上,到了一处关口,以往在此万难再突围而进,此时竟轻轻松松,那股气息流过关口,径直向任脉冲上,运行过了小周天,从少阳经流至少阴经,再至任脉,至此完成一个大周天。那股内息愈来愈强劲,在体内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睁目大喝一声,出掌向前劈出。五丈开外的一棵合抱的大柏树竟然“咯嚓”一声,斜斜地断为两截。 他的“先天雷电功”果然已经练到了第九层,当日师父便是以此示范此神功之威,让他惊叹不已。师父对他说,先天雷电功虽然还算不上最高最厉害的内功,但只要练至绝顶,江湖上就很难再找到对手。除非象他这样的几个老不死的老家伙还要下山去与后辈一较短长。 凌玉象眼见义兄竟练成如此惊世骇俗的神功,惊喜莫名,冲上前去叫道:“大哥,真是太棒了。”尚未近身,忽然一股极大的气劲迎面击来,他一时窒息,身子被气劲远远地向后掷出,落在三丈开外,兀自紧紧地抱着他的小侄儿,是以那婴儿毫发未损。肖信阳大惊,忙飞身上前,将凌玉象扶起,道:“贤弟,你没事吧?”原来他刚刚施功,浑身上下笼罩在气场之中,对外来之物有一种很大斥力。这便是修炼上层气功后高手周身所围有的气圈光环,原来只听说过,没想到他竟已炼到这个境界。 凌玉象内腑受震,吐出了一口鲜血,却喜极大笑,道:“好功夫,好强劲的气场。大哥,你神功已成,是不会再怕那个对头了。哈哈,你们夫妇与孩儿,终于能得生还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肖信阳沉吟摇头道:“对头太过厉害,现在说此话还为时尚早。若是对头这五年来功夫并未有大进的话,我战而胜之还有希望,至少保为不败。但若对头又练成了厉害功夫,后果就难说得很了。对头一共有两个,是兄弟俩。兄长的功夫又比弟弟的功夫厉害得多,所以贤弟,切不可大意。”凌玉象暗暗心惊,想不到义兄练成如此惊人神功,仍是没有把握能将对头战而胜之。那对头到底是何等样人?真是难以想象了。将婴儿递给肖信阳,道:“嫂子呢?可以让她出来透透气了。只是外面太冷,这风雪还没停呢。”肖信阳道:“她过于虚弱,正在歇息。可真是苦了她了。”忽然面色一变,正色道:“好兄弟,你务须听为兄一句话。” 凌玉象道:“是要我将侄儿带了逃走吧?”肖信阳郑重点头,道:“正是如此。对头武功深不可测,为兄虽炼成神功,但只能自保,要保护妻儿,实是难上加难。故贤弟一定要助为兄一臂之力,我截住对头,你将我妻儿带走。”凌玉象迟疑道:“如此一来,将大哥一人置于险地,我于心何安?” 肖信阳急道:“你若是安全将我妻儿救走,九泉之下我也感激,何出此言?对头狠毒之极,你留此地,不过陪上一命,我还要分心救你,有何益处?”凌玉象知他所说不错,只得点头道:“大哥,我答应你。” 肖信阳从腰间解下宝剑,递给他道:“贤弟,此剑名为‘九天凤舞剑’,关系极其重大。我一直没有向你提起。此剑里面蕴藏着一个非常大的秘密,并且由它还可以找到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宝藏。那对头此番除了要杀我夫妇,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夺此宝剑。我将它交给你,你可以自行参透其中究竟。据说要参破其中秘密,还需要一本名为‘鸠摩八式’的秘图。那本图我没有找到,只有你自已努力了。若是参之不透,你就将此剑传给你侄儿,看他是否有缘悟得此中秘密。” 凌玉象听他说得极是郑重,有些慌神,道:“大哥,此剑既为宝剑,当能削铁如泥,你不如用作武器对敌,岂不增加几分胜算?”肖信阳摇头道:“我怎能让这把宝剑落入对头手中?况且,那对头厉害得紧,一柄宝剑再锋利,在如此强敌面前亦无甚大用。而且我自练成功后,亦只以掌对敌了,不会再使剑。” 凌玉象知他所言非虚。见他目光全是求恳之色,焦急得紧,只得点头道:“大哥,你放心,这柄剑我替你收好。等你胜敌之后,再还与你。如你遇了不测,我只替侄儿保管此剑,待他长大成人,便将此剑传与他,由他来参透这个大秘密。” 肖信阳道:“你我兄弟,无分彼此。此剑也非一定要传给我儿。要知此剑在江湖上名气太大,想夺之者如过江之鲫,多得数不胜数。此剑虽为至宝,只怕会成乱源祸根,我将之交给你,心中甚是难过,因为你也许将为之付出绝大的代价,便如今日我一样。但我只能将此重担托付于你,别无选择。兄弟你莫要怪我。” 凌玉象郑重点头,道:“既然如此,大哥放心吧。我凌玉象武功虽然不高,但这条命托天之佑,还算硬朗。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总不至负你所托。”两人四手紧握,双目对视,兄弟深谊,溢于言表。 肖信阳道:“好兄弟,我便将里头的故事全说与你听吧。”他目望灰蒙蒙的远方,雪山高耸,直插兰天,几只山鹰叫着飞过。道:“我自加入公门当差,便全力辑拿黑手帮。怎奈这帮人根大基深,不知有多少公门之人被其收买成为爪牙眼线,每击不中,反而死了许多名门正派的高手和公门弟兄。我一气之下,想出一计,可以一举端掉这个黑手帮。” 凌玉象道:“什么计策?” 肖信阳沉声道:“我决定只身打入这个黑帮内部。找准他们的弱点,让武林与官府一起合力,给他们致命一击。” 凌玉象听得大是紧张,道:“如此虽是妙计,只是太过危险了。”肖信阳道:“那时年轻气盛。兼之见多了黑帮所造成的民间惨剧,如动则将人杀害灭门,强抢强霸,这些事情委实令人太过发指,我也就顾不得个人之安危了。”凌玉象心道:“大哥真是一个响当当的大英雄。” 肖信阳道:“恰那时官府捉拿到为非作歹的乌龙门掌门战春,他供出了乌龙门依附于黑手帮为非作歹,并每年派门徒前往四川黑手帮总舵奉送金银珠宝名贵字画之事。那战春虽深惧黑手帮,但官府刑场便在眼前,只得硬起头皮来与官府合作。我灵机一动,乃扮作一个乌龙门徒,带了一些珠宝字画和乌龙掌门人的信,策马向这个黑帮为恶最巨的四川省而去。战春在信上称,我因在湖北犯了事,无法呆下去,为寻出路,让黑手帮瞧他面上收留我。”他目光深遂,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段风风雨雨的岁月里。 那时肖信阳不过二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年华,却要干冒奇险,他虽然有很多江湖朋友,但这次,他连最亲密的朋友也没有告诉。朋友们都觉得奇怪,这个青年怎么突然间失踪了?官府说,此人已经因公被歹徒所杀。朋友们悲伤了一阵,慢慢就将他淡忘了。 其时四川省是中国人口最多省份,为了生存,与官府富人对抗,百姓大多参加帮会,是以四川帮会组织甚多,什么大刀会,小刀会,哥老会,斧头帮,天地会,金钱帮,在四川均有名声,参与者甚众。后来黑手帮忽然兴起,其他帮会大多难敌。首先是大刀会帮主王猛被黑手帮所暗杀,小刀会帮主李竟玉被俘后投降,领了小刀会众加入黑手帮。哥老会大龙头赵均义被黑手帮抓到后不愿臣服,被放在蒸笼里活活蒸死。斧头帮帮主赵华不愿臣服,被下属用斧头生生砍死。其他的帮派也都归顺的归顺,败跨的败跨。一时间黑手帮在四川成为第一大帮,隐然竟同官府分庭抗礼。四川总督亦文大惊失色,上奏皇上派来大兵围剿,却屡次失败。朝廷也失去了耐心,将亦文革职,派了个新总督官善阿。官善阿采用的是剿抚并行之策,黑手帮因为上回亦文围剿元气大伤,是以表面上臣服于朝廷,不作谋反之勾当。暗地里照样什么坏事都干,什么赚钱就干什么,大烟、卖淫、强奸、逼猖逼赌、敲诈勒索、杀人越货,将四川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老百姓受不了了,只好纷纷逃亡。朝廷这时也忙得很了,苗民作乱,回人反叛,西北交兵,也分不出大军和钱粮来治理黑手帮,反正黑手帮也不公开谋反,就不派兵镇压了。只苦了老百姓,朝不保夕,受尽黑手帮的欺压豪夺。 武林豪杰与官府里的公门好汉却从未停止过同黑手帮的斗争。江湖七大门派高手在同黑手帮的斗争中英勇战死的不在少数。官府中的高手也不时有人在捕杀黑手帮徒时被杀害。肖信阳此时前往四川卧底,委实危险重重。 他进得天府之国,先在绵羊府歇了脚,一路上见这地方果然民风淳朴,人物出众,产物极丰,非其他地方可比。他拣了一处干净些的客栈歇了脚,老板面容白净,四十上下,和气生财,遇人都是满面笑容,但却眉头常锁,掩不住忧愁。 肖信阳想从老板口里打探出一些东西,问道:“掌柜的,最近生意不错呀。”掌柜的苦笑道:“还行,托您福,饿不死。”肖信阳奇道:“听您口气,倒象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莫不是官府与您为难?作生意受官府盘剥,那也在所难免。” 掌柜的摇头道:“客官,您是才来四川的吧?” 肖信阳道:“您眼力好,我确是才来的四川。” 掌柜的瞧瞧四下无人,伙计们都忙着在大堂里招呼客人。低声道:“那就是了。您才来,不知道这里面的苦处。待您在这待得一时,便会明白了。其他我也不敢多说。”肖信阳道:“此时无人,您便说说何妨?” 掌柜却面色犹豫,吞吞吐吐地道:“实不相瞒,我便是上回向一客官吐了苦水,第二日客栈便被砸烂,花了好多银子才修起来,还封了一大包银子给头人,才得继续在此端这个饭碗。唉,如今人心难测,兼之隔墙有耳,不得不提防一二。您莫见怪才是。” 肖信阳也不好勉强,道:“如此,便算了。”辞了掌柜,自去街上转悠。忽闻得前面人声鼎沸,围了一大圈子的人。他走进一看,却是一个卖解场子,当中立了一个身高八尺的青面虬髯大汉,圆眼剑眉,旁边站了一个面目姣好、色若春花的少妇,年约二十五六年纪,穿了件绿绸劲身衣靠,手里拿了柄剑。那大汉握了拳头,向四下里团团一辑,道:“各位朋友,在下孙胜夫妇,路过宝地,盘费不继,故此设一场子,给大家解解闷。大家看了要觉得好,就喝两声彩,要觉得不好,您就拔脚走,也别吐了在下。多谢您了。有钱的大爷就帮个钱场,没钱的大爷就帮个人场。您看好了。”拿出一块厚有半尺花岗岩石碑,在上面敲了敲,响声透亮,显是块货真价实的硬碑。 有人嚷道:“拿来我给验验。”那孙胜将石碑往那人面前一摆。那人举起一块石头向石碑猛砸,石碑一点印子也没有,石头可砸得粉碎。 下回分解 第3章 睹不平酒楼作观客历考验虎穴为卧底 孙胜将石碑向地上一放,运气于掌,大喝一声,手起掌落,斩在石碑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石碑竟给打成碎块。肖信阳也是点头,此人掌力确是非同小可。人群暴发出一阵掌声,铜钱便洒了下来,孙胜抱拳行礼,正要拾那铜钱。忽然几个黑衣劲装汉子冲进场子来。当先一个尖脸小眼的矮个汉子一脚踩在孙胜正在拾钱的手背上,眯着眼怪声道:“你打得好呀。有没有到头人那报个道?”孙胜一愣,忍住怒火道:“在下路过宝地,不知此地有何规矩,还请见告。” 尖脸汉子怪笑道:“好大胆。不拜过头人就想在此卖解,那咱们吃哪门子饭呀?”围观众人一见是这几个恶霸,都吓得面色如土,转身就要溜。那尖脸汉子厉声道:“一个也不要走,都给我好好看着。长点记性。”他脚下用力,孙胜那手给踩得由黑变紫。 孙胜想到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娇妻在旁,要打起来可不定保护得了,只得强自忍耐,低声求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必与在下太过为难?还请高抬贵手,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总会有相报之日。”按说江湖中人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非给个面子放行不可的。谁又保得定没有落难之时呢? 尖脸汉子却不为所动。他眼向四周围得人山人海的民众一打量,果然都是面色灰暗惊恐不安,没有一个敢偷溜走。这正是立威之时,哪里肯放。仰天笑笑,脚下却暗暗用力,孙胜剧痛之下,忍无可忍,叫道:“欺人太甚。”他飞起一拳,向尖脸汉子打去。尖脸汉子侧身一让,冷笑道:“竟敢动手?”显是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却向来无人敢还手。他展开身形,与孙胜斗在一起。几招一过,孙胜势大力沉的招数十分威猛,尖脸汉子招架不住,变色道:“好,你敢如此,看来是没听说过黑手帮的名头吧。”跟着的两个汉子见尖脸汉子战孙胜不过,一个飞腿跑出去找救兵,一个上去助阵。 孙胜以一敌二,兀自遮拦少进攻多。但身处异乡,不得不格外小心,因此掌掌不用全力,留有余地,只盼这两人见好就收,放他过去。可尖脸汉子得势不饶人,见孙胜有意容让,知他心中有惧,出手更是狠辣,一抓之下,将孙胜上衣扯得稀烂,又一掌打在他的后背。孙胜眼冒金星,胸口气血翻涌,大怒,心道,既然如此,拼了算了。当下运劲于手掌,挥处虎虎风生,招招奔对手要害而来。打得难解难分,孙胜渐占上风。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脸上更是惊恐,显是来者不善。十几个黑衣劲装汉子手提砍刀,拥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上来。那青年惨白面皮,狮鼻阔口,面色阴狠,嘴角露着一丝险恶的冷笑。众人一见他那如刀子般的目光,立时噤若寒蝉,面色如土,一声儿不敢吱,动也不敢乱动,刹时闹哄哄的场子虽人山人海,却是雅雀无声。人们都用恐惧畏怕的目光瞧着那个青年,用同情的目光瞧着勇斗两恶徒的孙胜,暗暗叹息摇头。 那青年慢慢走到那个孙胜妻子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后面立时扑上一个黑衣汉子,向那少妇抓去。 少妇惊叫一声,挥剑抵挡。那黑衣汉子武功却是不弱,施展大擒拿手,不过两招,将少妇长剑夺下丢在地上,点了少妇的穴道。少妇软瘫于地,俏脸吓得惨白,惊慌失措地瞧着那青年。那青年伸手在她脸上一摸,她竟不敢反抗。青年微微一笑,道:“很好,终于碰到一个敢对咱出手的人,也算难得。让我瞧瞧是什么货色。”他飞身而上,如同大雁展翅,向孙胜扑去。 那尖脸汉子见那青年上来,又惊又喜,道:“老大,是您来了?”那青年冷冷道:“这么久没收拾下,点子手还挺硬。我来试试。”尖脸汉子抽身便向后退。 孙胜早见势不妙,抽身后退,向妻子奔去。那青年迎面一掌,向面门拍到。他举手一挡,岂知这却是一招虚招,那掌唰地向左肋袭来。孙胜身形一闪,堪堪避开。他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恋战,向后便走。那青年哪里肯放,双掌连环拍出,招招向孙胜要害袭到。孙胜斗得几招,见这青年武功怪异,身形纵跃如飞,有如灵猴野狐,掌影飘忽,出手狠辣,竟是罕见的高手。他心中一寒,抵挡不及,后心已然中掌,高大的身躯晃了一晃,那青年面上露着阴狠的微笑,又是一掌印在他前胸。孙胜口里吐出一口鲜血,轰地一声倒在地上,痛苦之极地扭动。他妻子见状,只是嘤嘤哭泣。那青年微一努嘴,几个黑衣人将她架起,放进一辆马车,打马便走。一众百姓均是面现不忍之色,暗暗摇头,敢怒不敢言。 肖信阳见状目呲欲裂,本欲上前,但想起自身使命,只得强自隐忍,满心愤怒。 那青年拍了拍手,阴恻恻地道:“将这个敢于冒犯本帮的汉子也带走。”他心狠手辣,手下不留活口,免得担心日后报复。眼见这汉子半死不活,一不作二不休,便想将之灭口了事。众黑衣人如众星捧月般拥着他向外走去。人群立时让出一条大道来,都是低头垂眼,不敢正视。待得他们去远之后,方才议论起来,一个个大摇其头,叹息不已。 几个流氓地痞却兴奋地猜测此去那对夫妇的遭遇。一个青脸猴腮的汉子笑道:“这下那美女有得叫唤了。哈哈。几十上百号人,她受得了吗?”一个紫脸八字须的汉子道:“头人太了不起了,几招就把那大汉给打趴下,玩玩他老婆还不是天经地义?说实话,他老婆真是粉嫩鲜势得紧,只怕才新婚,我也想呀。哈哈。”旁边几个老者听了连连皱眉摇头,却怕惹祸,赶紧回身走了。 肖信阳上了一家酒楼,叫了一壶酒,提壶便喝,生着闷气。他几曾见过如此不平之事?且不能出手相救,心中极是郁烦懊恼。想起那少妇嘤嘤的哭声,他一气连喝数杯,暗道:“肖信阳呀肖信阳,你若不能为这两人报得此仇,此生枉自为人。” 店小二上来为他加酒。他向店小二道:“方才这事你也看了?”店小二道:“就在眼前,不看也得看呀。这种事情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客官,您慢喝。”倒完酒就要走。 肖信阳闷声道:“难道这里官府都是吃屎的吗?如此大事,竟然不管?”店小二撇了撇嘴,道:“听您这话,就知道您是外乡来的。送您一句话,好好管着自个,别出事,见到黑衣人躲三丈,要您金子别给白银。听明白了就记住,听不听在您。别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肖信阳拍桌怒道:“这是哪门子规矩?你们都是这样过的?就没人告官?我不信。” 店小二见他不似作假,方放了心,在他桌边坐下,低声道:“客官,不瞒您说,这里百姓谁不是暗里恨得咬牙,明里还得强装笑脸给这帮格老子的龟儿送钱送物,打落了牙往肚里吞。没办法,全四川都是他们的天下。官府不是没剿过他们,但剿不净,前脚走后脚他们就死灰复燃。如今官府也拿他们没辙了。朝廷大兵全在回疆苗疆镇反哪,派不出兵粮来,官门公人多跟他们勾勾搭搭,拿了好处还管他们为非作歹?有不同流合污的,提了刀枪去抓捕,还不都落个死尸回来?如今大家都认命了,老百姓都这样,挡不住,就求开恩,送钱送物送女人,只求有个活路就成。您才来,不知道这里面的事,等您明白了咋回事,您也得悠着点,别把命送这了,客官您。” 肖信阳也曾听说过四川这边黑手帮为害甚烈,是以才来此地,早有心理准备。可一见之下,其情势竟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朝廷不作为,官府同流合污,老百姓只能是刀板上鱼肉,任黑恶势力宰割了。他的肩上担子,更是沉重。他沉声道:“那个打头的杂孙是哪个?” 店小二听他如此说,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掩住他嘴道:“客官,您救救命,别这么大声行不?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不大卸八块我叫您一声亲爹。听的人都得掉层皮。”瞧瞧没人向这张望,方才小声道:“那青年名叫赵飞,本地黑衣帮的头人。武功狠辣,手段阴毒,您可是都看见了的。此人在这边无人不知无人不怕,手下有上百个为他卖命的黑衣汉子。他要你三更死,你活不过五更。这边的富家大户为了活命,美女都送了随他玩,银子都送了随他花。上回他看中了张百万的孙女,才十五岁,张百万心疼,不肯给,说再给他送十个美女过去,搭上一万两现银。他都不收,当天晚上一伙黑衣帮徒冲上张百万家将他孙女抢走,还将张百万痛打一顿,当晚张百万就活活气死了。官府只报作是暴病身亡,他孙女却是个好样的,当夜跳楼自杀,尸体让过路百姓给偷偷收了。那尸体上遍体伤痕,显是临死前惨遭殴打与凌辱。真是惨呀。” 肖信阳只听得怒满胸膛,义愤填膺。一个富豪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更何以堪?他胸中如同堵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一时喘不过气来,只是大口喝酒。恶势力无法无天至如此,他们这帮官府公门之人,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肖信阳阴沉着脸,忽然问道:“四川这边武林人士难道都死了吗?就任黑手帮胡作非为?”店小二苦笑道:“那也不是,每天总有几个武林豪客打抱不平,但结果都是一样,不是死就是重伤。这黑手帮众武功确实怪异厉害得紧,据说自上而下,帮主教各地头人武功,头人再教帮众武功。这帮主据说是两兄弟,共创的黑手帮。这两兄弟武功高得可怕,凡来挑战的武林高手没有不被他击毙的。江湖中人都不知其来历,师承是谁。否则也好找到其源头制之灭之。上回四川人听说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晦文禅师亲来四川除魔,要与那两兄弟决斗,都高兴了一回。少林寺武功天下闻名,想来不会有失吧。哪知一战之下,晦文禅师仍是吐血而亡,让几个少林和尚抢回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在地上用手划了三个字:‘地杀之’就死了。这一下轰动武林,谁还敢上来与黑衣帮挑战?” 肖信阳一愣,道:“‘地杀之’是什么意思?”店小二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是听大家都这么传,也不知是真是假。”肖信阳寻思半晌,不解其意,莫非是地底下冒出个人偷袭而将晦文和尚杀了?又一想,这店小二毕竟非武林之人,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未必可信。道:“小二兄,只怕你听错了,也未可知?”店小二不悦道:“此事早已传开,你随便到哪找个有头有脑的明白人问问,绝错不了。”肖信阳这才有几分信了,苦思下不得其解。喝完起身,付了酒帐,加了一绽五两银子,道:“小二兄,多承你说了这么些,这些赏你。”店小二欢喜得很,连连道谢。 一路上肖信阳想起连晦文禅师如此高深修行之有道之人,都逃不了黑衣帮毒手,当真是可叹可怕。这帮主究竟是何来历?晦文禅师写的那三个字究竟是何意思?他必定是想告诉武林同道一个重大的信息,可惜未能写完,就气绝而亡。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大阴谋不成?他越发心情沉重。 第二日,肖信阳觉得事不宜迟,乃拿了一包金珠宝贝与乌龙门掌门战春之信,一路问起黑手帮头人赵飞所居之地。这赵飞在绵羊无人不知,顺着指引,不多时便到了城郊黑手帮分舵所在地。 只见这是占地极大的山庄,外面护庄河宽有一丈,以吊板放下方可进庄。一些黑衣帮徒手执砍刀,来回巡逻,戒备甚严。想是坏事作太多,心下也发悚,惧人鬼索命。庄内房屋众多,鳞次栉比,几个帮徒见他走近,喝道:“站住,你是何人?”他抑了不忿之气,恭恭敬敬地答道:“烦兄弟通报一声,湖北乌龙门掌门战春派使送来薄礼。”那个帮徒道:“既是如此,你且先进来,我这便去通报。” 吊桥放下,肖信阳进得庄来,四下一看,庄中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碧瓦乌檐,其建造奢华,金灿辉煌,豪奢之度几如王候世家。肖信阳越看越怒,这些岂不都是百姓血汗?却被这帮恶徒榨取,竟至如此侈华无度。庄中有好些女子穿红戴绿,珠光宝气,涂脂抹粉,极尽妖娆,面上却强作欢颜,隐有深忧,想是被抢来的民女,帮徒们对之时而调戏,时而抱了便寻地方亲热,其无耻大胆,不见过怎能相信?民女虽不情愿,但身处于狼窝,能奈何? 忽见一个头戴红珊瑚顶子的官员从庄内走出,他白白胖胖大脸团,身穿了八蟒九爪官袍,外罩白狐补服,挺着大肚子,白团团一张胖脸,笑容满面。乃是个五品知府。后面几个人送出,当先的一个青年马脸尖腮,白净面皮,神情狂妄无礼,正是头人赵飞。他随便便地拱手道:“走好,不远送了。那点事还请多留心则个。” 那个官员乃是绵羊知府姜敏,回头躬身笑嘻嘻地道:“赵大侠放一百个心,有我江民在,大家就一起吃香喝辣。本官与赵兄莫逆之交,还望赵兄今后多体谅些,莫要让刁民们抓到了把柄,下官维持起来自是尽力,只怕力不能逮,负了赵兄之殷望。”赵飞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说好说。”将手一摆,吊桥放下,姜敏带了几个随从匆匆上轿而去。 肖信阳瞧得大怒,果然这知府已同流合污,跟这黑手帮明晃晃地来往应酬,还能指望官府为民出力吗?黑势力如此猖厥,知府大人却是黑帮老大的坐上客,谈朋论友,把酒称欢。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强抑怒气,见一个帮徒向赵飞跪拜说了几句。赵飞便向他瞧来。他提了包裹,向赵飞大踏步而去,神色镇定自如。赵飞目光如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带他来聚义厅见我,让大伙儿都来瞧瞧。”说着转身便走,几个帮徒紧紧跟随。 几个面色凶恶满脸横肉的大汉上前紧紧将肖信阳夹住,手里执着雪白大刀片,押了便向里走。肖信阳面色不变,走过一条穿堂,过一个角门,是几处假山岩石,顺着甬道过一个游廊,到了一个大院子里,当中是一个大厅,上面书了三个大字“聚义厅”,肖信阳看了不禁微微冷笑,被押进厅时,厅内已坐了百多号人,个个面色不善,凶神恶煞地盯着他,象是要把他从头到里看穿。 他从从容容地在厅堂上一站。一个麻脸汉子上前道:“拿来。”他将信递上。赵飞接过信,展开一看,微笑道:“你是乌龙门的人了。很好。”他手一挥,几条大汉提着大棒一跃而上,几棒当头夹脑,打得肖信阳眼冒金星,倒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赵飞嘲笑道:“没想到吧?这叫自投罗网。我已得到密报,战春早已被官府所抓。你是何人?想来卧底赚咱吗?” 肖信阳大脑轰鸣,一时不听使唤,但他终究身负盖世武功,内息一运之下,清醒过来,心中急急思索:“官府捕拿战春之事,虽然隐秘,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黑手帮爪牙遍地,眼线众多,他不难知道。”当下挣扎着道:“不错,战掌门是被鹰爪子拿住。战掌门下面的弟子们却个个有骨气,将他救了出来,怎么,这有问题吗?” 当日官府为了配合他的计策,假作每日毒打战春,并在刑场开斩,却只几个老弱病残之兵守着刑场。战春的徒弟们得到消息后,一轰而上,将战春救走。其场面真实得紧,除了一个巡抚,一个知府,一个捕快头领外,只就是战春自已心里是明白的了。其余再无人知晓其中关节。这几人再无泄密可能。肖信阳略思之下,胆气一壮,只是冷笑。 赵飞见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倒也颇出竟料之外。挥手道:“送他上路吧。”他转身便走。肖信阳面色一变,哈哈一笑,向外便走,几个帮徒雪亮刀片架在他颈上健步而出。 一个头领模样的红脸长须汉子向赵飞道:“老大,只怕此人真有些冤枉,不如再详细问一问。否则杀错了人,只怕战春不依。帮主怪罪下来,就不好分说了。” 赵飞见这肖信阳外表刚硬,显是身负高强武功,目光镇定,身法从容,兼之英俊潇洒,他不自禁地在心里有了一股忌意。是以一上来不分清红皂白便要将之杀却,否则只怕此人日后出头,于自已地位大是不利。见手下有头领如此说,只得道:“押他回来。”肖信阳暗道侥幸,用极感激的目光瞧了眼那个出言救他的红脸汉子。心道:“倘能活命,定报此人之大恩。” 赵飞冷冷地看着肖信阳,越看越是忌惮,只觉此时不杀此人,他日必是个可怕的对手。他从师学过易相八卦阴阳五行之学,相人极准,自谓有相面之才。只是他心胸狭窄,妒贤忌能,只容得不如他的人,绝容不得比他要强的人。他杀意已决,面上反是露出了温和的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有几人?具体经历如何?一一说来听听。” 肖信阳见他阴阳怪气,心中暗惊,知道不妙。目光四下偷眼一望,寻准方向,只待变起,便要强力突围。当下一一按事先计划好的回答,化名作杨信,滴水不漏。 赵飞却仿佛是窥知他的心意,笑道:“杨兄弟,你不介意用绳子绑住手脚吧?这是本帮的规矩,不可破规,对不住了。”命道:“给这位杨信兄弟上绑。”几个汉子拿了牛皮粗索,将肖信阳捆得如棕子般。肖信阳暗暗叫苦,情知此番极是凶险,有死无生。心中叹道:“莫不真的要将命丢在此处?只可惜大事未成,丧命小人之手。”他已知赵飞之决意杀他并非疑他为奸细,而是忌他斥他,不能容他。 赵飞目光忽寒如冰刀,厉声道:“我已查之确实,此信乃是伪造,你本公门之人,欲打入本帮,想将本帮一网打尽,用心极毒,来人呀,将这个奸贼推出去砍了。”大厅中其他帮众见头人如此,知已无法挽回,那红脸汉子只得摇头,却也不再说了。几名大汉将肖信阳押了就走。肖信阳长叹一声,知道无幸,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所拜会的黑手帮头人心胸如此狭窄,没算到他的卓尔不群却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忽然有人高声道:“众帮众速速跪迎,帮主大人驾到。”大厅里众人面色一变,立时鸦雀无声,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口中呼道:“帮主千秋万载,日月同光。”肖信阳也被按低了头跪了。只听一个脚步声缓缓地走来,后面跟了一大群的随从。 只听当先那人道:“本帮主今日兴之所至,四处一游,果见本帮之势日新月异,心中很是高兴呀。你们也都辛苦了,都起来吧,不用这么老跪着,头也都抬起来,老低着头不敢看我,我很难看吗?哈哈。”众人忙起身抬头。 肖信阳一瞧之下,此人圆圆的胖脸,铜铃也似的大眼,额头光得象面镜子,头顶更是光秃秃没一根头发。身材甚矮,只及常人肩部,身胖体宽,倒与身高差不多了。穿了身金色绣银镶钻对衿褂子,足下一双镶银虎皮薄底快靴,周身穿金戴珠,金光宝气。他寻思:“原来此人便是那久负盛名却神秘之极的黑手帮帮主。怎地穿得这般俗气?”正自不以为然。那帮主目光落在肖信阳身上,道:“此是何人,因何将之绑住?” 赵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禀帮主,此人乃是刚刚查明的奸细。不值一提,请容属下详细禀报本分舵的近来活动与成就。”说着便要一一道来。那帮主摆手道:“这个且不忙说,且先说说这个奸细之事。”他何等精明,一看之下,已觉出蹊跷。赵飞无可奈何,只得道:“禀帮主,属下前日得到信使密报,说湖北有公人想要打入本帮内部,将本帮一网打尽,那信使送完此信便遭人灭口,实是惨痛。故此属下这两日来日日留意,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一时不慎,将帮主兄弟俩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给毁了。天幸抓住这个奸细,伪称是乌龙门掌门荐来,要本帮收留。属下一查其信件,显是伪造,故将其逮住,为了本帮基业,属下必须要极警醒才行。望帮主明察。”他知要使帮主相信此人是奸细,需要证据。他却一时哪里弄得来?故编了个密报,再谎称密报之人已死,死无对证,遮几可以蒙混过去。帮主即便是查觉有异,念他一片护帮诚心,也绝不至怪罪于他。 那帮主沉吟片刻,道:“说得也是有理,这样,此奸细所图必定甚大,只怕尚有许多未明之事,我欲亲审之。来呀,将此人押往总舵。”几个随从应声而出,将肖信阳押出。那帮主一瞧之下,已觉有异,他对这赵飞虽然信任,但总要使之有所掣肘,方不致因功自傲。赵飞一心想杀之人,如非奸细,当是其所忌之对头,暂且留下,也可对这赵飞形成牵制。如若审明确系奸细,再杀不迟。此人果是奸雄,一念之间定下深沉权谋。 赵飞惊慌不定,神情闪烁,心道:“这一审之下怕要露馅?”那帮主见他如此,已知端的,微笑道:“赵舵主,你作得很好,本座已知你之忠胆赤心,待与大帮主商议后,自当论功行赏。”那大帮主便是他的兄长。这两兄弟共闯天下,各怀超人之绝技,的是非同小可。兄长名唤骆南,弟弟名唤骆备,江湖中原本无人听说过,他两人自出江湖以来,已掀起偌大的血雨腥风来,至此提及兄弟二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飞略略定下心来,叩头道:“属下谢帮主褒奖。为了本帮作事,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骆帮主道:“你起来吧。带我四处看看。” 忽一个声音道:“帮主,属下有要事禀报。”骆帮主道:“说。”说话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瘦子,指着一个三十上下的胖子道:“帮主,张头领上回给乡绅李子力送信,致使本舵刺杀李子力的行动没有成功,反而死了两个弟兄。虽然后来仍是将李子力杀死,但张头领这种叛帮行为,罪不可恕。请帮主惩罚。”李子力是绵羊府的着名乡绅,极得乡民爱戴,因不堪黑势力作恶,而数次进京告御状,是许多乡民心中的希望与正义化身,赵飞视之为眼中钉,数度行刺,却因为有乡民们自动组成团练对之进行保护,官府也派了许多捕快护卫,故几次没有成功,其中还有两次是多亏张头领的报信。这张头领尚存一丝良心,对李子力心存敬佩,故而对之示警。赵飞与这张头领原为结义兄弟,故那瘦子向赵飞提起此事后,赵飞不了了之,只是对张头领提出警告。那瘦子因与张头领有私人恩怨,一直想置之于死地,故此时提出来,交由帮主裁决,想置张头领于死地。 骆帮主眼中光芒闪动,向那张统领冷冷道:“此事是否属实?”张统领料瞒不过,只得用力叩头道:“属下只是见那李乡绅民间影响力甚大,将其刺杀恐惹民愤,激起民变,是以出声示警。帮主明察。” 骆帮主冷笑道:“本帮如此强大,是通过祈求安抚来的么?必须用铁腕手段方能让刁民们真心臣服。你如此好心,倒真是个爱民的好人。失敬失敬。” 张统领吓得两腿直抖,颤声道:“帮,帮主,属下,再,再也不敢了。”骆帮主向后一挥手,一个汉子迅即冲出,手中单刀光芒一闪,那张统领哼都没有哼一声,头颅脱体飞出,兀自张口流泪象在求饶,众人噤若寒蝉,伏地打战。 骆帮主道:“将他家抄了,女入为娼,男人杀光。”赵飞面色如土,不敢则声。帮主目光如刀,扫视一眼众帮徒。胆小的心虚的瑟瑟发抖。他厉声道:“诸位都听好了,敢于与本帮为敌,背叛本帮者,这就是下场。”言毕在一干随从护卫的拥持下扬长而去。 回到总舵后,骆备便立时命提来肖信阳。肖信阳依样将说词重复了一遍。骆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将信件看看,却也找不到他说法中的破绽。他目光如刀,嘿嘿怪笑几声,道:“赵舵主果然没有冤枉你。乌龙门已经传来消息,投靠官府,要跟本帮决裂,作朝廷的鹰犬。”他向外面叫道:“将乌龙门的探子带过来。” 几个汉子押了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进来。那年轻人面色如土,垂头丧气,相貌甚是英俊,一身衣服破烂烂的,显是遭到了拷打。骆备冷冷看着那年轻人,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帮主在上,小的只是乌龙门下一个小卒子。乌龙门已经背叛了帮主,依附于官府,派来探子要将黑手帮一网打尽。此人当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小人奉乌龙掌门之命前来打探消息,实非得已,望帮主饶小的一命。” 肖信阳大吃一惊,忽然心念一闪,这莫不是在设计套我?当下立时强制心神,大义凛然,一脸无辜,显得从容不迫,镇定自若。骆备一直在凝神观注他的表情,见不到令人生疑之处。不肯罢休。挥手向那青年道:“你既是探子,还想活命么?”那年轻人叩头道:“只求帮主饶小的一命。”话音未落,骆备手向他脖子一挥,那年轻人大吃一惊,道:“你不是说不。。。。。。”一句话没有说完,骆备手中气刀何等厉害,登时年轻人便已人头落地。一双秀气的双目圆睁着,死不瞑目。 骆备冷冷道:“杨信,你都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说?”肖信阳心如电闪,反正横竖是个死,不如硬挺到底,也许还有活命希望。就是死,也得死得痛快英雄点。坚决地道:“帮主,即便是乌龙门投降了朝庭,我实是不知情,决非奸细。若是信不过在下,就请杀了我,决无怨言。”说罢挺起脖子,瞑目待死。他心知此番活命希望实在太小,所以只等那一刀劈下了。 骆备道:“来人呀,将他砍了。”几个刀斧手发一声喊,将肖信阳围在当中,钢刀高高举起。肖信阳只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叹了口气,心道:“想不到我大事未成,历尽磨难,还是难逃一死。” 良久,却不见那钢刀落下。他睁开眼一看,却见刀斧手已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那钢刀就在离他脖子不到半寸之处,险之极也。 骆备道:“看来你不是奸细。我已猜出赵飞因何要杀你了。你走吧。本帮主也懒得杀你。” 肖信阳道:“在下久慕本帮威名,一直无法得其门而入。今日想投在帮中作一名小卒,为教主效力,万死不辞。” 骆备沉吟半晌,忽然道:“好,你就留在本帮。以你的才干,在本帮会有用武之地。”他计划甚是周详,那个年轻人本是帮中一个新手,急于立功,骆备便让年轻人假扮乌龙派的探子,供出乌龙派投降官府派出探子之事。若是肖信阳心中有鬼,只怕立时便要神色大变,瘫倒在地。肖信阳不动声色,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点,他竟出手将年轻人头砍下。原本他还答应事成之后将年轻人升为头领的。那年轻人作了冤死鬼,难怪死不瞑目。待得见肖信阳不为所动,坚表清白,慷然引颈就戳时,他方才完全相信这人并非探子。又见肖信阳生得不凡,遇事镇定,有大将之风,可堪大任。且与那赵飞生仇,相互猜忌,正可左右牵制,当是大妙。乃决意将肖信阳留下。 肖信阳一时间还不敢相信,眼见不仅逃得命来,还得到这帮主的信任,当真是喜出望外。但他久历风雨,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地跪地道:“属下谢过帮主。帮主千秋万载,日月同辉。”他记性甚好,帮众们对帮主的恭贺之词他听得一遍,便即记住。骆备脸现得色,道:“好,在本帮好好办事。本帮实力日益强大,万众俯首,不日就将成就千秋霸业,一统江湖。你先下去休息,等有了机会,好好表现,不要让本帮主失望。”肖信阳装得感激涕零的样子,叩头而出。 第二日,帮众在聚义厅里集会,厅里黑压压地站了三四百人。一个四方脸面八字胡须的中年汉子坐在当中大交椅上,手一挥,大厅内登时静了下来。他名叫卫大华,乃是黑手帮四大护法之一,护法在帮中地位甚高。 卫大华道:“今日本帮要新接受一个弟兄入帮。杨信兄弟,上前来让大家看看。”肖信阳昂首大步迈至大厅中央,只见他身材健美,相貌英俊,双目炯炯,嘴角微微带着一点笑容,显得甚是轻松。 厅内众人议论纷纷。这些人全都是体健手狠、面目凶狠的年轻人,徒然见了肖信阳的出众外表,不由生出敌意。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大汉走上前来,向卫大华拱手瓮声瓮气地道:“卫护法,此人不知身手如何?能不能当得事,就让小弟元虎来试试。”卫大华微微点头。 下回分解 第4章 意气相争侠士凛然中计入彀豪富无奈 元虎慢慢踱近肖信阳身边,也不吭声,忽地一拳,直向肖信阳面门砸来。拳风猛恶,竟是要取肖信阳性命的打法。肖信阳身子不动,以手一托,那拳头便再也进不去一分,元虎胀红了脸,使了吃奶了力气,肖信阳仍是纹丝不动,兀自好整以暇地带着一丝嘲弄轻蔑地看着他。元虎号称大力王,心黑手狠,无人不惧。当众吃了这一亏,恼羞成怒,竟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肖信阳的后背扎去。 肖信阳伸出两根手指,正夹在匕首上。元虎用力强拔,却拔不出来。肖信阳突地一松力,元虎一下子向后撞去,倒在地上呲牙咧嘴。骂道:“小子,劲道足呀。你龟儿子可得小心点。”肖信阳冷冷道:“好,你要不服,尽可爬起来再打过。我随时恭候你的挑战。” 元虎瞪目叫道:“龟儿,你会后悔今天惹恼我的。”肖信阳阴着脸道:“恰恰相反,我高兴得很,恨不得再把你摔一次。” 这下大厅内的帮众骚动起来。要知这元虎在黑手帮里是一个狠脚色。武功虽不甚高,却最是心狠手辣,无人不忌惮。他在帮内根基深厚,仗着一位护法是其妹夫,身边又有几十条大汉左呼右拥,认他为头,作威作恶,骄横跋扈,横行霸道,在民间是不消说了,便是在黑手帮内也是一霸。 一个三十上下的锦衣汉子忽地一掌向肖信阳后心拍到。肖信阳见他掌形飘忽,身法迅疾,不敢怠慢,侧身一避。那锦衣汉子连环三掌,招招奔着肖信阳要害而来。旁边有帮众喝彩道:“老木,好样的,给这个小子一点厉害瞧瞧。”那老木双目阴沉,掌法怪异,忽前忽后,忽上忽下。一时间肖信阳连退三步,已退至厅角。他吸口气,掌法施将开来,已将老木的掌风压制住。两人各运劲于手,对了一掌。一声闷响,老木连退了三步,肖信阳却只是微微晃了晃。 老木面色一变,挥身而上,两人又战到一起。要知这老木是帮众公认的顶尖好手,众人见他竟战肖信阳不下,方知这新来的年轻人真有两下子。恶斗中,肖信阳一掌打在老木的肩上,只听骨胳断裂之声。老木闷哼一声,跃身后退。几个汉子同老木交好,见老木吃亏,拔刀便要上前夹攻。大厅越发乱了起来。 卫大华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登时众人都安静下来,卫大华厉声道:“比武之道,点到为止。现在胜负既分,也就罢了。”他又道:“这个杨兄弟初来乍到,你们都教着他点,也不要欺他,也不要捧他。他要没本事,自然就歇了。要有本事,帮主自会提拔他。”说着,他目光停在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身上,道:“老江,川北那边工场都服了吗?” 老江忙躬身道:“禀卫护法,川北那边大多听了我们黑手帮的名头就吓瘫了,还敢讨价还价?只有一个名叫施加来的金矿主,仗着手下有几十个弟兄,在官府也说得上话,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就派了些弟兄去教训他。岂知他竟叫手下人跟我们打了一场,我们死了两个弟兄,他们也死伤一些。” 卫大华目光闪动,脸上堆着阴冷狠挚的冷笑,道:“嘿嘿,还真有不知死的鬼。你去查查,他是什么来头?”老江道:“我已查过了,这姓施的有一个亲戚在知府衙门当官,后台硬。”卫大华冷冷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得给他个厉害的。杀个鸡来骇骇那些不安分的猴。区区知府衙门,摆得平。吃了他,骨头也别吐。出了事,我来给你善后。”老江道:“只怕得多加人马。姓施的手下有几十号人。我们也得出几十个弟兄才行。武功都要高些才好。”卫大华道:“就依你。带弟兄们去将那姓施的窝给端了,他老婆孩子也别放过。明白吗?”老江道:“卫护法放心,绝错不了。” 肖信阳忽然道:“卫护法,在下初入帮来,未建寸功。就让我同江统领一起去吧。保证将那姓施的端掉。”卫大华道:“甚好。你就去吧。” 次日行动果然大获全胜,肖信阳表现得尤为突出。他一人冲在前面,将施加来的人马打得落荒而逃,几乎就没费什么功夫,黑手帮就将施加来的金矿占领了。那施加来却不知去向,可能是一开始见势不妙就赶紧溜了。虽然没有抓获首要人物,但这个富得流油的大金矿,便从此归入黑手帮旗下。肖信阳勇猛无伦奋力向前不惜牺牲的表现让帮众们十分信服,那老江在向卫大华禀报战绩之时,特别提到了肖信阳的突出的英勇。卫大华乃当众赞扬了肖信阳。 这天卫大华将肖信阳叫来,道:“兄弟,你入帮以来,屡立功劳。教主也听闻了你的事,颇是赞赏。好好干,前途无量。” 肖信阳拱手施礼,道:“也多谢卫大哥的栽培。”卫大华点点头,沉声道:“如今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完成。”肖信阳挺胸朗声道:“刀山火海,卫大哥一句话,我无不从命。” 卫大华道:“倒也并非刀山火海。是这样。黑手帮势力正拟向山西扩展。山西有一个霍氏家族,其主名叫霍元。此人是晋商之首,富甲天下。这个霍氏家族名头很大,势力也强。我拟派赵飞和你一同前去山西,将这个霍家端了下来。若能迫霍元入了黑手帮,便是你大功一件。我已同赵飞说了此事。他昨天到了山西。只等你前去相会合。” 肖信阳一听就明白了。黑手帮着意聚敛财富,不择手段。这霍元如此豪富,自然不能放过。将霍元拉下水,那此人的财富便可供帮主任意支配了。那赵飞心黑手狠,不知道会用怎样恶毒的手段?他在一边也可视时机照应。上次黑手帮攻施加来金矿,便是他向施加来送秘信,要他莫以鸡蛋碰石头,避开为妙,日后再图复仇。施加来思之再三,知他所言非虚,只得携着家眷离开四川,远走他乡。 他断然道:“请大哥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晋商在中国历史上是有名气的,与徽商并列,都以财富宏大而着称。霍氏家族在山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是富比石崇、陶朱。这霍元可称得是一个儒商,为人谦恭有礼,怜贫恤贱,善良厚道。对慈善之业尤为上心,捐出巨款来修办学堂,兴办水利及各项富民之设施。所以老百姓提起这个霍元,无不是交口称赞。霍元行事又低调,不喜张扬,又无其他野心,只求作一个富家翁便足矣。所以朝廷对他也颇是放心。 霍府位于太原城内西郊。肖信阳赶来一瞧,果然是好一座府第,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两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他递上一封信,一个家人接了,进去禀报。那信是当地知府所写,要霍元好好招待来客。谅霍府不可不给官府一个面子。那知府自然是用钱买通了。 那家人好一会才出来,道:“我家主人请先生进府用茶。”肖信阳进得府来,果然好景象。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大书两字“霍府”。往前走,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连绵不绝。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假山上怪石峥嵘轩峻,池塘中清水涟渏荡漾。绿荷沾露,鸭鹅凫水。曲径通幽,来回萦迂。竹影参差,苔痕新鲜。玉石镶砌为路,珊瑚结连作栏。红檐碧瓦,粉墙朱户。周围有河流如练,环府而流。风拂垂柳袅袅,阳光闪耀、波光鳞鳞。兽门铜环,狰狞凶恶。大石狮子,威猛雄壮。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秀树挺拔,梧桐傲立。百鸟飞翔,啼鸣婉转。前面露出一溜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时见佳人楼台梳妆,花下弄影,草丛游戏,追花扑蝶,巧笑嫣然。又见名媛于西楼凝伫,夕阳西下,残蝉噪晚,消魂无语。真珠帘卷玉楼,满飘香麝芝兰。 肖信阳暗暗赞叹一回。心道:“名不虚传。真是大户人家。”他被领到一间抱厦的客厅内,刚坐定,即有仆人奉上一碗香茗。一饮一下,满口生津,香味扑鼻,沁人心脾。他于茶道也甚有研究,知道这是罕见的凤毛尖。此茶只产于暹罗国,只上贡朝廷,民间并不曾流用。名贵之极。这霍府却以之待客,足见盛情,亦见其豪门气慨,不同凡响。 他看一看这厅内陈设,也是玉泽生辉,风雅高致,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一个景泰兰瓷瓶内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王羲之笔墨。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几个丫鬟童子垂手而立,娴静素雅。 约摸坐了一刻功夫,只见一处软帘打起,一个童子道:“先生,我家主人来了。”肖信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他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系着碧玉红鞓带,脚下一双高统黑亮鹿皮尖头油靴。白净面孔,有如汉玉。双目如杏,晶莹发亮。颔下两绺长须,越显得风姿清雅,儒秀不俗。 肖信阳起身道:“在下杨信,见过阁下。阁下便是霍府之主霍元么?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不凡。” 那男子客气礼貌,拱手施礼,微笑道:“在下正是霍元。杨先生光临蔽府,不胜荣幸。”两人聊了一会,一个童子上来道:“主人,有一个乞丐前来讨饭。给他钱时,他却不要,只说要见您。”霍元道:“我还有客,无暇相见。给他一百两银子。给他安排个活干。得空我再去瞧他。”童子答应着去了。肖信阳暗暗点头。道:“霍先生果是怜贫恤贱,扶危济弱、匡困救难的侠义之人。杨某佩服。” 霍元淡淡道:“霍某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深知百姓疾苦。这些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把出来多做些好事。也算不得什么。” 霍元起身道:“我已命厨房备下饭菜。请杨先生去用饭食。”肖信阳也不推辞。那饭菜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玉液琼浆,鹅掌鸭信,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建莲红枣儿汤等。用完饭菜,肖信阳告辞出府。他已打听确实,知这霍元并非为富不仁之辈。如今亲自造访,又得此厚待,心中甚感其意,便欲助其一臂之力。 赵飞走过来,冷冷道:“杨兄弟,去霍府一探,可有什么收获?” 肖信阳道:“一时还摸不到什么底儿。”赵飞狠狠地道:“这霍家富豪一方,这次非将其拉下水为我帮所用不可。我已布置好,请他出来赴宴。只是宴无好宴,只待他前来,就用刀子逼他就范。” 肖信阳道:“只怕不妥。我们还是莫要动武。那霍家颇养了些家将武士。动起手,我们怕讨不了好去。” 赵飞手一挥,冷然道:“我们自然不会跟他硬碰硬。而是智取。你难道还不明白?只将他诱出来,在酒桌了擒之。他纵有千变万化,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到时候还怕他不乖乖听我们的?” 肖信阳知道赵飞阴谋重重,诡计多端,不由暗暗为霍元担忧。赵飞道:“我已在聚仙居大酒楼订下一桌宴,埋伏下人手。只待酒过三巡,便一齐动手。只是一定要将霍元诱来才好对付。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肖信阳苦笑道:“今日我去霍府造访,霍元对我是爱理不理,不置一词。生疏之极,我去请他,他哪里肯答应?” 赵飞并不起疑。阴笑道:“都说你谋略多端,怎的竟是个死脑筋?你就不会想点计策?比如美人计。你找一个美女去约霍元,还怕他不上钩?”他以为肖信阳真的作难,心生轻蔑。 肖信阳只得道:“好,我就试一试。” 次日,肖信阳去妓院找了个妓女,让她给霍元发去一封短信,约出相见。自然那信一去,如同泥入大海般,再无消息。肖信阳乃是欲堵赵飞之口,只得作一作样子。他若是真要去诱出霍元,自不会用如此拙劣之法。他向赵飞禀诉苦:“那霍元不被引诱,美女计行不通。” 赵飞以为肖信阳无能,也不发怒,道:“好,只好本公子亲自出马了。必让霍元上钩无疑。你就等我的好消息。” 肖信阳思之再三,决心给霍元示警。他再次造访霍府。霍元却已离府,去向不明。赵飞也不知霍元去了何处。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霍元在一帮家将护卫下去了山东跟巨商沈百万谈生意。赵飞便欲在道上突袭。却扑了个空。一想,如果弄出的动静过大,让官府插手进来,不好善罢,只得暂时隐忍,等待时机。 半月之后,霍元回到府中。赵飞得报,便同肖信阳商量,潜入府中去擒拿霍元。肖信阳摇头道:“霍府戒备森严,家将个个武功高强。只怕不但得不了手,反而要落入网中,送了性命,还望小心。”赵飞却不畏缩,断然道:“任务尚未完成,岂可畏惧?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就去。”肖信阳本待去霍府报警,可赵飞却将他留下商议方案。他只得罢了。 看看暮色降临,是一个夜黑风高之夜,赵飞得意道:“今晚必叫霍元落入我们手中。”两人一身黑衣,脸上蒙了黑巾,身子一纵,越上墙头,潜入霍府。在夜幕的掩护下,在府内俯着身子悄然而行。府内家将甚多,提着灯笼巡视检查。赵飞等一个家丁落了单,将其擒住,用刀搁在家丁脖子上,低声喝道:“你们主人在何处?”那家丁吓得直抖,少不得说出来。赵飞命他带路。在黑影参差、月色斑驳的曲径幽道上行了一时,前面是一个精致优雅的院子。里面一幢楼台,高有四层,里面灯烛辉煌。第三层楼上隐隐在一个身影在走动。院子中有几名家将提刀拿枪,四处戒备。 赵飞手中扣着飞镖,只待发出,将这几人结果性命。他的飞镖绝技得自高人所传,例无虚发,一击致命,厉害之极。肖信阳曾亲眼见他百步之外同时击中五人,那五人无一不是被扎在要害,哼也不哼一声就死了。他对付院内这四名家将,当有把握。 肖信阳心中焦急,倘若这几人被打死,霍元定然被赵飞所拿。情急之下,他鼻子一痒,灵机一动,假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忙伸手去掩住嘴,可声音已然传出。赵飞大怒,道:“快走。”拔脚就向外越去。早有家将发出火箭示警,叫道:“抓刺客。”登时无数灯笼火把打出,一帮汉子提刀呐喊着上前搜捕。 肖信阳和赵飞连伤数人,一个红面汉子掌风虎虎,将两人拦住。肖信阳连施绝招,亦无法将其逼退,知道遇上了劲敌。这霍府果然是藏龙卧虎。赵飞的武功不及肖信阳,更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想要发出飞镖伤人,却哪腾得开手去?肖信阳同那红面汉子过了数招,不想恋战,抽身要走。红面汉子将他逼住不肯稍放。两人在场中翻滚恶斗,真气激荡,余众都退到远处观战。只见两条黑影在场中纵跃如飞,有如鬼影一般,轻忽缥缈。 这时赵飞被几个家将围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这力。肖信阳想,如果此人被擒,他在黑手帮中少一劲敌,自然甚妙。只是如此一来,行动惨败,帮主自然失望,若是从此对他不再信任,他的秘密使命该当如何完成?岂非前功尽弃?不可因小失大。想至此,肖信阳再不犹豫,掌法展开,汹涌澎湃,如同怒涛卷荡,向红面汉子击去。这是他苦练多年的救命绝抬,端的厉害。此时一经使出,果然气势逼人。红面汉子气息一滞,禁受不住,连退两步。肖信阳再发出一把钢针,向其余逼上的家将射去。趁势脱身,向赵飞奔去。掌影飘忽,将围攻赵飞的几名家将尽皆拦下,喝道:“你快走,这些人我来对付。”赵飞脱得身来,纵身一跃,上了高墙,隐入黑暗之中。 家将们见赵飞轻功厉害,追之不及,便都来围攻肖信阳。肖信阳武功得自异人传授,遇强便强,此时潜力激发,非同小可。雄浑猛恶的掌力施开,将众人迫退,同时手中钢针连发,银光闪闪,不断有家将中针惨叫。众人心中一寒,不敢上前。肖信阳身子一拧,跃上高墙,向远处奔去。后面虽有人追赶喝骂,却赶之不上。 回到住处,赵飞身上是青一块肿一块,伤痕满身,垂头丧气。见肖信阳回来,暴跳如雷,骂道:“你这个混蛋,怎的如此不济事?在那个关键时掉了链子,全功尽弃。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肖信阳歉然道:“都怪我,没能忍住。昨天受了凉,致有此事,实是该死。请头人惩罚。” 赵飞冷笑道:“若非念你甘愿断后,算救了我一回,我必不饶你。现在该如何?任务完不成,还有何面目回去见帮主?”肖信阳默然。赵飞思索一阵,道:“也无须着急。我总会想到主意,让霍元乖乖听我的话。” 赵飞一打听,知道霍元有一个义子,名叫霍玉风。因为霍元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子嗣,便去孤儿院领养了男孩当儿子。可这霍玉风实在太过不堪,天天吃喝玩乐,一味高乐不了,把一个霍府差点翻了过来。霍元开始还只忍着,因为霍玉风对他这个爹还是恭恭敬敬,显得很孝顺,张口闭口叫“爹”。霍元养他十几年,不忍心一朝弃之。但后来仆人们拉着几个被霍玉风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女仆,来告霍玉风的状,称此人不走,他们便集体离开。霍元见养子如此下作,下定决心将他赶出府门。霍玉风在外面四处晃荡,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什么坏事都占全了。没钱时便一脸可怜相地跪在霍府前。霍元念及毕竟曾父子一场,虽然断绝关系,也难完全割舍,少不得每回给他些银子。霍元给他许多银钱,前后不下万两,可他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兜里总揣着几百两银子,一味玩乐,不务正业。花街柳巷乱窜,到处惹事,如此逍遥浪荡,不多时就结上一屁股债,便叫霍元去帮他还。虽然霍元几度重金帮扶他,他也是照旧浪荡,霍元见扶他不起,渐觉烦恼腻味,便决定不再管他,任其胡为。霍玉风一离开钱财支撑,自然狼狈之极。如今落魄受难,只得在一家赌场当伙计混日子。赵飞打听得此情况,喜上眉梢,便去赌场找到霍玉风。 赌场内乌烟瘴气,噪声震天。摩肩接踵,气味难闻。赵飞皱着眉头,问一个伙计:“霍玉风在哪?”那伙计指着一个青衣少年道:“那就是。”赵飞一看,那霍玉风长得也还清俊,剑眉星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只是一脸无赖之气,正在那里跟几个赌徒争吵,骂声不断。一言不合,双方挥拳相向。霍玉风寡不敌众,被压在下面痛打。 赵飞面露鄙夷,上前将赌徒赶跑,将霍玉风拉到一家酒楼,叫了一桌酒菜。霍玉风正饿得厉害,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吃大嚼。赵飞待他吃毕,问道:“还要不要再叫一些?”霍玉风眉开眼笑,道:“不错,你是个好人。再吃你的怎么好意思?还是不叫了吧?只是如果再来一盘鱼翅和炸鸡腿,我就约略可以吃饱。只是让你破费,不大好。”赵飞响指一打,唤来店小二,道:“上好鱼翅和炸鸡腿,各来一大盘。” 霍玉风终于吃饱喝足。拍拍肚皮,赞道:“好家伙,吃得爽了。多谢。我走了。”转身就要下楼。赵飞脸色一沉,一把拦住,道:“等下。你就这样走么?以后可就没得吃了。你若是听我话,想吃什么没有?”霍玉风摇头道:“瞧你说的,难道你以后还会那么傻要买东西我吃?我才不信呢。我有一个干爹,小时候我们感情可好了。他富得流油,可还是把我扔在一边不管我了。” 赵飞道:“我岂能骗你?这绽银子你先拿去花。”他扔了十两银子给霍玉风。霍玉风面露不满之色,道:“就这么点?”他伸手找霍元要钱要惯了,每回不见千儿八百的不肯干休,对区区十两银子自然不放在心上。赵飞倒未料到他胃口如此之大,只得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在地上,道:“这总可以了吧?” 霍玉风撇撇嘴,仍是不足之色。赵飞心中暗骂,又扔出一张。霍玉风方才满意,笑道:“你人不错,够大方。我霍玉风最够哥们义气,你有何事,尽管说。我必能帮你办到。” 赵飞轻蔑地道:“听说你过去跟霍元很亲。我看不见得吧。你这么个淫贱材儿,怎会跟霍元那等豪富之人作儿子?一定是误传。” 霍玉风怒道:“你莫狗眼看人低。我跟霍元是十几年的父子交情。” 赵飞道:“既是父子,那霍元怎的却如此对你?真是可恨。我真替你抱不平呀。”霍玉风黯然道:“也怪我,不争气。他也不是没帮过我。可给我多少银子也不够我花的,他就不管我了。我恨他,也恨我自已哩。”双手抚头,显得甚是痛苦。 赵飞微笑道:“这么吧。你去请霍元出来,只说你想跟他喝一回,叙叙旧情。那酒钱就包在我身上。我见你可怜,就出手帮帮你。” 霍玉风喜道:“真的吗?那敢情好。”又蔫然道:“只是他忙得很,我也不一定请定动他。”赵飞不耐道:“瞧瞧你这个窝囊样,一个人活到你这种地步,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你不是说他是你多年的父子吗?怎么连一顿酒也请他不动?我真是替你害臊。” 霍玉风被激,心中不平,腾地起身,向外就走,道:“没的说,我这就去请他。他敢不来,我就不跟他干休。” 赵飞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便在酒楼里面详加布置,买通了大厨,在酒菜中放上一味迷药,人吃了四肢无力,只有听任别人摆布。 霍玉风气赌赌地来寻霍元。霍元冷冷道:“你来作甚?”霍玉风往地上一跪,悲声道:“爹,孩儿想念您老人家,来瞧瞧你,也不行么?” 霍元板着脸道:“你这么不争气,到处惹事生非,浪荡胡为。我怎能有你这种儿子?我们原本就非亲生,我见你不堪,自可不必再管你。你不用跪我,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霍玉风哭丧着脸只是磕头,泣道:“爹,我知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改。作您的乖儿子。” 霍元摇了摇头,道:“你扪着心口想一想,我给过你多少机会?你没一次珍惜的。我是彻底被你失望透了,你再也不要来找我。” 霍玉风道:“爹,在孩儿心中,您永远是我最亲最近的爹。”他最会甜言蜜语,否则也不能十几年骗得霍元认他当儿子。 霍元心中一软,道:“我最后给你一点钱,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道:“这些银子。你省着点花。再没时,可别来找我。” 霍玉风收了银票,道:“爹,我在醉仙居摆了一桌酒席,求您前去赏光。”霍元道:“这是作甚?我没有时间。”霍玉风道:“孩儿一直只受爹地恩惠,心中感激无比,这回终于凭自已的努力挣了几十两银子,立时便想到摆桌酒席孝敬爹。求爹爹光临。” 霍元心道:“这小子虽然差劲,但孝心倒有几分。”口气软了下来,道:“你的心意我领了。那酒席是不去吃的。家里都有大厨,想吃什么酒宴吃不到?这么吧,待会你留下,我命厨子作一顿大餐,让你吃饱喝足。总行了吧?” 霍玉风摇头,满口甜言蜜语,道:“爹,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家里吃,那怎能算是孩儿孝敬您?那岂不还是孩儿在领您的恩?不行,无论如何,我要用自已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请爹大吃一顿,略表孩儿的孝心。孩儿见爹爹吃得高兴,这辛苦便没有白费。只要爹爹开心,孩儿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孩儿只恨无法一直跟在爹爹身边勤于侍候。天天想您,却无缘得见。” 霍元听多了他的好话,以往每回原谅他,他又再犯。霍元伤透了心,再不肯相信他的话。对这个养子早已绝望,并未指望他会改邪归正,但千穿万穿,好话不穿。他见此子孝心可鉴,也不禁动容,道:“你既然如此有心,我记住便是。只是我没时间,下次再说吧。”转身便向后走。霍玉风悲声道:“我明白,爹爹就是不肯原谅我。我活着还有何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他从怀里一掏,摸到一把匕首和一根绳子,待要拿匕首,又怕别人相救不及,假事作真,他岂非真要丧命?不如拿绳子满一出上吊好戏,也能得逞。他这回一定要将霍元请到醉仙居,让那个尖脸男子瞧瞧他的能耐,看还是不是瞧瘪了他? 霍元见他拿着绳子一搭,就要上吊,皱眉道:“你莫要胡来。”霍玉风哭道:“孩儿不孝,让爹爹伤心,活着还有何意义?不如一死了之,以尽孝心,死亦无憾。”将脖子套在绳索中,双脚吊起,真是上吊了。不一刻舌头就夸张地伸出老长,双目突出,喉咙咕咕作响。 霍元毕竟跟他父子一场,岂能眼看着他自尽?少不得上前将他解下,责道:“你这是何意?一定要为难于我吗?我哪点对你不起?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霍玉香装作半晌才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爹,您就让孩儿死了吧。孩儿作鬼,也要好好孝敬您。” 霍元心肠一软,道:“你倒底想要怎样?”霍玉风道:“只求爹爹去赴宴。见到您吃我请的饭菜,我才算进了孝心。”霍元无可奈何,道:“走吧。”霍玉风大喜,腾地站起身来,拉着霍元就向外走。几个亲信家将自然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不敢大意。 两人走至醉仙居,上得楼来,酒宴早已摆好。琳琅满目,奇珍异肴,佳果美馔,琼浆玉液,色香俱全。霍元只得坐了,霍玉风满斟一杯酒,道:“爹,孩儿敬您一杯。”霍元刚要喝,一个家将拦道:“主人,只怕酒中有问题,小心为妙。”霍玉风着恼,一巴掌打在那家将脸上,骂道:“混帐王八蛋,哪有作儿子的要毒死父亲之理?亏你想得出。”他一口将酒饮干。 霍元犹豫不决,若是喝吧,若酒真有毒,可就完了。若不喝,这个养子必定不依,不知道又要玩出什么花样。他端着酒杯彷徨不决。霍玉风心中有气,一把将他的酒杯抢过,张口饮尽,流泪道:“爹,您还是不肯相信我。孩儿真是改邪归正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霍元心只得饮了几杯。吃了几口菜。忽然从酒楼后钻出一些人来,将他们围住。几个家将见状大惊,拔刀剑喝道:“什么人?” 出来的人正是赵飞。他领着一些黑手帮好手已将酒楼包围。肖信阳得知此事,想要去通知霍元,可已经不及,眼瞧着霍元进入酒楼,黯然摇头。 霍元见势不妙,就要起身。他也颇会些武功,此时一提内气,丹田内空荡荡的,一丝真气也无。身子竟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他又惊又怒,知道中了暗算,戟指霍玉风骂道:“你个混帐逆子,竟然下毒害我。” 霍玉风也慌了,急道:“不关我事,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他想站起身,浑身也是酸软无力,哪里能动弹一下? 赵飞脸上挂着阴狠的笑,手一挥,几柄钢镖闪电般飞出。几名家将武功殊为不弱,却也挡不住这飞镖之威,两人被打成重伤,倒在地上。另两人勉力将镖打飞,拔剑向赵飞杀去。赵飞身后早出来十几条汉子,将两人围住猛杀。这些汉子皆是好手,两人以寡敌众,自是险象环生。不一刻就被砍断手,在地上挣扎惨呼。 赵飞走到霍元面前,阴笑道:“霍先生,赵某这厢有礼了。”假惺惺地行了一个礼。霍元冷笑道:“姓赵的,这是何意?要绑架么?须知国有国法,你光天化日之下敢如此行凶,不怕杀头么?天网恢恢,疏儿不漏,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下回分解 第5章 遇圣女得结不了情招侠义殄灭黑手帮 赵飞嘿嘿一笑,森然道:“我们黑手帮行事,向来如此,却也从未被国法制裁过。难道这一回就会例外?倒要请教。” 霍元倒抽一口凉气,惨然道:“今日被这个逆子害惨了,竟落入你们黑手帮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飞笑道:“霍先生何须如此惊惧?我们黑手帮也不会拿你如何。只要你好好跟我们合作,大家一起发财,一起得利。岂不是好?花花轿子人抬人。我们就是想跟霍先生合作,一起挣大钱。我们黑手帮实力摆在那,有我们的协助,你什么人摆不平?什么买卖作不成?我们两方都有利。你意下如何?” 霍元冷冷道:“对不起。我对黑手帮不熟,也不关心。你们另请贤明吧。此事恕难从命。” 赵飞笑得更是开心,道:“霍先生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我黑手帮的规矩。若是拒不跟我们合作,后果不用说,你也该清楚。”他脸一沉,阴森森地道:“将他绑了带走。”早有几个汉子上来将霍元五花大绑,塞入一间马车。马车咕辘辘地行了一会,停了下来。几个汉子将霍元押入一间黑屋子。霍元面如死灰。情知这一回凶多吉少,有死无生。黑手帮无恶不作,心黑手狠,人所共知。 第二日,赵飞命提上霍元。霍元昂然而立。赵飞道:“怎么样?想清楚了吗?”霍元道:“想清楚了。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赵飞冷冷一笑,道:“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表面上硬扛,不见棺材不落泪。今天就叫你死心。”他拔出刀,对准霍元的脖颈,森然道:“我数三声。你若是不肯答应,我就一刀劈了你。我说到做到。否则我是你养的。一、”他缓缓地喊着。 “二。” “慢着。”霍元心灰如死,知道这种恶徒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他若不答应,立时便会死于非命。惨然道:“我答应便是。” 赵飞得意而笑。放下刀来,替霍元解了绳索。 从此霍元便违心地上了黑手帮的贼船。为黑手帮提供了大量的经费,做了大量的生意。从此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肖信阳却知他不得已之处。心中想定,日后若是黑手帮破灭受惩时,对霍元当不可等同其余帮众而对待。 回到总舵,骆帮主见他们立功,将两人大大表扬一番。道:“你们二人此次真立了大功。那霍元不仅家资巨万,且生意人脉极厚,网织遍天下。有他相助,我们还有何事不成?哈哈。黑手帮从此富甲天下,可以比国。必将成为江湖第一大帮矣。那白莲教号称天下第一大教。日后也要对我黑手帮俯首称臣了。黑手帮一统江湖的日子为期不远。可喜可贺。”众帮众皆来庆贺,跪下高呼道:“帮主千秋万载,日月同光。一统江湖,指日可待。” 肖信阳心中惴惴,极口为赵飞请功,称皆是他一人筹画之果。帮主格外嘉奖赵飞。赵飞本拟在帮主面前好好贬损肖信阳一番,力数其所犯之错。一高兴之下,便不再提起。 肖信阳自此在黑手帮立下足来。黑手帮有三十六个分舵,每个分舵主均是武艺超群,惹是立得大功,还能得到帮主的亲授武功秘决。骆备与骆南的武功极其怪异,与中原武功大相径庭,狠辣邪僻,阴毒残忍。肖信阳一学之下,却瞧不出其师承来历,只是隐隐觉得其招式似乎与五年前一个威震武林的大魔头的武功相似,这魔头后来遭到数十名高手的围攻,身受重伤,再没在江湖中露过面。 黑手帮中大事多是由骆备处理,其兄长骆南不知为何,行踪隐秘,见首不见尾,甚少在帮中露面。相传这位大帮主武功深不可测,他出手唯有一次,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晦文禅师前来挑战,他一时技痒,与晦文禅师在峨嵋绝顶比武,岂知不过三百多个回合,晦文禅师便即身亡,据传闻,晦文禅师临死时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地杀之”,必定是想告之少林寺一个重大消息,可惜未曾写完便一命呜呼,无人参得透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当有人以此询问少林寺时,少林寺方丈晦苦大师面色凝重,不置可否,即不承认也不否认,让人满是疑窦。肖信阳便想要找到其中秘密所在,在帮中悄悄打听,也不得其详。 这几月来,黑手帮的暗杀活动突然间屡屡受挫。兵部侍郎赛明一直力主对黑手帮派出大军围剿,其人忠介清廉,黑手帮屡次收买不收,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分舵主王正山带了十几个帮中好手前往北京行刺赛明,却全军覆没。分舵主刘河带人去行刺御史韩岗,亦遭伏击惨败而归。骆备恼怒之极,这时肖信阳挺身而出,说一定要替黑手帮出这口气。骆备大喜,命肖信阳率了帮中好手,前往行刺赛明。肖信阳却说人多目标太大,易被发现,只单骑前往便可。帮众均是佩服,赞他为孤胆英雄。半个月后,北京城就传来消息,兵部侍郎赛明遇刺身亡,身上中了十几刀,死状极惨,凶手系一黑衣汉子。其家人痛不可当,大布祭奠,哭声震天。 骆备派了密探详加查验,密探四处打探,证实赛明确已遇刺身亡。肖信阳赶回后,骆备当即大加褒扬,升他为三十六位分舵主之一。要知在黑衣帮,要想升上分舵主,大非易事,非有很高的资历与功劳才行。肖信阳未作头领便直升为分舵主,如此破格晋升,甚是少有。绵羊分舵的舵主赵飞脸色极是阴沉。他眼见这个年轻人已同自已平起平坐,势头之猛,令人侧目,只怕不日就将居于自已之上。心中烦闷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肖信阳受到帮主的格外赏识信任,一跃成为黑手帮手握大权举足轻重的一员大将。他性格坚定,极重义气,行事果断坚决,对待帮中弟兄友爱仁善,无论地位高低,都是平等真诚相待,兼之武功高强,办事利落干脆,因此甚得帮中弟兄的爱戴,对他的晋升,他们都是欢欣拥护得很。不过两年时间,他俨然已成为帮主骆备兄弟的左膀右臂。帮众对他的印象是,很少亲自作坏事,但对帮众作的坏事都是拥护得很,绝无二话。对于帮主的一切恶毒计划,都大加赞成。显然他是一个能在眨眼间就想出狠毒计谋来对付对手的人。他的性格坚定凶猛,心狠手辣,正好是他们所欣赏喜欢的一类人。 肖信阳在黑衣帮不久,便听说帮中有一件极要紧的镇帮之宝,被帮内上上下下视若神明,藏于极秘之处,密加看护,难得一见。他详为打探,方知此宝为一柄宝剑,名为“九天凤舞剑”,据说剑内藏有绝大机秘,无人能参详得透。他大是好奇,可惜此剑是帮中至宝,除了帮主,无人能得一见。 那日肖信阳在总舵议完事后,独自一人在四处转悠。他仔细查看这里的一切,将险要的地段记在心里,画成图形。这是一个地势险要的山岭,四处为高崖峭壁,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四川山势多绝险,此处更是险中之险,绝中之绝。难怪近年来武林各派都对这黑手帮退避三舍,其帮中高手如云,又占据如此险地,要想攻下它,实是难于上青天。他将各个隘口险路秘道一路默记于心。一路上不断有帮徒上前跟他打呼。他在此已然有了好些声望。 正行间,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前面山花烂漫处,立着一个一袭雪白丝锦衣裙的少女。容光绝世,肌肤胜雪,顾盼多姿,艳丽不可方物。他不由得看得呆了。他上前几步,正要说话,那少女见有人来,吃了一惊,如受惊的小兔般向外就跑。他身形一闪,正拦在少女面前。那少女见避不开,停身将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俏脸一红,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肖信阳道:“看见姑娘,几疑仙子下凡。所以顾不得失礼,前来相拜。”少女微微一笑,听他赞美自已,也自欣喜,道:“我不是仙子下凡,我要走了。再见。”回身便走。肖信阳伸手一拦,道:“姑娘何必如此着急?如此偶遇,实为有缘。在下姓杨名信,请教姑娘芳名。”那少女道:“我叫叶眉。” 肖信阳一怔,他听说过黑手帮有一个圣女,是骆备兄弟收养的孤女,长得清纯美丽,如同芙蓉仙子般,明亮的双眼如同两潭清澈的秋水,弯弯的柳眉就象远山的青黛,春光无限。在帮中她的地位很是高贵,被敬为公主仙子。帮众都以看到她的微笑而为荣。帮主兄弟为她也是极其宠爱。其名好似便叫叶眉。他久慕其名,却一直无缘得见。当即躬身一拜道:“莫非姑娘便是圣女?在下给圣女请安。”叶撇了撇嘴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圣女。我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按帮规,圣女是不能结婚生子的。是以她并不想作什么圣女。肖信阳满心欢喜,道:“在我心里,你是仙女,但不是圣女。”两人初次见面,便有如对方久已相识,此次不过是久别重逢,心中都很是开心。肖信阳阅历丰富,叶眉却是未经过世面,对江湖中的事情甚是好奇。肖信阳乃施展口才,口若悬何般,天南地北,春秋冬夏,将一些江湖上的掌故添枝加叶,说得绘声绘色,跌宕起伏,时而将叶眉惊得矫舌难收,时而开心大笑,时而怒气勃发杏眼圆睁。肖信阳口才原本不佳,但这时却福至心灵,舌灿莲花,叶眉见他说得起劲,用微笑的目光注视着他,目如秋水,情波荡漾。不知不觉,日已偏西,两人依依不舍,相互道声珍重。肖信阳怔怔地看着叶眉的纤影消失在暮色中,心中满是爱恋与喜悦。 叶眉与肖信阳见面的第一面起,两人便相互倾慕,心中都有了对方之影子,思念不已。叶眉是个善良的姑娘,她讨厌邪恶,每日里在黑手帮见到的人却都是凶狠残暴的化身。只是她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一样,他有坚定的目光,温柔的笑容,深情的语言,英俊的面容。这一切无不让她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激动不已。她是已经陷入情网了。 这日两人又相聚在一起。叶眉叹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肖信阳急道:“为什么?你不如杀了我痛快。”叶眉道:“我是圣女,帮规中,圣女是不可以结婚的。”肖信阳目光坚定,道:“帮规算什么?我们的命运自已可以作主。”叶眉摇头道:“你不知道,在这里,帮规就是一切,帮主的命令就是一切。任何违反帮规的人,下场都是极惨。我害怕。”肖信阳坚决地道:“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叶眉道:“你不明白,因为你来的时间还不长。他们太强大了,太可怕了,你斗不过他们的。”肖信阳双目凝望着远方的兰天白云,缓缓道:“不,请相信我,我不会输给他们的。”叶眉急急地道:“你会让他们杀死的。你带我逃离这里吧。我渴望自由的生活。这里全是邪恶,全是阴暗的地狱,我快要发疯了,如果不是遇上了你,我真的会疯的。带我逃出去吧。我们隐姓埋名,快快乐乐过一辈子。”肖信阳握着她冰凉的手道:“不,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但我答应你,等到我的使命完成了,我立刻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这里,我们远走高飞,天涯海角,我都要陪伴着你。”叶眉虽然满心忧色,但还是幸福地笑了,拢了拢秀发,将头依在肖信阳的肩上,她觉得这个肩膀是强有力的,是可依靠的。在这个邪恶可怕的地方,这是她唯一的希望,盛满快乐的安全港湾。 两人总是寻找每一个机会偷偷幽会。叶眉告诉了肖信阳许多关于黑手帮的秘密。其中包括黑手帮镇帮之定――九天凤舞剑的故事。 这把剑据说是一个前朝暴君督促闻名宇内的铸剑高手莫怜所制,并在剑内藏下一个惊天大秘密。得到此剑,配以一本秘图“鸠摩八式”,便可以找到此暴君毕生所搜集来的富可敌国无以伦比的巨大宝藏。因为暴君为恶太巨,人民早已揭竿而起反抗其统治。暴君不想这个宝藏被义军所得,便藏在一个极隐密的地方。将藏宝之地的线索也放在宝剑上。铸此剑时铸剑师莫怜耗尽心血,使用先天海底玄铁,足足炼了半年,仍未成功。铸名剑须有人殉剑,莫怜连将五个路人投入熊熊炉火内,却毫无效用。其时义军势大,眼看破城,暴君严令他速将剑炼成。他将心一横,乃将妻子投入炉火中,炉火却仍未纯青。他悲愤之下,更将儿子投入火中,炉火虽然纯青,宝剑还是未能出炉,他此时已心如死水,万念俱灰,忽地自已跳入炉火之中,登时青光大盛,闪电交加,暴雨倾盆。一个路过的道人进来避雨,见这无以伦比的纯青之烈火,惊讶之极,乃将宝剑炼好。他得意之极,自谓炼成天下第一的宝剑,干将莫邪也及不上他了。岂知正在得意,却跘了一跤,扑地而倒,那宝剑似通人性,从他的喉头插过,登时毙命。 叶眉说至此,道:“那铸剑师在天有灵,见过那柄牺了自已全家性命的宝剑却落在别人之手,那种心情当然极是烦闷怨毒。乃暗中使咒令那拣得便宜的道士突遭横死。可见鬼神之说,不可不信了。” 肖信阳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问道:“后来,那柄剑怎样了呢?” 叶眉道:“道士死后,暴君派来监视炼剑的大内高手得到了这柄剑。将之献给暴君,暴君为之取名‘九天凤舞剑’。暴君后来被推翻了,全家老少全被惨杀。那柄剑流落于江湖中,音讯全无。帮主兄弟不知从何处得到此剑?此剑便成为本帮的镇帮之宝,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 肖信阳道:“既得此剑,剑中宝藏与那个大秘密只怕已被帮主所得。” 叶眉摇头道:“此剑里确关系到一个惊人的大宝藏,但光凭此剑尚找不到它,还需一个名为‘鸠摩八式’的秘图相配才行。那暴君多疑得紧,心思又密,乱世之中,宝剑极易让他人所得,为了不让宝藏让外人夺去,设下这个机关,将那鸠摩八式的秘图交与后人藏起。可是他的后人据说全部被攻入皇宫的义军所杀,这幅秘图也就不知所踪了。大帮主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这副秘图,是以帮众总见不到他。帮主兄弟虽具超人之能,却也找不到此图。” 肖信阳道:“只怕此图在乱世之中已被毁去。” 叶眉道:“那倒也不一定。那暴君后人必定将此图藏得极紧,战火也不一定就毁得了它。只是其所在,只怕再也无人能知了。”她微笑道:“听了这个消息,你只怕会失望吧?” 肖信阳也笑了,道:“是有点,倒非因为那个大宝藏,而是因为剑中还藏有的那个大秘密,不知是什么?若是那秘图找到,揭晓这个迷底,岂不好玩热闹?” 叶眉点头道:“武林中人也都在猜剑中所藏秘密到底是与何相关?那暴君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想必关系极大,甚至有可能涉到朝廷庙堂江湖武林之气运,所以当是非同小可了。” 黑手帮为了扩充势力,称霸江湖,谋划了好些阴谋诡计,这些阴谋在行动中不时失败,显是内部泄密,遭到武林豪杰的伏击与官府追捕,黑手帮实力大损,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骆备大是恼怒,疑心到出了内奸,也曾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肖信阳身上。赵飞更是直陈要他提防肖信阳。但肖信阳办的事几乎从不落空,上回刺杀兵部侍郎赛明后,又连作了几回大案,朝廷御史、武林帮会掌门,有的死,有的重伤,在朝野江湖引发不小的震动,给黑手帮壮大了声势,去除了不少眼中钉。他功劳甚大,受到帮主重用,在帮中又广受帮众称道,前途无量,从哪都看不出当奸细对他有何好处。 骆备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常说肖信阳坏话的赵飞身上,莫非此人不受重用,心生怨恨,所以暗行背叛?骆备心中虽有怀疑,表面上不动声色,对赵飞比以往又亲密了许多。赵飞受宠若惊,自以为运道将来,不免又飞扬跋扈起来,在民间怨愤极大不说,帮中门徒对他也很是厌恨。赵飞更是加紧调查肖信阳的背景,愈发觉出此人是个官府卧底。他派出的奸细跟踪乌龙门掌门战涛,得到重大消息,战涛竟与官府私下里往事频繁。这肖信阳正是战涛派来的人。他还打听到,在肖信阳来四川黑手帮前的一个月,湖北官府衙门有一个公差无缘无故神秘失踪,不知去向。此公差的长相身材,竟与肖信阳十分的相似。 赵飞越发有了底,派了手下密探,悄悄地跟踪着肖信阳,只待找到证据,便立时将之逮捕交给帮主。眼见肖信阳处境越来越险,忽然一日,骆备的亲信卫队接到密报,阻击了一个官府的小队伍,这些官差接仗大败,幸得到接应,大部逃走,只留下两具尸体,上前一搜,却搜出一封信,是清廷巡抚大人写给赵飞的,对赵飞的卧底之功大加褒扬,约定某日由他里应外合,攻打黑手帮总舵,待大功告成,杀死帮主,即让他继任黑手帮帮主,将黑手帮宣布为合法帮派。上面还加盖了巡抚大印,红丹丹的,绝对假不了。这些骆备亲信见信大惊失色,立时将此信上呈给骆备。骆备一看之下,脸色铁青。他对赵飞已有疑心,这下更是铁证如山,哪有迟疑,当下命人将赵飞擒拿斩杀。 赵飞莫名其妙,大喊冤枉,正待分辩,刀斧手已是手起刀落,将他生生砍了脑袋。本来这谋叛之罪,通常处置得极其惨酷,让谋叛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肖信阳唯恐生变,暗中买通刀斧手,将之立时了帐。要知这本是他的反间之计。那具尸体不过是一个死囚,里面的信倒是巡抚之亲笔,所述之事却是子虚乌有。骆备沉思之下,暗觉只怕此中有诈,本已生了悔意,但已来不及了,赵飞的人头已然送到面前,双目圆睁,口中大张,显是死不瞑目。他心中有些难过,令道:“念赵舵主为本帮兴盛立有大功,虽然谋反,但所查不清,只恐有冤。其亲属好好安置,勿要惊动。” 除去了赵飞,肖信阳在黑手帮内的地位越发稳固。不久一位护法遭武林好手围攻而死,肖信阳便被帮主升为执掌重权的四大护法之一。护法之位高于分舵主,直属于帮主之辖,位高权重。另外三位护法皆是武功卓绝极富谋略的高人,肖信阳小心冀冀,寻找着那一击致命的时机。在他不动声色的努力下,黑手帮原先锋锐无匹的扩张势头被抑制住,实力也因为一次次的泄密导致的打击而减损。但黑手帮并未受到根本打击,帮内高手如云,犯罪网络张得极大,要想摧毁这个黑势力恶集团,必须有一次雷霆般的毁灭式行动才行。 肖信阳一直在寻找这个时机。为了取得帮主的信任,他前去刺杀兵部侍郎赛明。他直接找到了赛明,说明来意。赛明深明大义,决定诈死。用一个死囚替身扮作他的样子,连他的家人都瞒过了。骆备派来的密探开棺后,看见尸体被砍得稀烂,只是头部辩不出模样,其余再找不出一点破绽。他家人替他收尸后,痛哭不已,那是假装不来的。是以密探断定赛明确已遇害。赛明此后便悄然隐居起来,再不露面,一个三品侍郎,从此消失。还有其他几位官员、门派掌门,都支持他的行动,自行诈死,或伪成受到重伤,使他每次行动都好似非常成功,从不落空,从而终于取得了老奸巨滑的帮主的信任。肖信阳深知,他若是破黑手帮成功,这些人的功劳都是不容磨灭的。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为了打灭黑势力,许多有正义感的人同他在一起战斗。没有他们,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在黑手帮里立足并取得成功的。 他同圣女叶眉的恋情也越来越深,叶眉并不喜欢黑手帮,她善良的本性是厌恶那些血淋淋的罪恶的。最终两人决定逃出去。 肖信阳身为护法,掌握了一条极其秘密的通道,从此通道,黑手帮众可以在遇到突然攻击时逃逸,保存实力。同样,这条通道也能让外面的高手轻松攻进总舵,截断黑手帮的最终退路。他秘密联络了少林方丈大师、武当掌门等江湖大门派,并与官府联系好,约定以三色火箭为信号,只等一个最佳时机,便通知他们由秘道攻进黑手帮。那柄“九天凤舞剑”关系重大,肖信阳并不想让它落在他人手中,决定将之带走,力争参透其秘密。 叶眉决定助他一臂之力。她终于探知一个重大消息。那个神秘的大帮主与帮主骆备一起喝酒,醉得一蹋糊涂,没有一天半天醒不转来。正是行动的大好时机。肖信阳听了大喜,当下利用手中威权,将所有巡逻帮众全部放假,让他们好好休息。他们虽然疑惑,但护法有令,不敢不从,且肖信阳表示将派新的帮徒来认真巡视检查,绝不致出问题。那些帮众们何乐不为?当然回房休息了。半夜时分,这里是一处岗哨也无了。整个原本防守极其严密的黑手帮总舵,静悄悄的不闻人声,灯火却照得通明,亮如白昼。肖信阳镇定地取出一支火箭,点了药引子。只听嗖的一声,火箭升上了天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三色彩线。 此时,武林七大门派中的高手以少林、武当、丐帮打头,都已聚集在一座山崖边,这里就有直通黑手帮总舵的秘道。黑手帮总舵在江湖豪杰眼里,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时由此秘道,却可长驱直入,攻进黑手帮总舵。豪杰们心中都是不胜之喜,激动地等着信号箭的发出。这时四川总督衙门已经派出了大队军兵,混身铁甲利刃,赶到此处与江湖好汉们会合。由于行时极是机密,对将官兵丁们只称是镇压刁民暴动。因为前些天此地有几百民众聚众闹事,故官兵们都是不以为异。 忽地见火箭起处,众豪杰在少林寺高僧、丐帮长老的率领下,向秘道奔去。官兵们在一员紫脸长须的总兵的指挥下,也都舞刀弄枪地进入秘道,向前冲去。 肖信阳发出信号后,略待片刻,隐隐听得秘道那边人马喧动,知道群豪已然出动,心中一松,当下向内宫掠去,与叶眉会回。叶眉急切地道:“不好了,大帮主酒醒了,正在向宫外走。” 大帮主神功绝世,一出来便会发觉情况有异,他二人命在旦夕。肖信阳面色一变,道:“快,快去取宝剑,我们立刻就走。” 叶眉领着他穿过一道穿堂,进了一条秘道,秘道口前几个挺剑护卫见是护法与圣女,不敢阻拦,二人沿着秘道走进,一路上都有护卫,到道一道铁门,一个护卫道:“对不起,护法大人,此门除非有帮主手谕,否则不能入内。”肖信阳不待他说第二句话,出手如电,向那护卫点去。那护卫出其不意,百忙中施展大擒拿手法反拿他手腕,竟是个高手。肖信阳手法何等迅捷,立时变了方向,向其后腰点到。那护卫哼了一声,软软地倒下。另一个护卫见状,愣得一愣,正要叫喊,肖信阳手中寒芒一闪,一把透骨钢钉打在那护卫面门,扑地倒地气绝身亡。 两人再向前奔去。几个护卫见护法赶到,正要招呼,肖信阳一言不发地出手,将他们全都毙了。叶眉直看得暗暗心惊,道:“信阳,只点他们的穴道,不杀他们行吗?”肖信阳摇头道:“这些人作恶多端,这是应得的下场。”叶眉想想,也自点头。不多时,果见前面一个大神位上,摆了一柄闪闪发光的龙鳞银须古纹宝剑。肖信阳大喜,手中钢钉飞出,向几名护卫打去。几名护卫已知不妙,飞身跃避,挺剑向肖信阳冲来。 肖信阳知道时间无多,倘若大帮主发觉有异,势必第一个想到这镇帮之宝藏地,前来护宝,那他二人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以施展绝学,出手迅逾闪电,招招奔向要害,毫不容情。那几名护卫武功均是一等一的高手,是以一时之间,肖信阳竟奈何不了他们,双方有守有攻,几团黑影腾挪闪跃,一时间打了个平手。叶眉灵机一动,道:“住手,你们看我是谁?”那几个护卫一听,似是圣女的声音,圣女在帮中地位尊贵,是以都忙住手。肖信阳也住手不攻。叶眉冷冷道:“你们见了圣女,还不上来行礼?”护卫却不上前,拱手道:“禀圣女,这位杨护法已然叛了本帮,欲夺镇帮之宝,请圣女下令,让我等擒拿他。” 叶眉心下焦急,再拖得半刻,只怕就被大帮主知觉,想逃可比登天还难。她取出一块令牌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帮主亲赐给我的令牌,凡见者,必须跪迎。你们还不下跪?”护卫们脸色一变,正在沉吟了,叶眉喝道:“我奉帮主之命,前来巡视,你们违抗于我,就是违抗帮主,你们想想会有什么在等着你们。”那几个护卫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显是知道那后果非常可怕,当下顾不得危险,屈膝跪倒。说时迟,那时快,肖信阳出手如电,向他们后心大穴点到。那几人再也躲避不开,闷声倒地气绝而亡。 肖信阳立时取剑在手,道:“快,并力杀出去。”两人飞身向外急冲。这时只听得外面杀声四响,想是武林豪杰与官兵已经攻入。两人将冲上来阻拦的护卫一一击毙,终于冲至秘道外,一望之下,面色都是一变。这里适才还是安安静静,此刻已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死尸断剑到处都是。断手残腿四处乱飞,无数伤残者倒在地上痛苦哀鸣,其状惨不忍睹。血流成河,顺着一条小沟汇成小溪而流下,越聚越大。两人暗暗心惊,叶眉更是闭了眼不敢多看。肖信阳拉了叶眉的手,向一条秘道走去。那是他俩早就看好的秘道,无人知晓。此时混乱不堪,无人还注意得到他们俩,故两人毫无滞阻地在夜幕的掩护下,进得秘道,向外逃去………… #################################### 凌玉象听完了肖信阳的故事,怔然半晌,道:“大哥,你们逃出来后,便隐居于山西忻州的洗尘山庄,是吗?” 肖信阳道:“那倒也不是。我们二人初时也并不想隐居,谁不愿在江湖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我们夫妇一打听之下,那一役虽然将黑手帮众大部分消灭,但是却跑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凌玉象惊道:“难道竟是那帮主两兄弟逃走了吗?”肖信阳沉重点头,道:“不错,那个大帮主确是个罕见的枭雄,应变力极强。他那日酒醒之后,偶尔出来一看,便发觉气氛有异。他立时便将他兄弟叫醒,两人准备停当,便出了内宫要来取那柄宝剑。天幸那时武林豪杰与大队官兵已经杀入,两人见形势不妙,当下也不取宝剑了,夺路便跑。他两人何等武功,一时没有人能拦得住。那时来的豪杰中几个顶尖高手都按照我提供的地图,冲进内宫去搜寻两人。所以竟没能撞上两人与之决战。等到出来再寻,那两兄弟已经杀开一条血路,打开包围圈,无影无踪了。想来他们在那里经营多年,可供藏身与逃逸之洞窟秘道当然极多。错过了最佳时机,再要捕之,便极难了。唉,这亦是天意。无可奈何之事。”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夫妇二人听得这两个魔头逃逸,心里死灰,知道大难临头。江湖虽大,却再也无我夫妇的容身之地。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背井离乡,远远地找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小地方隐居下来,隐姓埋名,我易名为吴言,你嫂子易名为叶素秋,从此居于小村小寨,再也不过问那江湖之事了。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五年,一直还算平安,终于松口气,想来那两个魔头不是已死,就是也退隐江湖,将我夫妇淡忘,不再思报仇之事了。可是,原来他们一直没有忘记我夫妇,这五年来只怕一直在尽力寻找我们的踪迹,最终还是让他们找到了。生死由命,这也许便是天意。” 凌玉象大声道:“大哥,您五年前所作的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大好事,一举将一个为祸极巨的黑帮打灭,许多手上沾满血腥的恶人伏法就戳,江湖上人人称快,您这样的大英雄豪杰,老天要是不保佑你没事,这个世界就没有天理存在了。”肖信阳苦笑道:“好兄弟,话虽如此,岂不闻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乎?当年岳飞武穆公如此英雄,一代名将,却英年早逝,死于赵构秦桧之流的小人之手,天下何叹也。我的功业,固远不能与岳公相提并论,但自认尚为一好汉,但可见皇天不一定佑好人了。” 下回分解 第6章 置死地练就超凡功战强敌不幸殒此身 这时车舱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唤,肖信阳立时回身,走近车舱,掀开窗帘柔声道:“秋妹,你感觉好些了吗?” 叶素秋勉力一笑,道:“把孩儿给我,我要好好看一看。” 凌玉象当即将婴儿抱过来,笑道:“嫂子,你看,生得多可爱呀,多象大哥,那鼻子,那眼睛,将来肯定是一个英俊潇洒的英雄豪杰。” 叶素秋将婴儿抱过,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如抱奇珍,左看右看,爱怜地道:“可怜的孩子,生于此乱时,娘亲不能好好地爱你,不知道你今日能否有福得脱大难?即便是脱了大难,你今后孤零零的一个,没有娘亲照顾,爹爹也不在身边,你要受多少的苦,受多少罪?我可怜的孩儿。”她满是心酸,紧紧地将婴儿抱在怀里,不愿稍动。只盼着能永远这么将心爱的孩儿抱在怀里,不要分离。 凌玉象瞧得热泪盈眶,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向下掉。他自觉男人流泪不雅,忙背过脸去,偷偷拭泪。 肖信阳虎目含泪,默然不语。可是时间紧迫,刻不容缓,那大对头转瞬便至。肖信阳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道:“秋妹,我们就此出发,那对头必不放过,待得对头上来,我截住全力将之杀切,你与孩儿由贤弟护着,不要有半刻耽搁,立时夺路便逃。逃得越远越好。此时尚不可就走,以防对头截杀。只待两个对头都现身来,便是你脱身之时。” 叶素秋双目光芒闪烁,珠泪盈盈,一字一句地道:“大哥,我是不会离开你逃生的。只是孩儿必要交给凌兄弟,只要凌兄弟能将孩儿救得逃出命来,我夫妇死也瞑目。” 肖信阳装作胜券在握的样子,道:“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已练成了先天雷电功的第九层,那两个对头只怕也不能轻易胜我。待我击败他们,便立时去找你。你若留在我身边,徒增我负担,我放不开手,只怕立时得死在对头手下。” 叶素秋眼睛里射出喜悦的光芒,道:“大哥,真的吗?真是老天庇佑。”眼中的光芒又倏地灭了,想是想到那两个对头的深不可测的可怕功力,即便是练成先天雷电功,也难是其对手。坚决地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在一边,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想来那对头还不至于以一个女人来要挟于你。只将孩儿速速交给凌兄弟便了。”她将婴儿亲了又亲,才万般不舍地将婴儿递给凌玉象,颤声道:“凌兄弟,求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于他。我那命苦的孩儿。”她说着竟自要跪下。 凌玉象大惊,慌忙扶起道:“嫂子,快休如此。你放心,只要我有这条命在,就一定要带得侄儿逃出命去。我会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地对待,绝不会让他吃苦受委屈。” 其时大雪又呼呼扬扬地飘将下来,天色已经大黑,三人将马车赶起,向前驰去。凌玉象将婴儿紧紧地捆在背后,将宝剑系于腰间。叶素秋恋恋不舍地看着婴儿,用棉布塞了一层又一层,唯恐婴儿受冷,又唯恐被颠出来,小心冀冀地用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肖信阳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叹了口气。儿子方出生,就要母子诀别,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一个母亲肝肠寸断的事吗? 那马车吱吱哑哑地行在雪地里,在后面拖出长长的一条车辙。凌玉象只觉气氛太过压抑,忽然问道:“大哥,你提到那少林高僧晦文禅师被黑手帮大帮主打成重伤,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地杀之’,这其中的秘密,你是否探听到?”这也确是他一直未解之处。 肖信阳摇头道:“此事乃是江湖上一件公认的迷案。也许就是因为未能解得其中奥妙,才让两个魔头逃走。我也曾去少林寺问过方丈大师,方丈说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不便透露给外人。否则必会引起江湖动荡,群雄胆颤。方丈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我也就不问了。不过方丈大师还是透露了一点内情给我。说此事与一个曾经横行于世的大魔头有关。那魔头这些年并未现身过,所以不提最好。具体是哪个大魔头,我见方丈大师不愿多说,就不便再问了。想来他也是为了我好,多知道也无益,陡增焦虑而已,故隐去一些细节。” 蓦地一声长怪笑,由远及近。其时天已大黑,雪花稍停了些,狂风仍是呼啸不止。四下里白花花雪皑皑的一片,在夜幕下格得甚是醒目。冷风中一条黑影伴着尖锐刺耳的怪笑声从远处迅疾逼近,片刻之间,已到了近前。 一个矮胖的身影有如鬼魅,立在马车前十步之处。手里黑呼呼地托着了个巨大的黑长方物体。所过之处雪地上竟然不留脚印。只见他穿了件玄色狐皮绣金短褂,扎脚短打绸裤,双目大如铜铃,时而咕碌碌直转,时而一动不动。头大如斗,头顶上光光的没有一根毛,蹋鼻头,大嘴巴,粗看倒象个瓷胖娃娃。 那人忽地迅捷无伦化成一团黑影地掠过来,肖信阳挥手一掌,向黑影打去。 那人接了一掌,“咦”了一声,身形向后退了几步,将黑长物体掷于地上,竟是一个黑漆棺木。他又惊又怒,尖声叫道:“姓肖的,你好呀,把真功夫瞒到现在。”他见这肖信阳的内力浑厚之极,竟似不在自已之下,那这些年来一直在隐藏其真实功夫了,其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当真可怕得很了。他又怎知肖信阳练成这先天雷电功,实只是半时辰之前的事。 他心念一转,怪叫道:“姓肖的,你果然不简单。你便是这些年偷偷练成绝艺,又能逃得了命吗?哈哈。洒家今日带来棺木给你们全家收尸。”怪笑声中,他身形倏地拔空而起,如大鹏展翅般,一个猛鹰搏兔,双臂戟张,向肖信阳扑来。 肖信阳双手向上,连拍两掌,对方接掌之下,身形向上,竟又拔高了数丈,在半空中叫道:“好,你果然功力大进。正好与洒家斗上一斗了。”他再不敢大意。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飘飘荡荡落在雪地之上。肖信阳也已翻身下马,昂首而立,双目死死地盯住对方。 对方正是原黑手帮帮主骆备。他兄弟俩追寻肖信阳叶素秋夫妇五年,整日想的就是将这夫妇俩剥皮抽筋,生吞活割,终于得到夫妇俩的消息。因为怨毒极深,是以并不立下杀手,而是要一路侵扰恐吓,要其夫妇精疲神竭,经受无比的惊吓与恐惧,死得惨不堪言,方消了心头之恨。其兄骆南因有别的要事,暂未赶来。连日来他屡次袭扰,试过肖信阳武功,五年来虽有长进,但远非其对手,自料单凭已一人已足对付。岂知对方功力竟如此厉害。他双目咕碌碌转来转去,嘴角挂了狞笑。忽地欺身直进,身形如鬼魅般,双掌连拍,掌影变幻莫测,将肖信阳全身都笼罩在掌影之中。 肖信阳面色凝重,展开步法,在漫天掌影里穿来越去,身形灵动,双掌挟着劲风,或拍或挡,或点或戳,将骆备的攻势一一化解。两人双掌不时相交,骆备总占不到便宜,心下焦躁,忽地掌法一变,近身欺上,短打快攻,乃是又狠又险的近身打法,掌法怪异,不依常理,出招部位往往匪夷所思,防不胜防。 肖信阳师承一位前辈异人,掌法精妙,步法神奇,非同小可。此番又将上层内功练至顶层境界,实是非同小可,他展开绝技,忽地变掌为抓,施展大力擒拿手,向骆备抓来。出招又快又狠,骆备一招不慎,被他抓住衣袖,一挣之下,袖子已断成两截。他面色一变,哼了一声,目中焦躁之气更盛。出手威猛之极。但只要两人对掌,他便觉得一股极浑厚可怕的力量冲击而至,竟是难以抵挡,只能后退,越战越是心惊,想不到苦等五年,寻找的仇家,临头却战之不下,忽地高声怒啸,声如洪钟。远远传了出去。 肖信阳猛然省道:“不好,他这是在呼救,要他兄长前来助他。”那大帮主骆南武功深不可测,若是前来,他势将不敌,全家人与义弟必死得苦不堪言。他吸一口气,手上加紧,招招致命,向骆备周身要害抓去。 凌玉象在一旁焦急如焚,凝视场中,心跳得厉害,心知这一战关系极大,若是肖信阳抵挡不住,那他几个都死无葬身之地。场中恶斗正剧,胜负难料,他越看目中越是惶急,手心里捏得全是冷汗。眼光向叶素秋望去,却见她目光平静,脸上神色坚定。他心中惊佩,暗道:“大哥夫妇心意相通,临危不惧,大嫂此时尚能镇定自若,真是令我这个须眉男儿汗颜。”他强自镇定心神,瞧着场中两人身影如电似风般飞来飞去,掌来脚去,招招致命,各以绝妙杀招狠招搏命狠斗。掌法精妙如斯,身法迅捷无伦,当真是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看得目眩神驰,一时气接不上,几欲晕倒。忙运气于体内,方才支撑住。场中劲气四激,雪花纷纷激射而出,射至脸上,竟也痛楚难当。他凝神观战,不及闪避,不多时已被雪片冰团打得鼻青脸肿,那马儿浑身被打得通红,长声嘶鸣呼痛,向后连退而去,他勒马不住,那马直退到五十步开外方才停住。 叶素秋被雪块打在身上脸上,茫然不觉。远远望去,夜空中漆黑一片,冷风呼啸,雪花四溅,两团灰蒙蒙的身影忽分忽合,虽各自咬牙苦斗,一声不晌,但双掌相交便出一声沉重的闷音,静夜之下甚是惊心。那口黑棺材忽地四散裂开,钉子木块飞将出去。竟是场中劲风罡气太强,生生将棺木震碎。凌玉象只瞧得一阵心紧,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心道:“若是我与这矮胖子相斗,只怕半招也接不下,他挥挥手我就得趴下受擒了。如此厉害,只盼老天何佑大哥能坚持住,将这矮子打死。”他素不信佛,此时却禁不住合掌念起求菩萨保佑之语。他身负重任,心急忧煎,却不敢就逃,因为只来了一个对头,还有一个只怕便在不远处埋伏,他若一走,只怕立时落入对头手中。那宝剑与大哥的骨肉,落入敌手,不堪设想。 再斗下去,肖信阳渐握先机,一招比一招沉稳凶狠,骆备遮拦不住,连连后退,连连后退。要说他的功力本与对方不相上下,难分伯仲。但肖信阳因家人性命悬于一线,求胜之心自是极旺,将体内潜力尽数激唤而出,一招一式都是舍身忘我,豁出命地狠斗。骆备原满拟能一力将之擒下,岂知却逢上劲敌,眼见取胜无望,反要受制,心中沮丧之下,斗志益消,渐露败象。 肖信阳蓦地大喝一声,奋起神威,正拍在骆备前胸。骆备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目突出眼眶,七窍流血,死死地盯着肖信阳,他确是从未想过竟会败在肖信阳手下,才手托棺木,单身赶来。如今那棺木竟是为他自已准备的了。他惨呼一声,运起最后的力气,长声而啸,身子向后便倒,四肢抽搐了一番,双目圆睁,气绝身亡。 这一掌肖信阳运起了先天雷电功的十成力道,便是击在巨石钢铁上,也得石碎钢折,骆备的前胸被击了一个血洞,内脏均被打碎,死得惨烈之极。 肖信阳手毙强敌,却没有一丝欢喜,依然是面带深忧,奔到马车边,打马便行。向凌玉象道:“贤弟,那大对头转瞬就到,待我接敌,你立时便带了孩儿飞奔而走,再不要回头,更莫有分毫的停留。走得越远越好。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偏僻所在暂且住下。一个月之后,再来打探我夫妇的消息。倘若我夫妇已死,便麻烦你将孩儿抚养成人。倘我夫妇有幸不死,自会前去找你。” 凌玉象重重点头,本来见义兄力毙对头,心情本来喜之不尽,见义兄仍是如此忧心,想来那个未落面的对头更是厉害,心情复又沉重,有如铅坠。寻思:“只不知那个未露面的对头是何等人物,竟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成?”肖信阳手执了叶素秋的手,两人深情对视,点头不语。肖信阳忽地放下手来,在马上加了一鞭,三人在黑夜中向前赶去。 不多时,只听得远方传来一声极凄厉高昂的厉啸,隐有极大的悲愤与痛苦,远远传来。凌玉象听得心中狂跳,浑身颤抖,一时骑坐不稳,跌于马下。他强抑惊恐,起身颤声道:“大哥,这是什么声音,竟如此......如此可怕?” 肖信阳的声音便如同从阴深深的地底下冒出来的般,冰得钻心,寒声道:“贤弟,这是那大对头来了,便是刚才我所杀之人的兄长。此人武功可怕之极,我只怕战他不过。但想来也可挡住一时。你速带了孩儿逃走,现在就走,要紧要紧。你我兄弟,就此分手。你让孩儿跟她娘告个别吧。” 凌玉象面色如土,眼见此一离别,势成永诀,登时泪流满面,将孩儿负于身后,也不解下,走至叶素秋身前。叶素秋无限爱怜地看了看孩儿,忽地心念电转:“值此乱世,孩儿若是上天庇佑得命,长大成人,凌兄弟义气深重,遇至危急必会舍命相救孩儿,焉知能否保得性命?只怕孩儿长大了也不知其父母是谁。”想至此,将身上的一个戒指取下,放在婴儿身下压了。将婴儿亲了又亲,万般难舍,但想起危险将至,只得艰难地放开眼,坚决地道:“凌兄弟,你快走,这个孩儿,就全交托于你了。” 凌玉象热泪直流,再不多言,向义兄大嫂一拱手,在马上重重加了一鞭,那马负痛,扬蹄向前奔去。不多时,即隐入暗夜之中,那雪忽地越下越大,风卷之下,漫天飘舞,也许是天知人意,不多时,竟将马蹄印掩住。 肖信阳拨转马头,赶起马车,向另一个方向奔去。马车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辙印,肖信阳向地上一瞧,心中稍安。知道那大对头决不至于追错方向。 那厉啸之声越来越清淅,不一刻就如在耳边一般。肖信阳知道大对头转眼将到,但拖得一刻是一刻,扬鞭催马急行。雪地之上,一望无际,丘陵起伏,山岚如白色波浪一般,远远延伸开去。 一个黑影快如鬼魅,御风而来,人未至,掌中真气已穿手而出,向肖信阳打去。肖信阳在马上一个筋斗,待黑影到得近前,大喝一声,左掌劈到。手一扬,一把钢钉电射而出。这一下距离极近,出其不意,那黑影接了他一掌,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飘飘荡荡落在一丈开外。只见他身材高瘦,与其弟骆备的矮胖恰成一对。长方脸形,面色腊黄,三角眼,一字吊梢眉,穿了件青布皂里麻衣,目光如电,咬牙切齿,满是怨毒。忽地身形前欺,手一扬,一蓬光芒向肖信阳打到。原来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在空中已经将钢钉全卷于袖中。肖信阳一个鹞子翻身,人在空中,一掌向黑影拍下。 这人正是骆备的兄长骆南。他因有急事分身,不能前来。骆备不耐久等,称只他一人即可应付,先将仇人擒住,待得他来便行惨酷折磨与诛杀。他们已知肖信阳夫妇育有一子,想起可以当二人之面将其子割肉剖心,自是比杀他们更是难受得多,是以更是开心大笑,得意之极,自谓皇天不负,能尽兴得报大仇。骆南忽然听得其弟的惨声呼救,当真是心胆俱裂,当即全速赶至,已是晚了一步,骆备早已气绝身亡,胸前一个偌大的血洞,死状惨不忍睹。他悲愤之下,尖声厉啸,迅疾无伦地向前追去。大雪虽猛,马蹄印大部被遮,但车辙之印仍是清淅可见。他追上后与肖信阳对了一掌,果见其功力非同往昔。难怪弟弟死于其手。 他怒极攻心,势如疯虎,向肖信阳猛攻而至。须知高手争斗,极忌心浮气躁,越想一口吞掉对手,越是招法错乱,反会为对手所乘,破绽百出。肖信阳面色沉着,镇定一如往昔。他知此时全家性命命悬一线,倘不能力阻对头之势,非但夫妇俩命保不住,义兄孩儿之命也是难全。是以出招沉稳,只求制敌之势,不求伤敌,兼之掌风雄浑威猛,将周身要害一一护住,那骆南久攻不下,心中越发焦躁,掌风凌乱,两人竟堪堪战成了一个平手。 此时忽地雪霁云开,一轮明月钻出乌云,照在白花花的雪皑上,两个身影迅疾无伦地纵来跃去,在掌风脚影中穿来饶回,掌气强劲,力道惊人,剧斗中,骆南一掌劈在一棵合抱的参天大树上,那大树轰然倒下,齐腰断为两截。附近几棵大树不多时纷纷遭殃,为劲风所激,枝叶树干四处横飞,将不远处的马儿打得惨声嘶鸣,远远逃出。再斗得片刻,那些树不是被连根拔起,就是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树干,连树皮都已飞得干尽,当真令人触目惊心。十丈方圆之内的积雪早已不知去向,地上岩石沙土枯草渐渐也被锐气所逼,四散乱飞,尘土飞扬弥漫。一只黑熊忽地大吼一声,从洞穴里钻了出来。想是正在冬眠,却给震得醒了。黑熊身高三米有余,腰粗膀阔,股圆脚团,身重怕不下千斤。它冬眠正香,突被震醒,登时被激怒,正要张牙舞抓扑上,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袭来,它惨叫一声,被抛出三丈来远,撞在一块岩石上,流血满地,竟自气绝死了。 叶素秋看得一会,便觉胸口烦闷,有如压了一块巨大石头,喘不过气来。蓦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满心的挂念又将她弄醒。强自睁开星眸,向场中望去。此时双方又是一番气象。招式缓慢,身法凝滞,不复有初时那种迅疾电闪之势,却是每一掌每一步都挟着风雷之声,劲风猛恶,凌厉霸道之极。 肖信阳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头顶冒出丝丝白气,手上一招接一招,慢慢出掌。每一掌地上都是沙石横飞,划出道道浅坑。脚下迈着八卦步法,缓慢沉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逾半尺的脚印。要知此地位于群山之间,地上多为巨石,这一踏之下,便入石半尺,那劲力简直难以想像。那骆南则是面色灰黄,目光狠厉,步法显是轻松许多,着地不留痕迹,手中掌法虽慢,却比肖信阳要收放自如得多。此时两人显是正以内家真力相拼,非同小可,稍一不慎,即一败涂地。面上皆是极其凝重,往往要思索良久,才发出一招。再想片刻,才发第二招。要知这高手比拼,胜败只在毫厘之间。每一招,都决定着两人命运。 肖信阳当初拜师学艺,好些高深武学道理并未领会得透。此番剧斗,竟将许多未曾悟出的厉害招数一一领会。他原本只是中人之资,其师称一人要练就绝世武功,机遇、悟性、努力,三者缺一不可。曾在一次闲聊中无意中说起,言他非武学天才,悟性稍滞,于武学一道终究难有大成,但立身江湖,成为一代大侠,名扬天下,则绰绰有余。他原也并非嗜武之人,是以对成不了武学宗师倒也不如何在意。此时与骆南这样的超一流高手相斗,妻儿性命系于一念,激发出无穷斗志,许多精妙高深的武功便一一的从脑海中闪现,顿悟之下,使将出去,威力倍增。其武功突增岂止一倍?且他一心只求将敌人拖住,多拖一时是一时,出招之间频频使出两败俱伤的恶招,只求能与对头同归于尽,威力无形间又长了许多。 俗话说耍狠的怕不要命的,骆南不得不缓了攻势,先求自保,一时之间,两人战得难解难分,不分轩轾。其时天色渐明,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红霞初升,显是红日将升的初兆。四下里厚厚的白雪远远地延伸开去,如同白波银涛。两个绝世高手在以死相搏,一辆马车里躺着个虚弱的俏丽少妇,在晨光里的深琼厚玉映照下,极是醒目,煞是惊心动魄。 却说凌玉象一路上纵马狂奔,专拣生僻险冷的小路而行。宛如捉迷藏般地在群山峻岭之间弯来穿去。回头一看,天幸雪尚大,将马蹄印子悉数盖住。他松了口气,心道:“这下那大魔头便是有天大本领,也难得追上他了。”正想歇歇,忽又想起三日来与义兄夫妇一路逃亡,这恶魔便如鬼魂附体般,到哪也逃不出其手掌心。兼且义兄夫妇隐姓埋名五年,不踏入江湖半步,仍是被这恶魔探得踪迹,当真是可怖可惊,匪夷所思。想至此,浑身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用手摸摸身后负的婴儿,幸喜尚在,摸摸腰间宝剑,还好端端地挂在腰间。他向马上加了一鞭,那马也确是累了,长嘶一声,扬起前蹄,竟不愿再走。凌玉象叹口气,道:“马儿呀,马儿呀,现在正是极要紧之时,你若不帮我逃过难关,我与小侄儿便极其危险。你可也忍心我二人入那魔头之手,受尽折磨而死么?”那马却也似通人意,当下不再嘶唤,打起精神,扬蹄奋然向前奔去。 凌玉象驾马又跑了两个时辰,天已大亮,红日高高升起。他抬眼一望,前方是一个人烟密集的城镇,拦住一个路人一问,方知是到了直隶境内,再向前一百里,便是直隶重镇张家口。他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忙找了个饭店,要了些牛奶,将身后所负婴儿解下,却见婴儿寂然不动。他大惊失色,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莫不是这一路颠簸,竟把小侄儿给闷死在厚棉布里?他想起这一路来确是未曾闻过这小家伙的哭声,大非寻常,要知一个婴儿自出生起哪时不是哇哇大哭?这小婴儿却只是出身时哭了几声,便再也闷声不响,闭眼跟睡着了一般,随怎么折腾也不哭不闹。当时情势紧急,谁顾得了那么多?小家伙不哭,那是求之不得。此时他仍是闭眼不动,可把凌玉象惊得冷汗满身。慌不迭地喊道:“店家,快来看看。” 店小二跑来问道:“客官。您吩咐。”凌玉象颤声道:“看看,这小娃儿,是不是,是不是……”他哪里还说得下去话。 店小二在小家伙脸上拍拍,没有动静。小家伙紧闭着双眼,小脸惨白得可怕。店小二沉吟道:“可能是给冻了。您等会。”他从里面搬出一个火盆,里面热乎乎地烤了一大盆炭火。凌玉象恍然大悟,迫不及待便将婴儿放在火盆上面烤。店小二忙将婴儿夺过,道:“客官,您这么烤还不把娃儿烤死?受了冻的人,得慢慢来。”他将一盆雪水放在炭火上,雪水熔化后不久,他便取了雪水在婴儿身上擦起来。 凌玉象吓了一跳,阻道:“你这不是害人吗?这么大冷天还给小娃儿身上擦冰水?” 店水二笑道:“客官,您这就生疏了不是?放心,错不了。”凌玉象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方才放了一半心。那水慢慢地变温,店小二也慢慢地给婴儿身上擦着温水。约摸一盏茶功夫,婴儿稍微动了动。喜得凌玉象跳得三尺多高。那婴儿渐渐睁开了眼睛,眼神有气无力。凌玉象忽地想起,将牛奶嘴伸到婴儿嘴边。婴儿张嘴吸住奶嘴。 凌玉象高兴得象个孩子,叫道:“你看,他真的会吃奶耶。”店小二笑道:“客官,小孩怎么会不吃奶呢?”凌玉象掏出一绽大银,递给店小二,道:“小二哥,多谢您了。这是给您的。”店小二大喜,道:“多谢客官。” 凌玉象忽又省起一事,沉声道:“小二哥,你今后莫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店小二见他说得郑重,忙道:“您放心。我就是对亲娘老子也决不说这事。” 凌玉象肚里咕咕一响,方才想起已有数日未曾好好吃过饭了。他要了酒饭烤肉,又叫店家将马牵下去喂料。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回,不敢多耽搁。立时会帐出店,牵了马,将婴儿用棉布包好,让店小二帮他在身后牢牢系好,问明方向,便打马疾驰而去。 肖信阳此时正在苦苦支撑着。他将先天雷电功发挥到了极至,四下里真气鼓荡劲风逼人,风渐渐越吹越大。脸色越来越苍白,脚步越来越沉重。骆南双掌或劈或戳,脚上踏着九宫方位,围着肖信阳游走。显然骆南已然占了上风,他催动真力,将肖信阳的内家功气挥来引去,其真气竟到了收放于心的境界。 肖信阳至此已知对方功力修为实是太强,万难抵挡,自知无幸,抱着必死之心,能多拖一时是一时。所幸这先天雷电功为内家正宗,绵延不绝,如同大江大海一般,绝非一时半刻便耗得尽的,所以他尚自能够强撑。他只觉手中真气一点点的被引开,身子失去平衡,摇摇欲坠。心惊不已,暗道:“这魔头的功力委实深不可测。”眼前对方内气再行催动,导引催控他的真气,他已无力抵挡。当下决意作最后殊死一拼,孤注一掷,力图与对方同归于尽,至不济也要重创之。将最后的真气悉数由丹田灌注双手,蓦地大喝一声,声如春雷。身子如大鹏展翅般一跃而上,居高临下,苍鹰搏兔,双掌全力向骆南击来。掌风猛恶,呼呼声中,真气隔着数丈已经将地面打出一个窟窿。 骆南亦是心惊,运起十成功力,一个霸王举鼎,双掌向上,与肖信阳生生对了一掌。这一掌聚集双方最强的内力,只听得一声爆响,肖信阳在空中翻了数个斤斗,连吐鲜血,化成一团红雨,身子如断了线的纸风筝般向马车边飞去。他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再战。此时只想着能与爱妻死在一起。 骆南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也吐了一口鲜血,忙盘膝而坐,调理内息,已是受了内伤,周身真气紊乱不堪,四处乱撞,他绝世内功,竟自抑制不住,只觉腹内如火烧火燎一般,难受之极。 那边肖信阳正落在叶素秋旁边。夫妻俩双手紧执,深情凝视。叶素秋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哥,我们死在一起,心里也是欢喜的。孩儿此时想必已经逃远,死而无憾了。” 肖信阳拼命凝起最后一点气息,声音如蚊,微弱地道:“只盼……那一掌能让老魔头……受到重创,我们能……死在一处,很好……”忽地头一歪,瞑目而逝。 叶素秋面色苍白,喃喃道:“大哥,你等着我,我这就来了。”她手里一直籑着一把匕首,此时再无他想,匕首向心口刺去,直没至柄,身子倒在肖信阳身上,登时气绝。 骆南费力站起,步履踉跄,走至肖信阳夫妇尸体旁,瞪视半晌,略一沉思,在马车里翻找一回,显在寻找什么东西。脸上渐现失望之色。复又盘腿打坐,头顶上冒出白气,面色忽而惨白,忽而腊黄,忽而转为红润。约摸一个时辰,方才站起,施展轻功,向前方奔去。虽然身形已然受滞,不如先前那般灵动飘逸,但片刻之间已至远处。他在四周边转边仔细查找,目视雪地。忽然向前奔去,不一刻消失在天际,如飞般而去。不多时,他竟又折回,在地上仔细查看一番,找准方向,又如飞般消失不见。 凌玉象一路纵马狂奔,不惜马力。人亦是累得力尽神疲。一路他连换了几匹快马,晓行夜宿,饥餐渴饮,有时错过了宿头,便在野外露营,虽然苦不堪言,但每看到婴儿那张迷茫的小脸,想起义兄夫妇的托孤之言,登时觉得再苦再累,也算不得什么了。这日赶到了辽宁境内,一问之下,前面便是锦州府。当下打马进了锦州。锦州乃是东北一处军事重镇,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清太祖努尔哈赤为了夺取锦州,被明朝大将袁崇焕打成重伤而死。此时锦州城人烟鼎盛,车水马龙,他一路上为了不留痕迹,扮作一个商人模样,头上戴了瓜皮青帽,身上穿了宝兰金钱宁绸长衫,那柄宝剑也放进包裹里背在身后。那婴儿十分安静,一路上不声不响,他每日第一件事便是给婴儿换起尿布,喂奶擦身。要知他一个大男人,从未有过生儿育女之经验,要行此事,也真是难为了他。为了不惹人注意,他尽量不请人帮忙。心知若是对头追寻上来,必定会严加查问带一婴儿之人。他已决定,若是义兄夫妇不幸逝去,他从今便隐居于这东北白山黑水之中,隐姓埋名,将小侄儿培养成人。那魔头只怕已经查知他的身份,山东老家是不能去了。 离开锦州再往前行,凌玉象隐隐觉得后面似乎有人追踪,心中一紧,待转过一个山道,勒马进了一个山岰,待得片刻,只见几个汉子手执着兵刃,骑着马过来,一个汉子道:“老大,刚才那个家伙形迹可疑,是不是老帮主所追杀之人?”一个汉子道:“这次老帮主动员了全部力量,一定要追查到一个带着婴儿的男子,那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国字脸,浓眉大眼,你们都给看好了。咦,刚才那个家伙怎么不见了?立时分头去找。”几人当即分散,沿着山道上来。 凌玉象暗暗叫苦,那对头果然神通广大,那些汉子想来是原来黑手帮帮众,黑手帮灰飞烟灭后,他们仍尊骆南为老帮主,对他的命令,自是毫不犹疑全力以赴。他躲在一个密林掩盖的山缝里,这里积雪皑皑,阳光透射下来,亮得刺眼。他原本不怕这几个毛贼,但若是打将起来,只要走得一个,立时行踪暴露,那对头将会如鬼似蛆地附体追踪,不死不休,想至义兄如此武功,却怕对头怕得如此厉害,最终难逃厄运,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心里求天可怜见,让他得脱大难。 下回分解 第7章 苍茫古道异侠现身孤苦孩儿聆听师论 一个汉子突然道:“老大,这里有马蹄印。”他顺着印子跟了上来,离凌玉象藏身之处已然越来越近。凌玉象屏住呼吸,紧握了宝剑,心道:“说不得,今天非得将这几人杀了。”那汉子突然道:“老大,这里没人,我们走吧。” 凌玉象心中一松,当真是意外之喜。忽听得一个炮仗声,他也没太在意。待得约一柱香功夫,估摸着那几人已然走远,方牵马走出山缝密林中。想起适才惊险,忽然有些奇怪,那汉子已然看到马蹄印,断无半途而废之理。隐然已觉得上当,一抬头,几个大汉手里拿着大刀,瞪目紧紧盯住他,一个道:“嘿嘿,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大,这人长相应就是帮主所要追杀之人。” 当先一个豹眼粗眉的马脸汉子挥手道:“给我上,将他拼死截住。信号弹已放,援兵马上就到。等帮主得到消息,还怕他跑到天边么?”几个汉子发一声喊,手里大刀挥舞着向凌玉象扑来。 凌玉象宝剑出手,只见一道眩目的兰芒从空中划过,那几个汉子只见寒光耀眼,手里的大刀登时断成两截,只捏了个刀柄,都大惊失色,忙向后便退。凌玉象宝剑挥动,展开身形,空中兰芒大盛,星星点点,有如毒蛇吐芯,猛龙伸爪,向那几个汉子攻到。他们一个个连声惨叫,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有的被生生劈成两截,无一幸免,在雪地上撕扭着抽搐着。凌玉象也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九天凤舞剑甫一出手便如此声势惊人,霸道之极。 站在一边的那个老大早已面色惨变,回身就跑,凌玉象飞身赶上,一剑将其刺得透心凉,挣扎两下,扑地死了。这几下不过片刻之间,他连毙数人,雪地上全是鲜红的血水断肢。再看那柄宝剑,竟是一丝血迹也无。他以手抚剑,心道:“义兄为了这柄宝剑费了多少心血。果然不是凡品。”立时上马,向外面急奔而出。 此时他心急如焚,只觉危机重重,随时都会遇到伏击,步步艰险,精神不由高度紧张戒备,连晚上睡觉也睁着双眼,唯恐让大对头攻个措手不及。他亦知若是大对头赶至,尽管宝剑在手,他也没有任何的机会。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已觉危险越来越近,一路上只觉许多人面色可疑,形迹乖张,似是要对他不利。他时时紧握宝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看看已行至吉林省长春府,此时天寒地冻,正是深冬时节,路面冰封路滑,天气多变,时而艳阳高照,清风徐徐;时而飞雪满天,狂风怒啸。他每到一处,都小心冀冀地将小侄儿照应好,这小家伙的生命力甚是顽强,这么一路颠簸流离饥寒交迫之下,居然能撑得下来,当真是一个奇迹。也许这自幼时的苦难磨励了他的生命力,使他激发了生存本能,以至能够在最艰苦的条件下顽强生存。相反,那些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出生便有人哄着有人疼着,反而失去了对危难的抵抗力,动则生病,叫苦,乃至早夭。 下午时分,凌玉象在长春城内找了家酒店打尖,将婴儿喂了牛奶,见他将奶嘴噙了不肯松口,一双大大的眼睛无邪地看着他。他不禁微笑,又有些心酸,拍拍娃儿的小脸,心道:“孩子,可苦了你了。”胡乱吃了一点饭菜,忽然见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甚是古怪,穿了身葛布麻衣,翻耳厚底麻鞋,大冬天的这种简单穿戴,足以让人吃惊。要知此时深冬时节,北国千里雪封,冰冻三尺,气温实已降至零下三十余度。 店小二上前招呼,那汉子咕哝了一句,声音嘶哑刺耳,如金属摩擦声般难听。小二见他大非寻常,不敢多看,忙将酒菜摆上。 那汉子闷头吃着,忽然向凌玉象这边看来。凌玉象与他双目相对,心中大吃一惊。只见此人双目如电,寒芒闪动,一瞧之下,他禁住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极烦躁惊恐起来,登时便要拔腿逃跑。但这终究太露形迹,勉强忍住。心中严加戒备,将婴儿负于身后,手竟不住地颤抖。他对自已暗暗道:“别怕,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再说也不一定就是大对头到了。”可手就是不听使唤,抖得厉害,将酒杯菜盘尽皆弄倒,流了一桌。 对面桌子上坐了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方脸汉子,紫膛面皮,厚唇长须,相貌威武,穿了件深紫锦绸搭袄,闻得响声有异,抬眼向凌玉象一看,见他面色惨色,嘴唇发紫,不由问道:“朋友,你得病了么?”凌玉象苦笑一下,摇摇头,不敢多说,眼角余光望去,那戴斗笠的高瘦汉子似乎并未再注意他,微微定定心神,冲那紫膛脸汉子拱拱手,便装作毫不经意地出了酒楼,飞身上马,打马疾驰而去。他向后一望,那斗笠汉子象似并未追出,心中一松,不敢大意,扬鞭纵马飞奔出城。 此时他只觉得长春是个最可怕的地方,须得离之越远才安全。他在官道上疾驰了一个时辰,那马跑得脱力,他又在驿站里用银子换了一匹快马,继续赶路。他越想越怕,那个戴斗笠的汉子双目阴沉,显是怀有极大的敌意,他再不会看错。以大对头的绝世武功,他绝难抵敌,自已身死倒不打紧,这连日凶险,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身受义兄夫妇重托,这个小侄儿却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无颜再与义兄夫妇相见了。 他望着苍茫蒙蒙的暮色,天际一片灰暗,乌云翻滚,忽地心念电转,暗道:“我此时既被追杀,将小侄儿带在身上,倒是害了他的性命,不如将之寄放在一个好人家里,天幸若是逃得幸命,还可与之相见。若是不幸让对头给杀了,大哥的这点骨血,也可保全。”当下计议已定,将马停下系好,施展轻功,加上路面冰冻坚硬,一路不留丝毫印迹。 不多时进了一个山庄,此时山庄中百姓大多关门闭户,不见一人。他用力拍开一家农户的家门。一个农妇年约四十上下,满脸皱纹,风霜苍苍,头发萧疏,满是辛苦之色。她见是一个神色惶急的青年,问道:“有事吗?” 没待她说完,凌玉象身形一闪,进了她家里,略一看,这是家贫穷的农家,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屋角堆着些玉米干粮,地上坑坑洼洼,竟积了些雪水。他叹了口气,心道:“小侄儿,就苦了你了。”掏出一包银子,交给农妇,再将裹着婴儿的棉包递给她,道:“大婶子,这是我的儿子,我有要事,不能带上他。就麻烦你好好照料。这些银子,就留给你。我若活着,自会来此接他。” 那农妇是个善良之人,哪见过这么多银子,摇头道:“兄弟,帮你照料这孩子没问题,只是这么多银子,用不着的。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正好也没孩子,你放心,我有得吃,这孩子就有得吃,不会让他受委屈。”凌玉象点头道:“多谢您了。只是您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就说这孩子是您亲生的。一定切记。”也不接那银子,出了门外,渐渐隐于夜暮之中。那农妇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说不上话来。 凌玉象掠得几下,出了山庄,飞身上马,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此仿佛便无甚牵挂,可以安心赴死了。他一眼见那农妇,便觉其之纯朴善良本性,绝不会让小侄儿受委屈的。他面带微笑,扬鞭赶路。其时天色已黑,四下里白茫茫黑沉沉的一片,冰封雪冻,马蹄踏上,咯嘣咯嘣地脆响。 前面是一个山道拐弯处,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立在前面,他正要纵马冲过去,那人身形一闪,挡在马的前面,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凌玉象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朋友,不知为何要挡在下的道?”那汉子抬起头来,双目寒芒逼人,正是那个在酒楼里遇见的高瘦汉子。 凌玉象面色立时惨白如纸,紧紧将宝剑握好,随时要防对方暴起发难。此时已入极险极危之境,四顾无人,黑蒙蒙阴沉沉,地处山野,远山低吟,山鹰嘶鸣,野狼嚎叫,夹杂着饿虎的怒啸声。 那高瘦汉子嘿嘿怪笑了一声,声音如同从地底里用钢刀刮玻璃般从用阴风从空洞里传来,刺耳之至,阴森森地道:“你拿了宝剑,带着姓肖的小贼之遗种,还想逃得掉吗?” 凌玉象神情惨然,已知此人便是义兄的大对头,看来义兄夫妇均已蒙难。他仗剑在手,一弘兰芒登时耀眼眩目,黑夜里煞是惊心。高瘦汉子正是骆南,见了这口宝剑,眼中寒芒更盛。凌玉象情知此番有死无生,唯有拼死一战,以一命来报义兄夫妇的托孤之信了。当下再不多言,一个“猛龙探江”,向骆南迎面刺去。 骆南身形暴退。他一腔怨毒,岂肯轻轻松松便将仇人杀切?当要将之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得快意。肖信阳夫妇虽死,他仍是恨意难消,是以将仇怨都放在凌玉象与夫妇所遗孤儿身上,心中已想好十几种惨酷之极的刑罚,管要让他死得苦不堪言。 凌玉象挥剑狂攻,骆南却只是躲闪,并不出手攻击。凌玉象已知其心意,势若疯虎,招招奔着骆南要害而来,可那骆南便如鬼魅一般,身形飘忽,忽左忽右,上下浮荡,凌玉象这一路狂风暴雨般的强攻,别说伤之,便是连衣角也没有沾上半点。凌玉象叹了口气,知道两人武功相差太远,把心一横,心道:“大哥大嫂,小弟无能,只能力尽于此,随你们而去了。”回剑向颈上抹去。 那宝剑当的一声,被一个暗器荡在一边,却是一个雪团。凌玉象一喜,以为是来了救兵,四下一望,除了那大对头,并无一人。他举剑又要自刎,不知何处又飞来一个雪团,将剑荡飞。他只见骆南衣袖轻摆,显是此人在作怪。恨声道:“恶贼,你倒底想怎样?”见对头连自杀也不让,显是要以极残酷的手段来折磨于他,一股怨愤之气腾腾而起。心道:“恶贼,我便是死也要在你身上搠上一个透明的窟窿。”形如疯魔,势若恶虎,披头散发,双目满是怒愤绝望,挥动宝剑向骆南狠劈而至。骆南阴阴森地嘿嘿怪笑,身影在剑雨中穿来钻去,轻松自如,好整以暇,全不费力。 忽地一个黑影从远方直掠过来,迅疾之极,却寂然无声,腾身半空,向骆南直击而下。骆南只闻得头顶风响,大吃一惊,心道:“这人好快的身法,我竟然没能听出来。”不禁骇然,掌心朝上,一个举火燎天,同那黑影对了一掌。那黑影一个筋斗真翻出去,身形飘逸自如,长袖微扬,国字紫膛脸面,俊眼修眉,下颔一抹长须,面容威武潇洒。凌玉象回过神来,一瞧之下,依稀有些面熟,想起正是那个在酒楼里询问他病情之人。想不到竟是一个绝世的武学高手。 那紫膛脸汉子目光炯炯,道:“阁下好厉害的身手。身法如鬼魅,掌力怪异雄浑,杀人于无形。” 骆南心道:“此是何人?想不到五年来不在江湖行走,江湖上竟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嘿嘿干笑几声,道:“你是何人,敢来管我骆南的闲事?我五年来不在江湖走动,你就不放在眼里,也算难得。” 那紫膛脸汉子冷冷道:“想不到骆氏兄弟重出江湖,必又要掀起一番大风波来了。在下姓张,单名一个绵字,对黑手帮主骆南慕名已久,就来请教您的高招。” 骆南心中惊讶,对方既知自已名头,却毫不畏惧,竟上前来挑战,真不知是何来头?这当真是他毕生未有之奇事。要知那少林高僧晦文禅师前来黑手帮总舵寻他挑战,也是基着武林大义,抱了舍生取义之心,慨然赴战。此人却似浑不把昔日名震江湖威满华夏的骆南放在眼里,当真是咄咄奇事。 他不怒反笑,几声干哑哑的刺耳尖笑将附近林子里的乌鸦猫头鹰等山鸟吓得四散奔逃,如遇鬼怪。 骆南忽地一个欺身直上,双掌轻飘飘地软绵绵地向张绵击到。张绵不敢怠慢,纵身跃起,一个鹞子翻身,身在空中,反掌拍向骆南的后心。两人各展绝技,纵跃腾挪,如飞似电,狠斗了起来。 斗到分际,骆南越发吃惊。对手武功之精纯、内力之浑厚、身法之迅捷飘逸,当真是见所未见,实是生平未遇之对手。真想不到不过几年功夫,中原武林竟然出了如此人物。他将霸道之极的“天目神功”发挥到极致,掌风猛恶可怕,凌厉雄浑,怪异绝伦,不多时,原本冰冻雪封的硬地冰屑横飞,乱石四处翻滚。 凌玉象瞧得目眩神迷,忽地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栽了下来,跌得浑身疼痛,瞧这骆南的绝世武功,方才若是要向自已出招,只怕半招之内就剑丢人亡了。幸喜这紫膛脸的汉子其攻夫似乎不输于他,隐隐攻势更盛,掌影虎虎,将骆南周身全部罩了进去。 激斗中张绵连走险招,数次被骆南掌风扫得呼吸困难,气血翻涌,又惊又奇。他师从一位前辈异侠,学艺十年,自忖武功绝世,除了几个隐居离世的高人,当世再无对手。自下山以来,他神威凛凛,确是打遍大江南北,从未逢过对手,一夜之间名震江湖,以至有落漠孤寂之感。他见这骆南五年未踏足江湖,其攻夫仍未搁下,竟是如此精纯。先前还存了些轻敌之心,此时在满身直劈要害的掌影笼罩之下,哪敢有丝毫的怠慢?当下凝神聚气,施展出超凡绝世的神功,登时到处都是他狠辣精妙的飘忽掌影。 苦斗之下,骆南觉得对方功力之悠长浑厚,竟是深不可测。已知要想战而胜之,实是太难。眼见本来先前大可将仇人杀切,夺回宝剑,现在却是被苦苦纠緾,后果难料,莫非要功败垂成么?心里甚悔。大喝一声,奋起神威,拍出几招精妙无匹的掌法,张绵功势受滞,缓得一缓,回掌抵御。骆南身形快如闪电,飘飘如风,有如鬼魅一般,突地向凌玉象纵来。 凌玉象大惊,挥剑抵挡,骆南冷冷一笑,身形不知怎么就欺到了凌玉象左侧,左掌击在凌玉象前胸,一声闷响,凌玉象胸前血花飞迸,他一招得手,正要夺那宝剑。张绵惊怒交迸,一掌聚集全身真力,向骆南后心拍来。骆南不敢硬接,向外飞跃而出,眼见张绵攻势绵绵而上,他势难取胜,只怕反为其所乘。不想恋战,施展绝顶轻功,向远处跃去,不一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张绵没有追赶,忙回身去看凌玉象的伤势。 这一掌打得极狠,将凌玉象的前胸打出一个血洞,鲜血汨汨而流,血肉模糊。骆南显是要报其弟那一掌之仇。肖信阳既死,便将愤泄到凌玉象身上,如法施为。凌玉象气息微微,眼见不能活了。张绵心中难过。他侠义心肠,救人危难。在酒楼时见凌玉象气色不对,显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情,当下暗暗跟踪,欲在其危难之时助之一臂之力。岂知那骆南委实是一个大枭雄,狠辣奸滑,他一个不慎,便让其得手。咬牙道:“朋友,我张绵一定替你报此仇。你叫什么名字?有话要交待吗?”他将右掌抵住凌玉象的后心,一股浑厚无匹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凌玉象本已没了呼吸,这下竟又悠然醒转,吃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道:“在下凌玉象,这柄宝……剑名为九天凤舞剑,剑中藏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与宝藏。你好……好保管,希望有一天能将之……传给肖信阳夫妇的儿子。他夫妇死于方才那恶人手上。我把他们夫妇的儿子寄放在一个农……妇家中,这个农妇就住在……”一句话没有说完,头一歪,气绝而亡。 张绵默然半晌,从凌玉象临终之言可知,他受友之托,一心忠友之事,而至将命送了。心中甚是感动,肃然起了敬意,躬身便拜。将尸体置于马上,运至一个村落,他找来几个村民,买了一付棺木,将凌玉象好好地下葬了。想起凌玉象之言,说是将一个孩子寄放于一农妇家中,可惜没能说出其住址。当下四处寻访,总之要了结死者之心愿。 这一带村落甚多,一个连着一个,他一时之间却也无从找起,只得寻了一些村落走进询问。一路问下来,总是不见有人说曾收过一个孩子之事。他也曾去过那个收养了肖信阳夫妇之子的农妇家中。那农妇与老伴一起过活。老伴年已近六旬,身体不好,常年躺在床上养病。那农妇一人担负着全家的重担,好在身体尚还健壮,能勉力维持下去。夫妇俩原无子嗣,这下凭空添了一子,当真是喜出望外。瞧着这娃儿秀眉大眼的可爱模样,爱不释手,只怕那个送娃儿来的青年会回来将娃儿取走。这样担心了一个月,那个青年没来,却来了另一个紫膛脸青年汉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询问那个娃儿的事。她记着那个送娃儿的青年之言,绝口不提此事。那紫膛脸汉子一眼望去,却见堂屋中有些小孩玩乐之物,问道:“你家里养了娃娃吗?” 农妇心里一紧,暗骂自已粗心,忙陪笑道:“这位大兄弟,我们夫妇俩暮年得子,您不信出去打听打听,我们还请了村里人喝了酒呢。”这倒是不假。夫妇俩突添一子,又得一包银子,喜不自禁,就出钱请村里几个经常来往的村民喝了一顿,说是老来得子,要庆祝一下。那些村民心中虽然疑惑,但夫妇俩既如此说,也就当真了。 张绵找来村民打听,还真是那么回事。也就不再起疑心。又找了几个村庄,仍是没有消息。他尚有要事,只得将此事放下,离了东北回到陕西。 ############################### 那农妇姓陈,心眼倒也颇多,将娃娃养了几月后对娃娃更是喜爱,怕那个相托的年轻人突然找上门来,乃毅然搬迁,举家搬至湖北黄冈府境内,自此安下心来,安居乐业。 等到娃儿长到三岁时,陈婶想着要给娃儿取个名字。她从婴儿的身下找到了一个祖母绿戒指,上面刻了 “肖信阳”三个字,想来是其爹的名字了。她毕竟是一个厚道朴实的女人,心知这孩子长大后如果连亲生爹娘姓什么都不知道,她于心何忍。其父亲只是让她代为照看,还给了她那么多银两,并未将孩子卖与她,让孩子跟其亲生父亲姓,日后若是其父找来,也好相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孩子姓肖。她平时就叫孩子“石头”,但显然还需要给孩子想个正式称呼。这就非她所长了。她找到村里教私塾的孔先生,求孔先生给孩子取个气派点的名字。 孔先生是一个落第秀才,久未中乡试,年已四十,只得在乡间设间塾馆,教书度日,他生得长方脸面,白净面皮,一副书生样子,穿着一套浅色青布长衫,虽旧,但还干净,浆洗得发白了。他眼睛一闭,再一睁,看见一只小鸟的羽毛,便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肖羽”。陈婶一听,高兴得直笑。要她想还真想不出这么好听又简单的名字。但她平日里还是叫娃儿“石头”。因为乡下人的规矩,给孩子取小名越下贱越难听越好,象“狗儿”,“虫儿”之类,这样孩子才不得大病大灾,养得大。要知道乡下人缺少基本的医疗条件,孩子要上染上天花霍乱什么的,可就必死无疑。肖羽身体倒还健实,也许是从出生时起就历经了大难大灾,已经将他的身体缎练了出来。此后的苦头困难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了。 肖羽日渐长大。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匀称。只是资质一般,有些呆呆的,也许是出生时天寒地冻的四处飘泊,把脑子给冻坏了。等他长到六岁,陈婶提了一瓶烧酒,找到孔先生,求孔先生收她石头为弟子,教孩子念几个字。 孔先生叫肖羽过来,盯着他半晌,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肖羽愣了一愣,想了一想,道:“我叫石头。”孔先生摇摇头:“不,你叫肖羽。你这个名字还是我跟你取的呢。”肖羽木木地点点头。 孔先生又道:“跟老师说话时,要尊敬,称呼上要加上‘先生’两个字。记住了吗?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肖羽道:“我叫肖羽先生。” 孔先生一乐,转头向陈婶道:“孩子不算聪明,但你放心,我会用心教孩子念书。不出两年,保管让你见到成效。”陈婶喜得眉开眼笑,当即命肖羽给老师磕头行拜师礼。 从此肖羽每天就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了。私塾里大多都是附近农家子弟,念几个字不过是图不作个睁眼瞎罢了,并不认真。肖羽却非如此,他学得很刻苦,一篇古文别的孩子还没背完就冲出去玩闹,他却安安静静地在教室里背。孔先生喜欢他的勤奋,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一个颖慧的孩子。别的孩子往往一点就通的知识,他却常要想上一会,才点头表示听懂。要知道这些农家孩子资质大多平常,跟其一比,他却仍是显得有些迟钝。 孔先生暗暗摇头。但肖羽倔强得很,绝不服输,学得极其刻苦。孔先生上回布置大家回去背诵一篇文章,第二天全班只有他举手背了,背得虽然错误百出,有的学生在下面偷笑。但明显是用了心。后来孔先生知道,当晚肖羽一直背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在油灯下睡着了。 渐渐的,孔先生对这个倔强努力的学生开始关注起来,经常给他独自讲些作人的道理与历史掌故。肖羽每到这个时候是听得最认真的。虽然对那些忠君爱国、修身齐家的大道理似懂非懂,但每次他都认真记下笔记。晚上再一遍遍地复习,要将那些道理记在心里。他最敬佩的是岳飞、文天祥这样的民族英雄,而孔先生也经常给他讲岳武穆公、文天祥的英雄事迹。每当讲起那异族入侵,生灵涂炭的惨象,孔先生就会长叹一声,立于窗前,遥望那飘浮着白云的天际,沉思不已。 说到精彩处,孔先生立时双目放光,道:“那岳公只一枪,立时将那金朝大将挑于马下。六百儿郎,力克十万金兵,以至于兀术叹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然后手拍足蹈,兴奋之极。 肖羽听得兴奋,道:“老师,我以后也要上阵杀敌,杀金兵,让他们滚回老家去,再也不能出来作恶了。”孔先生面露喜色,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很好。”沉思一会,道:“孩子,如今是没有金兵了,但是还有别的异族之兵,你敢不敢长大后去杀?” 肖羽昂着头,坚决地道:“老师,只要是异族的兵,我就要将他们都打败。”孔先生若有所思,走到窗外,瞧着天边几只迎风怒翔的大雁,不远处几个清兵穿着号衣拿着刀枪走过。他沉声道:“孩子,你知道吗?如今这清兵,就是当初金兵的后代。”肖羽大吃一惊,清兵他可是天天都能见得到,总是一队队地从大路上匆匆而过,扎着长辩子,戴着红顶戴,穿着马蹄袖,有的还披着黄马褂,神神气气的。他呆住了,良久才吃吃地道:“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清兵是异族人吗?他们好象不象金兵那么爱杀人呀?”在他印象里,金兵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怎么能跟这些天天见到、有的还和和气气的清兵相提并论呢? 只见孔先生突地血涌上脸,有些激动,沉思着,摇头道:“孩子,你还小,不会明白的。”肖羽虽然懵懵懂懂,但他知道老师教的东西是不会错的,所以他对清兵,开始有了敌视。他隐隐觉得,孔先生也许是遭到过什么大难,或是跟清兵结下了大仇,所以才会如此。他实在想不通,那些平时看起来还挺温良的清兵为什么连孔先生这么好的人都要害呢?他们倒底是怎么害孔先生的呢?也许是他年纪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还想不通。 孔先生跟肖羽讲起明史。 孔先生道:“朱元璋出身贫苦,讨过饭,当过和尚。后来元朝暴政,汉人饱受压迫,纷纷起义。朱元璋身边聚集了一帮忠臣义士、英雄豪杰。如刘伯温、徐达、常遇春、李善长等。朱元璋善于用人,所以他打下了天下。打下天下之后,他杀过一些功臣。此事不可隐晦。但并不是无缘无故,有的确有反心,有的则居功自傲,嚣张跋扈,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不能不杀。只是朱元璋手段残酷了些,做事做绝,杀便杀尽,动辄株连九族,不甚可取。朱元璋出身穷苦,对下层百姓的疾苦十分了解。他曾说:‘从前我当老百姓时,见到贪官污吏对民间疾苦丝毫不理,心里恨透他们,今后要立法严禁,遇到有贪官敢于危害百姓的,绝不宽恕’。 朱元璋是说到做到的,他颁布了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肃贪法令:贪污60两以上银子者,立杀!” 孔先生一时兴致来了,跟肖羽讲了朱元璋杀朱亮祖的故事。 朱亮祖是明朝的开国功臣,算得上一员名将。立国后被封为永嘉候,在广州作官。慢慢的他就居功自傲起来,越来越嚣张跋扈,瞧谁都不顺眼,嚷着我乃是皇帝的红人,开国大将,谁敢不服我?他在这广州地面上就成为一个土皇帝,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广东一个县令名叫道同,为官清廉,他敢于仗义执言,执法公正,几次触犯了当地土豪恶霸的处益。这些恶霸跟朱亮祖颇有些来往。气味相投吗,自然凑在一处干坏事。这些土豪就向朱亮祖告状。朱亮祖就去跟道同打招呼,说这几个兄弟是我老朱的人,你道同给点面子,大家都是作官,别为了小老百姓的事伤了和气。 道同却不肯妥协,他有自已的原则。为了正义公正,他宁愿得罪朱亮祖这个大官,也要跟土豪们斗。朱亮祖自然大怒,心想这厮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就找一帮人将道同痛打了一顿,以示教训。道同有几根硬骨头,知道是朱亮祖弄的鬼,他先是忍了下来。但仍然不肯屈服,将土豪罗氏兄弟逮捕归案。朱亮祖急了,这罗氏兄弟可没少给他送金钱美女,他们要是落了网,没准就会把他咬出来。朱亮祖骄横狂妄的个性这时就显示出来了。他竟然派出军队将悬衙包围,将犯人抢出来。这事放在哪个朝代也是个惊天大事。朱亮祖还真敢干。他知道此事不可善罢,便恶人先告状,向皇帝朱元璋参了道同一本,里面全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之词。道同也不肯示弱,心想上面还有皇上和王法,皇上最恨你这种欺压百姓的恶官墨吏,既然大家撕破了脸,我就去皇上那里告你。他将朱亮祖的罪行一一计录在案,铁证如山,快马向京城送去。 朱亮祖乃是封疆大吏,他的奏折自然更快地到了朱元璋手中。朱元璋一看之下,大怒,下旨将道同就地正法。 下回分解 第8章 救少女悄然添情愫泄身份惶急走塾师 朱亮祖大是得意,接到旨意就将道同杀了。以为这下可没事了。可是道同的奏章虽慢,还是让朱元璋看到了。朱元璋才明白了真相。他很久都没有因为杀了一个人而这么后悔过,这回偏听一面之词,杀了清官道同。心里悔恨呀,这一腔怒意就全集中在朱亮祖一人身上了。 朱亮祖琢磨着自己乃是开国大将,御封侯爵,高官显位,想来朱元璋不会为了一个芝麻官对自己下手的。他的估计似乎是对的,过了一段时间,始终未见朱元璋有何反应,他终于安心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大理寺的官员手持朱元璋的手谕来抓他时,朱亮祖才会那样地吃惊。他十分老实和大理寺的官员一起前往京城请罪。然而大理寺的官员并不急于上路,却询问他:“你的儿子朱暹呢?”这下朱亮祖惊呆了,他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朱元璋做事的特点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他可以忍一时,但绝不会忍一世。他的忍,只是为他更可怕的爆发作铺垫。他忍了胡惟庸很长时间,为的就是要让胡惟庸好好表演一下他的丑态。他发作时杀起人来是毫不留情的。诛除满门甚至三族都是常事。这个特点,朱亮祖是知道的。他终于明白,朱元璋不仅想要他的命,还想要他儿子的命。 侍卫将朱亮祖和其长子朱暹押上大殿。朱元璋瞧见两人那副耷头耷脑跪在求饶的样子,只是微微冷笑。他将道同的奏章扔给朱亮祖,问道:“这上面说的是真的么?”朱亮祖一看之下,面如土色,只求饶命。 朱元璋没再说话,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已化身成在小时候欺吾他的贪官污吏与恶霸劣绅。他真是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拿起鞭子便冲上前去抽两人。侍卫们见皇帝都用上力了,哪敢落后,一齐动手,不多时就将朱亮祖和朱暹活活抽死在大殿上。文武百官个个吓得半死。朱元璋就要是达到这种效果,让当官的都看看,贪赃枉法鱼肉人民是个什么下场。朱元璋还将朱暹的皮剥了下来,悬于闹市之上,配以朱暹各顶罪行。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洪武十八年,御史余敏等人告发户部侍郎郭桓等人串通舞弊,吞盗官粮。 朱元璋十分重视,将他们全部逮捕。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等人亦牵连在内。最后追赃粮700万石,郭桓等数百人被处死,各地布政使官员入狱被杀者又有数万人。追赃牵连到全国各地的地主,因此破产者不计其数。 朱元璋以刚猛治国,乱世用重典,法外用刑情况严重。他认为: “法严则人知惧,惧则犯者少,故能保全民命。法宽则人慢,慢则犯者众,民命反不能保。”因而,屡兴大狱,杀的人很多;还使用了许多恐怖的刑罚,如抽筋、剥皮、阉割、凌迟等 ,因此有获罪的大臣跪求“臣罪当诛,谢主隆恩”,比较起来,能被砍头也成了幸运的事。 朱元璋到后来甚至规定,凡是贪污60两银子以上者,就杀头。这实在是他存心要跟官僚们作对了。他将他对整个官僚阶层的仇恨全部都发泄出来,不时的弄出几个大案,一杀就是几百上千人。比如一个印章案,他认为那些管印章的官员渎了职,便将他们全杀了,这一杀就是上万的官员。 到后来官员被杀得太多,不够用了,那些被判了徒刑的犯官就接着在堂上审案,成为一大奇观。 那是不是人人都不肯再给朱元璋当官呢?并未出现这种情形。虽然在朱元璋手下当官风险极大,但士子们还是趋之若鹜,每逢秋闱乡试和春闱会试时,赶考的秀才举子们填街塞巷,充道堵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金榜题名后,便有了当官的资格。当了官后多威风呀,老百姓见了都得行礼让路,有时还得下跪磕头。在官本位的中国,当官是一个相当光宗耀祖的事情,哪怕是冒着断头的危险,想当官的也络绎不绝。朱元璋这么大杀贪官,也是基于这样的想头:老子让你当官,就够给你丫的面子了,你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想搞贪污腐化,就别怪我杀人。 朱元璋并不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也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在对付贪官污吏和反对他的大臣上,他无所不用其极。在他实施的刑罚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凌迟,把人绑在柱子上,用刀慢慢割,如果行刑的人技术好,那受刑者就要受苦了,据说最高纪录是割3000多刀,把肉都割完了人还没死。除此外,还有所谓抽肠(顾名思义)、刷洗(用开水浇人,然后用铁刷子刷)、秤杆(用铁钩把人吊起风干)、阉割、挖膝盖等等。从洪武十八年开始,朱元璋亲自制定、颁布《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 》和《大诰武臣》,其内容主要是惩治贪官污吏、地方豪强以及侵扰百姓等问题。四编大诰 共236条,其中惩治贪官污吏的竟达150条之多,而且极其严厉,共罗列有凌迟、枭首、夷族等惩罚,其严酷程度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由于朱元璋采取的一系列惩贪 倡廉的有力措施,明初的吏治改变了元末“赂遗权要”、“蠹政厉民”的腐败风气,日趋清明。他实行“以猛治国”的政策,虽然杀戮过重,但确实整饬了吏治,同时强化了中央集权 ,从而为明朝前期的繁荣铺平了道路。 朱元璋对官吏如此凶狠,跟他从小受尽官府压迫是分不开的。同样,出身贫困,对老百姓自然有一种亲切感。他对老百姓是很好的,经常接见下层农民,对于耕田努力出了成绩的农夫,还赏一个官作。他还给老百姓很大的监督检举权,只要一发现有贪赃枉法的官僚,立刻就可以将他们绑起来送上级衙门治罪,甚至可以直接送到北京城来。沿路的各个驿站必须放行,还要给路费。要将这种事当成为国为民的大事来抓。谁如果敢扣留,不但要处死,还得诛九族。 可见在朱元璋的眼里,老百姓的地位比那些当官的要高。 明朝的吏治比较清明,皇上虽然昏庸,但贪官奸臣甚少。这跟朱元璋的严刑峻法有不小的关系。 孔先生又道:“现在很多人怀念明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肖羽道:“是不是因为明朝的皇帝都是好皇帝?” 孔先生摇头道:“那倒不是。明朝的皇帝大都是纨绔子弟上台执政,大多还昏庸得很,有的便将朝政交给太监打理。你可能会奇怪,明代皇帝如此差劲,国祚为何还能延续如此之久呢?这是因为,自隋唐而宋元,经过七百多年探索,文官制度已经完善,官僚政治已经成熟,帝国的政权其实是由士大夫阶层来支持的。这些人耕读为本,诗书传家,满脑子忠君报国,一肚皮修齐治平。一旦进入官场,大都能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尽心尽责,因此国家机器甚至在君主缺位的情况下也能运转自如。也因此,尽管皇帝多混账,然而朝臣无大恶。明代作恶多端的主要是太监(有明一代,巨奸大恶,多出于寺人内竖),奸臣的出现竟成为异数。所以明朝在儒生士子的扶持下,得享近三百年国祚。读书人都忘不了明朝。因为明朝皇帝再昏庸,都对读书人,也就是士子,礼敬畏惧三分。所以明朝昏君虽多,却拥有一大批的忠臣义士。读书人是很有尊严的,首先,朝臣们绝大多数都是中了进士的儒生,没有读书,未得功名,休想当官。皇帝作重大决定,如果朝臣们不同意,便很难通过。有的如万历皇帝,因为忌惮朝臣,几十年都不愿上朝,躲在后宫里。可这样皇朝还是照常的运行,因为一整套的办事行政制度在那。正是因为对读书人的尊重与重用,明朝才能在亡于流贼李自成之后,一直被士人们怀念。如今想要恢复大明驱除鞑虏的明朝遗老遗少不知有多少。” 明朝重视知识分子,科举之制极是兴盛。自清朝统治以来,众多明朝遗老遗少们对明朝思念不已,一心想要光复故国,可是清朝却出了一个康熙。明朝遗老们虽然怀恨,也是无可奈何。待得康熙退位,他们又看到了光复故国的希望。反清复明之举在民间从未停止过。 肖羽道:“老师,我明白了。那清朝的皇帝好吗?” 孔先生愣了半晌,道:“清朝的皇帝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是,孩子,我们汉族人,怎能让异族人统治?这便如你的家庭被一个外来人占领,你的母亲姐妹都要接受外来人统治,你的财产都要交给他来支配。即便他是一个并不太坏的人,你能接受吗?何况这个人会刚开始可能会不错,后来却会越来越荒唐淫荡。” 肖羽头摇得象泼浪鼓一样,握着小拳头道:“不,我一定会将这个人赶走。” 孔先生摸着肖羽的脑袋道:“孺子可教也。不错,正是如此。孔圣人曾有言:‘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意思是,如果让中华大地竟让异族人来当君主,倒不如没有君主更好。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就是将蒙古人的元朝打灭,建立了汉人的明朝。如今满族的清朝入关,来统治我华夏,将近百年了。八旗子弟在我中华大地上风光招摇,作威作福、淫我妻女、鱼肉百姓的日子,不知尚有几多时?”他说至此,面色哀痛沉重,目光悲愤难抑,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显是含有极大的怨毒。 肖羽坚决地道:“老师,我一定要将满清赶出关外去,让汉人自已管自已。”孔先生欣慰地一笑,道:“好孩子,你现在就是要多学本事多学知识。等到长大后,再来实现你的抱负理想。”肖羽重重点点头。 肖羽一回看见有学生喝米酒。他也凑上去喝了几口。一喝之下,满口生津,登时便放不下,想方设法弄些酒来偷喝。一次几个学生喝酒让孔先生撞着。为了教育他们,孔先生取了一只蛔虫放进一杯酒里,道:“你们看,过一会,这只蛔虫会如何。”学生们登大眼睛一看,那只蛔虫已经不再蠕动,一命呜呼。孔先生正色道:“你们现在知道喝酒的后果了吧?”学生们便点头。 却听肖羽道:“我明白了,喝酒后,肚子就不会长蛔虫。”孔先生一听,摇头苦笑。只是肖羽虽好酒,但家里穷,没钱买酒。他只好看着有钱人家的孩子呦五喝六地杯来觥去,暗流口水。但他自尊心强,从不向他们开口相求。 私塾里有一个财主的儿子,名叫金发,生得人高马大,膀阔腰粗,长得也甚是精神,剑眉星目,自称是天下第一帅哥。因这家私塾便是他爹资助,所以平日里学习不上心,吊儿郎当,优哉游哉。 孔先生发现金发经常不写作业,让他爹替他作完了事。这日他向金发道:“你的作业又是你让你爹帮着做的。是不是?”金发无奈道:“我也没办法。我娘忙得很,天天打麻将。” 金发平日里用钱收买了两个孩子跟在身后当马仔,对弱小同学欺凌勒索,对女孩子则调戏玩弄。飞扬跋扈,趾高气扬。 肖羽因为年纪小,发育较迟,身材比较矮小瘦弱,所以不时受到金发的欺负。他虽然恨极,但力气既小,打起架起哪是对手?只得忍气吞声。金发却以为肖羽胆小可欺,所以更是得势凌人。他给肖羽取了个外号“倭瓜”,来嘲笑他的瘦弱矮小。 一个名叫燕霞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讨人喜爱。金发对她早已垂涎三尺,只是费尽心机也弄不到手,心急火烧般,大是不服气,心道,我风流潇洒,俊美无双,高大雄壮,腰缠万贯,不信这小妞就不动心。是以天天在打着鬼主意。 燕霞因觉得肖羽厚道正直,又刻苦努力,平日里见他受金发的欺凌,就在暗中帮助他安慰他。这更让金发妒火中烧。 这日金发身后跟了两个马仔,见到肖羽,将他拦住。金发如一堵墙似的站在两人面前,挺胸昂头,凶霸霸地道:“倭瓜,你见到我还不作辑?”重重推了肖羽一下,哈哈怪笑。 肖羽低头不语。低头向学堂就走。他人孤势单,弱小无助,打架是输定的。只得忍辱含羞,并不反抗。金发更是得意,在他后面威胁道:“兔崽子,再不老实,看我怎么对付你。” 此后金发见到肖羽就是一顿辱骂,肖羽忍气吞声,受尽欺凌。他又恨又惧,想要向娘哭诉,可是娘一个弱女子,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然添她伤心。他将屈辱与痛苦埋在心底。忍气吞声,见到金发忙避在一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盼这样对方便能放过他。可金发此人最是欺软怕硬,别人越是惧他,他就越是嚣张,更不会将弱者放过。所以肖羽受到的欺凌有增无减。其他同学有的同情他,有的则在一边看热闹幸灾乐祸。在金发的欺辱下,肖羽的少年时代过得格外痛苦。 一天燕霞的母亲生病,肖羽陪燕霞一起去山上采了些草药。农村里没有医药,采草药是必须要小时候就学会的,被虫儿爬了,蛇儿咬了,蜂儿蜇了,肚儿痛了,都得靠草药来解痛的。 可这却被金发知晓了。他大怒:“那小倭瓜,敢泡老子的女人?看我怎么教训他。” 金发带着两个跟班,将肖羽拦住,阴笑道:“你这个狗倭瓜,有何能耐?明明知道燕霞是我金发看上的,你还敢打她主意?”他伸出大手,一掌打在肖羽的脸上。肖羽脸上火辣辣的,一声不吭,目中满中仇恨。 金发越发忍耐不住,这日寻得机会,在山路上将燕霞拦住。燕霞见金发面色不善,夺路要走。金发伸手将燕霞拦住。燕霞见势不妙,惊慌地道:“你想干什么?” 金发将燕霞逼至一个山坡下,色迷迷地笑道:“小美人,我想你好久了。你总是不理我。非得让我动粗不行。你别怨我。”他一把抓住燕霞,就往怀里拉,将臭烘烘的嘴往燕霞身上脸上乱亲乱拱。燕霞大惊失色,拼命挣扎,连声呼叫:“救命,救命。” 金发哪里肯放,用力一撕,将燕霞的上衣撕裂,将她压倒在地。燕霞绝望地哭叫着。金发正在撕燕霞的衣裤,忽地脑后风响,中了一闷棒。他惨叫一声,向后便倒。燕霞趁机脱开身,狼狈不堪地将撕成一条条的衣服穿了,见肖羽手里提着一根木棍站着,感激地道:“我们快逃。”肖羽摇了摇头,道:“你快走。我来对付他。我忍这混蛋好久,早就想跟他打一架了。”燕霞见他目光坚决,毫不畏惧,道:“多谢你,那我先走了。”低了头擦着泪水匆匆忙忙地跑着去了。 金发早已爬起,虎视眈眈地瞪着肖羽,肖羽将木棒丢了,轻蔑地对金发道:“狗东西,你不是要打吗?来,我们来打。”金发大吼一声,和身向肖羽猛扑过去。肖羽侧身一闪,金发扑了个空。两人如同斗鸡一般四目狠狠对视,围着转圈,寻找机会。金发上前抓住肖羽的手,使了全力将肖羽向地上一扳。肖羽毕竟身材瘦小,力量不够,被甩在地上。金发狞笑一声,一脚向肖羽踢到。肖羽闷哼一声,这一脚正踢在他的肋骨,钻心地痛。金发举脚又踢。肖羽突然抱住他的脚,两腿一扫,将金发扫倒在地。金发猝不及防,一摔在一个尖石头上,疼得直冒冷汗,惨叫不绝。 肖羽挥起拳头,冲他狠揍过去。金发也回拳便打。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多时,两人身上满是伤痕,金发虽然皮粗肉厚,却先受不住了,连声叫痛。肖羽虽血流满面,仍咬着牙关毫不放松,一拳拳打在金发脸上,将他揍得鼻青脸肿,鼻梁跟打断了,眼睛也让血给模糊了。 金发见肖羽竟是要拼命,大骇,求饶道:“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肖羽又狠踢了他几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道:“你以后还敢欺负人吗?”金发连连摇头,哭丧着脸道:“再也不敢了。”肖羽道:“还敢欺负燕霞吗?”金发沮丧地道:“再也不了。”肖羽用木棍用拐,摇摇晃晃地走了。 这一架打得肖羽浑身是伤,在家里整整躺了一个星期。陈婶心疼之极,问他原因,只是说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期间燕霞来看了他,给他敷上草药。目光里满是感激与关切。陈婶看在眼里,心中高兴。她喜欢燕霞这孩子。燕霞文文静静的一个小淑女,将来一定是个贤慧的好媳妇。如果她看上了她家石头,那石头这辈子就享福了。想到这,陈婶嘴边不禁露出了微笑。 燕霞与肖羽相约来到后山上。肖羽腼腆极了,不敢说话。燕霞忽然道:“以后长大了,你娶了我吧。”说完就羞红了小脸,如同朝霞辉映,分外动人。 肖羽心中欢喜,正要点头,忽想起一事,摇头道:“不行呀。” 燕霞急道:“为什么?”肖羽呐呐道:“我观察得知,结婚的人都是亲戚。比如说,你爸爸娶了你妈妈,小晨的爷爷娶了他奶奶。而我们却非亲戚,怎么办呢?” 燕霞笑道:“你好傻耶。等我们成亲了,就成了最亲最近的人了拉。”两个人相视而笑。 夏天学堂内热得难耐,因都是男孩,学生们都赤膊上课,孔先生也不以为杵。但无论多热,他都穿了件上衣,从不脱下。学生们都以为老师为人师表,不以为奇。这一日,孔先生低身拾书本,一阵风吹过,将其上衣吹得飞了出去。孔先生一愣,忙起身去抓衣服。肖羽瞧见孔先生的胳膊上有一处很大的创口,似是一处铁烙下的印迹,但被利器刮得模模糊糊,无法辩认。他素来敬佩孔先生,见此情景,心中一惊,尚未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早有小孩小声地道:“老师,你的胳膊受伤了。” 孔先生当即面色大变,脸上露出了极其恐怖的神情,登时向后便倒,昏死过去。十几个小孩哭的哭,叫的叫,乱成了一团。肖羽吓得小脸腊黄,将孔先生的头抱在怀里,不停地叫:“老师,老师,您醒醒。”有几个学生便跑去叫郎中。 不一刻功夫,孔先生苏醒过来,忙起身,声音颤抖,道:“各位学生,今日我不舒服,改日再行授课。”说着立时将衣衫穿了。有学生道:“老师,有人去给您找大夫了。”孔先生面色又是一变,厉声道:“老师很好,你们不要瞎多事。谁也不许向他人提起我受伤之事,更不要向大夫提起,你们听到了没有?”学生们从未见过这个一向和气温文的老师如此声色俱厉地说话,几个胆小的学生登时给吓得哇哇直哭。 孔先生也觉过于严厉了些,缓了口气道:“老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受了伤,老师要是受了伤,别人就会把我带走治伤,那我就不能给同学们教课了。你们希望老师走吗?再也见不到老师你们愿意吗?”学生们都急了,异口同声道:“老师,不会的,治好了伤就会回来。”孔先生道:“我这个伤很严重,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要想我在这里教你们,就不要跟别人提起这个伤口。明白吗?”学生们见老师说得郑重,料来所言不假,都重重点头道:“老师放心,我们不说。”孔先生点点头,匆匆去了。 不多时,一个郎中提了药箱赶来。学生们都说老师并未受伤,早已好了。郎中满脸狐疑,只得去了。 肖羽心中难过,见老师有如此伤口,却不肯请医生调治,百思难解。他去看老师,道:“我去给您采些草药来。”他悄悄地在山岗后采了些草药,捣成药糊,给老师送去。一敲门,却无人应声,想是老师尚在睡中。他等了一个时辰,又敲门。仍是无人应声。平日里老师睡觉,只要把门一敲,立时便会惊醒。甚至不用敲门,哪怕是蹑手蹑脚地走去,老师就能知道外面有人,马上便发声询问。这回实在反常得很。他将门一推,门原来并未上锁。 走进房内,早已不见老师人影。只在桌上有一张便笈,肖羽拿起一看,原来是老师写给他的,上面是“肖羽吾弟子鉴:吾因难言之隐,不能在此多耽,只得弃了汝等出行。从今以后,有缘再会。汝资质虽非上等,但有股坚毅勇韧、契而不舍之气,吾心甚慰。他日等汝长大,若有缘相见,吾将告知汝吾之真实身份与离去之因。望汝潜心向学,志存高远,勿负吾望。”肖羽看得不甚明白,但有一点是明白的,老师已经离开他们而去了。他的泪水长流而下,想起两年来师徒之间种种事情,老师对他的悉心照顾与栽培,对他的厚望鼓励,他更忍不住号淘大哭起来。 这下私塾是办不下去了。众学生只得回到家中。肖羽心中极是难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私塾。他想多学知识本领,可是,老师走了,老师不要他们了。他想不通,那么好的老师,为什么丢下他们不管呢? 忽地有一天,村里大乱,来了许多清兵捕快。将村子团团围住。清兵们挨家挨户搜查,称要捉拿巨犯孔令军。将村子搜了个底朝天后,将念过私塾的孩子们都集合起来,称这巨犯便是他们的老师孔先生。知情不报者,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一个不留。 孩子们都吓傻了,看着那些大刀亮剑,哭都不敢哭。金发将肖羽视作眼中钉,见时机难觅,正好将之除去。他凑在一个满脸横肉豹眼阔口官差的嘴边说了几句。那官差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肖羽。走上前去,如老鹰抓小鸡般,将肖羽拎了出来,甩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说,那孔令军现在何处?” 肖羽摇头道:“我不知道。”官差手一扬,一鞭子抽下,打得肖羽皮开肉绽。肖羽只觉一阵钻心的剧痛,哭叫道:“我不知道,打死我也是不知道。” 官差大怒,道:“那巨犯逃走前,你与他见过面,以为本官爷不知么?好龟儿,不给你厉害是不招的。”扬鞭狠抽。 肖羽痛得彻骨,口里却毫不示弱,哭叫道:“你打死我吧。孔老师是个好人,他走了我很难过,现在很高兴。我别说不知道他在哪,就是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那官差愈是恼怒,鞭子雨点般落下。不多时,肖羽已是奄奄一息。他忽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扑上,一口咬在官差的腿上。官差给咬得痛不可当,唰地抽出钢刀,照着肖羽的顶门便砍落。 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一个枣红面皮的官差将钢刀一架,当的一声,将那刀荡在一边,道:“贾兄弟,别动真怒,跟一个小孩子犯得着吗?”那姓贾的见是他,只得放下钢刀,一脚将肖羽踹出老远。肖羽倒在地上,早已晕了过去。 官差们搜不到孔令军,只得罢了,官兵们一退,村民们议论纷纷,感叹不已。都在猜测这孔先生是犯了什么事?竟让这么多官兵如临大敌般,全副武装地戒备。平日见他文质彬彬,学识渊博,谦恭有礼,谁能料到竟是朝廷钦犯?真是人心难测。 肖羽此后便在家中帮娘干农活。虽然疲劳,幸而他不怕吃苦,从不喊累。娘年纪大了,爹爹又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的重担一时竟落在了他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孩身上。他咬紧牙关,渐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不多久,陈婶的老伴病故,陈婶身体也越来越差。 肖羽挂念读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孔先生就是这样教他的。只能读了书,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正是读书,使他拥有了一些理想。使他想要作一个有作为的人。虽然他智力、身世都甚差,但他还是有信心。 村里的私塾来了一个新塾师,姓黄,五十多年纪,尖嘴猴腮,山羊胡须。肖羽听闻甚喜,便又去上私塾。这黄塾师整日里摇头晃脑地子曰诗云,一脸学究模样,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打起学生来却有力道得很,受者无不手肿脸青。此人对学生并非一视同仁,对有钱的学生如金发,则照顾得很,迟到早退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有没钱的学生如肖羽,则严苛得多,动辄体罚辱骂。 金发自从与肖羽那场恶斗后,见到肖羽再也不敢行欺,心中却是怀恨,便在塾师面前说肖羽坏话,再塞些钱给他,塾师心中有了数,对肖羽更是起劲了。只要让他抓到过错,戒尺必定打过去。一天下来,肖羽被打得鼻青脸肿,手痛得握笔不住。他强忍住泪水,深深地怀念起孔先生。孔先生对他多好呀,虽然也教训他,用戒尺打过他,但那是他犯了大错,孔先生也只是轻轻一下,略示惩戒。见他家里穷,平时吃不饱,孔先生还经常带东西给他吃。如今这个老师怎么就跟孔先生差得那么远呢?可孔先生那么好的人,却成了朝廷巨犯,被抓到就要杀头。他实在不明白,这倒底是为什么? 一日黄塾师在课堂内考教各位学生对联之才。轮到金发时,他专拣简单的来问,道:“蟹。”金发想了半日,胡乱答道:“伞。”众人都是不解。黄塾师却称对得好,道:“蟹有横行之意,伞有独立之思,岂非相对?”又问:“割稻。”金发道:“行房。”学生们笑成一团,黄塾师却道:“太妙,太妙。”学生问缘故,他道:“割稻有积谷防饥之意,行房则可养儿防老,岂不暗合?” 光阴易过,肖羽也渐渐长大,已经是一个十六岁少年郎了。他与燕霞之间两小无猜,感情日益深厚。燕霞已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是方圆十几里闻名的小美女了。陈婶看着两个少男少女耳鬓厮磨,喜得眉开眼笑。 风云突变,忽然有一天,燕霞哭红了双眼来寻肖羽,泣道:“我爹要把我嫁给金发。”金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金发大伯还是县里的一个什么大官,在乡间威风得很。金发对燕霞贼心不死,立意要娶之。 肖羽一听,急道:“你快跟你爹说你不同意。”燕霞流泪道:“我说了,爹不同意。金家已经下聘礼了。我爹已经答应了,三天之后就出嫁。” 肖羽急得脸通红,该怎么办呢?他脑子一下全乱了,原本就无急智,这一下更是说不出话来。燕霞泣道:“你快说呀,该怎么办?”肖羽怔怔道:“我也不知。有了,我去跟你爹说,让他不要把你嫁出去。” 燕霞破涕为笑,道:“那我嫁给谁呀?”肖羽又愣了,道:“这,这,你愿嫁谁,我就去告诉你爹。你爹这么疼你,怎么会不依你?”燕霞嗔道:“你就是死脑筋。反正我不嫁那金发。你让大娘去跟我爹说吧。”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显是让他母亲前去提亲。 肖羽却转不过这个弯来,道:“我娘身体不好,走不动路,最近连话也说得不太清楚了。还是我去你爹说。”燕霞见他还是不明白,跺脚道:“你,你真是傻到家了,我只有去嫁到金家了。你可别后悔。”肖羽见她嘴嘟得老高,忙自责地道:“我不好,老是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你开心。我这就求我妈去找你爹。”燕霞甜甜一笑,娇媚温柔,如同朝阳下的鲜花般,分外可爱。肖羽看得一怔,红了脸进屋。 陈婶由于身体不好,已经起不了床了。她听了事情缘故,挣扎着起来,道:“石头,咱家跟金家不能比。娘只能去试一试,能不能说通,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说不通,燕家不答应,你可别怪娘。” 肖羽道:“娘,不会的,一定能说通的。燕老伯很疼小霞的。” 陈婶苦笑,知道孩子还没明白燕霞的心意,道:“孩子,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娘这就去试一下。”她挣扎着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拿了几件礼品,带了一块银子几只母鸡,这是家里仅剩下的一些值钱的东西了。她一路上琢磨着到燕家该说些什么。心中叹气,知道希望太小。金家权大势大,他家既然看上了燕霞,慢说是她这等穷家破户了,就是换上别的富得多的人家,也不一定就能让燕家改变主意。但她喜欢燕霞,一直就想着让她作自已的儿媳,现在怎么也该尽力试上一试。 肖羽焦急地等着娘回来,只盼娘能将燕家说通。燕霞心神不定,坐卧不安。她忽然对肖羽道:“如果我爹不同意,我们该怎么办?”肖羽坚决道:“如果不同意,我就天天去找你爹,直到他同意为止。”燕霞忧心忡忡地道:“如果我爹还是不答应呢?”肖羽默然半晌,道:“不会的。他就你这一个女儿,怎会逼你?” 燕霞双眼一红,怨声道:“怎么不会?他正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才非得找个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不行,说这样我才能过上好日子。可我不想。”她泪水又流了出来。道:“你快说呀,如果我爹就是不答应你娘,你会怎么办?” 肖羽坚决道:“我会保护你的。决不会让你嫁到金家。”燕霞含泪一笑,抖了抖秀发,一脸幸福地将脑袋靠在肖羽的肩上,眼若秋水,婉转动人,柔声道:“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又幽幽地道:“我们远走高飞吧。离开这里。” 肖羽一怔,这事他可从未想过。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娘老了,他却要走,娘怎么办?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离开我娘。”燕霞急道:“我爹不会同意你的。他说你家穷,跟着你我不会有好日子过。金家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就把大娘一起带走。”肖羽沉思半晌,点头道:“好,如果你爹就是不答应,我就带着你和我娘离开这里。”燕霞这才开心地笑了, 下回分解 第9章 有情人无法成眷属薄命汉一朝赴黄泉 燕霞忽然道:“大娘回来了。”肖羽忙上前将娘颤蘶蘶的身子扶住,见娘双目无神,没精打彩,问道:“娘,说得怎样?那燕家答应了吗?”娘摇头伤心地道:“孩子,燕家不答应。咱家穷,就死了这份心吧。”说着,她禁不住老泪纵横,道:“孩子,娘对不起你。”肖羽急道:“娘,您说什么呢?这能怪您吗?您快进去休息。”他手忙脚乱地将娘扶进屋来。 燕霞眼圈红红的,道:“我就知道,我爹不会答应的。你刚才说的,不要忘了。”肖羽毅然道:“我这就去找你爹。”他抽身便走。燕霞急道:“你真是个小傻冒。你去找更不会有用了。哪有这样去,去提亲的?”肖羽一愣,道: “我求你爹别把你嫁到金家。”燕霞跺脚道:“你就是不明白。算了,你刚才说的话,算不算数?”肖羽道:“当然算数。如果你爹不听,我就带你和我娘离开这里。我保证。” 燕霞勉强一笑,微微安下心来,道:“我等着你,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你这个傻劲,我爹肯定会把你骂出来的。”肖羽满有把握地道:“你放心,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定会说动他的。” 肖羽便去燕家。可是燕霞的父亲固执得很,一心想着金家的权势,哪听得进劝?他乜斜着眼看着肖羽道:“看在你跟我家小霞打小一块长大的情谊,也曾帮过她,我不怪你。”他拿出一绽银子,淡淡道:“这算是对你的酬谢,希望你今后不要再缠着她了。明天她就要出嫁,你若愿意,也可来参加喜宴。”他眼里只有钱势,哪看得上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 肖羽登时胀红了脸,呐呐道:“我,我不……要你的钱,是要你好好想想……你女儿的幸福。她不愿意……嫁,你就不应该让她嫁。”燕霞的父亲轻蔑地一笑,道:“老夫还有事,不能多陪了。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事。金家可不会象我这样好说话,他们要是知道你在中间插杠子,怕会打断你的腿。你还是走吧。” 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爹,你怎能这样对人家?”正是燕霞,她放心不下,早赶回家,一直躲在内室偷听,越听越不是味,芳心大乱,又气又急,忙出来喝止。 肖羽见了燕霞,又羞又愧,眼泪直掉,回头便走。燕霞心中酸苦,怨道:“爹,你怎么能这么对人家?他是穷了点,但他有志气,金家有钱,可金家儿子有志气吗?” 其父理直气壮,道:“跟着她你就得过苦日子,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都没钱买,你爹可没有那么多钱贴给你。”燕霞跺脚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你的钱了?我们再苦也开心。”她哭着向外便跑。 燕霞跑到村边大哭一场,红肿着双眼来找肖羽。肖羽正在发愣,见她如此,沮丧上前,道:“我没用,未能说通你爹。”燕霞道:“我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肖羽沉思一会,点头道:“好的,我们今晚就走。”他进屋来,轻声向娘说了此事。娘忧心忡忡地道:“孩子,那燕家和金家不会放过你们的。那金家势大,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肖羽目中闪着坚定的光芒,道:“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安安全全的。” 娘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走吧,娘不能拖你后腿。娘老了,这把老骨头,也不想到处颠簸,就留在这里吧。”肖羽急道:“娘,这万万不能。我怎么会将您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呢?求求您老人家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娘心知他所言非虚,只得答应。肖羽大喜。当下将东西收拾一下,将马车套好,马儿喂饱。 当天晚上,却未见燕霞前来相会。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一个时辰,夜已深了,燕霞却踪影不见,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他在燕家四周打探,却见灯火通亮,几个人守在门口。莫非是燕家已经查觉?他忧心忡忡过了一晚。次日去燕家时,已经换了一个景象,只见红色喜字随处可见,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披红戴绿,个个喜气洋洋,肖羽一见之下,心如冰浸,知道这是要将燕霞出嫁。呆呆地看着那些大红喜字,说不出话来。 原来燕霞之父已经防了一手,怕出意外,那晚将燕霞紧紧盯住,房门上锁,不让出一步。燕霞绝望地捶门哀求,却无人应。 次日,金家便来迎亲。燕家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只除了燕霞哭得死去活来。金家果然财大势大,办事也利落,一顶红色软轿便将燕霞抬进了府里。燕霞早哭得人事不省。当夜拜堂成亲毕。 肖羽的这段朦朦胧胧的初恋,便这样结束了,永远埋进了尘封的记忆里,带着感伤与遗憾。他再也没有见过燕霞,只听说她过得并不开心。 没多久,娘身体急剧衰弱,他多方求医延治,总无效用。不几日,娘终于撒手人圜,离他而去。他哭得死去活来,多日不吃不喝,人便跟失心疯了般。半月后方恢复过来。 临死时,娘告诉他一个秘密,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的父亲姓肖。娘给了他一个戒指,上面刻着”肖信阳”三个字。想来就是他父亲的名字。他亲娘是谁,她也不知道。肖羽含泪安葬了娘,跪在娘的墓前,道:“娘,虽然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但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娘。”他磕了几十个响头,回到家中。家里已是空空落落的,寂寞孤独,他想起娘,忍不住又放声痛哭,良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娘死了,这里已无可留恋之处,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饱一顿饥一顿地胡混着,终于想起人生不能就这样算了,要努力,要奋斗。他要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将家中东西整理一下,拿了些能记住娘音容笑貌的纪念物,再拿了几件衣服,包好。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但最后坚决地向前走去。 ≈≈≈≈≈≈≈≈≈≈≈≈≈≈≈≈≈≈≈≈≈≈≈≈≈≈≈≈≈≈≈≈≈≈≈≈≈≈≈≈≈≈≈≈≈≈≈≈≈ 冻云天气,大地笼罩在一片暗淡凄凉的秋风中。正是朝廷开科取士之日,几个书生衣着光鲜,正沿着官道纵马而来。后面跟了几个书童随从。当中一个四十上下年纪的儒生,八字胡须,白净面皮,头戴青皮缎帽,穿着件排扣黑里夹棉大绸衫,脚下一双六耳千层麻毡鞋。瞧来是一位饱学之士,道:“咱们江南才子十几年的苦修,眼见便要修成正果了,只待此番皇榜大中,咱便去江南烟雨楼去痛快一番,好慰一慰吾辈苦读之艰辛。不亦悦乎?” 另一个黑瘦汗子接口道:“老李,我知道你在烟雨楼的那个相好,正在等着你呢,你快点中榜,再让她从了良,快快活活地过上一遭,真是快活似神仙呀。”那老李手抚胡须,显得甚是高兴。 忽地一阵风吹来,将他的帽子吹掉,落于地上。一个挑行李的小厮叫道:“李叔,帽子落地了。”老李皱眉道:“今后只能说及第,不可说落地。”小厮唯唯点头。老李将帽子好好戴上,用带子系于颈上。 那小厮讨好道:“李叔,这下凭它风大,无论如何也不会及地(第)了。”几个书生都道:“这厮口出不吉之言,该死该死。”老李苦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天定不能及第,怨尤又有何用?” 正说间,忽然马蹄声响,两骑马飞奔而至,当先一匹枣色赤鬃马,上骑一位深兰紧身短打靠衣的青年女子,神色哀怨凄凉,白皙脸上一对丹凤眼,柳眉紧锁,手上拿着一根马鞭狠抽着马,那马悲声嘶鸣,扬蹄劲奔,在大路上掀起一股高高的烟尘。后一匹黄骠马飞奔而至,与她不过十步之隔,马上乘客约摸三十来岁,却是豪客打扮,青色长衫,长方脸,腰间悬了一柄三尺长剑。他大呼道:“婉妹,等一下。我有话说。”几个书生见这两人跨马狂奔的样子,都惊得止步不前,恐惹事端。 那婉妹哪里肯听,纵马疾驰,两人你奔我赶,倒也热闹。那青衫汉子的坐骑是匹大宛名驹,以耐力见长,非中原一般良驹可比。过得一刻,婉妹的马已气喘吁吁,力不能继,汗水遍体。 青衫汉子叫道:“那马你如此钟爱,只怕再跑下去便力竭而亡了。”婉妹果然心有所忌,勒马不前,沉着脸道:“姓王的,你到底想要怎样?师娘临死前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青衫汉子道:“师娘的话,我是一刻不会忘。” “那你为何要把我快剑门的独门绝技出卖给何青那狗官?” “师妹,你误会了,只是当时情势凶险,师娘一死,死对头寻仇,趁火打劫,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婉妹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好人了?那我问你,你前番在客厅里与官府中人密商,被我撞见,支支吾吾,不是有了见不得人的事,又是什么?” 青衫汉子怔了一下,苦笑道:“你是真的不肯相信我了?” “哼”婉妹若有所思,凝神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我现在这世上唯一最亲的人了,我当然想相信你,可我又怎么敢相信你?你跟官府来往密切,说是为了求得本门平安,我信了,没有向娘提起。你私自挪用本门的库存刀枪,不知运到何处,交给了何人。这一切,你有何解释处?如今我娘死了,死得如此离奇古怪,你又在此时将本门的独门绝技出卖给大恶贼。你这个无耻之徒,算我瞎了眼。如今我恨不能一刀杀了你这个本门叛贼。”她越说越气,呛啷一声拔剑在手,作势便欲向他刺去。 这青衫汉子乃是快剑门的掌门大弟子王云。他唰地下马,单膝跪地,嘶声道:“婉妹,你要是不肯相信我,就一刀杀了我。”婉妹剑抵在他脖间,犹豫一会,终未刺出。 王云道:“我唯有一死,以明心迹。”拔出一把匕首,向脖子上刺去。婉妹虽是疑他,但终究不肯这样让他死了,啪的将他的匕首打掉,冷笑道:“想死吗?别死在我面前,我嫌脏。”说着,马鞭一举,抽在马腰,那马负痛,向前狂奔而去。 却说几个书生在后面赶路,聊着金榜题名后的荣光,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将这两骑快马所打断的谈兴撩了起来。那老李一口咬定,自已此番必定上榜无疑,原因竟是应试前晚作了一个怪梦,三只老鼠打了一架,中间那只打赢了,不正应了那句”中”之意吗?另外几人连连反驳,说不是此理。梦都是反的,正是不中之意也。 一个尖脸短须书生道:“各位给我评评,我近来总是作三个怪梦,你们看看吉凶如何。第一个梦,梦见在下雨天穿了蓑衣还打着一把伞。第二个梦,在屋顶上种粮食。第三个梦,我很喜欢一个女子,两人裸睡于床,却是背对背。” 几人登时议论开了。一个三十上下的白面髭须书生怪声道:“老郑,你这梦大凶。下雨天既穿了蓑衣,何必打伞,是为多此一举也。屋顶上怎能种粮食,你实是不会种(中)也。你喜欢那女子却该上不上,显是你不会上嘛。”说得那姓郑的书生大是沮丧。 老李宅心仁厚,道:“老郑,恭喜恭喜,你这梦大吉,高中有望。”老郑喜道:“李兄,何以见得?” 老李笑道:“你举一把伞,显是高举之意。在屋顶种粮,当为高种(中)无疑了。你既与女子裸体背对,是该翻身了之意。”分析得头头是道,那老郑听得两眼放光,感激地道:“李前兄,若果高中,定不忘你之点拨之恩。”李前笑道:“哈,好说。好说。” 正在谈论,忽见前面一滩血污,躺着一个重伤汉子,肩部竟已被生生砍下,眼见是不行了。这人正是那青衫汉子王云,他此时正在挣命,见得这几个来,惨白的眼中射出一丝喜悦,强自低声道:“几位......先生,过来,我有话说......”黑瘦汉子叫道:“这是那匹黄骠马,你跑得好快,怎么会这样?” 王云这次遭逢大变,师娘死了,师妹又弃家而去,他本欲与师妹交待清楚,告诉她一个关系重大的隐秘,岂知不待他有开口机会便被砍为两截。对方料定他必死无疑。岂知他却尚有一口气在,见到有人过来,用尽力气说道:“在下...快剑门...王云.....” 李前出生在医学世家,颇通医理。他见状立刻抢过前去,一手托着王云的上身,叫道:“黑子,快撕布条。”黑瘦书生忙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布撕开,递给李前。李前动作麻利将被砍的肩膀绑在身上固定,只是失血过多,瞧来是回天无术了。 王云气若游丝,惨笑道:“多谢......相救,我是不行了,不......用费力......在下有一事相求.......” 李前慰道:“救人危困本是为人职本分,何谈相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几个自会尽力帮你。” 王云愈觉吃力,声音微弱,道:“我...有一样东西,求你半月之内找到陕西华县行云山庄一个......叫杨丰的庄民,将东...西交给他,就说‘不负使...命,大事险成,务须……小心’,……他见到东西,自然就明白了。让他给我报仇。杀我者,乃是...” 一句话未完,王云头一歪,已然气绝,手上拿着一个五彩木牌,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朵白色莲花很是醒目。还有一张画着歪歪扭扭地图的纸。 李前叹了口气,道:“真是人有旦夕祸福,这人刚刚还是生龙活虎,一转眼就没了,唉!”几个雇了辆车,将尸体运到坟场,用心安葬,不在话下。 李前是一个饱学举子,这次进京赶考,原是抱定了必中的信心的,谁知天不从人愿,二十年寒窗却没有换来金榜显名,不由心有些灰了,再加上路上遇到的这个怪客的死与托付之任,他决定到陕西去一趟,帮死者完成这个心愿,让亡灵可以安了。他拜别几位朋友,骑上马取道向陕西而去。 华县就在华山之脚,极是一个有名的地方,境内的华山号称北岳,山势险峻壮美,高大巍峨,名头极大。李前熟读诗书,对此地颇向往之。一路上倒也是顺风顺水,不几日,就赶到了陕西境内。看看天色将晚,正欲寻一小店住宿,只是这里乃是山野孤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寻客栈,只好闷着头向前走。不多时,肚子便咕咕直叫,饿得历害。他叹了口气,暗忖别人都已中榜当官,自已多年苦读,却未能混来一官半职,落魄之至,真是可叹之至。看看如今形单影只,已届不惑之年,日后可如何是好?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前面有呼喝打斗之声,他一个读书人,自不愿沾上麻烦,加速而行。只听一人骂道:“好狗贼,竟敢用暗器害我,吃我一刀。”另一个嘿嘿冷笑,声音便如冷夜猫头鹰一样怪异难听。一个啊的一声惨叫,显是被利刃砍伤。李前见竟是生死搏斗,心中害怕,悄悄躲在一片茅草里,不敢则声。 那边打斗更剧,月光之下三条人影忽分忽合,你来我往,金刃劈风之声十分刺耳。一个黑塔一般的大汉手使一对流星锤,上下左右地横打,十分凶猛。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身穿着淡黄衣衫,拿一柄剑,身形灵动,避跃有法。另一个是二十上下的青年,穿着浅紫长衫,一柄长剑舞得是风雨不透,剑剑指向黑大汉的要害。 长衫青年叫道:“黑塔,你唐突佳人,还不快快束手投降,本人好生之德,便饶了你。”黑塔骂道:“小贼,你黑爷爷大名鼎鼎,谁敢不服?不把你打趴下,俺再不在江湖上混。”霍地一锤,向少女的纤腰扫去。少女侧身一避,怎料这是虚招,黑塔反手一带,锤尾将少女扫到。少女惊叫一声,纵身跌出场子。 那青年满脸担心,叫道:“荷儿,你怎样?”少女神色甚是痛苦,嘘着冷气,道:“你莫担心,小心迎敌。”青年闻言知无大碍,放下心来,长剑气如长虹,一招”举火燎天”,向黑塔攻到。黑塔敌手少了一个,精神一振,举锤回击。 这青年名叫张敏知,不远处的行云山庄庄主张绵的儿子。 他家学渊源,剑法已得乃父真传,颇具神韵,一套剑法舞得如行云流水般,处处可见名家风范,只是尚不够狠辣、圆熟。那少女是行云山庄庄民杨丰的独女杨荷,秀美文静便在当地甚有名气。张敏知自结识她后,两人常在一起练武,颇是相处得来,这日两人结伴在效外游猎,玩得甚开心,在路上与这号称”陕中黑塔”的刘黑相遇,那刘黑刚喝了几杯,见杨荷美貌,不由多看了几眼,杨荷性格内向羞涩,寡言少语。只红着脸低头走路。刘黑见她可意,便忍不住上前调戏,张敏知发怒,两人便打了起来。 战到酣处,张敏知觉出对方人高马大,下盘不稳,灵机一动,卖了一个破绽,小腹处留下大空档。刘黑大喜,一脚向他踢到,迅疾如雷。张敏知嘀流流一转身,身子一矮,趁势一剑削向刘黑双脚。刘黑果然移动不灵,一脚之力尚未使老,百忙中运锤向他的后背拍去,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攻敌之必救。张敏知侧身躲过,长剑已在刘黑的大脚上重重划了一下,鲜血淋漓。刘黑站立不住,轰然倒地,溅起老高灰尘。瞪目骂道:“小贼,算你狠,你一剑把俺杀了吧。” 张敏知关心着杨荷的伤势,哪去理他?快步走到杨荷面前,扶起她低头关切地道:“荷儿,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杨荷见他得胜,心中甚喜,只是被他扶着削肩,羞不自胜,红着脸道:“伤得倒也不算太重。” 张敏知道:“该当如何处置这家伙呢?”杨荷道:“你拿主意吧。我也没想好。” 张敏知原本是厚道仁善之人,便欲将刘黑放了,却听刘黑骂不绝口,将他祖宗三代都捎带进去,口口声声要报此仇。再想起方才他调戏杨荷,可恶可恨。道:“这恶人竟对你无礼,平白无故搅了我们的好心情,可恨,就把他捆在这野外,运气好就让人救了,运气不好就让狼吃了。” 杨荷并无主见,点头称是。张敏知动手将刘黑捆起来,刘黑也有些着慌,这里一片荒凉,怕是难有人来救他,恶虎饿狼倒是不少,野兽之长叫声是此起彼伏。只得央告:”两位少侠,手下留情,俺这就去给这位姑娘治伤陪罪。”杨荷不去理他,道:“敏哥,我们走。” 张敏知将刘黑捆好,道:“你放心,明天我会派人来救你,今晚你就要委屈了。”两人牵了马,快步绝尘而去。 刘黑暗暗叫苦,自知此番在劫难逃,只好叹气,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想张嘴大叫一声要人来救,又恐惊了走兽百虫,只怕死得更快。他用力滚进一片灌木丛里,心中痛骂了臭娘们小混蛋几万遍。 李前见没了打斗声,走出了草丛,见月光如水,洋洋洒洒,倒也来了诗兴,禁不住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刘黑正自丧气,听到有人说话,如闻仙音,大喜过望,高声道:“诗仙朋友,快来救俺一救。” 李前吃了一惊,快步上前,只见一个黑大汉被捆得甚紧,双目圆睁,虬髯胡须戟张,如暴针一般,心中禁不住有些害怕,后缩几步,怯怯地道:“敢问高姓大名?因何成了这样?” 刘黑叹了口气,道:“碰上小贼,遭了暗算,快快给俺解了绳索,一定重重有谢。”李前只得上前将他松了绑。刘黑恨恨骂道:“直娘贼,俺定要报了此仇。”李前见他面相虽凶,倒也不象是强盗巨恶,略放下心。刘黑问明李前想去之地,正好自已也有要事要去华县,就自告奋勇要护送他前往。李前想想倒也没有不妥,两人结伴向前走去。 一路上无事,不一日,就赶到了华县。两人寻了一家酒馆坐下,酒保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满脸机灵周到的笑容,迎上前来招呼。刘黑粗声道:“来一碗炒牛肉,一碟花生米,两斤黄酒。要快。”酒保扬声向里呦喝了一声。 忽听几人步屣沉重,杂杂杳杳地在靠窗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当先一个四十上下的道长,身着青衫道袍,容长脸面,长须细眼,麻履皂鞋,顶着黑漆束发冠,上插针簪,腰中悬一柄宝剑。道:“快摆一桌酒席上来,用上好材料,不要怕贵,一发算钱给你。”坐下与几个同伴说起话来。 李前见他们打扮,多半是走江湖的豪客,有道士有和尚,也有绿林人士。忽听一个中年短须汉子道:“如今这陕北的天气渐凉,沙尘也多了。”一副京腔,便不由留上了心。 北京是全国政治中心,如今国事多变,皇上与郑王爷之间颇不对付,坊间已是议论纷纷。李前一边吃酒一边凝神倾听,想听到些新闻。 刘黑早已不耐,一双大手抓起一把花生米,一口便吞了下去,又大口嚼着焦黄的牛肉片,这陕北牛肉干是全国闻名的一绝,先熏后炒,水煮后火烫,鲜香嫩脆,端是好吃。刘黑几个月来先在沙漠吃了苦,又去北海蛮荒之地给一个魔头送极密之信,已好久没吃过荤腥,这次当然是大快朵颐。 一个黄麻面皮的老头向那道人说:”铁谷道长,这次王爷是下定决心了,一定要把张绵降服了。几位一定要努力,这家伙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主,得费些真招才行。” 那个道长呷了一口酒,道:“临走时郑王府大军师对我是再三盯瞩,不见兔子不撒鹰,见了就动真格,不肯交出宝物,就下狠手。贫道是不必说了,拼了这条命,也要跟张绵斗上一斗。贫道永远是冲锋在前享乐在后。只是各位兄弟有家有口,不象贫道一个出家人,却是无须太过拼命。有什么危难,都只管瞧着贫道便是,断不至让兄弟们受那危难。”那老头知道铁谷道长喜说漂亮话,表面上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真正到了阵上就是另一回事。微微一笑,不以为异。 一个中年和尚穿着黄衫直裰、厚底麻鞋,面色发青,须发皆张如戟,端的威风凛凛。大喝了一碗酒,粗声道:“铁谷道长果然好义气。只是这张绵听说是天山下来的。武功超群,听起来真是了得。格老子的。他先人板板,老子倒真要会一会他,看凭啥这么大威风。只怕他盛名之下其实草包一个,经不得我们几个的一顿捶打。哈哈。”仰头大笑几声,粗鲁豪迈。只是声音嘶哑,好象是金属摩擦之音,难听剌耳。李前偷眼一看,见他太阳穴高高隆起,双目如电,精光四射,显是身负绝艺,不敢多看,假作无事埋头吃酒。 一个红脸短须汉子正色道:“你金刚和尚的名头在关外很是响亮,这关内可就不只是你一个高手了。江湖上有言:宁挨一枪,不战老张,这老张,就是张绵,他的一套行云剑法早在十多年前就罕逢敌手,一夜之间挑了终南五凶,黑道震憾,这些事情绝对是假不了。” 那刘黑听了金刚和尚之名,浑身一震,瑟瑟发抖,手中酒晃出了一半,面上现出畏惧之极的神色。原来这金刚和尚名头极大,江湖遍传此人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手下从不留活口,武林中人谈之色变。李前见天不怕地不怕的刘黑尚且如此,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金刚和尚瞪眼道:“老何,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贫僧就是瞧不上你那副谨小慎微的德性。人终有一死,用得着那么小心冀冀吗?洒家也说过你多回了。还是这般,如何建功立业为王爷出力?” 姓何的红脸汉子微微一笑,不以为忤,意甚沉稳,并不多言,低头喝酒。他们两人相交甚久,颇是相得,平日里说话并无忌讳,何况这金刚和尚最是心直口快无遮少栏的一个粗豪之人。 一个尖嘴猴腮的矮瘦汉子怯生生地道:“听说那张绵曾击败了一代怪杰骆南,不知是真是假?” 金刚和尚一拍桌子,道:“自然是真。洒家就是冲着张绵这个名头,非跟他分个胜负不可。你地混拳王猛胆小如鼠,可莫要去惹他。到时此也不知怎死的。” 那王猛身子一抖,显得甚是害怕。缩着脑袋不敢多言。 那姓何的汉子名叫何番,江湖人称“穿山神掌”,手中掌力开山劈石,惊世骇俗,端的无匹绝伦,不可小视。他呡了一口酒,道:“王老弟,金刚和尚话虽粗,所言却是非虚。小心为好。我也对那张绵心中没底得很。只是王爷之命不可不依。只好跟张绵拼了。硬攻不行,便用智取。”王猛稍觉安心,连连点头称是。 一个长须黄脸道长温言笑道:“王老弟,你莫要忧心。只莫出手便是,有贫道在,保你安然无恙。若是有人逼你上阵,只管来找我替你主持公道。”王猛大是感激,连连作辑,道:“铁谷道长如此好心,王某何以为报?真是多谢多谢。” 铁谷道长微笑点头,又向何番道:“老何,你这穿山神掌名头如此之大,难道还怕过人?贫道可不惧他什么张绵。待会你跟王猛老弟只管跟在我身边,有何危难,兄弟一并替你承担。”说着一掌下去,将一只酒杯直直拍进了桌子内,直没至沿。要知这桌子乃是上好的紫桐木所制,坚硬如铁,他将脆而易碎的酒杯拍入这硬木中却不拍碎杯子,功力之高令人侧目。 金刚和尚大笑道:“好,贫僧手也痒了,今天正好要会会这个张绵,让他尝尝我铁掌的味道。”说着有桌上一拍,那酒杯竟又从桌缝里弹出来,飞到他手里。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众皆是矫舌不下,暗暗叹服。 李前听着他们的讲话,不由为张绵暗暗担心。他受人之托,到行云山庄送信,想来庄主张绵与此事有些干系,见他有难,思索着该如何帮他一帮。刘黑却是吃饱喝足,一大盘牛肉吃得干尽,两壶酒也喝得一滴不剩,方起身笑道:“饱也,老李,你带银子没? 我的银子这一路都化光了,哈。”李前苦笑,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两人出得店来,见天色尚早,决定四处转一转,熟悉一下这华山之脚市镇的风土人情地貌。 大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让作小生意的摊贩们给占了,”卖烧饼啦,香甜可口”“卖柑桔呀”叫卖声此起彼伏。李前走了一会,见前面人山人海挤了一帮人,围着一个场子大声叫好,凑了上去一看,是一对卖艺男女在表演武术。男的是个约摸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白齿红,穿着件短打白里紫衫,拿着一根五虎朝天棍表演棍术。只见他点扫剌拔,劲力甚足,有章有法,围观百姓都鼓起掌来。少年得了鼓励,也放得开了,棍姿更妙,上下左右前后都是棍影,身形如穿花紫蝶般灵动,陡地纵身跃起,棍子朝下划了个圆,直击下来,端得勇猛而好看。众人轰天价喝彩。少年面色甚喜,颇为自得地看了看旁边的少女,小声问道:“姐,我这就去收钱吗?” 那少女生得明眸皓齿,秀美可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再来一个吧!”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发梢,精神抖擞,气姿清爽,手拿一柄单刀,在场中舞起来。她的这番舞姿与那少年又是另一番气象,当真是婉若惊鸿、矫如游龙,曼彩飞扬、灵动八方,娇俏的身段袅袅婷婷,多姿多彩,柔曼在一片刀影中,让人品之即醉。人群竟都呆了,好一会才哗然喝起彩来,铜钱银两雨点般向场中丢去。 姐弟俩甚是欢喜,向人群鞠躬再三道谢。只听得马蹄之声得得而至,几乘马缓缓而至,几个衣饰整齐的随从拥着一个风度不凡的贵公子朝这边而来,那公子穿着金边滚里浅紫月牙飞龙衫,脚下一双鹿皮尖顶油靴,腰间挂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通体剌金纹银龙凤双戏彩样,面如冠玉,星目剑眉,鼻直口方,举手投足之间一种优雅高贵的风采,令人见之忘俗。他望着那少女俏生生的样子,微微一笑,对一随从耳语一句,那随从点头,下马推开人群,对少女道:“姑娘,我家公子想请您去府上作客,切磋武艺,请姑娘赏脸。”少女早瞧见了这个相貌不凡的青年公子,俏面红到耳根,咬着嘴唇低声道:“对不起,我还有事。” 那少年将地上的钱拾起,包了起来,道:“姐,我们走吧。”少女点点头,两人将戏当细软拿好,便要离开。那随从拱手道:“姑娘,我家公子盛意相邀,还望您赏一个薄面。”少女摇头,道:“我们素不相识,我......” 那随从还要再请,那公子已下了马,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轻轻一挥,道:“小安子,不要多说了。”向少女道:“姑娘,在下福文,这厢有礼。”少女不好再避,只好敛身还了一礼,轻轻地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这么热情?” 那公子心中暗暗好笑,好一个不通人事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道:“小人仰慕姑娘如花似玉的容貌,更心佩姑娘高超的武艺,当真是如见仙人一般,只求姑娘到小舍造访一番,在下于武艺上颇有不通之处,正好请教。” 少女心中暗喜,还待再说,微一思量,下定了决心,对那少年道:“我们走。”她弟弟见这公子爷风采飞扬,神气活现,不由有气,道:“姐姐,这种人自以为风流潇洒,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不要搭理他们。”少女点点头,两人往外就走。 那几个随从向公子道:“小王爷,要不要把他们拉到府上去?太不识抬举了。”小王爷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太容易得到,不也太无趣了么?哈。去醉仙楼,有好朋友等着呢。”几个人上马,向醉仙楼驰去。 醉仙楼是华县第一个高档的酒楼,位于城南角,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林掩映下,一个平面如镜的小湖缓缓流淌着,周边都是一片稻香鱼美的田园清景,端的是一个好所在。 几个上得楼来,只见大堂内东边靠窗两张大桌坐了七八个人,个个侍卫装饰,洁致整齐。另张桌子上坐了五个身形高大相貌威猛的汉子,中间有三个汉子面容凹眼高鼻,似不是中土人士。当先一个人高马大、长脸健壮的大汉见他们来了,起身豪声道:“小王爷,你来了。塞北五虎久候多时。哈哈。” 小王爷见是他们,暗忖:”这塞外严寒的天气看来真没有把他们冻坏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笑道:“原来兄弟们已经在这里了。还有金刚和尚、穿山神掌何番,铁谷仙道等几个大侠客未到,我们还是暂不开席,如何?”众人应了一声,把他让到了首座。 下回分解 第10章 塞北五虎称雄显威流浪少年见义救人 福文暗想:“这几个江湖豪客被我延揽至此,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何不见识一下他们的真实本领?”乃道:“塞外五虎是当今成名的英雄豪杰,只不知精通何种绝技?不妨亮出来让本人开开眼?” 塞外五虎老大名叫李盛,人称铁臂神力王,豹眼粗眉,颔下虎须,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他迈着一统江湖步大摇大摆走到厅中央,四下一瞄,见一只大鼎立在一角,青铜铸就,瞧这样子当在千斤以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抓起大鼎的两个角,向上狠狠一提,大鼎已被举过了头顶。他高举巨鼎在堂中连走两圈,忽地将鼎向上抛去,又伸手接了,轻轻放下,举重若轻,端的面不改色,气不稍喘。众人都是暗暗佩服,大声叫好。 福文赞道:“好神力。李大侠,我敬你一杯。”斟了一杯酒,递给了李盛。李盛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老二腾亚马是蒙古人,一身草原牧民装束。他四四方方地往中央一个马步打下,运了口气,道:“小王爷,小的会些刀枪不入的攻夫,你尽管来试一下吧。”福文对一个侍卫道:“张统领,你去试一下吧。”张统领应了一声,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雪亮薄刃钢刀,虚划了几下,向一把楠木厚背椅轻轻削去,那椅子悄没声地断成两截,显是刀片锋利之极。张统领颇有得色,道:“我这宝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杀人从无失手。” 众人都是动容,知他所言非虚。皆是暗暗担忧。 张统领挥挥宝刀,寒光耀眼,向腾亚马道:“在下这就砍下去了。” 只见腾亚马长吸一口气,登时浑身横肉如练般紧绷起来。他怪声道:“尽管砍吧。用点力。”只见一道寒光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迅疾地砍在腾亚马身上。腾亚马只微微晃了一下,竟是毫发无损。众人都大声叫好。福文惊喜不已,道:“好功夫。腾壮士真神人也。我敬你一杯。”腾亚马面上多有得意之色,亦带着不满,嘿嘿冷笑道:“这位统领使的好大力气,看来是立意要取我性命来着。若非我数十载寒暑之功,这条命只怕就送在这里了。果然毒辣。你如此施为,显是未将我塞北五虎放在眼里,也未将小王爷放在眼里。日后得空还要请教。看你招子有多硬。别到时候跪地求饶,可不好看。”张统领面色一变,便要发作。被人劝止。见福文并未现出怒色,方才放下心。 老三归强不肯落后,也上前来,拱手道:“小王爷,各位,我穿杨刀归强献丑了。”他拿一柄宝刀舞了起来,只见身形飞扬,刀风虎虎,一团刀光将全身裹住,不见半点缝隙。老四才让喜拿了一大杯水,向归强身上泼去。大家都想这下归强岂不浑身湿透?岂知一阵叭叭嗒嗒之声,水流向外飞溅而出。竟是刀光无缝,水泼不入。众人都是点头,腾亚马怪声道:“老归头的这一手穿杨刀是越来越有灵气了。上下找不出一点破绽,这才是高手的招法,一招一式都见出厉害。”众人将“老归头”听成“老龟头”,皆觉好笑,均想这腾亚马适才出言挑拨小王爷之怒,现在连自家兄弟也不放过,出言相讥,可见是个刻薄多事之人。 归强一套刀法舞毕,众人一看,他身上衣衫干干的哪有一点水迹?都是惊服不已。归强笑道:“四弟,你的暗器也该让大家开开眼了吧。” 才让喜微微一笑,道:“小王爷府中高手众多,何不派一人与我共同表演,大家都见识见识?”福文向家将们道:“你们谁陪这位大侠演练演练呀?” 一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青绸夹衫短靠汉子站了出来道:“我来试试吧。”这人来王府时间不长,福文并不熟悉,但在江湖上却是甚有名气,人称百发必中赛李广,名叫赵同安,福州人氏,曾在镖局做过镖师。可是镖局经营不善,他只好改换门户,通过熟人投入福文门下。他暗器功夫得自四川唐门,大大有名,是出名的例无虚发百发必中。只见他拿起三个酒杯,向空中一抛,一枚弹子向杯子弹去,只听啪的一声,三个杯子尽皆碎成粉末。 才让喜浑不在意,抛起五个杯子,向窗外远远抛出,一枚金钱镖出手,啪啪数声,已将五个杯子尽皆打碎。其认物之准,力道拿捏之妙,令人赞叹。众人喝彩声中,他面带笑容,连连出手,一排金钱镖向墙壁打去。波波波十几声响,只见墙上出现了一行辉光闪闪的大字,却是“塞北五虎祝小王爷福星高照”,众豪客都是大声叫好。福文大喜,满斟了一杯酒,送到了才让喜面前。 才让喜笑一笑,一饮而尽。向赵同安拱手道:“这位兄台暗器确是不凡,在下佩服之至。求小王爷也请赐他一杯酒。”他与人为善,甚是宽厚,见赵安站在一边甚是尴尬发闷,便出言替他找回面子。 福文哈哈一笑,斟上一杯酒,让赵同安喝了。众人见才让喜虽然赢了,脸上也全无傲色,心中不由生出些敬意。 这几年福文常在江湖上走动,观看中原地貌人俗风情,同时对江湖好汉、绿林豪杰着意打听,用心结纳,这塞北五虎名头不小,他是如雷贯耳,是以仰幕已久,一心一意地要招揽帐下。这次耗费重金,费了甚大气力,终于从塞北将这五人请出山,一看之下,果然不同凡响,个个怀有绝艺。大喜过望,暗道:“能得这几位高人之助,大事何愁不成?” 老五格力尔善使双刀,左手长刀右手短刀,能使出不同的招数,颇是厉害。他见这王府高手如云,他们刚到王府时,小王爷对塞北五虎心怀疑虑,皆因没有机会用奇技压倒其他武士。寻思要找个高手比划一下,才能见真功夫。计议已定,向福文拱手道:“小王爷,俺想要找个朋友明刀明枪地练练。您下面武士甚众,武艺高强,我很想请教一二,让王爷看看真功夫。”福文听了甚喜,既可试出这些武人的武功优劣,又有了好戏看,正合他意。乃向身后立着的十多个家将道:“你们谁有本事去跟这位英雄比试一番?也让本公子开开眼界。” 家将们交头接耳一番,他们原来都是江湖豪杰,被王府礼聘后仗着拳脚吃饭,平日里虽生活优裕,着实享了些人生富贵,但这拳脚刀枪上的功夫是吃饭的家伙,可都没有放下。几个武功好的见这塞外汉子神情倨傲目中无人,心中颇为有气,跃跃欲试。一个名唤李大庆的汉子站出身来,道:“小王爷,小的想跟这位好汉较量几招。”福文满意点头,笑道:“不要伤了和气,点到为止。” 李大庆身穿青布麻葛长褂,脚踏布芒鞋,甚是简素直朴。抽出了腰中剑,向格力尔招呼道:“好汉,请出招吧。” 其他几个侍卫见是李大庆出来,都抽回了身子。原来这些家将们平日里切磋武艺,李大庆武功常拔头筹。他们皆知此人武功高强。李大庆武学精通,所学渊源很深,年少时拜在少林门下,下了十年苦功,只因为难守清规戒律,吃酒吃肉,被赶出了少林,又投奔了青城派铁隐道长门下,学了六年穿风剑。后来闯荡江湖,一柄剑杀得黑道豪杰王屋山十八太保七倒八歪,十死八伤,一败涂地,名声一时无两。在长威镖局里他是头号镖师,黑道白道都得给面子的人物。后来过腻了镖局的日子,恰郑王府重金延揽江湖豪杰,他也被礼请进来。 格力尔神色傲慢,昂头冷笑。他见李大庆衣衫服饰土气,以为此人在王府必定混得差,便有些瞧不起。他堂堂塞北五虎老幺,威名极盛,非同小可。跟这下三滥汉子比武,自是甚是跌了身份。 其实李大床也非缺钱,只是性子使然,穿惯了粗布衣服。在王府混得虽非风起浪涌,也显山露水,颇受重用。见对方只拿眼角余光觑着自已,大翻白眼珠,显是不将自已放在眼里。不由生气,喝道:“接招了。”剑光一闪,向格力尔刺去。格力尔双刀一展,向李大庆下盘砍来。李大庆早飞起一脚向他面门踢到。两人各展手段,斗到一起。只见场中刀光闪闪,剑影憧憧,人影乍分还合,衣袂上下翻飞。果然是难解难分,棋逢对手。 毕竟是兄弟关情,才让喜见格力尔左支右挡,似乎不支,心中暗急,手扣一枚铁蒺藜在手,想待危急时暗助一臂之力。 格力尔虽然后退,但身法丝毫不乱。他见对方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心中也不敢大意,只是这剑法颇多炫技招数,于临敌则不大合用。当下有了主意,左挡右架,故意假作不敌,连连后退。李大庆斗得兴起,口中连喝酣斗,手下丝毫不缓,全是进手招数。格力尔后退之际,卖了一个破绽,待李大庆攻入,反手刺向他的手腕。这一招是泼风刀法的第十八式中的精妙招数。李大庆躲避不及,长剑脱手,溅血当场。只得忍着剧痛垂头丧气退下。福文平日甚是看重李大庆,现在见他竟也败阵,对塞北五虎更是刮目相看。 格力尔自是得意,满脸诌笑地等着福文前来赐酒。有几个家将拱手赞道:“格大侠真英勇过人。”他只哼了一声,并不回应。面对这么些英豪,他眼里可就只有小王爷一个。对其余人等就不甚瞧得上,爱搭不理。待见福文端酒上来,他立刻笑得跟吃了蜜峰屎似的,躬身谢道:“小王爷,俺为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忽然外面脚步声响,数个豪客大步进了酒楼。当先一个青面僧人单掌高高托了一个巨大的大酒缸,里面装满了美酒,看样子不下千斤之重。后面几个汉子精神抖擞,太阳穴高高突起,双目精光直冒,显是个个武功不弱。他们向福文拱手行礼道:“小王爷,我们来迟了。” 福文喜道:“就请各位大侠自已介绍一下,大伙都见识见识。” 那托着酒缸的青面僧人将酒缸轻轻放在地上,一掌拍在酒缸上,那酒缸向前直冲了十步才停了下来,却一滴酒也没有溅出,这份内力其运用之妙,也足惊人。 青面僧人面不稍红,气不微喘,说话声音却如巨钟一般,震得众豪客耳中作响,嗡声嗡气地道:“洒家是金刚和尚,这厢有礼了。” 一个黄脸青衫道长声音清越,拱手道:“贫道铁谷道长,见过小王爷。小王爷果然是丰神俊雅,风流倜傥,貌赛潘安,才比子建,名不虚传。我们这些江湖中人终于是开了眼界了。”他忽地一脚向那大酒缸踢去,那酒缸呼地飞起,向金刚和尚撞去,去势猛恶,破空之声甚是惊人。众人皆是一震。见此人身材甚瘦,浑身上下没有几斤肉,不意却有如此骇人力道。 金刚和尚叫声:“好。”伸出单掌,一掌劈在酒缸上。那酒缸冲天而起,向屋顶飞去。眼见就要将酒楼撞出一个大窟窿,众人齐声惊呼。 一个红脸短须汉子身形一晃,双袖一展,如飞天大雁般追至,轻轻在酒缸上一按,连人带缸飘飘而落,大有飘逸之态。他仰天唱了个肥诺,恭恭敬敬地道:“小王爷,在下穿山神掌何番,向您见礼。”众人都是一惊,议论纷纷。这何番在江湖上名头很大,可说是名震南方武林,一对肉掌出神入化,威猛无俦。想不到也被郑王府招于麾下。可见王府果然是藏龙卧虎。他甫一露面显了这手轻功,众人皆是点头。有豪客叫道:“何大侠,久仰你的铁掌盖世,开山断碑,如探瓤取物一般,何不让我们见识一下?” 何番一笑,道:“如此,在下就献丑了。”他双目环视,见屋角有一块粗厚石碌碡,不下百斤重。上前将之提了向天空抛去。运起真气,一掌击去。那石碌碡便是以铁锤重砸,只怕也难砸动,却听一声闷响,一掌之下碌碡竟裂成四瓣,砸下地来,将地板砸得开裂。 这下众人无不叹服。福文大喜起身,递上一杯酒道:“何大侠真神人也。请满饮此杯。”何番小心冀冀地受了,躬身道:“谢小王爷赐酒之恩。” 李盛见了,颇不服气,心道:“这些中原人只知吹牛,哪里有什么真功夫?莫非那碌碡作了手脚?且待老子揭穿其中诡诈,灭了他威风。好让他们认得我。”他蛇蛇蜇蜇地上前将碌碡碎片拾了,仔细观看,从兜中拿了把铁锤,用力向碎片砸去,连砸几下竟没砸动。他哼了一声,寻思:“原来倒是个真货。”自觉上前讨不了好去,只得隐忍不发。 一个尖嘴猴腮的矮瘦汉子拱手道:“小王爷,在下地混拳王猛,前来给小王爷行安。”福文见他面容猥锁,心存了轻视,懒洋洋地道:“欢迎欢迎,王壮士何不露点绝技给我们看看,也让小王开开眼。” 王猛当下摆开架势,练了一趟拳法,拳击处,风动飒然,也有一番气势。 李盛瞧他身材瘦小,拳法并无过人之处,谅也不难对付。捏柿子先拣软的捏。他在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叉手站在王猛面前,如泰山压顶般俯视下去。他身材高大威壮,王猛在他面前如童儿般。 李盛瞪眼道:“小子,你何不跟本大侠比试比试,胜了才好说话。”王猛见他威猛,心中害怕,陪笑道:“这位爷高姓大名?” 李盛大声道:“我是名满大江南北的神力王,塞北五虎龙头老大李盛是也。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头?” 王猛见他顾盼雄隼,气焰熏天,在王府卫士中大似颇有地位,哪敢怠慢,忙拱手恭声道:“李大侠之名如雷贯耳,大名鼎鼎,在下久仰得紧。”李盛得意洋洋,大手一扬,慨然道:“你既如此敬重于我,我自会手下留情。你出招吧。我指点你几招几式,包你受用不尽。”王猛行走江湖多年,胆小怕事,从不敢招惹是非。加上不知对手虚实,自是不肯遽然动手,躬身陪笑道:“李大侠,今后咱们同在王府效力,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后还要承望李大侠多加看顾为是。至于印证武功,就免了吧。” 李盛见这正是竖立威名的大好时机。若不大胜,别人也不认得他就是那名头赫赫、神功盖世、威风凛凛、举世无双的神力王李盛。计议已定,岂肯饶人?对方越是示弱,他越觉可欺,更是非大打一场不可。他挥起钵盂大的拳头,风势虎虎,向王猛捶去,森然道:“说那么多废话有何用?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老子便停手算你赢便是。” 王猛无法,伸掌挡住,只觉虎口发麻,胸口发闷。这壮汉两臂真是有千斤之力。他只得施展“震南拳法”,与李盛斗在一起。李盛屹立不动,硬打横撞,招招猛恶,时而恶虎掏心,时而飞龙摆尾,时而霸王卸甲,时而鳄鱼翻身,兼之他双目圆瞪。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真如神人一般。王猛四处游走,抵挡不住。越战越是力怯。 战到二十余合,李盛一声暴喝,拳风猛涨,巨大的拳头如同铁锤般,虎虎生风,向王猛砸来。王猛只觉劲风扑面,不由大惧,双拳齐出,运起十成功力来挡。一声巨响,李盛面不改色,身形微微一晃,便即稳住身形。王猛虽然一身横练功夫,身受重击之下,已是气血倒涌,喷出一口鲜血,蹬蹬连退三步,余力不减,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盛左顾右盼,见众人都用又惊又佩的目光看着他,得意非凡,狂笑道:“小子,回家跟你老婆再练几招。” 才让喜心中不忍,上前来搀扶王猛,慰道:“我这老大就是这个脾性。王壮士武功也是不凡。只是胜负乃是常事,却无须太过在意。” 王猛沮丧摇头,面色惨白,低声道:“多谢了。”忍辱含羞,勉强起身,向福文道:“小王爷,在下学艺不精,就此告退。” 福文对他心存鄙视,见他要走,正合心意,假意道:“何不吃了酒席再走不迟?”王猛摇摇头,跺了跺脚,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走了。 正在热闹,忽然外面有呼喝之声,似是有人打架。只听一个少年声音道:“你将人撞了,自应扶起。”福文凑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着简破,穿了件灰色土布短衫,方脸薄唇,相貌甚是清秀,中等个头,身材匀称,正在跟一个头戴抓角儿纱头巾的中年汉子争执。 那纱巾汉子面色腊黄,双颊深陷,双目隐邃,甚是有神。铁谷道长一瞧,认得乃是江湖上人称翻云掌的好汉丁吕。此人一向倒是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名头不小。 那少年手上扶着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妇人,神色颇为不满。原来丁吕行路匆匆,将这妇人的杂货摊撞倒,老妇倒地,身上受伤。丁吕也不去搀扶,竟自赶路。那少年看不过眼,上前拦住,要评出个理来。 丁吕成名已久,当众被一个后辈小子责备,大觉脸上无光,喝道:“小子,你是哪路毛神?休得多管闲事。” 少年道:“你不能这样子。撞了人应该扶起来。你快跟老人家赔礼道歉,给老人家治伤。”丁吕哭笑不得,见这少年神情郑重,相貌厚道,倒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样子。但他急事在身,不能多留,道:“我不跟你说了。”转身便要走。少年却不肯依,左手拿起一根藤条,便向丁吕身后打去。 丁吕皱眉道:“是你先动的手,呆会我打伤你,可别怨我。”回身一掌向少年的前额拍去。以丁吕十余年的内力修为,这一掌虽只用了一成的力量,也当真是非同小可。当年川西一霸陆昆,身高九尺,力大无穷,壮硕如牛。只因受激与他打赌,生受他一掌,结果被打得口吐鲜血,在家养了三个月伤方才痊愈。 那少年身形右躲,勉力避开,晃了一晃,便即摔倒。他脸一红,忙站起来。一招之下,丁吕已知虚实,微微一笑,单掌跟进,直攻进去。只一招,那少年便败象全现。 那少年不久前拜了“名师”学得绝艺,先时以为凭着自已的“神功”可以行侠仗义一下,没想到毫不管用,看来不使出绝招,是必败无疑了。他跟师父学了一招历害招数,“飞雪满天”,师父告诉他这一招轻易不要使用,因为威力太大,怕伤及无辜,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浪,可就不好。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右腿踢出,藤条如暴风般向丁吕打去。丁吕却不闪不避,左手径自向少年的后心打去。少年躲闪不及,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直咧嘴,却不肯叫出声来示弱。 丁吕皱眉道:“要是误了我的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拔腿便要走。 福文见这汉子貌虽不惊人,武功却着实高强,便起了结纳之意,早领了一众豪杰出了酒楼,上前拱手道:“这位壮士,却请慢走,本公子有话说。” 丁吕见是一位贵公子,停步道:“这位朋友,有何事情?在下还有急事,恕不相陪。”转身要走。 几个随从已喝道:“休得无礼,这是郑王府小王爷。”丁吕一听之下,面色微变,心中沉吟。 福文笑道:“本人福文,当今郑王府公子。见壮士武艺甚高,何不为国效力,搏取一个功名呢?” 丁吕要事在肩,急于脱身,拱手道:“在下真的有事,容丁某改日再来拜访。”转身便走。 李盛哪忍得住,呼地一拳向他面门打去,喝道:“有眼不识泰山,敢对小王爷无礼。”丁吕挥掌向他左肋拍去,两人迅速拆了几招,丁吕掌影飘忽,招招攻向李盛空当,李盛立觉不支。归强在一边扯起嗓门痛骂:“好你个龟孙子,敢跟我们威震天下的老大对打?待会你妈偷了汉子,让你爹作乌龟。你老姐卖身,生儿子没屁眼。”他骂功一流,嗓门洪亮,颇能扰人心神。 丁吕不由心烦。手下越发狠了。李盛遮拦不住。其余几个豪杰都想瞧李盛笑话,不肯出手。李盛方才倚强欺人,气走王猛,他们瞧了都不以为然,颇有不平之气。 才让喜见状,手一甩,一枚铁镖向丁吕打去。丁吕掌风所到之处,将铁镖回扫,直向归强射去。归强吓了一跳,矮身避过,嘟哝道:“没想到这龟儿子还真有两下子。”便不敢再骂。 才让喜手扣两枚毒藜蒺在手,向丁吕曲池穴和大椎穴打去。这两处均为要穴,丁吕正在纠斗,身形已滞,堪堪避开一枚,另一枚却擦鼻尖飞过,心下暗叫侥幸,便想脱身,身形一闪,双掌猛攻数招,将李盛迫退几步,一个蜻蜓点水,向外直冲开去。 “穿山神掌”何番挥掌攻到,与丁吕对了一掌,双臂一震,心惊道:“这汉子掌力竟也如此厉害。”再发数掌,向丁吕攻去。几个侍卫发声喊冲上来阻拦,哪里截得住? 福文见自已这么多手下竟拦不住一个人,心中甚是懊恼。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叫道:“休走,贫道来也。”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丁吕身前,他年约五十上下,丹凤眼卧蚕眉,相貌清癯,颇有道骨仙风,侠意凛然,衣袂飞摆,大袖舞扬,飘飘然有出世之慨。 福文喜道:“原来是回元真人到了。”这回元真人乃浙江雁荡山回风观主,与福文之父郑王固善素来交好。这一次应郑王爷之邀来相助,因为有事耽误,刚刚赶到。丁吕几次变换身法要夺路而走,不知为何,都被回元真人拦在面前。丁吕连续抢攻,都被他轻描淡写地避过,毫不留痕迹。 丁吕见他武艺极高,自已显然不是对手,又不甘心就此认输,寻思:“说不得,只能暗施偷袭了。”乃躬身道:“前辈功力深厚,在下佩服之至,这便服输了。”躬身就要行礼。忽地一掌,尽力劈出。这一掌实是非同小可,有开山碎石之力。岂知回元真人只伸出一根手指搭在他掌上,他这一掌便再也递不上去。 丁吕连出几掌,都被对方轻轻化解。他禁不住焦躁,双掌齐发,如雷贯耳,向回元真人的太阳穴击去。回元真人竟不闪避,硬生生地受了他两掌。丁吕一招得手,大喜,再看,却见回元真人面色不变,气定神闲,竟是毫发未损。不禁大惊失色。要知这两掌便是击在金铁上只怕也得留下两个掌印,这老道士不知用何怪异手法化去了他的掌力?其武功修为实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回元真人伸指遥遥一点,封住丁吕的穴道。丁吕叹了口气,知道两人的武攻相差太远。这下被困于此,自已受辱事小,此次他身负的重大使命,却是无法完成了。 回元真人过来与福文厮见。福文满脸喜色,笑容盈脸,暗忖:“得此盖世高人,何愁大事不成?”行礼恭声道:“真人一到,手到擒来。真是世外高人呀。快请到里面入席。”指着丁吕对随从道:“将此人押起来。”他本来想要收了丁吕作帮手,这下见了他连回元真人几招也接不住,对他也不如何在意了。几个兵丁推着丁吕便走,丁吕瞪目咬牙,却是动弹不得,无可奈何。 那个路见不平拦阻丁吕的的少年见丁吕如此狼狈,不由解了心中恨意,倒起了同情之意。见那小王爷的嚣张神气的样子,甚是有气。心中想着要救丁吕一救,灭灭此人的威风。他悄悄地尾随在丁吕的后面,两个兵丁押了丁吕走了不久,便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大街。他暗暗欢喜。自半年前漂迫来到这里,他对此处已很熟悉。这条街是他的大本营之一,平日就在此乞讨,这里的大叔大婶老头大妈倒有些熟人。也许能想出办法。 他既决心救下丁吕,便想起主意来。怎奈脑筋迟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半条妙计。他琢磨半天,只有找师父请教了。 他的师父是一个浑身脏兮兮乱乎乎的老乞丐。一听此说,将脑袋转得一转,晃了两晃,胸有成竹地道:“这却不难,你去找一辆牛车,在这街上一冲,保管那兵丁大乱,你趁机将那汉子拉上车,岂不大功告成?”要知这老丐在江湖行走几十年,武功虽低,这种趁乱救人的勾当却也使过几回,运气好时还真把人救出来过。肖羽一听,连拍脑袋,谢之不尽。 却说几名兵丁正在骂骂咧咧地押着人往前走。他们心中不甚高兴,因为这个差一当,那酒席是吃不成的了。一个名叫张大飞的兵丁对一个名叫王成的兵丁道:“兄弟,等这一差完成,我们就自已好生在酒楼里吃上一桌,如何?”王成道:“格老子的,这还不得花好几两银子?我的钱可不能乱花。”张大飞笑道:“是不是要用在艳春楼那个相好的身上呀?在兄弟这里就一毛不拔。得,算我请你,行不?”王成喜道:“那敢情好。下次等发饷,我回请你。” 张大飞道:“我就是喜欢吃回风楼上的烤鸭,那烤得是精黄油滴,叭脆闷香,想不流口水都难。加上又便宜,一两银子就能买三只.......” 正说得入港,前面人来人往处,忽然骚动起来。人挤人人碰人,人们喊道:“快让,野牛冲来了。”只见一只大水牛拖着一只大板车哗啦啦地冲了过来。两人一惊,闪身便躲,险险避过。那牛车扬尘而去。两人气得直骂。再一看,大吃一惊。人犯却已不见。 这辆牛车正是肖羽所驾。他从一个相熟大伯那借得,驾车向押解兵丁冲去,趁其躲避之机,向丁吕招手,那丁吕何等人物,不待他伸手,便即纵身一跃,上了牛车。那车泼喇喇直向行奔去,转了个弯,向城外奔去。 丁吕这时穴道仍是未解,叫道:“小家伙,快给我把穴道解了再说。”肖羽挠头道:“我不知道怎么解呀。” 丁吕叹了口气,道:“你干吗要救我?我刚不是还跟你打了一架吗?”肖羽道:“我看到那个公子爷的神气样就生气。”丁吕道:“你快依我所言,把我穴道解了。你认准我左臂偏下的位置,那里有曲池穴,在上面用力。” 肖羽依言用手按住他的左臂,拿捏了好一阵,怎奈不会内力,哪解得开?那回元真人点穴手法甚是古怪,寻常手法已难化解。 丁吕皱眉道:“算了,等我自已想办法吧。这车必有人在盯着了,我们快些弃了车,赶到一个清静之地,我好好调一下内息,也许就可以解穴了。”肖羽点头,两人下了车,肖羽还要将车安置好,丁吕急道:“来不及了,赔你些银子便是。”拉了肖羽便跑。不多时两人拣了一个没人烟的所在停下。 丁吕见这里人烟罕至,三面环山,芦草有齐头高,便下车打起坐来。良久,他才缓缓睁开了眼,脸上流了许多汗水。他以内力几次冲击曲池穴,却发现此次气息凝滞,与寻常情形大大相异,心生迷惑。这个点穴的手法令他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往事,却始终是想不出来。他苦苦寻思,没有结果,只得苦笑。对肖羽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肖羽道:“我名叫肖羽,你呢?”“我是丁吕,江湖上人称翻云掌。咱们能认识,也算是有缘,他日我会报答你的.”肖羽叹了口气,道:“报答就不用了,现在我肚子饿,想弄一点吃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丁吕道:“你有钱吗?看你就没钱,我这里有几两银子,在上衣口袋里,你都拿去,给我买一只烧鸡,一壶烧酒。你想吃什么就自已买了。”肖羽把银子拿了,脸现喜色,心道:“我这回不用低三下四地乞讨了。” 不多时,肖羽拿了一只烧鸡,一包熟牛肉,一壶黄酒,一盘花生米回来,把东西摆在地上。丁吕此时穴道已解,正在调养气血舒筋活脉。他缓缓睁开了双眼,道:“你回来了。我们快点吃,等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肖羽将烧鸡递给他。两人大吃大嚼起来。肖羽道:“什么好地方?”丁吕正在出神,在想着什么,肖羽又问一遍,他才回应道:“行云山庄你知道吧?”肖羽道:“当然知道,这是陕西第一大庄了,庄主张绵为人秉公仗义,急人危难,江湖上号称赛孟尝,更兼武艺高强,武林中人是人人钦服的。”丁吕点头道:“我正是要去这行云山庄。”肖羽道:“那好呀,我正想去那看一看,早就听说行云山庄的名头,却一直没有去过。”丁吕奇道:“你不是在华县吗?怎么连行云山庄都没去过?”肖羽道:“我在华县呆的时间不是很长,以前一直在陕北讨饭。”“你没有父母吗?”丁吕问道。 肖羽道:“父母已经死了。我现在孤单单的一个。”丁吕点头叹道:“可怜。这世上没有比没有父母的人更惨的。好孩子,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教你武功,出人头地,作一番事业。”肖羽脸上却没现出喜色,但见他说得诚恳,也有些感动。 丁吕好象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一定是觉得我让那老道给打败了没什么了不起。嘿嘿,你到江湖上去打听一下,我翻云掌丁吕,可是不是一个响当当的好汉?”他自幼便苦练武功,吃尽寒暑之苦,历经风雪雨霜,在内家外家均有深修,二十余年功力修为,非同小可,寻常武人,十个八个休想近得他身。当年他仅凭一双肉掌挑了飞虎寨,端的是名震江南。这次被回元真人轻松松地打败,他心中甚是憋气。但江湖上武艺有高有低,有强有弱,倒也很正常。 两人说着话,不觉两只鸡已吃尽。丁吕一仰头将酒全喝了,擦了擦嘴,道:“吃饱了。哈,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呆会就出发。”丁吕看看天色,已是午后时分,阳光普照,碧空如洗,于是带着肖羽,向行云山庄走去。 下回分解 第11章 失意送花暗恋未果有心求师习武不倦 这少年正是肖羽。他自离家以来,生活困窘,因平日里除了读几本书,耕田放牛,并没学过其他手艺,一时寻不到事作。没多久便难以为继,衣食都成了问题,饿得面黄肌瘦,狼狈不堪。他初时还挣着一口气,为着面薄,不愿乞讨,别人施舍他也是婉拒。但肚子咕咕叫的勇气倒十足,声音丈余远亦能清淅听闻,行人闻之侧目,让他愈发难堪。几日后饿得路走不动,晕倒于路边。多亏了一个老大娘喂了一碗米粥给他,才回过气来。 没奈何,他至此再顾不得颜面,低头在街边伸手乞讨。虽然羞愧难当,自怨自艾,怎么堕落至此,竟食嗟来之食?岂不辜负先师教导,忘却圣人之言?若是让老师孔先生看见,当真是汗颜无地,无脸相见了。但无论如何,总算勉强可以混个饱肚。只是乞讨颇也不易,路上野狗甚多,逢了衣着光鲜的主儿便上前摇着摆尾,见了衣着破烂的乞儿便上前挑畔,让他大伤脑筋。看来这畜生倒真是通了人性,那双眼睛还真是贼势利。难怪有俗话称“狗眼看人低了”。他手里也象其他乞丐一样执了根打狗棒,却常经不过狗的一扑腾,便即大败而逃,如此几番,一身衣衫更是破烂得不成样,伤痕也渐渐累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痛不可当。作乞儿也大是不易。 这日肖羽左乞右求,讨来了一碗饭,暗暗心喜,闷头走路,却撞在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少年身上。那少年衣着华丽,服饰新鲜,变了脸色一巴掌向肖羽打去,骂道:“臭叫化子,走路也不长眼睛。把小爷的衣服弄脏了,快快赔来。” 肖羽被打得眼冒金星,一气之下,就要还手,只是见对方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护着,还有一条如狼似虎的大狼狗跟在旁边,心里打了个突,知道不是对手。低头就走。 那少年手一挥,大狼狗向肖羽扑去。公子哥笑道:“阿花,教训这个家伙。”肖羽被狼狗扑倒在地,他眼瞧着一碗饭给摔得粉碎,大觉可惜,一拳头冲狼狗打来。狼狗身躯庞大,已将他牢牢压在身下,张嘴在他身上乱咬。肖羽被咬得痛不可挡,满身血痕。他却不肯求饶,咬牙跟那狼狗死命搏斗。却哪里是狼狗的对手?不多时,他已被咬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无一块完好地方。那公子哥在一哥鼓掌大乐,为大狼狗加油助威,笑道:“阿花,好样的。给我咬死他。臭叫化子,咬死了也算不得什么。”大狼狗见主人怂勇,更不落后,眼看肖羽就要命丧当场。 一个衣衫光彩明亮,面容清丽秀美的少女快步走来,叫道:“阿花,别咬了。”那狼狗便停了嘴。那少女向那公子哥儿道:“哥哥,你瞧,人都快死了。”那公子哥儿浑不在意,道:“没事,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阿花咬死过的乞丐也不是一个两个,每回不都好好的啥事都没有?咱爹是县太爷,谁敢把我怎么样?妹妹,你就别多管了。”那少女皱眉道:“你再闯祸,我就不跟你玩。”那公子哥儿只得道:“好了,我不闯祸便是。咱们走。”带着家奴与狼狗去了。 那少女见肖羽遍体鳞伤,血污满身,只有出的气,没有出的气,叹了口气,命两个丫头将肖羽抬起来放在马车上,载到府里。让肖羽安心养伤。给他找来大夫治病。肖羽身子底子甚好,从小就在田地里劳作,风吹日晒,雨淋雪灌,可说是饱经风霜,什么风浪都见过,什么苦头都吃过,那命也变得硬了,竟然挺过这一劫,活转过来。他昏迷了三天,方醒了,睁开眼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丫头道:“这是贺府。你受了重伤,被我家小姐救起来,算你命大哩。待会见了小姐,可得好好谢谢她。” 肖羽道:“多谢。”几个时辰后,那小姐过来,见他醒了,歉然道:“醒了就好。将伤养好,再给你找个活干。一个大男人,要饭成何体统?” 肖羽拱手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请问高姓大名,在下肖羽,日后定将图报。”那小姐抿嘴道:“算了吧,还图你什么报。我叫贺玉音。”只见她巧笑嫣然,笑靥如花。兼之体态婀娜,身形妖娆。果真是姿容明艳,仪态万方。肖羽不禁瞧得呆了。怔怔出神。贺玉音见他脸色痴呆,更觉有趣,笑道:“你是傻子呀?只管看着小女子作甚?”肖羽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我一时失态。对不住。”贺玉音并不在意,她因为哥哥作恶,致这少年重伤,心中歉疚,便让这少年好生将养,以补其兄之罪。 几天一过,肖羽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便在贺府里作了一个下人,每日劈材担水。这贺家之主乃是县令。贺家公子贺飞一天到晚在外头胡羼,流连于花街柳巷,出没于赌场戏院,乃是当地一霸,平日甚少回家。再加上并未对肖羽相貌有何印象,所以并不知这个新到下人的来历。 肖羽每日勤勤奋奋地干活,劳作之余,总情不自禁地想起贺玉音的音容笑貌来。他甚是烦恼,寻思:“别人是县太爷家的大小姐。我算什么玩艺?一个流浪的乞丐。想她作甚?”可每当想起贺玉音救了自已一命,对自已多加照顾,心中便忍不住满心柔情,热血沸腾。只觉得立时便为了贺玉音死了也是心甘情愿。只是每每看见她那明艳照人娇美秀丽的容颜,光洁漂亮的衣裙,他再看看自已忙乱一天后蓬头狼狈一身脏乱的样子,忍不住自渐形秽,哪敢上前去招呼? 贺玉音自肖羽伤好后,觉得人情已然作到,便未再将他放在心上。并不去找他。肖羽暗暗叹气,每天劈柴扫地,累还倒在其次,那份被压抑的相思之苦却折磨得他难受之极,郁郁不乐。 这日肖羽领了十吊工钱,步上街头。望着车水马流的街市,心中琢磨着该如何花这十吊大钱。他好久没有碰过钱了。这回该买点好东西吃,解解馋。 道两边卖小吃点心的可多得数不胜数。有卖烧饼煎饼的,卖烧鸡烤鹅的,卖凉面热粉的。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他咽了口水,行到一个卖烧鸡的铺子前,见那烧鸡果然是烧得油光发亮,鲜肥喷香,令人馋涎欲滴。问道:“多少钱一只?”伙计道:“五吊钱。”肖羽咬咬牙,买了一只。如获至宝,不舍得吃,用袋子包好,待晚上慢慢享用。 还剩下五吊钱,该怎么花呢?他看见路边有一个花铺,立时想起贺玉音来。他这些天来暗暗恋慕着她,可惜她一直未曾注意,正眼儿也不瞧他,让他郁郁不乐。他该买一束花送给她,一则是感谢她相救。二则,也可让她高兴一下。想起她明媚的笑脸,他心神激荡,毫不犹豫尽其所有买了一束鲜艳灿烂、娇丽动人的玫瑰。 他害怕花被人瞧见,会耻笑他故作风流。将花藏在衣服里,回到住处,便盯着院子。只待贺玉音出来。 等了大半天,终于,贺玉音出现了。她戴着观音兜,穿着猞猁狲大裘,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脚下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露出三寸小金莲。柳眉蹙春山,粉腮凝美玉。肖羽满心激动爱慕。踅着步挨着墙脚走出,心中格外的紧张,瑟瑟发抖,一时害怕,就要退却。终于鼓起勇气,站在贺玉音面前。 贺玉音正在等人。见到肖羽,一下想不起来,便没理他。肖羽呐呐地道:“贺姑娘。你好吗?” 贺玉音没有回答。肖羽只得又说一遍。贺玉音一愣,道:“你是跟我说话吗?”肖羽腼腆地笑着,道:“是呀。”贺玉音回以一笑,道:“哦,你有事吗?” 肖羽拿出花,递到她面前,道:“送给你。祝你天天开心美丽。”贺玉音接了,嫣然道:“难为你费心。谢谢。”口里跟肖羽说着话,眼睛却左顾右盼,显是在等着人。肖羽见她全不在意,心中不是滋味,干笑道:“多谢你相救。很是感激。其实,我一直,一直......”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去。大为沮丧。贺玉音微笑着,道:“一直怎样?”肖羽受到鼓励,振作精神,道:“一直都在.....都在想你。” 贺玉音好象听到什么古怪好笑的事情,先是一怔,接着咯咯笑个不停,手指着肖羽道:“你在想我吗?不会吧,我跟你又不熟。”肖羽红着脸低声道:“真的,我想你。绝不骗你。”贺玉音敛容道:“好,我相信你。不过我还有事,不能陪你聊了。再见。谢谢你的花。”她向门口挥手道:“阿明,你来了。我等你有十分钟,你气死我了。”一个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走到她面前,笑道:“玉音,你在跟谁说话呢?”他身穿着滚边烫金锦绫长衫,头戴绒缎银翅台冠,真个是面如敷粉,鼻腻鹅脂,唇若涂朱,齿如碎玉,剑眉星目,鬓若刀裁。相貌英俊,身形秀逸,神情潇洒。 贺玉音指着肖羽道:“他是我家的一个仆人。我也不大认得他。嘻嘻,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说他很想我。嘻嘻。” 阿明浑不在意地瞧了肖羽一眼,笑道:“恭喜,你被人暗恋了。”他见肖羽一身佣仆打扮,土里地气,傻头傻头,自然全未将之放在眼里,丝毫不觉得这是个爱情威胁。只是颇感有趣而已。心上人被人喜欢,说明她有魅力,他自然乐意。他乃是县里大员外吴修之子吴明。吴家可是个大户人家,堪称诗书簪缨之门,钟鸣鼎食之族,翰墨花香之第,其祖在朝当过礼部尚书,乃是个着名的学者。现辞官赋闲在家修养。其父是一个大富商,生意作得很大,家产殷厚,非同小可。吴明家学渊源,年仅十七岁便中了秀才,三年后中了举人。他家与贺知县家来往甚密,乃是通家之谊。两家都中意对方,意欲结为亲家,两大名门从此荣辱一体,自然是一段佳话。贺玉音与吴明自小相交,情谊深厚,爱丝久系,如今少女怀春少男钟情,正是情浓意蜜之时。 贺玉音嗔道:“你好坏。他要想我,又不是我的错。你可别怪我。”阿明一把勾住她的纤腰,将她拉入怀里搂着,微笑道:“我自然不会怪你。走吧,我们出去。今天我准备了好多有趣的东西。一定让你开心。”贺玉音笑道:“是吗?那可要见识一下。” 吴明将她手中的花拿来顺手扔在垃圾堆里,拉着贺玉音扬长而去。贺玉音颇有歉意。但此时眼里只有情郎,再不将肖羽放在心上,沉在那男子的怀抱里,有如小鸟依人,咯咯而笑。 肖羽呆呆地看着,心中满是悲哀与沮丧。将垃圾堆里的花拾起,这可是他用血汗钱咬牙买下,可就这么被人扔了当作垃圾。他越想越悲,泪水哗哗流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抹干泪水,缩回住处。 过了几天,贺玉音红着眼圈走来。显得不甚开心。肖羽心中关切,问一个丫环其中缘故。那丫环道:“小姐跟那个阿明闹翻了。阿明负心薄幸,被她知道,一气之下就跟他分了手。眼下她正难过,你莫要去招惹。” 肖羽说不清是悲是喜。看见心上人这么痛苦,他也不禁难过。但心上人跟情敌分手,无论如何是一件喜事。说明他有了机会。他渐渐兴奋。想找个机会跟贺玉音好好聊聊,一表相思之情。苦于寻不得机会。 这天肖羽在街上买柴,忽见街边湖岸长亭上一个婷婷娉娉的姑娘手挽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在那里亲亲密密地耳语。那姑娘分明就是贺玉音。那青年却是阿明。两人不时发出笑声,那青年手搂着她的纤腰,将唇印在她额头上。贺玉音也不拒绝,将唇迎上,便激吻起来。 肖羽失魂落魄地瞧着这一切,心有如被掏空了般,沉落得厉害。喃喃道:“她不是跟阿明分手了吗?为什么还在一起?” 肖羽一时间心如死灰,欲哭无泪。寻思,眼前这两人真如一对璧人一般,天配一对地造一双,自已算个什么?有什么权利难过?可仍然止不住满心的痛苦。贺玉音在他心中便如同女神一般,他将她想象得太完美无缺,可眼见她在别的男人怀里。那种感觉真的好难受。再看到那青年潇洒飘逸的风姿,又知自已如此土里土气,跟他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是个骄傲的天鹅,自已只能算个丑陋的小鸭子。贺玉音自然不会看上一只丑小鸭,理所当然投身在漂亮的天鹅怀里。他满心悲伤郁闷。瘫倒在地,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一咬牙,寻思:“我还呆在这里作甚?贺姑娘对我没有半分情意,显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贺府大公子如此嚣张跋扈,我却是宁愿讨饭饿死也不愿在仇人手下当听差。”想至此,他回到住处,将几件烂衣服包了包,仍旧去大街上找个角落住了下来。每日讨饭度日。 他的离去,贺府里一丝惊动也没有。贺家小姐正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之中。她如今的恋人乃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家世显赫。她自然早将肖羽忘却,哪曾留心他的离去?其他仆人也照旧干活与聊天,无甚影响。 肖羽每日在城内乞讨时,也曾偶尔遇见过贺玉音,她手里多半是拉着情郎的手,满脸甜蜜。有时偶尔将眼神扫过肖羽身上,并未认出他来。他心中酸苦,知道她并未有丝毫心思在自已身上。心灰意懒,只是乞讨度日。每日饥一顿饱一顿,饿得面黄肌瘦。他也想过要去找份事作,但因不会手艺,找活时屡遭碰壁。要寻那些扛包搬石的力气活也不可得,因为工头一见他瘦弱干瘪的体形,立即就不肯要他。干这力气活,没有两把刷子几把力气也是不行。 他好求歹求,终于得一家小酒馆招用,作了个端盘子洗碗的伙计。这可是他靠自已本事挣来的第一份工作,自然欢喜。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苦练端盘绝技,绝不容许有半点差错。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起来开工,劈材烧火,客人来时便端盘子,客人走时便洗盘子。工作强度很大,每天忙得象个陀螺。店主一叫“小混。”他便忙应道:“到。”赶去完成新的任务。小混是他的新名字。酒馆里除了掌柜之外,便是店小二和几个烧菜的大厨,再就是他了。所有脏活累活都包给他一个人干,一天下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他的工钱却是最少。他并无怨言,只要不饿死,有事作,他便知足了。 可是掌柜心地刻薄,本性悭吝,对伙计们很苛刻,横挑鼻子竖挑眼,对肖羽这等并无手艺的杂役更是如此。掌柜总觉得自已将肖羽从一个乞丐的身份提到如今的跑堂,可谓有知遇之恩,他自然应该尽力报答,作牛作马累死累活也是应该的。肖羽虽然非常努力,掌柜仍然不甚满意。他是个贪婪而精明的人,非得将一个人的油水完全榨透才算甘心,所以时时在肖羽一旁敲边鼓,道:“要知道,每天找我要活作的人多了去了,我将这份活给你作,是真是太对得起你了。你可不要偷懒哟。”肖羽只得面现感激之色,一再保证定将活干得最多最好。 每天累死累活下来,他身上酸疼无比,躺在床板上连翻个身都难。茫然地望着天空,星光闪耀,他的未来是在何方?还有没有前途?是不是永远都会这么没用,这么受人欺?他不知道,只觉得好寂寞,好苦累。父母都不在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身上没有一文余钱,他又能如何?掌柜的说已将他的工钱都存了起来,其实并不想给他。因为觉得已经对他够好了,管吃管喝管住,再给工钱的话,岂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大少爷养着?他又不是作慈善的。肖羽更是不敢要工钱了,若是惹怒了掌柜,他随时会被赶出店去。正如掌柜所说,想干这活的人多了,不缺他一个。 如此过了几个月。这天肖羽抱着一堆盘子,忽然见店里进来两个人,却是贺玉音与那个俊美青年。肖羽一怔,忘了去闪避一个来客。两人撞个满怀。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下闯了祸。掌柜象是家传宝贝被砸了般,满脸痛心地抚摸着地上的碎瓷片,喃喃道:“老天爷,这些可都是钱呀。” 肖羽慌成一团,结结巴巴地道:“掌柜大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便是。”掌柜的翻脸怒道:“赔?你拿什么赔?”肖羽道:“我不是还有工钱吗?就用工钱赔。你从工钱里扣便是。”掌柜的冷笑道:“你还想着工钱?每天把你招待得象个少爷,你都不知道自已是谁了吧?你个小王八蛋,狗娘养的。”肖羽听他骂的是自已娘亲,忍不住怒道:“你敢骂我娘?”掌柜的也火了,道:“老子不但骂你,还要打你呢。”一巴掌向肖羽挥过去,登时肖羽半边脸都肿起来。 肖羽怒气勃发。眼见贺玉音睁着眼睛好奇地瞧着,自尊心大损,一把将掌柜推倒在地。店小二冲过来痛骂责辱。肖羽便跟店小二撕打。掌柜拱手向客人道:“各位,不好意思。”他招呼来几个大厨,将肖羽拖进后面,几人一起上,铲子烧火棍勺子一齐招呼,打得肖羽伤痕累累,大声呻吟,却是不肯求饶。趴着任他们打。掌柜怕打出人命,拦住道:“好了,这家伙打碎我许多盘子,我大人大量,也不要他赔钱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吧。我也不想再养着他了。找个地方将他扔了。”店小二还不解气,死命打了一拳,吐了口浓痰在他脸上,恨恨骂道:“这狗东西下手倒狠,我的鼻子都被他打歪了。” 他们将肖羽装进一个大麻袋里,扛了在城内寻了个脏不拉兮的所在扔下。 一个拾荒的老太婆见了这个麻袋,还以为是什么宝贝,欢欢喜喜地就拆。待见是个血污人身时,惊得吓点晕倒,叫声:“死人啦。”扭头就跑。 肖羽惊醒过来,浑身痛得动也不能动。空中乌云阴沉沉的,又下起了一场大雨,淋得他浑身透湿,苦不堪言。他以为自已快要死了。可命不该绝,他居然挣扎着活过来。他费力地爬到墙角下,可以避到雨了。身子冻得直哆嗦,一夜不敢合眼,若是合眼睡着时,只怕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亲眼看到很多乞丐就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的。 这场伤他又折腾了月余才算好了,仍复乞讨为生。除了讨饭,他觉得再也没有事可以干得了。端盘子也端成这样,真是没用之至。只好老老实实去讨饭。 乞讨时,最难对付的便是那些横行的恶狗。他是被狗咬得怕了,身上让狗咬出了好些伤疤,若非命大,早已死翘翘。他渐觉出了武功的重要来。有的乞丐身怀武功,手脚矫捷,恶狗一只见其摆开了架势,立刻停住不攻,向后便退。而他虽然也学着摆出个架势,狗却一眼看出是个花胡哨儿,经不得真仗,照旧扑来不误,他只得撒腿便跑,落荒而窜。其中辛酸与苦痛,非一言可以述之了。 由此他决心练习武功。找了几个会武的乞丐,学了几招,却不甚管用。他留意查访会武功的人士,只盼能逢上一个半个高手,学得一身功夫,不仅不用怕恶狗,还可在江湖上寻侠仗义,岂非甚好?他一路乞讨,这日到了陕西境内,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寻得了一个武功高强之士。 那可说是一个奇遇。那日他经过一个石桥,见一个满头白发的乞丐正在桥下晒着太阳,浑身脏乱不堪,一边摸虱子一边嘟哝。肖羽见他年纪大了,还出来丐讨,有些同情,就将自已的一个馒头递上。那个老丐接了过来,也不答谢,张口就吃,没几下便吃个干净。肖羽正要走,那老丐却大咧咧地道:“喂,你把那只鞋子给我拾上来。”原来他有一只鞋子掉到桥下去了。肖羽想他必是年纪老迈,走不动路,就默默将鞋从桥下拾起,放在老丐身边。老丐却将臭脚一升,伸到肖羽鼻子上。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味道扑鼻而来,差点把他给熏死。 老丐老气横秋,道:“给我穿上。” 肖羽想想,都不容易,谁让他比自已年纪大呢?圣人教导,尊老爱幼,怜贫恤贱。他当下单膝跪地,将鞋子给老丐穿好。老丐见此人老实厚道,毫无机心,显是对人没有防备,也是难得。不知能否从他身上骗几个钱花?便道:“你有什么要求吗?” 肖羽道:“这个不说也罢。我正在寻找会武功的高手拜师学艺。”老丐心中一喜,摇头晃脑地道:“这个好说。只是你有眼无珠,你要找的高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不相拜,更待何时?”肖羽愣道:“这里只有您一个,哪来的高手?”饶是他心思迟钝,也忽地明白过来,不禁大喜,倒地便拜,道:“只求师父赐教一二,教弟子几套功夫,也好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断然不会辜负师恩。” 老丐正色道:“学武者,须铭记几条。第一,不可争取好胜,与人打斗。第二,入我门来,须以维护世界和平为第一要旨。”肖羽见他说话行事铿锵有力,有板有眼,果然似是一代武学宗师的风范,不禁大喜,暗道:“人不可貌相。我如今碰得明师,实为万幸。却不比张子房当年拜黄石公为师差了。”他曾听孔先生说起汉朝开国功臣张良给其师黄石公拾鞋穿履终得其宝书相授之事。当下诚心诚意磕了几个响头。 老丐随口诌道:“我乃昔日威震武林、名动江湖、势惊寰宇、功盖华夏的绝世大侠客,江湖人称‘玉面天龙王’潘又安,打遍天下无敌手,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九洲八荒,无不尊我为武林排名第二的泰斗。”他知若说第一,吹牛之嫌未免太重,若说第二,显是名至实归,不失谦让恭谨的大侠风范。肖羽信之无疑,满是敬仰的瞧着老丐。 只见潘又安雄浑浑地站起身来,从身边破包里取出一柄剑,对准嘴巴,向咽喉内插去。肖羽大惊,颤声道:“师父,使不得。”见老丐生生将剑直插至柄,只瞧得目瞪口呆。潘又安哈哈一笑,将剑拨出,淡然道:“这点功夫,何足挂齿?老了,好多神功都给拉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呀。”又从包里拿出一块砖头,轻轻一捏,那砖头就成了粉碎。再拿出一把两头均是尖刺的铁锥,对准一块大石碑,只一掌下去,便将铁锥砸进了石碑中。肖羽舌头直吐,道:“师父,您的手没被扎破吧?”老丐朗声大笑,将掌一伸,豪气十足地道:“傻小子,你瞧瞧,一个印子也没有。”肖羽佩服得五体投地,忙又磕了几个响头。 原来潘又安身上带的这几件物事,都是专为行骗之用。那柄剑与铁锥皆已分节,可以收缩,那个砖头则是用泥巴作的,一捏之下自然便碎了。这种小把戏若是在有眼力的人目中,自是一眼识破。可是肖羽初入江湖,万事不通,人又老实厚道,哪料这老丐竟会作伪?自然被他蒙过。 潘又安双手负手身后,缓缓踱地,果然有大侠派头。大摇大摆地道:“你既遇上我,也算是有缘,说不得,只好将一身盖世神功传授于你了。只是我这神功不能凭空传授,须得有一点彩头才行。”肖羽不解道:“只不知什么是彩头?”老丐见他浑浑噩噩,不通人事,更是没了顾虑,道:“彩头便是银子之意。你既拜我为师,当然得拿些银子来孝敬于我,以表诚心。”肖羽面现难色,道:“师父,在下一贫如洗,靠讨饭度日,只怕凑不齐那彩礼了。” 潘又安不悦道:“你既如此推脱,显是毫无拜师诚心,我又如何放心将通天本领传授于你?你若以之为祸人世,破坏社会安定团结与人类和平大业,却岂非我之过?”肖羽思索半晌,呐呐道:“只不知饭食能否抵得过银子?从今以后师父之饭食便包在徒儿身上。待得讨得银钱,再孝敬师父不迟。”潘又安点头道:“既是如此,也还将就得过。你这就去讨得饭食来,再教你功夫便了。”说毕,他倒头便睡。肖羽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碰上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师父,练得本领大有希望。忧的是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此后要讨两人的饭食,以他现今差劲之讨功,当不为易事。 肖羽便一路乞讨,少不得又挨了狗咬,还逢得几个无行少年冲他吐痰,一路追打,破口大骂。还好他跑得快,逃过一劫,总算讨来了一只烧饼,一碗糙米饭,几块剩菜,回到那桥下,潘又安已然醒了,瞪目道:“怎么没有讨到烧鸡?莫不是路上偷偷自已受用了?”肖羽颇为愧疚,道:“师父有所不知,徒弟行乞之功稍差,每每刚一伸手,便遭驱赶,是以难讨得上好佳品,望师父恕罪。”潘又安皱眉道:“老叫化生平最喜烧鸡,你若能每顿讨得一只半只,我一高兴,必将一身惊天动地、超凡入圣、登峰造极、鬼神皆惊的绝世本领尽皆传授于你。只这些糙物,勉强糊口,那授艺之心也给弄没了。你好不晓事。没前途之至。”肖羽只得自怨自责。 潘又安将烧饼吃了,又将米饭与剩菜尽皆吃了干净,慨然道:“也罢,看你一片诚心,我就教你些功夫。只是有言在先,这些功夫太过厉害,不到非不得已,绝不可轻用,以免伤及无辜,给武林带来腥风血雨,影响世人的安居乐业。”他想这些烂功夫一用便会露谄,自是希望这徒弟用得越不用越好。否则那白食岂不吃不成?肖羽却大喜,寻思:“既是如此,师父的这些功夫定然厉害之极。” 潘又安从身边抽出一本薄册子,上面写了“伏虎十六拳”,正色道:“徒弟,这便是为师当年震惊天下的绝技,与那‘降龙十八掌’齐名于世,并驾齐驱。你若是学会此功,还愁不能扬名天下?”他颇觉这些说辞有些太过,自已若有这般厉害,还能如此落魄?忙补充道:“为师深知非淡泊不足以明志,非宁静不足以致远之理,生性清静无为,冲淡自在,无求无欲,是以甘为乞丐,修行自省。你应明白。”肖羽点头称是,他一心要学本领,加之一向以厚道之心待人,又怎知别人会行骗于已?竟没有发现其中破绽,深信不疑。 当下他如获至宝,伏于地上详加研读。天色既黑,他亦找了个有灯笼的屋檐坐了,如此研习一晚。次日那潘又安醒来,问道:“如何,有长进没有?”肖羽其实看了一夜,却不甚明白,只是照着册里所画图形记了几招。怕师父责自已不用功,乃道:“师父,真乃神技。徒儿已学会一些。待勤加用功后,再来练给师父看。” 如此过得几日,肖羽每日讨来一些吃食交与潘又安。一日正逢一家富户老来得子,摆宴庆祝,给一班乞儿发放了几只烧鸡。肖羽拼命上前,衣衫被扯得破成一条条的,已无法蔽体,终于抢得一只烧鸡。兴冲冲地送与潘又安,潘又安大喜,又传了 “金刚不败神掌”与“易筋经”与他。如此过得几月,每日肖羽都是拿着秘笈在悉心研读,不时起身比划两招,只差了悬梁刺股,卧薪尝胆,当真是废寝忘食。自认已有了些本领,可以路见不平时拔拳相助了。故见丁吕将老妇撞倒,他一时不忿,便上前理论。岂知功夫全不管用,被那丁吕只半招便已打得倒地大败。他大是沮丧。想来是自已练得不够用功、悟性太低所致。却疑不到那潘又安身上去。不过他依师父之计,将丁吕救下,老丐看来也非完全的浪得虚名。 行云山庄位于华县东北角,坐北朝南,三角形布局,这里小渓纵横,流水潺潺,山花烂漫,青草遍地,是一个怡人心性的好所在,据传大诗人李白游华山时,见此地风光旖旎,湖光山色,多姿多彩,景色秀丽,便十分喜爱,在这里居住了一月有余,并写了一些诗篇,后来是耐不住皇上的催促,才回长安。 丁吕带着肖羽,赶到山庄时已是申牌时分,几个庄丁交班后摇头晃脑地往外走。丁吕拦住问道:“请问庄主张大侠何在?”庄丁咪着眼将他打量一番,道:“你是庄主的朋友?有何事?”丁吕道:“正是,我有急事,请代为转告。”庄丁不敢怠慢,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迎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随从。他国字脸面,凤眼修眉,下颌一缕长须,相貌威武,中等身材,穿着皂色滚边夹里长衣,腰间挂一柄剑。丁吕知是张绵亲自出来相迎。大信门掌门郝冲派他来此。郝冲通过一个极秘密的渠道得知一个大大不利于行云山庄的消息,武林同道唇齿相依,他又与张绵相互景仰,乃派丁吕代为传信,并助之一二。 丁吕拱手道:“在下大信门丁吕,奉郝掌门之命,来行云山庄拜见张庄主。”张绵呵呵笑道:“郝大侠真是古道热肠,江湖中人无不佩服,我张绵早就想云洛阳拜访他,同他切磋武艺,岂不快活?哈哈。” 此人正是那个在长春府为救凌玉象而与原黑手帮帮主骆南一场恶战的张绵。其时张绵辞师下天山不久,即杀退江湖好汉谈之色变的黑手帮主骆南,一时间威名大震,江湖悚然,皆是敬畏。张绵心怀大志,广结豪杰,遍交义士,创下行云山庄,招兵买马,欲图大举。 进得庄来,肖羽四下一看,见这山庄果是名不虚传,整洁有致,布局清越,建造精细,用料亦是上乘,雕楼飞檐,曲径清幽,假山峥嵘,清泉潺湲,积水为池,清荷睡莲,袅袅依依。四处装饰得粉琢玉妆,雍容气派。庄丁百姓亦个个生龙活虎,气机勃勃,手里或拿着刀剑棍棒,或提着弓箭猎鹰,来往穿梭,个个进退有序,不慌不忙,显是平时久经训练。丁吕心中暗暗称奇,心下敬服,寻思这张绵果非寻常之辈,这个行云山庄在他的调度下,已显出许多不凡之处。 进得大厅来,两个劲装汉子正在等候,上前来施礼。张绵向丁吕道:“这是本庄二当家章虎,这是小儿张敏知。”丁吕点头施礼,赞道:“个个都是健壮雄豪的好汉子。”张绵向那两人道:“翻云掌丁吕,受大信门郝大侠所托,不辞辛苦来送信示警,真是让张某感怀不尽。” 两人均向丁吕拱手致谢。丁吕客气一回,早有童仆将桌椅摆好放上茶水点心。几人入了座,丁吕道:“大信门劫富济贫,非止一日。这次劫了一家归家省亲的京官,却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秘密。”拿起杯子呡了一口。张绵神色凝重,道:“是何秘密?”丁吕道:“当今郑王府的小王爷福文,不日将来行云山庄寻事,郑王府高手大都将出动。”张绵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行云山庄不听官家派遣,与官面上不相往来,人所共知,莫不是因这个要寻我的晦气吗?” 丁吕正色道:“据那京官所言,只怕其中另有隐情,牵涉到一件武林巨宝。郑王府此次来寻事,气势汹汹,准备甚足,只怕不易对付。郝掌门意思,劝您与家小出去避避风头,不要对其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章虎性子急躁,口无遮拦,粗声道:“丁大侠,你来报信,我章虎第一个感激你。只是靼子无故欺上门来,行云山庄一没贪赃二没枉法,朗朗乾坤,就不信他们能一口将我行云山庄吃了。他就算想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绵点头,道:“正是此理。我行云山庄见靼子寻事就躲,日后江湖上让好汉们瞧不起尚在其次,官府还真以为我们做了亏心事,就更好摆布咱们。嘿,我张绵行得端坐得正,正要看这帮鞑子怎么来寻我事头。” 丁吕知道他决心已定,点头道:“既然这样,也要早作准备。”张绵道:“敏儿,你快飞鸽传书,请雁荡有尘道长、少林晦苦大师、峨嵋天静师太来相助,共渡难关。”这几人都是他的知交好友,武艺高强,皆有不凡之处。若是来时,必可助上一臂之力。张敏知正是在野外与黑塔刘黑打斗的少年,答应一声,向外走去。张绵又问道:“三当家怎么还没到?”章虎道:“韩斌老弟正在外面办事。” 张绵拱手道:“丁大侠请先休息,等会齐了三当家,我们几个在酒桌上好好谈一谈,如何?”丁吕点头。张绵目光落到肖羽身上,因将遭大变,心神尽用在如何退敌上,是以未曾注意到这少年。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肖羽道:“我是肖羽,闻得行云山庄之名,今日一见,还真是不错。”张绵心中有事,不再多言,吩咐仆从将两人带去安歇,不在话下。 张绵来到书房,望着窗外,浮云蔽日,暮色阴沉,不由心中沉重。他自知一场大劫在即,必须即早作好安排,以备不测。乃铺纸研墨,写了一段书信,微一沉吟了,将信中又涂改了几字,便装入信封里密封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我等作事何等机密,不知何处出了纰差,竟让鹰爪子探到了行踪?”百思难解。 他翻转墙上一幅山水图画,露出一个旁人难以觉察的暗纽。他一按之下,墙上现出一个暗门。他进入密室,从石桌上拿起一柄松纹古剑,这柄剑剑鞘通体黄澄,绣有一条盘旋飞舞的彩凤,迎天曼翔,飘飘起舞,极有神韵。剑身体厚而刃薄,散发着闪闪的莹光,显是一把名师铸就的宝剑。他将这把剑看了又看,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说你身上藏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关系着武林运命,联牵着朝廷行祚,为何我就是参详不出呢?”这把九天凤舞剑在江湖上几经周折,无数人历经生死苦难,百转千折欲求之。却被张绵无意中得到。 下回分解 第12章 奇士隐伏相授秘术神丐现身惊退顽敌 关于这把剑有很多神秘的传说,据传其为一位前辈高人的用剑,因为杀人太多,剑已嗜血,谁要是拥有了这把剑,必会成为武艺超凡的剑客,成就不世霸业。又盛传此剑内藏有一个大宝藏的秘密。此宝藏价值连城,乃是一位暴君搜刮来的巨额财富积累所成。后暴君为起义军推翻,暴君被杀,全家老小亦遭惨屠,暴君死前将宝藏全数藏在一个隐秘所在,而关于宝藏的所在,就藏在这把宝剑之中。可是张绵虽机智万端,深有悟性,却始终猜不透这个秘密所在。 张绵原是前朝大明将军张万长之后,张万长一代骁将,在讨伐李自成义军时屡建功勋,却在松山之战中败于清军之手,全军覆没,最后惨死。张绵继承乃父遗志,隐于甘陕一带,秘密从事反清复明的活动。行云山庄是他一手创立的反清基地,二当家章虎,三当家韩斌,个个武艺高强,是名动一时的江湖豪杰,被他结纳后晓以反清大义,相互剖肝示胆后,结拜成兄弟,共图大业。张绵自问行事机密,滴水不漏,可此番郑王府大举来攻,他暗暗心惊,心道行藏已露,须得作好最坏打算。 他将张敏知叫来,沉声道:“敏儿,眼见危险来临,为父自当用上全力克敌护家,只是前景难料,不得不先作下安排。清狗手段狠毒,断不能让你娘落在清狗手中。为父若是身遭不测,你要帮为父作好一件事。”张敏知心先慌了,颤声道:“爹,你不会有事的。”张绵苦笑一下,道:“既在江湖走,哪能不沾血?当然要作好万一之备了。只是山庄这些年根基已深,实力渐强。要想灭我,还不是那么容易。” 他将宝剑交给张敏知,道:“这是一柄十分要紧的宝剑,你务必要小心保藏。此剑关系到反清复明大业的成败,所以要慎之又慎,听明白了吗?”他终觉得宝剑这么藏着不保险,若是庄子被打破,剑如在庄中藏着,终究难免被搜走。 张敏知用手摸着宝剑身上精致雕缕的花纹,用力点头道:“爹爹放心,我一定将这把剑保护好,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它。”张绵神色沉重,道:“此事关系重大,原不应让你一个孩子来承担,只是你几个叔叔都有御敌之任,眼下也只有将之托付给你了。此事险急危急,若是消息走漏,势必引来无休止的追杀。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走露一点风声。包括丁吕在内。”这么作并非不相信丁吕,实因此剑关系太过重大,防人之心不得不有。张敏知道:“孩儿知道。爹放心。” 张绵拿出一些工具与颜料,在剑上敲敲打打,涂涂抹抹,不多时这柄原本光芒耀眼的宝剑变得黯淡无光平平无奇,放在哪也是不起眼的普通长剑了,递了给张敏知。张敏知喜道:“爹爹果然想得周全。”张绵嘱托完后,关了密室,匆匆去安排防卫事宜。 肖羽自来到行云山庄,见这庄子果然不同凡响,哪里呆得住,便要四处游逛。他是客人,庄丁们见了颇为友好,令他大起好感,心道:“这个地方倒是好人多。我在这一带要饭,哪天不挨骂挨白眼珠子?那些富人都瞧我不顺眼,骂我是臭叫化子,连狗也追着咬,咬得我叫苦连天。早知道就应该在这里讨个事作作,也可省了奔波乞讨之苦。” 树木成荫,在习习凉风下摇动枝条,悠闲适意。田间地方有几个农人在播种。他过去道:“讨口水喝。”那农民停下手中的活计,倒了一碗水给他。他一口喝了,揩了揩嘴,笑道:“好甜的水,这边的水都这么甜吗?怎么我以前就没喝过?” 那农夫四十上下年纪,黝黑的面孔,浓眉大眼,一脸憨厚,道:“陕中多是苦水,俺们也喝了几十年。多亏了老杨,是个能人,挖到了这口清泉,俺们才喝上了甜水。”肖羽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老杨现在何处?我倒要请教一二。” 那农夫以手向不远处一指,道:“就住在前面,那座白屋顶的就是。”肖羽见前面绿树掩映下依稀露出一个屋顶烟囱,道了谢,向前走去。一刻便已走至。 只见这房子虽甚简陋,倒也干净整洁,屋前屋后都晒了些田间稻米地里果物,还摆着一副犁头钉钯,不远处一头黄牛正盯着他哞哞直叫。他叫道:“老杨在吗?”连叫几声,一个少女从屋里出来,见是一个少年,粉面一红,垂头怯怯地道:“你找我爹何事?” 肖羽眼睛一亮,只见这少女鸭蛋脸面,柳叶眉儿,五官秀美精致,极其可爱,身穿着翠绿撒花短裙,一袭秀发与裙裾随着微风摇摆,摇曳多姿。乃是同张敏知斗刘黑塔的杨荷。 肖羽不敢多看,怔怔不语。那少女见他为人腼腆,发呆不答,不由微觉有趣,淡淡道:“我爹不在,出去好多天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也该回来了。若是傍晚再来,也许能见上一面。” 肖羽忙道:“多......多谢。”他将这里四处一看,与寻常农家倒也差别不大,只是后院里柳树丛荫里有几株枣树有些古怪,这几株枣树树干皆没于柳叶之中,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其时已是金秋时分,寻常枣树早已结实落子,这枣树却正在开花,清香扑鼻。肖羽暗暗称奇。再一看院里几株盆景,都正在吐蕾怒放,花势正艳。他知此时并非此种植物开花之时,心下更奇。 既是人不在,肖羽虽想在多呆一阵,却心思鲁钝,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杨荷性甚娴静内向,羞涩意怯,亦无词来与他相谈。他支吾一会,尴尬难言,只得举手告辞,道:“那我傍晚再来。”匆匆走了。一路上暗恨自已没用,一句有水平的话也倒不出来,毫无风度,失败透顶。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时分,他忍不住又来到杨家。鼓了半天勇气,终于大着胆子,在外面叫几声,只盼是那少女出来答话。那个少女却没见影。他暗暗心慌,忐忑不安,走来走去。 一个皂衣葛衫的清癯中年汉子出来道:“是哪个?”肖羽见这汉子四十上下年纪,容长脸面,八字胡须,白净面皮,相貌清瘦。穿着青布短衫,青布长裤,粗顶皂靴。眯着双眼,粗看也不觉有异,仔细一看,却目光如电,炯炯有神。 他不觉心中一震,暗暗称奇。这两年来行走江湖,乞讨为生,他不能不多练些察人观物的本事,否则挨的打必定要多上一倍了。平日里见到慈眉善目的长者,上前讨上一讨,一般不会落空,但若是观人不慎,向着恶人小人乞讨,就难免挨上一鞭子。他见这里事事透着古怪,好奇心起,忙上前行礼,道:“杨先生,多有打扰。” 这中年汉子名叫杨丰,来历甚是神秘,无人知晓,村民只知三年前他带了女儿悄悄搬来此地,其余一概不知。他行事低调,平时总不见影,不知在干些什么。因他所学甚丰,似乎对种田培菜之道颇懂些技巧,平日偶有指点,那些村民都受用不尽,是以颇得村民们的爱戴。只是他性格古怪,不与他人来往,庄民们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他几面,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所以别人只知他叫老杨,从哪来都不甚知晓。据他自已说是河南人氏,因家乡发了蝗灾,带了一个女儿逃难到此。他的女儿杨荷不过十七岁,文静内敛,优雅可爱,甚得庄民们的喜爱。 杨丰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你有何事?”肖羽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在庄子四处瞎转,听说杨先生是个能人,就过来看看,想请教一二。” 杨丰见肖羽语气甚是诚恳,面色稍霁,心道:“此人不似有目的而来,拒之反显突兀无礼,徒惹疑心。不如与他谈几句,看看他说些什么。”乃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在这外面小坐片时。” 他端来两把椅子,让肖羽坐下。两人谈了几句,杨丰眼光如电,一看之下,已瞧出肖羽是个没心机直厚善良之人,微微放下戒心。 肖羽心中惦记着那个美丽少女,偷眼四望,却不见影儿,不由失望。杨丰见他神不守舍,皱眉道:“小兄弟从哪里来?”肖羽啊了一声,道:“我是来山庄作客。”答非所问。 杨丰哦了一声,心中沉吟,留心观察,不动声色,两人天南地北,云遮雾罩,海天阔地胡乱说了一回,不得要领。肖羽忽觉口渴,要讨水喝。杨丰向屋里叫道:“荷儿,倒水来。” 易荷垂着头从里面娉娉婷婷地出来,倒了一杯水递过来。肖羽不敢看她,红着脸接过水,喝了一口,只觉满口生津,芬芳扑鼻,赞道:“真是好喝。这是用泉水制成的吗?” 杨丰见他识货,哼了一声道:“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用九月的桂花、十月的山菊、十二月的腊梅,配以露水、雪莲、冰片,放于地下埋上七七四十九天而酿成。”肖羽道:“果然不错。听说您帮村民挖了一口泉水,真是好喝。这一带水源奇缺,能找到这样一口好喝的泉水,当真不易。” 杨丰冷冷道:“这也没什么,只是偶然挖到了一口白泉。这里泉水虽少,可也不是没有。陕北之地,据我所看,只要地底下深过五米,均会有地泉相通。之所以打不出水,不过是泉眼被硬土所阻,一时出不来而已。”肖羽连连点头。 肖羽见杨荷正在不远处站着,精神一振,说话声音也清亮起来,打听这打听那。杨丰冷冷以对,问十句不过答上三句,神情间颇有不耐之色。肖羽不以为怪,想来其隐士性格,不欲他人多加打扰。忽地想起一事,寻思不久有场恶斗,这少女父女在此地,难免会遭刀兵之祸,忙道:“大事不好了,山庄可能不久就要有一场恶斗,看来是不妙之极。你们父女俩最好早点离开此地为好。” 杨丰脸色一变,沉思片刻,目中光芒闪烁,默然不语。两人又说了一会,肖羽起身告辞而出。 却说福文正与回元真人、塞北五虎等一干人等在酒楼痛饮。回元真人力克丁吕,显了绝艺,众人均是赞服,福文更是频频劝酒,大力褒扬。回元真人定力十足,喜怒不形于色。在这帮武林高手中隐然已成核心,面上却并无得色。 这时从外面一瘸一拐地来了一个乞丐,长须长发,年纪四十来岁,衣衫脏破,拄着一个拐杖便来求食。福文眉头大皱,忙用折扇捂住鼻子。 李盛大怒,伸手便推,骂道:“臭叫化子,瞎了狗眼了,快快滚一边,别扰了大爷们吃酒的兴头。”那乞丐身子虚弱,一推之下便往下倒,正坐在一根铁钉上,惨声嘶叫起来。登时酒楼里的目光都向这边瞟来。 李盛面上不好看,对两个兵丁道:“快将这脏乞丐拉出去。”两个兵丁上来将老丐拉了便走。老丐铁钉尚钉在屁股上,血迹斑斑,只是叫痛,哪里能走。 这时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一身湖布紫条长衫,道:“这位大爷,怎可对老人家如此行事,不怕折了阳寿吗?”他便是行云山庄的三当家韩斌,江湖有号散云手,一手“拈花点穴法”极是厉害,多年前已在江湖上闯下了大大的万儿,近年来却是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王府里一干武人都是不识得他。 李盛心中早已不耐,只是在小王爷的面上,不好发作。他腾地起身,威风凛凛地道:“不知这位老兄是何方神圣,老子眼拙,倒是不识。来,我们哥们亲近亲近,喝上一杯。”举起一杯酒,平平向韩斌推去。那酒杯去得平缓,众人都是暗暗叫好。须知这暗器功力上,一弹子打得飞快固是不易,要打得极慢更是难上加难。李盛显了这手功夫,便是要对方知难而退,不要来趟这浑水强出头,那面上须不好看。韩斌面色不变,呵呵一笑,道:“却之不恭,多谢了。”不待酒杯飞至身,张嘴便吸,那酒成一水线,向他口里流去。酒刚吸完,他又吹口气,酒杯滴溜溜一回转,便向李盛飞了过去,去势却甚是快速,直向李盛的桌前打去,在桌子上却停住一动不动。 李盛知道此人乃是劲敌,不敢大意,但在小王爷面前不肯示弱,见小王爷正津津有味地瞧着,心里强提了口劲,伸手向韩斌抓去,道:“朋友身手好地道,在哪里混饭吃呀?在下还真想交你这个朋友呀。”这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分筋错骨散花手”,当年他逢上奇遇,得一个前辈高人传授此招,登时武艺大进,在江湖上成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凭此功他不知捏碎过多少豪客的手腕脚骨。这次他见来者不善,是以一上来便用上独门绝技,想一招镇住对手。韩斌面色微变,身上一侧,举手向李盛左手反抓,使的是少林寺的罗汉拳招式。李盛一喜,抓住韩斌的右手,变向前扭,韩斌左肘反撞,攻敌之所必救。李盛一试之下,对方劲力大得惊人,哪扭得动,心中已是暗暗叫苦,对方一肘击来竟是无法闪避。眼看要糟,老三归强候在旁,早一刀向韩斌后脑劈下。韩斌听风辨音,头向下一低,那刀劈了个空,在空中拐了个弯,又向他侧腰攻到。韩斌左脚踢出,这一脚又快又急,归强躲闪不及,单刀脱手而出,直插向酒楼横梁上。 这下满座皆惊。塞北五虎也是成名的豪杰了,李盛自小便天生神力,几十年来更在练力上下足苦功,若是比试起武艺,身法上不如人倒不希奇,若这力道让人比过,却是甚为少见。他却发现韩斌的力道竟不输于他,刚才一拉之下竟拉不动,心下又惊又怒。归强更是输得莫名其妙,单刀脱手后仿佛遇到了大怪事,难以置信。五虎中的其余几人都已拿了兵器将韩斌围在当中狠斗,李盛咬了咬牙冲上前一拳朝韩斌砸去,归强也从兵丁手里抢过一把刀攻上。韩斌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指东打西,双脚连环踢出,李盛后背中腿,直退几步方才站稳,腾亚马飞镖打到,他用手一抄,反向腾亚马百会穴打去。腾亚马竟躲不开,左腿中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归强单刀又被韩斌夺去,右手被才让喜的钢钻击中,血流如注。只见韩斌如穿花走叶一般,气定神闲,双手或拍或抓,双脚或踢或扫,快如闪电,将一时气势如牛名头响亮的塞北五虎打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韩斌袖手便要离去。他见对方人多势众,只怕要惹麻烦,又见对方来路可疑,莫不是与行云山庄有关?便拼着惹上麻烦也要试上一试虚实,看看对方的来路套路,也好让庄子早作准备。 他正向外走,只见眼前一个身影一闪,一个青衣老道拦住了去路。只见他面色红润清癯,长须过胸,手执一柄短拂尘,目如精电,嘿嘿笑道:“施主打了人就要走吗?贫道来会会施主的高招。”正是回元真人。韩斌见他道骨仙风,精气十足,内力修为显是极深,心下暗凛,知道遇上了劲敌,此人若是与行云山庄为敌,只怕会有些麻烦。当下暗暗小心,单掌向对方风府穴拍去。回元真人侧身攻到,一招“回风打浪”,拂尘向韩斌后脑便扫。 两人斗了几合,韩斌招数忽变,全是进攻打法,掌掌挟着奔雷之声,呼啸而至。这正是他的绝技“迅雷疾风掌”,招招纯阳刚猛,挟风胁势,气势惊人。回元真人步法乱了起来,连向后退。 福文看了大惊,只道要糟。却不知回元真人正踏着八卦之位,行九宫相生相克之法,来巧化韩斌的刚猛掌力。这路掌法甚耗内力,不可持久,回元真人不与之正面相抗,而以巧妙步法化解掌力,消耗内劲,便占了先机。韩斌见刚猛掌力无甚效果,掌风又变,由至刚变为轻柔。只见他招招如粘起来一般,出手缓慢,招式清楚而优美,便如悠然散步一般。 回元真人不敢怠慢,知道这路掌风虽慢,却杀机更浓,掌力更厚重,稍一不慎,便要失手。他出手也愈缓,拂尘上灌注了真气,根根丝都直直地展起,如钢如铁,沾上即可伤人。场中杀气逼人,福文已觉不适,几名功力尚浅的侍卫支持不住,扶着他向后便退,远远观战。 斗到酣处,回元真人渐觉不支,步法散乱,连连后退,再也踏不上八卦之位。韩斌却越斗气力越长,双掌大开大合,掌力雄浑无匹,杀气阵阵,一招“狂风落叶”,向回元的后心印去。回元回掌不及,一个铁板桥,堪堪避开这一掌,对方一个回风脚又如影随形而至。回元真人再也避不开,左脚中腿,闷哼一声,向后便倒。众人大惊,福文脸如冷铁,刷地起身。塞北五虎慌忙抢上围住韩斌,几名侍卫将回元真人扶起。 这时窗口一个怪怪的声音叫道:“什么人在这里打架?好热闹好热闹,我喜欢。”语音未落,一个光光的头颅从窗口伸了进来,一双眼睛如铜铃般,咕咕转着向两边张望。看他年纪,也就三十上下年纪,头大如斗,头顶镜光,竟可照见人影,耳朵肥大招风,下巴垂到颈下,身形臃肿矮壮。高不过三尺,而两肩倒也宽了三尺。他身材一闪,从窗口跃了进来,站在地上便如一个大肉墩般。 一名侍卫喜道:“原来是常山神鹫彭春明大侠到了。”福文听了大喜,这彭春明及其师父骆南正是他此番来时请到的帮手,那骆南原先为黑手帮帮主,名震江湖,又神秘莫测,杀人无形,武林中人提起此人无不战栗。骆南武功深不可测,因为甚少在江湖走动,所以更显神秘,别人都不知其来历,师承于谁。其弟弟骆备也是一个狠角色,后来骆备与肖信阳一场恶战,可说是惊心动魄了。骆备最终被肖信阳所杀。骆南失去亲弟,心中想念,一日见一个少年长得极像其弟,乃收了作为弟子,便是彭春明。这彭春明如今在江湖上名头也很是响亮,人称常山神鹫 福文见这矮胖子样貌虽难看,但想来人不可貌相,忙拱手施礼道:“小王福文,见过彭大侠。”彭春明与师父骆南在路上遇到了一桩怪事,故此耽误了时间。骆南留下来处理应急后事,命他快马加鞭先赶到华县。 他忙向福文回礼,恭声道:“来迟一步,让小王爷受惊了,罪过罪过。请小王爷在旁歇息,看看俺来收拾这家伙。”福文心中甚慰,点头道:“一切全仰仗彭大侠了。” 彭春明目光如电,冷冷盯着韩斌。 韩斌心下暗暗戒备,知道此人乃是劲敌,不免有些慌乱。忙在丹田之中运起一股气,双手紧握,也正视着彭春明的眼光。忽地心神大震,竟有难慑心神之感。 原来彭春明这目光有些古怪,名唤“摄心术”,要以目光干扰对手心神,使他为之所困,直至失去斗志,不战而降。使此术者内力须得甚高,强过对手一截才可,否则反被对手所制。 只见彭春明眼中光芒闪烁,忽绿忽白,明暗不定,嘴里则喃喃地念着咒语,声音甚是模糊。韩斌只觉得这双眼睛如有魔力,一时只顾盯着看,渐渐头晕目炫,困劲上来,倒头便要睡。彭春明面现喜色,催动法力,目中光芒大盛。正在危急之时,韩斌潜意识里忽地猛醒。 这韩斌岂是泛泛之辈?当年他创下黑虎帮,中原一带声势浩大,作下了几件惊天大案,见风声日紧,才洗手不干。后经不得张绵的劝说,重出江湖加入这反清复明的行云山庄。昔日在曾听师父提起这类勾魂摄魄术,唯有以毒攻毒方有其效。当时他没有听懂这句话,现在正在这生死关头,当时的话语如雷电般击在心头,不禁大震,悚然挺身,以高深内力摧动心神,目中光芒闪烁,直视彭春明。他的内力原就与彭春明相若。彭春明果然心中一震,更是念念有词,时而强悍时而轻柔,时而似细语时而如强喝。 韩斌坚持一会,知道再这样下去定然吃亏,当下再不迟疑,强摄心神,叫声:“无耻邪术,能奈我何?吃我一掌。”劈头一掌,声势迅猛无伦,向彭春明劈去。彭春明嘿嘿冷笑,道:“龟儿子还有两下子,能破我摄心大法。让你死在铁拳下也是一般无二的。”身上滴溜溜一转,反掌“一鹤冲天”,向韩斌后心拍去。两人各展不凡武艺,你来我往,恶斗起来。 韩斌越战越惊。他的功夫虽多庞杂,但渊源出自崆峒,以刚猛迅捷套路为主。招数不仅纯刚纯猛,大开大合,且连绵悠长,绵绵不绝。当年崆峒老祖师凭一套“回风落叶掌”打遍大江南北,未逢对手,名震天下。韩斌师从崆峒绝风道长,绝风道长是江湖成名高手,昔日泰山一战力败泰山派三位名宿,江湖豪杰谁不心服称道?此人武艺甚杂,少林、武当、峨嵋,各派功夫都有研究。韩斌因此接触了多种武功,武林各大门派的武功路数,他心里都有个谱。他与这彭春明一战之下,发现彭春明武功极其怪异,却是叫不出名字,以他的阅历,竟是不知来历。只是隐隐记得有一门极邪异厉害的武功,在一个名叫“玄机乾坤真经”的武林秘笈里所记,此秘笈被一个人称“地煞”的魔头所得,二十多年前此人凭借此邪功打遍天下没有敌手,在江湖上掀起诺大的风波。 后来少林方丈大师主持大局,用计诱出“地煞”,中原武林集合数十名绝顶高手,合围攻击。方才将此魔头打败。但还是让他逃走,之后此人就再无踪迹。都传说此人已死,但终究是没有见过其尸体。这本“玄机乾坤真经”自是除了那魔头外,无人看过,但其招式,与那魔头比试武艺而幸存下来的人则还能描绘出一二。绝风道长寻到这些幸存者,从他们口里的描绘中,对地煞的怪异武功大致有了点印象。所以韩斌对那魔头的武功路数略知一二。 韩斌与这彭春明战了几十招,见对方武功路数与那大魔头的邪功竟然形似。心中的惊骇恐怖难以形容,乃迭遇险招,连连后退,先机尽失。他暗暗叫苦。只想脱身,招数一变,双足如飞,向彭春明踢去。此乃崆峒派的绝技“金刚连环神腿”,这路腿法虚招实招洋洋洒洒,难以分辩,出腿极快,堪称天下第一的快腿功夫。当年绝风道长就是凭这路腿法踢倒了横行黄河的大帮“黄龙帮”的十位当家。 彭春明身形极快,左旋右转,上纵下跳,将这路飞腿一一避开,双掌上下翻飞,仍是不停地抢攻,手法怪异之极,又凌厉狠辣,防不胜防。 再斗几招,韩斌勉力招架,已是力不从心。彭春明双手如戟,向他的后心抓来。韩斌见这一招来得怪异,无法躲闪,一招“龙腾四海”,如风卷一般,向彭春明的前腰打到。彭春明身形团团一转,左手仍是向他抓来。这一下避无可避,韩斌暗叫我命休矣。 正在危急之时,那个受伤的乞丐忽从地上拾起一根肉骨头,便向彭春明的手里塞来。也看不出他塞得多么用力,那骨头却正放到了彭春明的手里。 彭春明大吃一惊,左手急甩,向老丐的脑袋打来。那乞丐不闪不避,伸出一根手指理理头发,正搭到彭春明手掌边,将这一拳化为无形。 彭春明待瞧清那不过是一根骨头时,松了口气。倘若是把刀或有毒暗器,只怕此刻他已是重伤。瞧着乞丐衣衫脏破,头发杂乱,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哪敢丝毫大意?施出毕生绝学,拳风刚烈,虎虎生威,向乞丐招呼过去。 那乞丐随意挥洒,也没看他怎么出手,彭春明如陀罗一般围着他急转,却一招也攻不到他身上。乞丐好整以暇,谈笑风生,只以手指前撩后拨,口里道:“你是谁的徒弟?你是骆老怪什么人?”彭春明越攻越急,如暴风骤雨一般。乞丐又笑道:“你的武功是够怪异的,不过还差远了火候。”嘴里说着,手上招式一变,轻出一掌,彭春明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再也支撑不住,向后便倒,直滚了一丈开外才止住身形,狼狈地起身,面色如土。 他自拜骆南为师,学得一身通天武功,这次奉师命下山,由南疆向北方一路打来,竟是未遇对手,各路英雄豪杰败在他手下的不知有多少。他连笑中原武林不过如此,还不是手到擒来?待得到郑王府的礼聘,更是志得意满,雄雄浑浑地要好好干一番大业,博个封妻荫子的功名来。哪知这次在这貌不惊人的乞丐手里一败涂地,心里沮丧之极,忽见这乞丐方方的脸盘倒挂的双眉,忽地心念一闪,暗道:“莫非是他?那败在他手里也不算枉了。” 原来其时丐帮威名颇盛,帮中弟子遍及天下,有“江湖第一大帮”之称。虽然后来被白莲教后来居上,但其声威仍是不凡得很。丐帮帮主柳兴,人称“十全神丐”,不仅武功高绝,而且侠义心肠,匡扶正义,救危扶弱,在武林中极有名望。彭春明瞧这乞丐的模样神情,只怕就是柳兴到了,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倘若刚才柳兴使出一点真功夫,自已此刻哪有命在? 这老丐果然是“十全神丐”柳兴。他一代武林名宿,自是不跟彭春明计较,再不理他,转向韩斌道:“兄弟,你是崆峒绝风的弟子吧?”韩斌忙施一礼,拜谢救命之恩,道:“晚辈是绝风道长的关门弟子韩斌。前辈莫非就是名闻于世的十全神丐柳老前辈吗?”柳兴瞪眼道:“老什么老?我很老吗?”见韩斌尴尬,又呵呵笑道:“绝风那小儿多年前我跟他有过交情,只是近来我少来过问江湖之事,不知他现在还健旺吧?”韩斌道:“师父老人家也常提起前辈,说您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 柳兴摇头道:“老了,还充什么英雄,只不要让后生小子笑话就行了,哈哈。”两人自顾说话,将福文等王府一干人等视若无物,福文已是面上变色,只是见这乞丐武艺惊人,无人能是他对手,只得咽下这口气来,与侍卫们垂头丧气离开酒楼。 柳兴心情甚佳,叫来酒保,道:“来十斤老酒,切两斤黄年肉,再来些下酒菜,老叫化今天要小喝一场。”酒保本见这里打成一片,吓得战战兢兢,柳兴连呼了几声,才瑟瑟地应了一声,忙奔到后面整治酒菜。不多时,酒菜上来,两人坐了喝酒。未及三杯,柳兴忽地想起一要紧事,道:“贤侄,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韩斌正好心里着急,想及早回庄向大哥张绵说这一路来的异常情形。两人挥手道别,柳兴施起轻功,沿大路向城外而去,如飞般只一忽儿便没了影踪。韩斌暗暗钦服。又见以柳兴这等绝世高手的身份,离去时却神色忧虑郑重,只怕是一个极大的难题要他解决。但以他如此惊人的艺业与人脉,武林之中呼风唤雨甚易,竟会有什么事情会难住他呢?不由得茫然猜测,难以索解。 回至庄中,已是午后时分。几个庄丁喜道:“三当家,庄主等着您哪。”韩斌点点头,大步向议事厅走去。见过张绵和章虎。丁吕过来见礼,寒暄已毕,韩斌便说起适才打斗之事,看那一帮人身份奇特,高手如云,只怕要不利于山庄。几人纷纷点头。 张绵沉吟道:“这位丁大侠正是来送信的,几方面情形一看,情况多半紧急。我已向几位武林朋友发了求助书,只盼他们能在对头来寻事之前赶到。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大家将东西收拾一下,将庄兵们聚拢来,作好万一准备,以免不测,临事慌张。”几人都答应了,分头准备而去。 下回分解 第13章 兵来将挡玉碎石焚水来土掩沙飞剑舞 次日一早,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富饶辽阔的三秦大地上,草长花开,清风徐徐,鸟鸣莺啼,树影婆娑,麦田翻浪,牛羊成群。大自然一片生机勃勃。行云山庄之前,几个庄丁正在巡逻。远远望见一群武林豪客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向庄子行来,其势汹汹,都是惊恐,慌忙入内报告。 张绵正在与几位当家的议事,见对头来得如此之快,哈哈一笑,镇定如恒,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埋,大家休要慌张。” 福文领着一众豪客冲开庄丁拦阻,来到议事大厅前站定。彭春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回元真人和塞北五虎也都虎视眈眈,只等小王爷的号令了。 当中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皂衣汉子,眼光如刀,正是骆南。骆南事情办完后找来,福文见他武艺高深莫测,大喜过望,自然倚为臂助。彭春明自忖有师父在,只要不碰上那老叫化,天下再难找到可以胜得了他们的人。正好一洗前耻,好好干上一番,在小王爷面前挣回脸面。他早派人探听清楚,知道那柳兴已离开华县,因此早在福文面前夸下海口。 福文志在必得,心下不耐久等,莫要泄了机密让行云山庄有了准备。若是邀来厉害帮手,或者逃之夭夭,那可不太好对付。便早早带了人手赶来。 他见这庄子气度森严,庄丁个个悍骠有力,明刀执剑,暗暗戒备,寻思,这行云山庄名气甚大,果是名不虚传了。只怕此番得费些周折才行。此行他父亲郑王固善一再嘱咐,说此行关系甚大,务要一举成功,将那件传闻中的九天凤舞剑弄到手。那柄宝剑极其要紧,皇上在全国四处进行搜寻,终于从一个极隐秘的渠道得知剑便在行云山庄内。固善向皇上夸下海口,要替皇上夺取宝剑,是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张绵与几位当家带着庄上几十位好手迎了上来,张绵冷笑道:“不知来者何方神圣,张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福文嘿嘿一笑,道:“有下郑王府福文,在江湖上不过是个小角色。不过我有些朋友对张先生景仰得紧,一直想过来讨教,现下终于得见张先生,实在是荣幸,还望不吝赐教。” 张绵冷冷道:“张某只是乡野村夫,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没的污了阁下的法眼。若是没有别的事,在下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就请阁下在庄上用饭,在下一定好好招待。” 福文彬彬有礼地道:“小生倒是想好好吃了这饭,只是我的这些朋友怕不答应。”他退了两步,早有侍卫搬来椅子让他坐了。他张开折扇,好整以暇地翘起二朗腿。 李盛早已不耐,声如洪钟地道:“让大爷来会会你张绵的高招。”他一向在塞外称王称霸,罕逢对手,威福都享得够了,他又对江南如画的风景和美女很是向往,乃率了几个兄弟来中原闯荡。岂知近来甚是不顺,频栽跟头,输得莫名其妙,老大的不服气,一定要在小王爷面前找回面子来。 二当家章虎也是个火爆脾气,见李盛大喝大叫,嚣张之极,目中无人,早已怒火满胸,冲上道:“来来,咱俩来比划比划。”李盛二话不说,一个“金刚献果”,铁拳挟着劲风向章虎面门打到。这一招他运了十成的功力,实是非同小可,数丈之外都能感到这鼓荡的拳风,飞沙走石,煞是惊人。 章虎以硬打硬,运气于掌,两人拳掌相击,轰地一声,李盛只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量传到拳心,压得他差点闭过气去,尤如一支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撞碎了一堵砖墙,再也爬不起来。章虎只是略略晃了晃,叫道:“好,都上来,跟你家章爷打个痛快。” 这一下福文这边的一众豪客面色一变。不想此人竟一招之内将练就一身横练功夫的李盛打得如此狼狈。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彭春明见章虎如此厉害,心下一估量,只怕难胜,嘿嘿笑道:“好功夫呀,回元真人,你上去显显身手吧。”回元真人微微皱眉,身形一闪,已到了章虎面前。他见章虎一身盖世硬功,当下已谋划好致胜之计,俗言柔能胜刚,他拂尘一展,向章虎打到。章虎硬功了得,身法也甚不凡,侧身一转,左脚向回元踢到。两人各施绝技,斗到了一起。只见场中土尘滚滚,两道人影急分乍合,拳飞脚起。远远的福文只看到目炫眼花,却不知谁占了上风。 斗不多时,回元真人心中暗暗叫苦,只道用柔功便足能克住章虎的硬招,使出游斗之式,耗其功力,便立于不败之地。岂知这章虎轻功非凡,不下于他,更兼招数猛恶,着实难挡,再斗下去,已是难敌。他招数一变,尽是抢功之快招。一柄拂尘使得如漫天花雨一般,向章虎全身要穴悉数点去。章虎亦是暗呼不妙,他的功力虽深,但他的招数甚耗内劲,不能持久,是以此时已是汗透衣衫,牙关紧咬。当下以快打快,迎着拂尘在间隙中出招。两人渐渐便斗到紧要的生死关头,各展毕生绝学狠斗。 再斗下去,两人都是勉力支撑,情知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却都不肯退让,拼命发招抢攻,只怕失了先机,那就必败无疑。须知高手拼争,胜败只在一招之间,一点错也不能犯的,否则悔之莫及。 张绵见二弟正在苦撑,心下暗暗吃惊,他这二弟生平硬功无敌,罕逢对手,自与他在这行云山庄聚义以来,他与几兄弟钻研了功夫,穷究天下武功绝学,几人对武学已很有些心得。张绵武功卓绝,一身神功未逢对手。在他的指点之下,几个兄弟武功都是大进,人所难敌。所以他们才敢雄心勃勃,欲图反清。 韩斌在旁瞧着,也甚着急。想起回元真人是他的手下败将,乃大声道:“二哥,你歇歇,这老道让我来打发。”言毕一掌横劈,向回元真人后心劈去。彭春明嘿嘿怪笑,叫道:“来来,我们再来亲近亲近。”一掌迎去。两人对了一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人乍合又分,各退了三步,旋又挥掌攻上。这番争斗又是一番景象。两人昨天已交过手,各自对对手的武学招数有了些了解,是以一上来便以厉害套路抢攻,想封住对方的进击方位抢得先机。两人风起水生地对攻几招,只见衣袂横飞,掌影飘飞,甚是精彩,围观众人都看得暗暗喝彩。塞北五虎老三归强禁不住叫道:“打得好看。”用力拍起手掌。 韩斌见是对头来了,真是分外眼红。上次交手因为彭春明的招数怪异,因此处处受制,乃至落败。晚上他便一直苦思破敌之法,与几位兄弟琢磨奇招来克制彭春明,通宵未眠,张绵听他说了这彭春明的武功路数,道:“我十多年前曾跟一个高人交过手。他武功套路精纯老辣,似乎就与此人相似。贤弟勿忧,我自有破此人武功之法。”当下将如何破解彭春明武功的招法详细讲解一遍,终于让韩斌大悟。此番见彭春明出手,正是解恨良机。他抖擞起精神,一招紧似一招,封住彭春明的出手方位,让其怪招无从施展。 彭春明一上来就觉得处处受制,对手招数猛恶,招招突发致命,只得全力抵挡,连连后退。待他稳住了身形,前胸已中了一掌,幸而这一掌并未打实,但也让他胸前烦闷无比,不由甚是急躁,他毕竟得自名师传授,武学修为非同小可。待看清了韩斌的掌路虚实,身形一变,怪招迭出,身法飘忽,围着韩斌游斗,止住败势,两人你来我往,激斗了上百个回合,难分胜负。 金刚和尚早耐不住,袖子一撸,就要上前向张绵攻去。何番与他交好,一把将他扯住,低声道:“和尚,莫急,且瞧瞧虚实再说。” 张绵见对手甚是猛恶,出场的几人个个了得,将山庄的两个当家敌住。那个站在福文旁边的高瘦子目光如电,目含戾气,正是那个当年在长春府与他恶战过一场的高手骆南。虽然当年他胜出半招,但这些年来他耽于反清事务,疏于练功,此番交手,谁胜谁负难说得很了。 他暗暗留意,谋思着退路。他请的几位助拳朋友都还未赶到,而郑王府却是倾巢出动,高手尽至,更从不知哪里请来几个怪杰,只怕这次凶吉难料。他更担心的是官府出兵,将这山庄包围,那更是有败无胜了,那行云山庄就算是杀尽了官兵,但公然的与官府作对,对他的这个尚未发展状大的反清帮会而言,当是一个大失败。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如此。 一个探子赶了回来,在张绵耳边低声说道:“庄主,都已探过,官府似无出兵之状。”他略放下心来,问道:“再接着打探。”探子应了出去。他放眼向场内看去,见相斗双方都是苦苦相持,各以生平功力对敌,难分胜负。他心想现今唯有以超群武功克敌,别无他法。乃抽出长剑,一声长啸,道:“既然苦苦相逼,大家就拼个痛快。”出剑向彭春明刺去。这一剑迅捷异常,乃是“青流剑式”第三式中的“回头望月”,剑如流星,彭春明正与韩斌斗到紧要关头,这一剑再也无法避过,眼看就要命丧剑下。 只听得叭的一声,一件暗器打在剑身,将长剑荡在一边。一个高高的瘦子跃将出来,一掌向张绵打去,正是骆南。 骆南森然道:“张绵,十七年前你横加出手,坏我大事,我思报此仇久矣。”张绵闷声不语,只是舞动长剑,幻过漫天花雨,向骆南的周身要穴刺去。骆南身形虽壮,却灵巧之极,也看不出是怎么动的,便如变魔术般,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张绵剑招绵密,得自天山剑派真传,刚柔兼济,以快狠准为取胜之道,天山剑法历来为天下剑法正宗,岂是幸至?一套剑法使将下来,方圆数丈之内充满了锋利的剑气,旁观众人只觉劲风迎面,锐利难挡,竟是喘不过气来。纷纷向后退去。场中真气鼓荡,飞沙走石。不少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大声呼痛。附近的一株柳树原本枝叶茂盛,迎风摇摆,此时却是摇摇欲坠,柳叶乱飞,许多树枝便折断了,掉了一地。众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都道如此厉害的杀气,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金刚和尚和铁谷道长、穿山神掌何番等豪客都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张绵,想要上前挑战,好立头功。正在跃跃欲试之时,见张绵出手,都是惊得喘不过气来。不由面如土色。何番浑身发抖,心道:“天幸方才未曾贸然上前。否则不出三招,我必命丧此人剑下。”金刚和尚冷汗满面,双手合十,不停念佛,看来所想跟何番相若,暗暗称幸。他一看之下,就知张绵的武功实在高他太多,便是十个金刚和尚加起来,也挡不住张绵五招。与这等高手交战,岂非自寻死路?心中对何番感激无比。铁谷道长先前将话说得满满,要一身赴险。此时脸色惨白,后缩不及,哪肯上前? 骆南的身躯灵如游鱼,走着八卦方位游动,一掌快似一掌,向张绵的剑身拍去,掌风所及,剑体便长吟一声,嗡嗡不绝。张绵剑招越来越快,如暴雨倾盆,烈火猛灸,正是天山剑法第八式“疾风三十剑”,这套剑法在天山剑法里算得既快且狠,天山门人平日极少以之对敌,除非是碰上大奸大恶之徒,必欲一剑杀之。张绵见情势紧急,再不下杀手,只怕形势不妙。骆南催动掌力,防住周身要害,脚下丝毫不缓,踏着方位,寻机抢攻。但这路剑法威力着实太大,不一刻骆南身形已滞,掌法劲风大不如前。 两人正在剧斗,那边韩斌与彭春明已分出胜负。韩斌一个旋风脚踹在彭春明身上,彭春明吐了一口鲜血,一拳击在韩斌后心,韩斌退了三步倒在地上。几个庄丁忙去将他扶起。彭春明内气走岔,慌忙盘膝运功,调理好内息,睁开眼,见师父骆南已在张绵暴雨般的剑招光影下连连倒退,不由失色。骆南十多年来苦练绝艺,自认已天下无敌,乃下山报仇,帮郑王府上攻打行云山庄,岂知仍挡不住张绵的凌厉剑势。 彭春明身形一晃,暴起一拳,向张绵后背天府穴袭去。张绵只闻得劲风飒然,头也不回,反掌击出。两掌相交,彭春明如一只鹞子般,在空中连翻了十几个斤斗,远远摔出。他这一拳用了十成力,张绵却晃也未晃,手中长剑丝毫不缓,向骆南剌去。彭春明不肯示弱,勉强起身,伺机便要再攻。 骆南见徒弟来助,旋即叫道:“徒弟,对头手底下硬得很,多加小心。你快攻他百会穴。”彭春明心中叫苦,刚才那一对掌,他只觉得对方劲力极怪,忽冷忽热,直冲进内腑,只击得他胸口翻腾,闷热难挡。若飞他忙远远纵出,早已身受重伤。他心下骇异,强自调好内息,当下展开身法游动,与骆南配合,瞅准时机暗施偷袭。骆南待找出空档来,便由他来补上进攻。 张绵内力深厚,越斗气力却越是悠长,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使完了“天山九式”,又使出“天山盘古剑”,这套剑法以气势取胜,磅薄深厚,蕴籍非常,乃是天山一位名宿面壁七年灵感突发所创,取意自盘古开天地时那片混沌迷茫中的孤傲绝世的雄浑霸气,剑招大开大合,杀气极重,当者披靡。只因此剑法杀气太重,故掌门人都不拿来传给弟子,弟子要学,只能偷学,或凭机缘了。张绵也软磨甚多功夫,方才得授此剑法。此番使出来,当真剑气隐隐杀声潇潇,骆南师徒二人登时形势大窘,手忙脚乱,怪招再也使不出来,自挡不暇了。 斗到分际,张绵长啸一声,剑光所及,彭春明左臂中剑,血流如注,咬牙点穴止血,挥拳再斗,又中了一掌,蹬蹬连退几步,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吐出了一口鲜血。骆南面色凝重,仍在缠斗。在满场的眩目剑光下,他再要寻空递招进功已是极难,只得避开锋芒,耗其劲力,以期图之。张绵显是料到了他的心思,哪里肯给他喘息之机,剑招铺天盖地而来,一剑紧似一剑。骆南渐渐不支,左支右拙,摇摇欲坠。 那边章虎与回元真人打了上百个回合,章虎瞅准一个破绽,一掌打在回元真人的肩上,回元真人惨叫一声,几个侍卫冲上来,将章虎围住,防他追上伤人。章虎呼喝连声,拳脚同施,几个侍卫哪里抵挡得住,或死或伤,给打得七倒八歪,惨呼连连。福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寻思“没想到这行云山庄功夫硬的点子这么多,带来的几个高手尽皆落败。所幸早有准备,否则岂不棋差一着前功尽弃?”这时几个兵丁向他跑来,躬身说道:“小王爷,李午总兵带着三千官兵已经赶到。等候吩咐。” 福文面露喜色,站起身来,道:“快让李午来见我。”不多时,只听甲胄擦兵器之声,一队甲鲜刀亮的兵丁拥着一个将佐跑了过来。当先的将佐年约四十上下,四方大脸络腮胡子,一双铜铃也似的大眼炯炯有神,向福文施礼,恭声道:“卑职参见小王爷。” 福文挥手道:“不必多礼。你带来的人快将此地围住,将这些反贼擒住。这些人桀骜不驯,伤我武士,谋反之意昭之若揭,不要走了一个。”李午道:“遵命。”转身向外便走。 不多时,官兵将行云山庄团团围住,只见刀山枪海,盔明甲亮,却又轶序井然,纪律森严。四处已是旗帜飘摇,声势甚是惊人。这些官兵乃是从省城调出,一路急行军至此,却毫无疲惫之态,行事端的迅疾有力。 张绵施出狠手,一招“回风横扫”,向骆南的下盘卷去。骆南不及躲闪,变掌为抓,欲以空手入白刃之术强夺长剑。张绵嘿嘿冷笑,左手出指一点,正中骆南肩头“大椎穴”。骆南再也坚持不住,向后便倒。张绵一招得手,后招跟进,剑风向骆南前胸直剌。只听一声厉喝:“住手。”彭春明见师父有难,顾不得身上有伤,揉身直上,向剑身抓去。 张绵面无表情,见他来送死,正中下怀,正欲下杀手,忽听得嗖嗖破空之声,一支羽箭挟着劲风向他射来,来势迅猛无伦,取位极准。张绵心头暗凛,知道是箭道高手到了,不敢大意,待得箭到身前,看得准了,长剑一挑,将箭挑偏了方向,只觉那一箭力道好大。“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来,直取咽喉要害,疾如流星,堪比后羿。张绵施展轻功,向上跃起,向前一看,只见一个黑衣白裤劲装汉子头戴着斗笠黑罩,遮住了大半个脸,手拿一柄硬弓,看那弓通体黝黑透亮,比普通弓要大了三分之一,上面绣了一个鸟头。 那汉子拈箭又射,这次却是两箭连发,分别奔张绵的头上百会穴与腹部大椎穴而来,认穴之准箭势之厉,张绵暗暗心惊,如此人物,当不会是无名之辈,他故意戴着大斗笠,自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张绵江湖阅历何其丰富,登时武林各大门派里擅于使弓的高手一一在脑海里闪过,一时却也猜不透其身份。若说天下使弓第一高手,当非中原飞箭赛李广欧阳明莫属。欧阳明昔年好大的名头,领袖西北武林,连少林武当都要对之礼让三分。其他的使弓好手虽也不少,但其功力就不见得高到什么地方去。张绵将飞箭一一拨落,放眼看时,心中暗叫苦也。 只见一大队清兵劲装结束,刀剑烁光,弓箭在手,跑进庄来,围成一圈,将他们全部困在当中。当头的佐领一声号令,清兵们唰地齐举起弓搭上箭,便对准了他。福文慢慢腾腾地起身,羽扇轻摇,含笑道:“张先生,稍安勿躁。不如咱们坐下好好谈谈,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张绵哼了一声,现下对方掌控着局势,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怪自已行事不密,又因不肯与官府公然对抗,故千余庄兵未事先集合武装。这些清兵训练有素,进退皆有度,箭阵更是令人难防,一声号令下万箭齐发,便是通天高手也抵挡不住。早有一队清兵擎出兵器来上前逼住张绵。张绵嘿嘿冷笑。 这时章虎冲了过来,叫道:“大哥,拼了吧。”张手将两个清兵抓起便扔。韩斌也聚到张绵身边,仗剑在手,摆起阵势。远处数百庄兵冲到,个个雄武健壮,面对官兵,丝毫不惧,显是平日战场演练甚多,面对强敌,也是不慌不乱,井然有序。平日张绵为了反清复明大业,将一腔希望都寄在这些汉子身上,聘请明师调教,授以武功与战阵之法。对外只说这些庄丁只为了保家护院。他又与县里官员们交好,是以县官们也不以为忤,任他招集人马操练。这几年张绵的势力大大发展,行云山庄实力之强,隐隐将成反清复明之据点。因张绵一向行事隐密,江湖上故交极多,朋友遍天下,在官府公门内亦有人脉,是以行云山庄竟得以不倒。此次庄兵尽出,福文目瞪口呆。他得到密报,知道山庄内有许多孔武有力的武士,已然作好准备。却未想到气势竟如此之大。心中寻思,只怕这张绵颇不简单,竟真是谋逆反贼也未可知。他这次来,原是要将那柄宝剑带走,现在更是要将张绵擒住,坐实反迹,皇上一定是大加赞赏。 张绵见事已至此,不能善罢,心中一横,大声道:“弟兄们,鞑子欺人太甚,认为行云山庄好欺侮,擅发大兵来围攻,要将我们尽数捕杀。大家齐心协力,拼个鱼死网破。” 庄兵们对张绵极是敬服,齐声道:“拼了。”尽皆拔出刀剑来,前面的都张弓搭箭,旁边庄兵软盾相护,与清兵对峙,人数虽是不如,但气势却有过之。 福文心下暗暗吃惊,强自镇定,道:“你们真是不要命的反贼,天大的胆子,敢跟官府作对,都给我拿下了。”将佐李午应声道:“放箭。”只见箭如飞蝗射出。庄兵们软盾一举,将箭挡住,还箭便射,去势劲疾。登时一批清兵躲闪不及,中箭倒下。 李午大怒,扬剑在手,喊道:“都给我冲,将反贼尽数杀了。”兵丁们呐一声喊,挥刀便冲上,与庄兵们短兵相接,狠斗起来。一时间人影纵横,杀声震天,刀枪交迸之声,人喊呼号之声不绝于耳。这些清兵武艺不低,与庄兵一对一时虽落了下风,但足可自保,清兵人数又多,多是以二敌一,故占了上风,庄兵们大喊呼斗,勇不可当,怎奈寡不敌众。战得一时,渐渐危急。 激斗中,张绵挥剑砍死数十名清兵,只听羽箭响处,一支雕翎箭直奔前胸而来。他躲避不及,伸手将箭身抓住,突然发现这箭上刻了一行怪字,歪歪扭扭,无法辨认,以前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再看发箭之人,便是那个戴着斗笠蒙着面纱的汉子,越看越是熟悉。疑心大起,向那人冲去,几起几落,一剑向那人剌去。箬笠蒙纱汉子身形一转,回了一掌,掌形飘忽,来势怪异。 越斗下去张绵心中越是讶异,这人武功路数与他那个朋友大是相似,身法又是一般无二。只是招法颇有不同。象是同门师兄弟般。他低喝道:“你倒底是谁?为何不露出真面目?”那人只是闭口不语。再斗几招,箬笠汉子抵挡不住,向后飞掠而出,抽出弓搭上箭来嗖嗖射来。连珠三箭,箭箭奔着要害飞迅而至。张绵心中怀着老大疑惑,避开箭羽,冲上前只是抢攻,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这时一个高瘦汉子纵身一掌向他拍来,正是骆南。张绵只得弃了箬笠怪客,与骆南复又斗到了一处。 这时清兵已经伤亡甚众,庄兵更是大半倒在血泊中。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惨呼声不绝于耳,战况果然惨烈。 章虎如发了疯一般,拿起一根铁棒上下狂舞,当者立死,众兵丁摄他威势,不敢逼近,李午大怒,挥剑将几名向后逃的兵丁砍死,督兵进攻。清兵开始放箭,箭羽如飞蝗般射向章虎。章虎铁棒舞得飞一般,将箭悉数碰飞。哇哇怪叫,见福文在一边指手划脚,心头大怒,纵身向福文扑去。福文大骇,早有回元真人叫道:“小王爷休慌,贫道来对付此人。”拂尘一展,一上来便用上全力。章虎一边挥棒,一边叫道:“大哥,你快走,这里留给兄弟来打发。” 张绵心中难过。眼见庄兵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自已为了反清大业,在山庄里为了培植力量,多年来费尽心血。却这样不明不白地一朝断送干净。一时间心如死灰。但想起诸多为了抗清而浴血捐躯的勇士,他岂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立刻振作起来,咬牙狠斗,一招紧似一招。骆南连遇险招,只得向后退去。 福文并非侦知张绵欲图谋反,而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前来拿他,却是误打误撞,将他这个反清大营给剿了,岂非天意?福文也万料不到行云山庄竟有如此多高手与庄兵,眼见三千官兵死伤近半,却仍不能拿下,心中焦躁,已经派人前去追讨救兵,援兵却仍未至。 丁吕与肖羽此时正待在庄子后园一间小屋里,张敏知事先得到其父之嘱,务要让家人脱险。丁吕要去相助退敌,被张绵婉拒,要他助一臂之力,携其妻儿安全脱身。丁吕自是不会推辞。 张敏知寻思若是将宝剑藏起来,多半易引起他人疑心,不如光明正大地佩在身上,正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别人当不会起疑。谁都认为如此重要的宝剑肯定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定难想到他竟会将之随随便便地佩在身上。想至此,他便将宝剑在腰间挂了,果然毫不留形迹,无人看得出其中奥秘。 混战起时,丁吕与张敏知带了十几名庄丁护着张绵发妻趁着前面混战一片的当儿,将东西收拾好。丁吕冲出去一瞧,见四面围的都是清兵,大是焦急,道:“如今庄子被团团围住,要冲出去只怕很难,难以保得令堂安全。”张敏知胸有成竹,道:“休慌,庄中为防万一,多年前便挖好一条地道以备急危之用。此时正好逃生。”众人大喜。 肖羽想起杨丰和杨荷,思着要叫上这父女俩一块出走。正想说话,但见事情紧急,此事势必误了他们出逃,多半无人肯依。正在着急,张敏知叫道:“大家请跟我来。”却将他们领到杨丰家门前,叫道:“杨叔叔,小侄有要事相告。” 杨丰缓缓出来,见他们模样惶急,道:“何事?”张敏知道:“清兵大举来袭,山庄已被团团包围,刀兵之祸就在眼前,庄子难保,不免玉石俱焚。我们须得赶快逃走为好。” 杨丰微一沉思,将杨荷叫出,道:“荷儿,你同他们走。”他却不肯迈步。杨荷惊道:“爹,您怎么不走?”杨丰道:“爹还有事,此时不能离开。”杨荷哪里肯依?张敏知和肖羽都是苦苦相劝。杨荷道:“爹,您若是不走,我也不走。”杨丰见女儿其情甚是哀苦,心中一乱,暗道:“悔不该将女儿带到此地,如今遇上大险,我还罢了,她要陪我一起历难,这却怎生使得?” 这时四周都已被清兵围住,刀枪森立,弓戈剑戟响成一片,人影憧憧,来回奔走。张敏知求道:“杨叔叔,快些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杨丰眼光落在张敏知身上,心中一动,不再迟疑,点头随着众人向外行去。杨荷大是欢喜。张敏知松了口气。带着一群人向一间茅草小屋走去。小屋里空然无物,地板却有些松动的印迹。他道:“快将这块地板提起来,下面就是地道。”登时上来两个壮汉,将地板提起,下面黑乎乎的,用火把一照,果然是一个地道,散发出一股霉味。众人大喜,一个个下到地道中。 众人下了地道。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不时有水珠滴下,叭叭而响。忽有冷风吹过,将火把吹得摇摇曳曳,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张敏知叫道:“大家小心,地道已有多年未曾用过,只怕里头会有毒虫恶兽。莫要遭了阴袭。”众人皆是悚然惊惕。 一行人婉婉延延地走了半个时辰,只觉地道越来越宽,越来越亮,前面隐隐有了亮光,再走一段,前面一块巨石拦路,再也走不动了,竟是一个死洞。众人的心一紧。丁吕伸手将巨石一摇,哪里摇得动分毫。瞧着巨石插在土里年代久远,当非人力可以撼动。都来瞧张敏知。张敏知对这个地道也不甚熟悉,并未走过,暗暗心慌,道:“大家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可以走出去的洞口。” 几人点亮了数个火把,分处去寻找洞口,忽地一个人叫道:“这里有一个口子。”众人上前一看,果然是在洞壁上有一个分支,因为洞口较小,里面黑呼呼一片,是以刚才走过无人发现。 刚刚进去,只听得洞内深处传来风啸之声,隐隐竟似有人怪笑,声音飘渺遥远,众人不禁心里发毛,不知谁抖颤颤地说了一句:“是鬼在笑。”丁吕正色道:“不要胡说,这里哪来的鬼。”可他人均想世上若有鬼,只怕多半会跑这里来。越走怪叫怪笑之声越响,众人头皮发麻,几个慌得厉害,踯躅不前,丁吕厉声道:“大家不要慌,这里即便是有鬼,我们也不怕。” 肖羽走到杨荷身边,见杨荷一张小脸蛋吓得苍白,在火光映耀下娇艳动人。他不禁忘了身处险境,不再惊恐惶惧。却鼓不起勇气来跟杨荷搭讪。 杨荷脚下一滑,便要摔倒。肖羽忙伸手扶了。杨荷脸上一红,低声谢了。忽然向肖羽道:“你害怕吗?”肖羽怎能不怕?只是佳人在侧,自然不能太过窝囊。壮着胆子笑道:“不怕。” 杨荷微微一笑,声音微微发颤,道:“我最怕鬼了。”肖羽支吾道:“鬼没什么可怕的。小时候我亲手抓过一个鬼。”这自然是他为了给杨荷壮胆而临时编出之语。 杨荷好奇的道:“是吧?你真了不起。”肖羽受到鼓励,勇气倍增,道:“那是自然,那只鬼还向我求饶,说如果我放了他,他就去向阎王老爷求情,让我长生不老。”杨荷道:“后来呢?” 肖羽道:“后来我就放了他,至于他有没有去跟阎王求情,我就不知道了。”杨荷抿嘴一笑,也不再畏惧,道:“你要是长生不老了,别忘了我呀,让我也多活几年。”肖羽喜道:“那是自然。我也要你长生不老才好呢。” 张敏知正紧紧护着母亲,听得两人亲密对答,心中酸酸的不甚开心,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咬牙前行。要知他一直对杨荷心存爱慕,只是性情忠厚,循规蹈矩,谨守男女之防,授受不亲,未稍逾矩。亦不擅表露心意。 忽然一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家都是毛骨耸然。火光下,前面赫然一个泥潭,满是黑泥,在这黑咕隆咚一片里哪能提防。那人陷入泥潭后,不多时,只见他身上爬了几只蚂蟥模样的东西,不停地蠕动,其状怖异,令人作呕。那人大声惨叫,不停地狂挥四肢求助。不多时他身上竟爬满了蚂蟥,其体比寻常蚂蟥要大了三倍以上,几有寸许粗,通体发红,长有半尺,端的骇异。他再也叫不出声来,让泥潭吞没了。众人又惊又怕,没想到这洞里竟有泥潭,当真是危机四伏。前面探路的更是小心冀冀,不敢乱行一步路。 丁吕暗暗心惊,自忖身在险地,唯有一鼓作气冲出去,还有生路,因此不断给大家鼓劲。杨荷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嘴唇微颤,紧紧拉着杨丰的手。看看肖羽,见他尚自镇定,似不甚在意,不由暗暗佩服。她哪知肖羽叫化出身,日日与污泥烂脏为伍,更可怖的场面只怕也经历过。再说他心中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也得强装出无畏之态。不可在女孩面前失了气度。 众人正自惊魂未定,只听一只粗逾儿臂的大蛇游过来,长过一丈,周身透绿,磷片闪烁光芒,通红的舌信子忽伸忽缩,双目绿光晶莹,狠狠地盯着众人,有如明灯般闪烁,令人惊心胆战。眼见随时都会扑上来。 数人高声尖叫:“蛇呀。”转身就跑,众人慌作一团。丁吕沉声道:“张庄主现在受强敌围攻,生死未卜,我受庄主重托,要将大家带出险境,务请各位稍安勿躁,镇定心神,度过难关。”他上前一看,也是暗暗心惊。 他强自镇定,喝令众人退后。他与丐帮七袋弟子王洪山交好。这王洪山江湖人称“六手神君”,捕蛇的好手,平日里也跟他聊起蛇的典故,故此他也颇知道一些对付蛇的要领。忙从怀里取出一块蛇药,含在口里。蛇药散发出一股清香,那巨蛇闻了果然受不了,向后挪了挪。他上前一步,拨剑在手,死死盯着巨蛇,两相对峙,寻找时机,务求一击而中七寸关节。 下回分解 第14章 执奇剑地道遁身形舍此身相救结厚谊 那巨蛇不久前寻得此地盘桓,大觉可意。忽有人要来侵犯,自是恼怒。身子左右滑动,忽地暴起,伸口向丁吕脖子咬去。丁吕闪身一让,长剑向蛇的脑袋劈去。巨蛇身形却极是灵活,缩头劈过,身子一甩,将丁吕缠住,使劲便绞。丁吕立觉呼吸困难,反手一剑,向蛇身刺去。蛇皮甚厚,竟没有刺入,那蛇负痛,更是发狠地缠绞起来。 眼见丁吕危急,众人慌作一团。杨荷惊叫一声,便要摔倒。她心肠软,多愁善感,平日里扫地还不伤蝼蚁命。那一回被刘黑调戏侮弄,无礼之极,她也不肯将之杀了,只将刘黑捆了。自然见不得别人死在眼前。张敏知忙一把将她搀住,小心相护。 肖羽咬了咬牙,心道,豁出去了,跟这巨蛇斗一斗。要说他是很怕蛇的,平日里见到蛇就跑。但他颇有侠义之风,自已虽不济,却素来救危扶难,同情弱小。他与这丁吕经历磨难,已将之当成一个朋友。岂能眼瞧着此人死在眼前?再不迟疑,鼓起勇气拿了匕首挺身而出,便向巨蛇七寸刺去。杨荷低呼一声,心里暗暗祈祷。眼见他向巨蛇扑起,一颗心扑扑直跳,闭了眼不敢再看。肖羽匕首锋利,登时扎进了蛇的体内,只可惜离七寸差了半分,未能一击致命。巨蛇正在全力对付丁吕,没提防有人偷袭,受伤后烈性大发,疯狂地翻滚,丁吕已被绞得奄奄一息。 肖羽躲过蛇尾的一击,索性跳到蛇身上,紧紧地抱住蛇身,用匕首在蛇身上乱扎。那蛇松开了丁吕,在地上打着滚,想把肖羽弄下来。肖羽不多时已是支撑不住,浑身是伤,掉下蛇身。巨蛇张嘴便是一口咬下,正中手臂。此蛇乃巨毒之物,厉害非常,他立时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只见手臂上一条黑线直向上升,已到了肩胛。如果毒物流到心脏,那是万万无救了。巨蛇一击得手,更不耽误,用身子将肖羽用力一缠。肖羽尚存一丝清醒,心道此番自已竟命丧于此,哪能甘心?恍惚中见到杨荷一张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脸,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蛇身抱住,张嘴就咬,所咬之处恰是皮嫩的所在,竟被咬破。他狠命地吸着蛇血,在这最后关头也要跟这毒蛇同归于尽。 丁吕从蛇身中挣开,死里逃生,精神一振,狠狠张口呼吸几回,运起内力照着蛇脑连连出掌。巨蛇给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才知道了厉害,要想逃跑,可已不能够。蛇身已被咬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肖羽张嘴痛吮不休,吸得胀了就吐了再吸。那蛇狂乱挣扎一阵,终究失血太多,渐渐没了力气,不再挣扎。肖羽筋疲力竭,加之伤口毒素发作,越发晕晕沉沉,自料命在顷刻,心中甚是难过,寻思自已小小年纪,该得的快乐一点没有,该吃的苦可一点没拉下,就这么死了,实难甘心。 杨荷上前验看他的伤口,带着哭音向杨丰央求道:“爹,他好可怜。你不是懂医吗?救他一救吧?”杨丰正自沉吟,丁吕察验伤处,摇头道:“此毒蛇名为绿花三步蛇,不仅体型巨大,毒性更烈。平日极少见得到,只怕是回天无力了。无论是谁,被此蛇咬后,必死无疑。”言下慨叹不已,若非肖羽奋勇斗蛇,他此刻早入蛇腹。 杨荷摇头道:“不会的,好人有菩萨保佑的。”俯身在伤口上要吸。杨丰喝道:“荷儿,休得胡来。”飞身上前将她拉住。他爱女心切,怎能让女儿干冒奇险?他熟知医书药理,当知这正是毒性极烈的绿花三步蛇,无药可解,何况这条蛇如此巨大,其毒积聚之下,毒性更烈,女儿吸这毒血,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一路沉默不语,从不引人注目。此刻也立时飞身上前来拽之。丁吕心中一动,暗道好怪的身法,好俊的轻功,不由对他多看几眼,见他一身庄民打扮,并无异状,只是眼神大是精光逼人。不由暗自惊异。 杨荷几乎要哭了出来。见肖羽这么英勇,此时生命垂危,不由心乱如麻,实在难舍。求道:“爹,你救救他吧。人家一个孩子,挺可怜的。”杨丰沉思不语,即便是能救,他本也不愿多行伸手。见女儿如此关切,瞧那少年衣衫虽破,落拓不堪,却也有几分英气,莫不是女儿竟对此人有了情意?叹了口气,平日里他很疼爱这个宝贝女儿,此刻要拒绝她,谈何容易?只是此少年身中巨毒,此地又一无药材二无器具,实非他所能相救。仔细把把肖羽的脉息,摇了摇头,沉声道:“爹不过一个农夫,平日里给耕牛山羊看看伤还将就得过,哪能救得了蛇毒?你不要为难爹。” 杨荷只是病急乱投医,想想不错,只得泪眼朦朦地看着肖羽。张敏知看在眼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苦涩难言。见肖羽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寻思:“荷儿既喜欢此人,我不可将他抛下。否则荷儿岂非伤心?”他宽厚秉性,见了肖羽的舍已救人之行径,大起好感,亦绝不丢下他了。便将肖羽背在了身上,道:“大家继续走吧。”众人仍复前行,历此一难,更是小心冀冀,如步薄冰。 暂且不表这里众人在险境中挣扎,却说陕西西安城中大异于往,一大队官兵在把总的率领下吆喝着向校场里赶。巡抚官邸里气氛森严,官将来来往往,提刀扛枪。原来陕西巡抚赵宝山得到了密报,小王爷福文在行云山庄遇到危险,要讨救兵。他吃惊不小,忙打点兵将前去帮忙。副将韩强武精明强干,武艺高强,很得重用。乃令他带了兵丁三千,前往擒拿乱党。赵宝山康熙四十八年进士,懂得圆滑拍马之术,在官场里便如润滑油般无所不利,眼见有了巴结郑王爷的机会,哪肯放过。况且乱党出现在陕西地面,他身为巡抚竟无知无觉,当是大大地失职。所谓亡羊补牢,唯有竭力对付了乱党,将功折罪,才逃得过被参刻的厄运。他在朝中倚附郑王爷固善,结党营私,朋党伐异,竖敌颇多。早就有官员盯着他,磨墨习习要对他下手,他自然知道厉害。对韩强武是再三叮嘱,务要尽心尽力,将乱党擒拿,让小王爷安全离开。 韩强武在校场点了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地开往行云山庄。他生得四方紫膛大脸,浓眉大眼,八字胡须,手使一根挂角八节钢鞭,原是崆峒派弟子,后来犯了派规,被逐出崆峒,就在绿林道上剪径,作些没本钱的勾当。后来投清,入了官府,仗着武艺不弱,办了几件盗贼案子,抓了一些强人,积功当上一名将佐。官兵一路赶马疾驰,拖出一路的烟尘,不出一个时辰,已到华县。 此时行云山庄恶斗正剧,双方死伤均重,死尸躺了一地,受伤的惨声呻呤不绝。张绵与章虎、韩斌率领庄兵们正在欲血奋战,张绵身上已中了两处箭伤,血染衣袍,兀逢狠斗,下手迅捷狠辣,当者立时身首异处,官兵们被杀得大骇,只远远地将他围起,用弓箭偷袭,不敢上前抢攻。 张绵眼见这么打下去凶多吉少,待敌人救兵一到,他们难以再作困兽之斗,只有被擒的份。因此唯有速战速决,冲出包围,隐居起来再作良图。他当下再不迟疑,高声叫道:“章兄弟,韩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快快突围冲出去,我来给你们断后。” 章虎势如恶虎,挥舞着钵大的拳头对着官兵们狠砸,沾上了不死也是重伤。他满脸是血,和着汗水流了一身,口里哇哇怪叫,象凶神一般骇人。他听得张绵的叫声,喊道:“大哥,你快走,反清复明的大业,没了我章虎没什么,但少不得你。”福文听了寻思,果是反贼。令兵丁们向上猛攻,不要放走了一个。只是官兵们死伤过巨,哪里挡得住,章虎一路打来,离福文越来越近。福文也慌了神,忙唤侍卫,侍卫们将他围在当中,摆好了架势。章虎想要擒住福文,与侍卫们狠斗在一起。几招下来,侍卫们已给他打得东倒西歪。金刚和尚和铁谷道人冲上来围住章虎恶斗,不肯退后。两人以二敌一,堪堪抵住。回元真人见福文有险,立时飞身赶到,围攻章虎。韩斌见章虎有难,忙上前相助。众人均是杀得性起,双眼通红,都用不要命的招数抢攻。 张绵叫道:“章兄弟,韩兄弟,快快突围,待鞑子援兵一到,我们就都要被一网打尽了。”韩斌叫道:“大哥,你快向外冲,我带兄弟们为你断后。”张绵知道多说无益,这些兄弟义气深重,当不会放弃他而逃生。他吸一口气,躲开迎面砍来的一刀,一掌将一名清兵打得飞了出去,喝道:“挡我者死,大家并肩用力,杀了出去。”又手刃数人,杀开一条血路,便向外冲。庄兵们见状,都是刀枪并举,将赶来的清兵逼住。 张绵与章虎、韩斌合作一处,并力向外冲出。这三人武功之高,清兵哪能抵挡,只能远远地放箭。三人运剑如风,将羽箭一一拨落。 蒙面怪客挟起弓来,嗖地连发五箭,直奔张绵而来。张绵见箭枝不仅来势迅疾,而且各将退路封死,运身法躲过了这枝,势必又让另一枝射中。唯有运剑将箭枝碰飞,可箭枝来势太劲,勉力磕飞,虎口暗麻。他见发箭之人似是对他对他的轻功身法甚是熟悉,这几箭射得如此妙到毫巅,相济相成,竟是专门对付他而来。他再瞧了一瞧那蒙面怪客,越加觉得竟是一个自已非常熟悉的人,只是就是想不起名字,或者也许是自已不愿向那人身上想而已,总盼是自已想错,不是那人。 原来张绵疑心此人是行云山庄的四当家郑一丰。张绵三年前在长白山见他与朝廷鹰爪子厮杀,身负重伤,出手将全救下。心想此人既跟朝廷为敌,自然是一个反清义士。后来见他武功高强,且有将兵之本领,熟读兵书,想来此人对反清大业甚是有用,乃让他在庄中坐了第四把交椅。平日里他训练庄兵尽职尽责。因为与他交往不深,张绵并未告之他行云山庄的反清复明宗旨,只说训练庄兵是为了护庄之用。两个月前郑一丰说家中老父去世,要回家奔丧,张绵并未阻拦,也未起疑心。难道他竟是受了官府的利诱,要给清狗当走卒?张绵摇摇头,不可能,郑一丰与他相交两年,并非追名逐利的铜臭之徒。若非有血性的男儿,他岂会让郑一丰坐第四把交椅?更不会让他打理练兵事宜。他忽又转念想道:“郑一丰若是作了鹰爪子,清狗要对付行云山庄,将郑一丰留在山庄当内应,岂不是好?可见那时官府并未想到要对付山庄。”他一直想要知道的是,官府这么兴师动众地攻打山庄,为的是哪条原因?要说是单单为了九天凤舞剑,官府又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再说,他们是如何知道此剑在行云山庄呢?这个秘密除了几个最心腹之人,无人知晓。而且,官府如此调集重兵围剿,倒象是事先有备,专为了捉拿逆党而来般。可瞧福文的样子,却又不像。种种疑问涌上心头。但无论如何,他在山庄里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心血是白费了。 此时战况紧急,不容张绵多想,这些念头也如电光火石一般只在一闪念中。这时章虎带着几十名庄兵正在后面与彭尘土高举,一彪军马全速开来,旗幡飘飘,当中一面大红旗上大书“陕西总兵巡阅使韩”几个大字。兵精将猛,气势逼人,杀气腾腾。 张绵向韩斌道:“不好,是清狗的援兵到了。”他回身一看,只有不到三百名庄兵跟在后面,虽然身上多带伤,总归训练有素,兀自昂首扬刀,斗志不减。他心中颇为欣慰,心血毕竟没有白费,能训练出来这么多能经战阵的战士,岂是易事?只怪自已运蹇时乖,否则假以时日,一定能练出一支让清兵胆颤的军队。他挥了挥剑,扬声对庄兵们道:“兄弟们,鞑子的援兵到了,大家奋力向前,冲出重围去。”说着就要挥剑向前杀去。此时他已将身死置之度外,见敌兵势大,当无侥幸之理。 韩斌拦住他道:“大哥,你快走,我来给你断后。反清大业不能没有你。”张绵哪里肯,道:“你们先退,我来断后。”韩斌急急求道:“大哥,你先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绵冷静一想,自已大业未成,岂能意气用事,死于这里?点头道:“兄弟,你率一部分兄弟们向南杀去。我带一部分兄弟向北冲,大家化整为零,莫要被鞑子一网打尽。”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太阳早已隐于天边,不多时就会天黑,杀出去的希望就多了不少。 两股人马乘着黄昏薄暮,分路冲出。清兵见状,包抄过来,截住韩斌的人马厮杀起来。张绵的人马已趁势冲出很远,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大山深处而去。韩斌的人马不一刻就被冲散,清兵先用铁骑兵冲击,再以轻骑兵截杀。不多时,韩斌手下的庄兵就各自为战,死伤贻尽。韩斌仗着一身卓绝的武功,且战且走。混战中他一掌打死一名把总,将尸身拉下马,飞身而上,驾着马向野外空旷处冲去。几十名清兵拦住他,他施展本领,手中一把刀出神入化,杀得清兵丢盔弃甲,倒撞下马来。这时羽箭嗖嗖直响,向他射来。他朝战马屁股上就是一鞭子,那马泼喇喇一阵疾驰,甩开了追兵,忽地左肩一阵剧痛,已中了一箭。他咬紧了牙关,纵马如飞般疾驰而去。所幸这时清兵尚未成合围之势,他才得以突出去。后面追击的清兵猛放羽箭,此时夜幕已降下,箭羽都失去了准头。 韩斌一路上驾马夺路狂奔,听得后面追杀之声渐远,方才松了一口气,早已精疲力竭,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掉了下来,便不省人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醒来。睁眼一看,却是在一床上,房间里站了一个中年人,一身宁绸宝花袍子,头戴了顶瓜皮圆帽,相貌清瘦,学究模样,掩不住一脸的风霜之色。他正在窗口沉思着什么,听得韩斌已醒,道:“朋友,你醒了就好。看你伤得不轻,我将你背到这家客栈。”韩斌欠身谢道:“多谢您。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中年学究道:“在下李前,前来华县有件要办。怎知这两天风声不好,行云山庄惊天一场大斗,把朝廷都惊动了。” 原来李前那日在酒店里住下后,黑塔说有一件要紧事要办,辞别他走了。李前久闻华山之名,心中甚慕,乃又去了华山游览一番。回来后见到华县竟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行云山庄遭到官兵围攻,已行一片废墟。他赶到行云山庄一看,果然是一间好屋子也找不到了,只剩下断瓦残壁,败墙颓砖,血污沾漫草,散箭乱刀丢了一地。官兵将乱党拿住后解押到省城,离开时便一把火将山庄烧了个干净。他不由暗暗心惊,忙打听杨丰的下落,好不容易才从几个没有逃走的庄民口中得知杨丰已知逃走。看来他受人托付的任务是完成不了了,只得离开。 再说丁吕带着行云山庄逃出来的人在地道里历险。这条地道也不知是天然而生的还是人工挖出,洞内千曲百折,幽深玄秘,不时遇见毒虫怪兽。肖羽被张敏知背着,生死不知。张敏知心中挂念着山庄里与清兵战斗的父亲,当真是家破人亡,生死两茫茫。他年轻的心充满了悲伤。咬紧着牙关,走在了最前面,将生死置之于度外。虽然他母亲几次唤他回后面来,他也只当没听见。 不知又走了多久,忽前面隐然透出一丝光亮来。有人欢声道:“前面是洞的尽头了吧。” 果然不错,洞口处是一块石板压着,几人一使力气,那石板应声而起。众人欢叫一声,只觉豁然开朗,前面光亮一片,只见前方是一座青山,茂密的竹林,随着风儿在轻轻摇摆。众人走出了地道,都松了一口气,四下躺起来,大大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几有重生之感。 张敏知将肖羽放下,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死灰,摸摸心口,却还有心跳,不由大喜。对丁吕道:“丁先生,他还有救么?”丁吕仔细将肖羽一打量,把了他的脉像,象是见到了大奇事一般,诧异道:“他竟然能活到现在,真是怪了。”在肖羽的后背推拿一会,出手如电,封住他的周声三十六处要穴,徐徐输入真气,肖羽的面色稍解,由死灰变作惨白。心跳声也大了些。丁吕道:“这委实是极奇怪之事。我深知那绿花三步蛇的毒性,当年在青海伏山,亲眼看见一个大汉被那绿蛇咬了一口。那大汉本来好健状的身体,不一刻就浑身抽蓄,血脉倒流,一声儿都来不及支就死了。小兄弟能撑到现在,当真是让人惊叹。莫非是吉人自有天象?”他当然知道凡事都必有因,肖羽能撑着活到现在,必有原因。他不由看了看杨丰,见他不动声色,表情淡然,仿佛与此事毫无兴趣。心下起疑。暗暗留意。 张敏知松了口气,伸手向腰间去拿剑,却拿了一个空,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慌道:“我的剑到哪里去了?”四处寻找,却哪里寻得到。他越发慌了神,想起在地道里没头没脑地只顾闷头向前,全然忘了身上的重大使命,忘了还带着这一柄宝剑。父亲将这把剑郑重地交给他保管,他却将之丢失,这却如何是好?他自认一向谨慎,岂知却出了如此大漏子。 他返回地道,想要地地道里寻找,可又谈何容易。里面不但漆黑一团,而且毒虫横行,他一人只能将命送在那里了。他怔怔地站在地道口,不知该如何是好。丁吕瞧见他如此慌张,关切地道:“少庄主,是怎样地一把剑呀?掉了就掉了,再买一把新的也不打紧。”张敏知带着哭声道:“这柄剑是我爹交给我的,关系重大,要是丢了,我可怎么向爹爹交待?”丁吕脸色微变,立时招呼众人一起寻找。众人四处搜寻,却也找不到。可要返回地道里找,却没有人愿意了。 丁吕点检一下众人,道:“大家看看还缺了什么人没有?”有人道:“有几个庄丁在地道里死了,张夫人不见了。”又有人道:“我看见张夫人往前面水塘里去了。” 张敏知大惊失色,忙往水塘里去寻。这个水塘绿波荡漾,芦苇漂飞,鸟儿吱吱啾啾地飞来飞去,倒也是一派好景色。他张口大叫道:“娘,你在哪?”叫了数声,却不见回应。他心急如火,四处找寻,哪有娘的影踪? 他迭遭变故,再也忍耐不住,趴地上呜呜便哭出声来。杨荷忍不住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说:“别伤心,你娘不会有事的。”她也是心乱如麻,眼见肖羽生死不知,张敏知身逢惨变心性大异,爹爹却是万事不管不闻不问。她一个小女孩又能作得了什么? 丁吕见迭出怪事,心下不禁大大起疑,他目光如电,在众人面前一一地滑过,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哪里找得到。初看人人都不象是有嫌疑的,再看却是人人都象是有嫌疑的。他也是拿不定了主意,叹了口气道:“大家还是先休息一下,再作打算。总归会水落石,少庄主切勿太过忧心。”他将单刀一放,枕在头上,便躺倒下来。只觉浑身困倦,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众人想想担忧终归是无用,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便都寻了块干净所在倒了下来。 张敏知哪肯罢休,远远搜寻,这里丛林茂盛,水草众多,比一人还高,密密麻麻地,要想穿过都甚是困难。他昏昏沉沉地走了一时,一个晕眩,倒头便栽在草地上,昏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大半天,待得醒来,已是清晨时分,艳阳高升霞光万道,金色辉黄光彩照人。他起身就摸向腰间,只盼能摸得宝剑。自然摸个空。娘又知在何处?心中万分难过。父亲叮嘱之事,竟是一件也未能完成,大负其望,还有何面目去见他?而且父亲生死未卜,凶多吉少,更是悲凄。 其他人正围在一起烤东西吃,见他醒来,招呼他道:“少庄主,过来吃点。烤山羊,很好吃的。”张敏知陡然间看见一个身穿着月牙白府绸绣花夹袍的女子,正是娘亲。惊喜交集,叫道:“娘,孩儿可找到你了。” 张夫人面色变幻不定,勉强笑道:“为娘未跟大家打招呼便离开,真是抱歉得很。” 张敏知埋怨道:“娘,您这么一走,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着急?您倒底有何事?” 他母亲面露尴尬之色,呐呐道:“敏儿,别问那么多。吃点东西吧。”将一支烤山羊腿递给他。张敏知心中狐疑,接过山羊腿坐在一边,咬了几口,寻思:“娘突然离开,当是有要事。可却不肯告诉我。瞧她的神情,竟象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闷着头嚼着山羊腿,这羊腿烤得滴脆油香,鲜嫩肥美,他却吃不出什么味道出来,只是出神。 张夫人忽然道:“你掉了一把剑。在娘这。”张敏知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张夫人埋怨道:“你这个孩子一直都是细心的,怎的昨日却如此大意?好好的一把剑也会弄丢。为娘一见,忙帮你拾了起来。”她对一个少女道:“小玉,把我的包袱拿来。”后面转出一个鸭蛋脸面,长挑身材的小丫头,颇是灵秀可爱。拿来一个包袱,递了过来。 张敏知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一看,果然里面正是父亲交给他的宝剑。原本周身绣着金纹银理,松纹铜绣,雕缕着凤舞鸾翥,精妙非凡,作工极细密。如今黯淡无光,颜色灰败,毫不显眼。他将剑小心地拨出,一抹秋水般潋滟的四尺寒芒争然而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缤纷,令人惊叹。他不愿引人注目,忙将剑插入鞘内。心情欢畅,用力嚼了几口烤羊腿,只觉得满口鲜美,说不出的好吃。 丁吕向张夫人道:“夫人,我了解了一下,这里是陕西商州府,尚非安全之地,鹰爪子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来。大家这就出发吧。”张夫人点头。 一路上他们专拣小路而行,看见小店便进去打尖休息。一路上打听消息,得知行云山庄之乱已平,抓到了乱党头目数人,只走了匪首。众人都松了口气,向张夫人道贺。她欣慰地对张敏知道:“敏儿,看来你爹命大,没有落入清兵手里。”但这毕竟是传言,没有经过证实。过不得多久便又开始担心。如此走了二日,到了山西合州地界。 正行间,前面是一个大树林拦住了去路。只见这树林的气象颇为不凡,峥嵘的树干高耸入云,虬劲的树丫盘天挂地,枯藤老曼四处作结,走了进去,甚难寻到可行之路。丁吕皱眉道:“好一座猛恶的林子,只怕有些祸害,大家还是小心为好。”只是又必须穿过这座林子才能到前面的市井,问了几个山民,又找不到其他的可行之路。一路上不时有些野鹿山羊跑过,几个庄丁呐喊着要去追,丁吕拦住。只见猿候在树上窜来窜去,冲着他们作着鬼脸。忽地一条粗大的蛇滑过,口里吐着红信子,众人在山洞里吃过蛇的亏,肖羽遭蛇咬后,至今仍是昏迷不醒。吓得都是大叫。 那蛇却不攻击,只是冲他们吐了吐信子,便潜入了深山中去。大家都抚首称幸。但见这里古木蔽天,林深处不时传来动物的怪叫干嚎,手中都是捏了一把汗。 忽地一阵狂风卷地而来,吹得大家站立不住。这股狂风吹得好生奇怪,平地而起,阴气中带着一股腥味,俗话说“龙生云虎生风”,丁吕已觉不妙,沉声道:“列位小心,只怕是老虎来了,速速上树躲避。” 众人听了,十分惊慌,几个胆小的便忍不住发抖。丁吕冷冷道:“大家务必镇定,尚有希望逃走一劫,若是胆小怕事,没准就给老虎吃了,怨不得谁。”几个人忙找了一颗树爬了上去。张敏知手忙脚乱,将肖羽放在一处隐秘之处用枯草埋好后,帮着娘爬上一颗大树。 狂风越卷越紧,扑剌一声,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跃了出来。丁吕正忙着催着他人速速上树。自已再要跃上时,已来不及。 只见这只猛虎好生巨大,寻常猛虎不过是长三米高二米,它却是寻常猛虎的两倍之大,长了五米有余,高过一丈,如此巨兽,当真是见所未见,它两只眼睛如同火红灯笼一般闪闪发光,凶狠地注视着丁吕。一身白练也似的绒毛精光透亮,缀着一些黑圈。利抓如钢钩,紧紧抓着地,随时都会作势扑上,那一跃之势,谁人能挡?大家都为丁吕担忧,但又不敢叫,只怕一声下去,猛虎就已扑上,将丁吕撕成了碎片。 丁吕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他见识多广,走遍大江南北,侠名素着,奇猛异兽也见过不少,却也不曾遇到过如此巨大的猛兽。他在这猛兽前一站,只及其腹,猛兽用一只手掌就能将他捏个粉碎。如此凶险局面,他汗流满面,紧张地思索着脱身之计,待要一跃飞身上树,只怕身形才动便作了虎口之鬼。他百般踷踌,一动也不敢动,暗暗叫苦。 正在僵持,远远地一人呼啸而至,身形如电,迅捷无伦,丁吕只觉眼前一阵发花,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一颗大树的枝丫上。却是个青年文士,年约三十上下,身穿着绦紫绵绸月轮衫,脚上踏着一双千层底鹿皮麻线朝阳履,腰间挂了把绣银轻钢红流苏剑,面如满月,星目柳眉,直鼻朱唇,面带微笑,甚是潇洒自如,笑道:“好畜生,等你多时,终于露面了。”正要跃下。 一个声音阴森森地道:“姓金的,且慢动手,我候此兽已有一年,你才等了多久?岂能与我争先?”听那话语声中气十足,远远传来,当在半里开外,此人脚法迅疾,说到那外“争先”时,身形已现,飘飘然落在一株高逾十丈的梧桐树枝丫上,穿着雪丝金边镶钻绣花衫,脚下穿着鹿皮提耳油亮靴,三十二三岁年纪,生得脸尖眼小,唇厚耳大,卧蚕眉倒三角眼,留着八字胡须。瞧他立身的那枝丫瘦若拇指,枯败干裂,随时可能断成两截。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他却毫不在意,单脚摇摇晃晃地站在枯枝上。众人皆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要那枯枝一断,那汉子立时便落在巨虎的额头上,岂不成了巨虎的美食? 那书生笑道:“姚兄,这打虎之举,来了便打,打了便走,我先到此,你却是后来,故当让与我也。”那姓姚的汉子冷冷道:“金秋老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苦等此兽久矣。你初来乍到的,想抢我的宝贝,休想!” 金秋嘿嘿冷笑,不再言语。张敏知见两人争吵,不由大急,心道,难道你们不怕激怒了猛虎,性子发作起来咬人?再看他们立身于高高的树丫上,登时省然,这么高的地方猛虎哪能动他们分毫?只是苦了尚在地上的丁吕,冷汗湿透了衣衫,两眼死死盯着猛虎,全神戒备。 那猛虎果然焦躁起来,以爪刨地,扑哧扑哧直吐气。忽地一个鱼跃,向丁吕扑来。丁吕只觉一般巨风卷到,吹得立脚不住,向后便倒。这股狂风将几根小树都连根拨起。猛虎冲到丁吕身边,向他抓去。丁吕凝气于掌,向猛虎额头击去。这一击他用了十成功力,几十年的修为,当是非同小可。一击之下,巨虎只稍愣片刻,怒吼一声,爪子仍是向丁吕抓到,丁吕暗叹一声吾命休矣,空有一身武功,却是无还手之力,闭目待死。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这危急时刻,嗖的一声,飞来一枝飞镖,正钉在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的舌头上。猛虎暴怒,丢下丁吕,眼睛向四处张望,停下来,死死盯着正在树丫上摇来摇去的金秋,大声地咆哮着,似是催促金秋下来与它决一死战。 金秋身形一晃,从树丫上直坠而下,一脚向猛虎额头踏去。猛虎张开大口,只待他跃下,便一口吞下。金秋这一踏却是虚招,他在空中找了个旋,轻轻巧巧地落在猛虎的脖子上,挥掌向虎目拍去。猛虎狂吼一声,倒地便滚。偏偏金秋轻功已到出神入化之界,他双足急踏虎身,总不被压进虎身下。猛虎滚得几下,身子一旋,向一颗巨树撞去,显是想籍着冲击巨力而将金秋倒撞下去。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颗巨树围有十抱之宽,给撞得根摇干断,断枝裂干如雨般掉下来。猛虎丝毫不躲,只盼着有一块木头砸中敌手。金秋身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在木雨石流中右穿右绕,双足如飞地点着猛虎的身子,不仅没有掉下虎身,甚至没有让木头打中一下。 下回分解 第15章 驱虎群秀士用巧术争宝胆豪侠斗神通 丁吕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世上竟还有如此高的武功!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杨丰留心看着金秋的身法动作,脸上竟露出微笑,令人琢磨不透。 金秋待那猛虎没有了折腾的力气,正要下杀手,那姓姚的汉子叫道:“姓金的,你不要下手,这只老虎是虎中之精,百年难遇,是我追踪了大半年,在此又等了许久,才把它诱出来。你就这么将它杀了,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说着他双脚点树干,脑袋向下急坠,眼看就要撞在地上,他在空中腾地一个倒空翻,稳稳地落在地上,身形如箭,向金秋射去,接了金秋这一掌。 金秋仍是不紧不慢地道:“云龙兄,你我师门是老对头,原本正邪不两立。但现在尚未到算总帐之时,原本不应为了这个畜生而伤了和气。此虎乃是虎中之王,号令天下群虎,为非作歹,屡次犯案,已造成了数百民众死伤,我奉了师命下山除掉它,你若不让我下手,岂不是有意跟我为难?” 姚云龙心中一怔,寻思他莫非真的只是要除掉此虎而已?也许他还不知那个秘密。道:“金兄弟,你只杀了此虎也可,但要将此虎交给我来处理,怎样?”顿顿又道:“我只是看中了这身虎皮,一个富户找我愿花一千两银子购之。” 金秋笑道:“那没问题,虎皮就交给你了,只是这颗虎王火精珠,我是必须要带回去的。” 姚云龙变色道:“你小子果然还是知道虎王火精珠的秘密。也罢,我们迟早要大斗一场。”双手一错,摆开了架势,便要攻上。 金秋笑道:“云龙兄,我们要打,也不急在这一时。此刻我们的处境可危险得紧。你瞧这虎王,正不停地咆哮,招呼着它的属下援手。我们再不立即下手了结了它,只怕待虎群一至,我们麻烦就大了。”这虎王果然一声声地昂首狂叫,声如惊雷,原来是在招引同伴。它乃是罕见的吉里亚虎王变种,身体比普通虎要大数倍,生长期漫长,小虎要经40年才成长为大虎,一旦长成,力量惊人,且有统率群虎的本能。这只虎王统率着这一方的虎群,威风八面,声势如日中天,四方猛虎归附为一。这天它因受到一只母虎的引诱,脱离虎群,正在四处转悠,寻欢作乐,却碰上这两个绝世高手,被治得没有还手之力。它厉声呼唤之下,四面八方的猛虎哪敢怠慢,都聚拢着赶来。一时间劲风呼啸,枝叶满天飞舞,就象是龙卷风袭来了一般,分外骇人。 金秋脸上微微变色,道:“不好,虎群正向这边移动。”他向树上张敏知等人道:“你们再往树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张敏知和几个庄丁只得再往上爬,累得筋疲力尽。 金秋目光落到杨丰父女身上。杨丰不知何时用树叶做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个脸,甚是古怪。一时也来不及理会。 张敏知叫道:“杨叔叔,你也向上爬一些吧,虎群马上就要攻过来了。”杨丰“嗯”了一声,却不动身。杨荷见爹神色古怪,似有极大的心事,又戴了顶古怪的大帽子,不伦不类,甚觉奇怪,问道:“爹,你没事吧?”杨丰微微一笑,摇头道:“爹能有什么事,还不听话?快上去。” 杨荷心中难过,眼见爹爹是见到如此可怕的猛兽,受到了惊吓,神智已不正常。他平日里就行止古怪,让人难以索解,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云游,不知忙些什么,又常跟一些神神秘秘的人在半夜里接头,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东西。 张敏知一把将杨荷拉起,向上爬去。此树有几米的直径,树广枝宽,就象是一个天然高楼一般,兼且坑坑洼洼,适合留足休息。此时风啸石舞,枯枝败叶漫天而来,狂风卷地劲吹,中间夹杂着阵阵老虎不安的嚎叫,送来极大的恐怖,眼看一场大劫难就要来临了。 杨荷忽地想起一事,她向张敏知道:“肖羽呢?”张敏知也想起了此事,大是懊悔,红着脸道:“我把他放在下面了。这下虎群来了,他只怕是要给老虎撕成碎片了。怪我。我这就下去将他弄上来。” 杨荷点头道:“总不能将他丢下不管。” 丁吕这时已经高高攀上了一颗大树的树干,道:“肖羽还没有死,应该把他救上来。少庄主,我们两人下去救他。”说着丁吕便起身向下爬。“啊”的一声,他站起又复坐倒,面上表情显是痛不可言,想是适才猛虎伤及他的经脉,再要运气,谈何容易。 张敏知慨然道:“丁大侠,你就别动了,我一个人去便可。”这时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沙起尘涌,腥气扑鼻。惊天动地的虎嚎声越来越清淅。几只打前哨的老虎已经先到了,四角站定成倚角之状,监视着圈内的一干人物,却并不攻击,显是在等大队虎群的到来。 张敏知略一躇躇,此时下去,危险极大,莫说救一个人上来,自已只怕一下去便成了虎口之食。望了一眼杨荷,心道:“荷儿显是对那少年有了情意。那少年若是死了,她岂不伤心?我拼了命也要将他救上来。”咬牙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他背回来。” 杨荷忧心忡忡,关切地道:“老虎已经赶到了,你下去必有危险。多加小心才是。”张敏知见她关心自已,心中甚慰。但他还是要救肖羽不可。一来,他对肖羽颇有好感,以之为友。二来,杨荷又似对肖羽颇有情意。他为人仁善宽厚,最愿成人之美。他对杨荷情根深种,更是不能眼看着她的意中人身死。他便要下跃。 张夫人大惊道:“敏儿,你要干什么,现在这么危险,你下去不是送死吗?还不上来?”张敏知道:“娘,爹平时教导我,作人一定要负责,要讲义气,必要时要舍已救人。儿时时记得爹的教导,恕孩儿不孝。”他纵身一跃,向下飘去。杨荷惊呼一声,想要阻挡,但生性羞怯,哪里拦得及? 张敏知找到肖羽的所在,正要将肖羽背上,一只斑斓猛虎已经赶到,狂吼一声,便向他扑来。 张敏知长吸一口气,手中长剑在手,一招“回头望月”,猛削猛虎的前爪。猛虎将抓子一缩,已扑到他面前,将爪子向他双肩一搭,他双肩顿时有如千钧之重,双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猛虎张嘴便咬。张敏知长剑向虎口一送,直没至柄,猛虎极是悍勇,不管不顾,双足用力一抓,张敏知肩部已被抓得血流半身,眼见命丧虎口。 金秋见张敏知有危,右手微扬,一道白光在空中一闪,一把飞刀飞来直钉在猛虎腰身要害。猛虎遭此致命一击,喘了一口气,向旁边便倒,一动也不动了。 张敏知心中感激,道声:“多谢。”也不及多说,忍住剧痛,将肖羽背起,向树上便爬,费了老大的劲,才爬上了树。定下神来,往下一看,惊得是目瞪口呆。 只见上百只猛虎,有白色,有黑色,聚在四周,将这一片密林团团围住。它们盯着正在虎王身旁的金秋与姚云龙,似有所忌,没有立刻攻上。 金秋已经用迷药喂了虎王,虎王正自昏迷不醒。他与姚云龙艺高人胆大,并不上树,守着虎王。众虎投鼠忌器,倒也不敢上来进攻。金秋也是暗暗心惊。要知老虎是百兽之王,通常喜欢独来独往,不象狼,喜欢群居,出现就是一大群。能看见这么一大群的猛虎,极其罕见。也足见这只虎王的号召力,将方圆百里的老虎悉数召集了过来助阵,当是真正的虎中之王了。 第15章 驱虎群秀士用巧术争宝胆豪侠斗神通2 金秋向姚云龙道:“姚兄,你不上去避一避?”姚云龙脸色阴沉,冷哼一声。以他的武功,在受到虎群攻击时随时可以纵身上树,只怕这些老虎一直围着不走,那便大费周折了。 金秋道:“那咱俩就抛下过去的恩怨,联手御虎了。”姚云龙只因此时若是上去躲避,难免被人耻笑。若金秋真有御虎之术,让他一个人占了先机,这只虎王自然就只能归他所有。姚云龙费尽心血想要得到的火精珠拱手送人,怎能心甘?故此硬着一口气,仗着一身绝世武功,与群虎对峙。 这时虎群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一只块头庞大的白斑东北虎出现在西北角,一声长啸,群虎肃然静下。这只东北虎显是这群虎的首领,它抬头长啸一声,几只猛虎冲到金秋与姚云龙面前,作势欲扑。金秋从腰间抽出一把金笛,这把金笛光芒闪闪,金秋江湖人称“一笛惊秋武书生”,在这把金笛上用功多年。两年前他一柄金笛在武当山连战武当三剑,武当三剑恒冲,恒虚,恒清,个个是江湖上成名的武学宗师,也被他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输得心服口输。 老虎见金光闪烁,略一犹豫,旋即扑上。金秋身形如飞,在空中飘来飘去,金笛如电,连点猛虎要害。只瞬间功夫,一只猛虎双目已瞎,连声惨嚎,另一只老虎让金笛剌穿了天灵盖,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正倒在地上哀鸣。第三只老虎一口咬住金秋的裤子,金秋一掌拍在它的额头,只听得闷闷的一响,猛虎哼了一声,白眼翻了翻,仰身倒地扭了几下,一动不动地死了。这几下当真是惊心动魂,金秋以超绝的武功,或点或刺,或拍或抓,顷刻间连毙七只獠牙利爪的班澜猛虎,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岂能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霸道的武功如此飘逸的轻功? 虎群给震住了,一时间不敢再攻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死虎的尸体,煞是惊心。金秋回头向姚云龙道:“姚兄,小弟颇有些不支了。你来替我挡上一阵如何?”姚云龙嘿嘿笑道:“能者多劳,金兄不要太谦虚,年轻力壮,多杀几只老虎,天下人才认得你金大侠呀。”他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要让金秋将功力耗得差不多了,好坐收渔翁之利。否则,单打独斗,他还真没把握能胜过金秋。 金秋当然不是傻子,洞悉姚云龙的心思,却也毫不在乎,道:“既姚兄力不能逮,就请一边歇歇,我也懒得再杀了,请个帮手来替我收拾收拾。”他将金笛凑到嘴边,吹起一首悠悠扬扬的曲子。不多时,只听得远处一阵极嘈杂的嗡嗡声传了过来。众虎都极其不安地转着圈子,仿佛意识到什么危险。姚云龙心中嘀咕,暗暗称奇, 那嗡嗡声越来越大,一团团黑呼呼的东西正向这边飘过来,初看还象是乌云一般。虎群越发焦躁起来,扬声怒吼,乱成了一锅粥。姚云龙眼见黑团团越来越近,响声越来越大,恍然大悟,心道:“是马蜂。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果然是金秋的笛声引来了数以万计的马蜂,密密麻麻地遍地都是爬满了每一座树每一只虎身。老虎们被咬得满地乱窜,长声惨嚎。几百只老虎到处狂奔,夺路而逃,逃不及的让群蜂活活咬死,浑身肿胀地倒地死去。说也奇怪,那些马蜂仿佛受到训练似的,金秋笛声一停,它们就不再叮了,也不向人进攻,又聚成一团向远方飞去,顷刻没了影踪。地上只留下了几十具浮肿肿胀得不成样子的虎尸,让人暗暗心惊。倘若人给这蜂群叮了,其下场之惨不难想像。 姚云龙面色越来越难看,拱手道:“金兄,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学会了御蜂之术,可喜可贺。” 第15章 驱虎群秀士用巧术争宝胆豪侠斗神通3 金秋微现得意之色,笑道:“也没什么,平时闲得没事,就爱吹个曲子。发现好些动物也爱听,就总结了一下,雕虫小技,倒让姚兄见笑了。” 姚云龙寻思,如果让他来对付这群虎,虽不致落败,要胜得这么干净利落只怕也不容易。哼了声,冷冷道:“金兄武学渊源,无极尊者门下真是能人辈出。你师哥易枫虽然没了消息,你又出来号令江湖。如今更屡创新招,真是少年才俊,武林一绝。姚某颇是佩服。”目光落到正在昏睡中的虎王身上,道:“至于这只虎王的归属,只能靠你我的决斗来定了。” 金秋道:“也只得如此,既这样,我们是文比,还是武比?”姚云龙寻思,你号称是狂书生,书袋当然比我会掉得多,跟你文比,我难免要输,且听听他怎么说?道:“文比如何?武比又如何?” 金秋道:“文比的话,我们不用打了,只比暗器。在三百米外垂立下两个标物,两人各打一个。谁先将标物打下,谁就赢。武比呢,当然我们两个下场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凭真本事来赢了。” 姚云龙略一思忖,似是文比胜算大些。四川唐门是天下第一的暗器世家,却已为他所降服。他将唐门的暗器绝技悉数了然于胸,大有心得,自谓天下罕有敌手。倒没听说对方在暗器上有什么惊人的造诣。道:“那就文比吧。” 金秋道:“好。”他行到三百米开外,用绳子系了块石头,垂在树干下,又在另一棵树下垂系一石。道:“你选一个,我们就可以开始比了。” 姚云龙上前将绳与石略一检验,没发现异状,选了一个。两人退至原地,金秋道:“一、二、三。开始。”话音一落,两人双手同时一扬,只听得破风之声迅疾呼啸,几枚铁蒺藜、飞刀、还夹杂着几颗鹅卵石,闪电般向前面飞去。 姚云龙发出的几枚铁蒺藜正要打在绳子上,同时被斜剌里飞来的几个鹅卵石撞了一下,跌下地来。金秋发出的飞刀也被一枚铁蒺藜撞了偏出方向,这一下,双方都没有打中目标。两人暗器连发,嗖嗖之声,向前面飞去。不多时,地上已掉下好些铁蒺藜、飞刀,十几枚铜钱镖、十几块鹅卵石。两人均是不甘示弱,暗器如雨,只盼能先对方一步将目标物给打下来。众人都是看得眼花了乱,嘴巴张得合不拢来,忍不住便大声地喝彩。他们几时见过如此高明的暗器功夫? 再斗一会,两人暗器都已用尽,仍是不分胜负。金秋未料到对方暗器造诣如此惊人,又惊又奇,心中已是焦躁不耐。 姚云龙本已胜利在望,可暗器打完,也是无可奈何,冷冷道:“罢,还是武比,斗个天翻地覆,也痛快些。”说着便一招“飞鸟归林”,横掌向金秋后心打去。金秋抽得金笛在手,侧身避过,横笛平推,向姚云龙的“风府穴”打去。两人出招极快,转瞬间已拆了三十余招,旁人只见两团人影忽分乍合,掌影迅疾飘忽,金笛凌厉无伦,杀得是难解难分。 第15章 驱虎群秀士用巧术争宝胆豪侠斗神通4 姚云龙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强抓狠挡,想将金笛夺了下来。他内外兼修,铜筋铁骨,自辞师下山后,曾与人打赌,运得一口气在,不避不闪,让名震武林的淮南“开石掌”王虎打了三掌,竟未受伤,倒是王虎被震得心脉受伤,口吐鲜血,调养了数月方才痊愈。 再过了数十招,金秋瞅准一个空儿,以笛当棍,打向他的后背。这一招来势古怪,姚云龙若是闪避,后心必将露出一个老大的空档。他沉了一口气,硬接了这一招,飞起一脚向金秋膝部踢去。金秋这一笛里蕴含着小寒星掌力,打在石碑上也能碎石成粉,姚云龙一时大意,果然不支,只觉气血翻涌,心中暗怒,暗道:“今天让这家伙见识天蝉神功。”他调整内息,丹田如火般,内气在小周天里行了数个来回,统归气海。顷刻之间,情势突变,金秋只觉对方浑身被一股奇特的气息笼罩,金笛递到他身上,竟推不近去,倏地滑向一边。 金秋一触之下,知道这便是武林传说已久的“天蝉神功”。面色一变,已知厉害,展开身形,边游边斗。寻思:“这个家伙竟已练成如此邪功,真是不凡。”哪敢丝毫大意?施展出师门绝顶正宗内力,与之相抗。不多时,两人头顶都是热气蒸腾,额头汗水流了满面都是。两人忽同时大喝一声,身形向后退了两步,又飞身而上,狠斗起来。场中劲风逼人,飞叶乱舞纷飞。无数大树被连根拨起,四散飞出。众人虽然离得甚远,仍是给劲气逼得眼睛都难以睁开,呼吸困难。那虎王的巨躯竟忽地翻了个身,仰躺于地。旁观众人都吓了一跳,以为虎王已醒。再看,虎王双目紧闭,显然仍在昏睡。原来是被真力所激。 金秋这次奉师命下山,是要完成一个极重要的差使。却与师父老对头的徒弟碰上了,也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都出自异人门下,师父是当今一等一的世外高人,此番相斗,为着师门之誉,更有多年的恩怨在里头,是以出招绝不容情,都使出浑身的解数,你来我往,狠招绝招层出不穷。 剧斗中,金秋笛法忽变,使出了“书生狂浪笛法”。这套笛法十分刚猛霸道,中间又夹着剑法、判官笔点穴、棍法、枪法、钢鞭法,变化繁复,防不胜防。一经使开了,但见满场皆是笛影,将姚云龙封在当中。姚云龙这“天蝉神功”乃天魔于破风所创的一套御气克敌之术,以内而外,丹田神气运至全身,形为护体罡气,实为武林第一的护体神功,金钟罩铁布衫等外家硬功虽有护体成铜筋铁骨之功,但用法呆板,一味取守势,与这天蝉神功实在不能同日而语。那天魔于破风天纵奇才,穷多年光阴,创得这套“天蝉神功”,便是要为日后在与老对头广成子与无极尊者的对决中,力争先机。姚云龙故此对满身的啸啸笛影怫然不惧,空手入白刃,一路硬打快攻,倒把金秋逼了个手忙脚乱。 这番比斗乃是武林罕见的高手过招,双方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功力之强,人所难测。一时间空气都充斥着杀气,满天里飞沙走石,荡气振息。观望诸人因受不得逼人的杀气,好几个人头一晕,从树上栽了下来,昏了过去。丁吕瞧得呼吸都快停了,双股忍不住打颤,自忖若是自已上前,只怕不出两招就一败涂地。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张敏知家学渊源,其父张绵乃是当今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与场中激斗两人功力只在伯仲之间,故他看得甚是平静,并不过分惊奇。闲睱时向杨荷瞧去,见她却没瞧着打斗,只是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丰将叶帽向上顶了顶,双目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场中,神色变幻莫测,时而欢喜,时而沮丧,不时地轻声叫好喝彩,偶尔嘀咕可惜可惜。众人都让场中精彩绝伦的打斗给吸引了,倒没谁去注意他的异样。否则难免会起疑,一个山野村夫倒象是对如此神功有心得的模样。其中莫非有甚古怪不成? 斗到分际,金秋金笛一指,一个“沧山射月”,向姚云龙双目点去。姚云龙双掌一翻,直抓金笛。金秋忽横笛在嘴角一吹,一簇梅花针如电般从笛嘴里射出。这下变起仓促,饶是姚云龙一身神功,也避让不及,虽躲开了大部分钢针,仍是让一根针射中肩骨,虽不甚痛,却伴着一丝丝麻痒,知道不妙,运掌虚晃一下,摇身向外急冲,有同电闪,转瞬间已在十余丈开外,一溜烟般去得远了。金秋并不追赶,盘膝运气调调内息,自觉无碍。 众人早下了树来。金秋双目一望,见到杨丰,心中一动。寻思:“此人身影脸容,与一个故人何其之象?”上前施礼道:“这位朋友,敢问尊姓大名?” 杨丰帽子遮脸,淡淡道:“在下杨丰。”金秋瞧了片刻,看来与那位故人再无相干的。只是一个朴实的村夫而已,虽然与那位故旧有些形貌相似之处,但世上长得像的人多得很,当不为奇事。他略感失望,只得回了身,正要离开。目光忽落在了一边的肖羽身上。 肖羽仍是一动不动跟死了一般无二,面色诡异,白里透黑,隐隐有乌气透在印堂上。金秋心中大奇,上前细观之下,低声道:“绿花三步蛇,当是活不了的。”上前抚住肖羽的脉息,瞑目沉思,良久才睁眼道:“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 丁吕道:“他被蛇咬了,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 第15章 驱虎群秀士用巧术争宝胆豪侠斗神通5 金秋点头道:“这就怪了。”翻了翻肖羽的眼皮,把把脉象,起身来回走了几次,嘀咕道:“天下竟有如此奇事。”猛一甩手,道:“就这样试试。”一手按住肖羽的头顶百会穴,一手在他身上出指如飞如狂点要穴。额久,他头顶上冒出了丝丝白气,汗水溚溚地直流下来,显是在摧动内力。肖羽仍是一无动静,死沉沉地一点生气也无。 金秋喃喃道:“这小子怎么内息大不平常?大似本派内力。”只觉气劲冲入肖羽体内,便与肖羽体内的内力合而为一,毫无滞沮,显是出自同门心法。这可怪了,这个平平无奇的乡下小子,怎能习得本门的上层内功?百思不得其解。埋头苦思,只叫:“怪也怪也。”这少年中了罕见的绿花三步蛇毒,居然能不死,实在闻所未闻。他适才以无上的内力替肖羽打开任督二脉,充以极劲极纯的内气,在其四肢百胲中流通,贯通其血脉,原指望能给这少年恢复生机。并没有奏效,不由有些灰心。但他自秉无双奇才,岂有临阵认输之理?遂只是皱眉绞脑穷思。一拍大腿,道:“就这样了。”吩咐丁吕道:“朋友,你去采点药来,去风,白骨,当归,都采一点。”丁吕点头去了。他又从背心口袋里取出十几个小盒子,从一个里面倒出一点粉末,再从另一个里倒出一点粉末,小葫芦里倒出一点酒,将这在样东西和在一起,搅得匀了,送到肖羽口里。 不多时,丁吕已经转了回来。这几味药都是平平常常的品种,山上到处都是,是以他没花什么功夫就将药采好。 金秋用石将药捣碎,握于手中,一会儿就见丝丝白烟从手里散出来。原来这乃是他用内力将药烧好,须知若是用平常火头一炖,固也可将药煎熟,但药效却远远及不是如此烧培了。他将药给肖羽服下。同时右手如电般连点其身上要穴。 他之所以要将肖羽救活,除了侠义之心与好胜之意外,就是动了穷根究底的好奇。这绿花三步蛇乃是毒蛇族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新种,甫一出现就让治蛇行家连连叫苦,不仅形体巨大,毒性极烈,无药可解,兼且颇知人性,狡诈多端,胜过狐狸,让捕蛇者与山民农夫面临了灭顶之灾,几年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与捕蛇高手死在它们的牙下。后来在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共同不惜巨资的大力打压下,才不得不抑其狂性,躲进山川沼泽深洞里,不再公然为非作歹。世人谈起这绿花三步蛇,无不是立刻色变,惊惶之极。这种毒蛇的神秘出现也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多位行家考证得知此种蛇是新近才被发现,以前断乎世上是没有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其突然产生并拥有这种超高智力与毒性,始终是一个难解的谜。有人传言称,这种毒蛇现身于世,乃意指昔日名动江湖的大魔头要重出为害,也不知是真是假? 肖羽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中了绿花三步蛇毒竟能不死的人,若是能将之救活,其意义自是非常之大,就有希望找到对付蛇毒的良方。他隐然觉得这少年不是有奇特的体质,就是有什么奇遇,或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还能活着呢?只有将他救活了才能知道答案。 折腾了半日,肖羽的呼吸已经趋于平稳,心跳声清淅可闻。金秋大喜,更是摧动内力,在肖羽的四肢百胲中流动,此时他的真气已经耗损大半,却仍是不计后果地输入真气。要知他与肖羽素不相识,却肯为他耗费真力,实是因为好奇心太重,逢了不解之事非得打破砂锅弄明白,碰到难题,更是要解决了不可。若是能将肖羽救活,直如将一死人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一般,当然大可得意一番。见了肖羽仍未醒转,等不及了,忽地想起一事,将脑袋一拍,道:“也罢,便宜了这小子,就把虎王的火精丹给他吃了吧。” 恶虎仍是昏迷不醒。金秋掏出一把尖刀,剖开虎腹,在心脏附近取出一颗明珠也似的丹丸来,正是江湖上人人欲求的火精丹。此丹性极阳极刚,人若服下,内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姚云龙处心积虑,积数年之功,要得此丹丸,却棋差一着,让金秋得了去。金秋急于救人,却将之拿给肖羽服用,正所谓世事难料,要凭缘法了。 第15章 驱虎群秀士用巧术争宝胆豪侠斗神通6 金秋将丹丸放进肖羽口中,往口里灌了一些水,在他嘴巴上一拍。只听咕咚一声,那丹丸已被吞下。他抚着肖羽脉息,果然越来越强,左冲右突,势不可挡。再过片刻,肖羽唉呀一声,竟自醒来。叫道:“好难受,救命。”金秋大喜,眼见亲手将一必死之人救活,得意洋洋。见肖羽手脚狂舞,大呼难受,暗暗好笑,心道:“你小子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我把你救活,哪能不吃一点苦头?那火精丹岂是好玩的?”故意不去管他,往地上便倒,仰天而躺,只见一望无际的兰天,飘着朵朵白云。 肖羽只觉体内几股真气象在打架一般,左冲右突,时而分散,时而聚成一股,肚里就象火烧一般,焦渴干躁,苦不堪言。他举步狂奔,跑至一个水湖,跳了进去,在湖水的滋润下,稍觉轻松,大口地喘着气,牛饮湖水,只觉一生中此时才觉得水是如此可爱与宝贵。心中仍是火烧火燎,极为烦闷,忍不住高声狂叫,纵身一跃,竟跃起了一丈多高,吓了他一跳,他以前只学过一点粗浅功夫,不堪一击。轻功他更是从未学过。喃喃道:“见鬼了,见鬼了,我怎么能跳这么高?”再跳一次,竟一下子纵到一个高过二丈的大树枝上。他放眼向下一望,登时吓住,这要是掉下去还不把屁投摔两半?小心冀冀地爬下来,这时腹内好受了一些,真气不再乱窜乱动,归于丹田之中。他怎知道此时他的内力已非同小可,皆因前有金秋注入了许多真气,又服了百年难遇的火精丹,瞬时将内力涨了数倍。 金秋走到他面前,微笑道:“小兄弟,感觉如何?”肖羽见他一身文士打扮,相貌清朗,神情潇洒。不由起了好感,摇头道:“甚是不好过。腹中火烧一般。你可有法子治我一治?”他只道是得了热病之故。金秋道:“这是你尚不知如何使用体内真气,内力又突然间爆涨所致。我教你一套吐呐之法,你听好了。依言行之,当有效用,免你痛苦。你身中巨毒,以此运气调息之法,便可以内力来抗毒。如此方可拾回一命。”肖羽大喜,道:“你听,我听着呢。” 金秋道: “你把那块大石上的土尘除掉,就在上面睡吧。”肖羽依言横卧在大石之上。金秋道:“我有四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肖羽念了几遍,记在心中,但不知是甚么意思。金秋道:“睡觉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当下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肖羽依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依着金秋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去,良久良久,渐感心定,丹田中却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腹中虽然有是火热,却也不觉如何难以抵挡。这般静卧了一个时辰,手足忽感酸麻,金秋坐在他对面打坐,睁开眼道:“有没有觉得好过些?”肖羽点头道:“还真是有用。多谢了。” 金秋见他秉赋虽差,但合当有缘,动了授艺之心,只是师门有规,不可妄自收徒,只得罢了。但传他一些内功心法,却不在所限了。也是肖羽机缘凑巧,得授上乘练功心法,这可是练武中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只是那绿花三步蛇之奇毒非同小可,他为了排毒,不多时便将所聚敛的真气损耗一尽。 双方互通姓名,金秋道:“肖兄弟,你是怎么让蛇咬的?”肖羽将经过细细说了一遍。金秋思索半晌,知他当时昏死过去,后面的事一概不清,只得罢了。找到丁吕问起经过,丁吕边回忆边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挣脱后,一时神智不清,等恢复过来,肖兄弟已经昏死,无法施救,实是渐愧。对了,他吸干了蛇血,蛇才死的。这位杨姑娘舍已救人,要给肖兄弟吸毒治伤,被他爹拉开。” 金秋点点头,蛇血有毒,吸入毒血,以毒功毒,莫非就是肖羽不毒发身亡的原因?但这只能是原因之一,不可能是主要原因,他研究此蛇毒已有时日,以毒攻毒只能缓解毒性的发作,不能消解毒性。 他注目凝视杨荷一时,瞧她一脸纯真,不象是身怀武功的样子,其父却是那个古怪的着戴叶帽中年汉子。他越瞧越是起疑,此人与当年一个故旧实是有七分相似,只是那人已失踪多年,传言都说其已死。只得将心中疑问埋在心里。料也问不出更多,只得罢了。 下回分解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1 丁吕道:“金大侠,还请您麻烦一下,将我们带出这树林。刚才若非大侠相助,在下早成虎口之食,感激不尽。万望大侠再施援手。这些人都是出自忠良义士之家。”金秋微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交给他道:“此乃罗盘,你们一直沿着南边走,十里之内必出得林来见到市集。”他还有要事,不能多耽留,向肖羽拱手告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告别,日后有事,请来山东蓬莱岛无极宫找我。”说着施展轻功,向林外而去,如烟般不一忽儿就已不见踪影。 肖羽颇觉怅然,与金秋虽刚结识,但脾性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记住那蓬莱岛,若是有了盘缠,便去里游游。 丁吕见时候不早,让大家收拾一下,便即出发,想趁天黑之前走出树林。他拿了罗盘,定好方向,领众人一路向南而行,一路无话,虎王既灭,寻常老虎他也可对付得下。十里之后,已见一条路,直通林外,依稀可见市井上人影来来往往,民房烟囱林立,倒是一个繁华的小镇。众人齐声欢叫,这一路颠簸历险,惊心万丈,屡濒绝境,终于到了人烟之地,可以安安心心了,真恍如隔世。一问,才知已是山西平阳府地界。 众人肚子都饿了,寻了一家饭店坐下,叫道:“小二,快上些好酒好菜来。”小二高声应了一声,上来替他们将桌椅擦净,道:“客官稍待,马上就好。”丁吕问道:“能住店吗?”小二道:“能,客官您还真找对地儿了,我这里老门老店,干净整洁,安全踏实,您们就安心住吧。现只剩下五间上房。”丁吕道:“那就全给安排了。”小二眉开眼笑,忙去安排。不多时饭菜上来,一盘清蒸酱鸭子,一盘紫菜冬瓜炖肉,一盘鲜辣肚丝拌蹄筋,一碟红糟辣鱼,鲜茹木耳鸡汤,外有几个凉菜拼盘,摆了一桌,清清爽爽的山西风味,众人顾不得客气,拿起筷子便吃。直如风卷残云一般,吃个干净。张敏知丢了一锭银子给掌柜,道:“带我们去客房。”掌柜一脸是笑,道:“客官稍等。”叫道:“小三子。”一个伙计应声过来,道:“几位客官,请这边来。”伙计带着他们穿过一个弄堂,沿着超手游廊走过抱厦,穿过西角小门,进了一个四合院,上得二楼来,伙计将几间上房指好,他们进屋安歇。张夫人、杨荷与丫头一个房间;丁吕、张敏知、肖羽一个房间;杨丰与几个庄丁住另几个房间。各自安歇。 到得熄灯时分,众人俱各入睡。正在万籁俱寂之时,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救火呀,起火了......”其声凄历尖锐,登时满店客人都给惊出一身冷汗,慌不迭地起身向外逃,生恐给火困住。院子里聚了许多穿着单衣单裤的客商,有的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 张敏知立时惊醒,只见一篷巨大的火光从窗外映来,外面乱成一团,你奔我抢,哭爹喊娘,自相践踏。他强自镇定,伸手从枕下摸得宝剑在手,这柄宝剑他牢记父亲之托从未离身,一路上小心看护,在此危时第一想到的就是它。 肖羽叫道:“快冲出去,火就要烧来了。”张敏知冲到母亲住处,一把将她背起,向外便冲。此时火光冲天,烧得半天皆红,劈劈吧吧的将客舍尽皆烧着,客舍多以木为材作成,极助火势,兼之南风不断,登时间大半条街都烧着了。人们哭喊叫骂,惨叫声、惊呼声、奔逃声、揪打声,不绝于耳。 张敏知紧紧扶着母亲,仗着年轻力大,在火海里死命逃生。一路上人撞人人踩人,被烧得红红的檩子不时地砸将下来,倒运的就被砸得脑浆迸裂,惨呼而亡。 忽然一个黑影掠上,一身劲装黑衣,头戴黑罩,只露出两个眼睛,向张敏知扑来,扬手一掌,打向他的后心,直取要害,掌风虎虎,显是用上了全力。张敏知心中一寒,他负着一人,难以闪躲,只得伸手左掌封挡,“啪”的一声,只觉气血翻涌,嗓口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2 蒙面人得势不让人,又是一招挥出,逼着张敏知再硬接一掌,张敏知身形不灵,只有挨打的份。只两招,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哑声道:“你倒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蒙面人不言不语,刷地抓向他的腰部,将宝剑抓在手中,略一验视,忍不住纵声一笑,得意之极,便向外弹去,其势迅捷,已在三丈开外。张敏知眼睁睁地看着他持剑逃开,想要追时,一口气已提不上来。 蒙面人施展轻功,在火光中掠地而跳,将途中挡着去路的人尽皆推开,抢出一条路来。 忽然一个中年汉子从旁边跃起,正挡在蒙面人面前。这汉子头戴青皮宽沿毡帽,身穿着蓝布截衫排扣长褂,脚踏黑布抓角儿踢土缎靴,却是那个一路上不声不响的杨丰。此时他目光炯炯,袖手而立,浴火凌风,神色傲然,威风凛凛,哪还有一点农夫样? 蒙面人见是他,苦笑道:“老早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好货,你倒会装的紧呀。得,我让你,接着。”说着将右手一扬,作势要将宝剑扔了出去。左手如电,洒出一篷钢针。这距离太近,原是无可躲避。也不知杨丰用了什么身法,只见他身形一闪,仿佛仍是在原地没动,钢针已是擦身而过,钉在后面一块正在熊熊燃烧的门板,直没至顶。 蒙面人咬牙运起全力,呼的两掌齐劈。声势惊人,端的非同小可。数块木板被劲风所激远远荡开。杨丰身子仍是不动,伸出右手轻描淡写地接了这两掌。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蒙面人惨叫一声,直向后面飞去,飘了数丈远,撞倒了四五个正在亡命奔逃的客商,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哑声叫道:“你.......你好狠.......” 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哪知却是螳螂捕婵,黄雀在后,给别人作了嫁衣。心中怎能不气恨交加?只是对手武功高极,自已万万不是对手,除了认输,别无它途。 杨丰冷冷道:“快将剑交出来。” 蒙面人万般无奈,将宝剑扔出,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得意。”杨丰傲然接过了剑,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径自向外奔去。他已将女儿杨荷在外面安顿,此时自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一大队官兵被十几个捕快领着,将这一带围起来。当先的一个将领头戴银翅子母钢盔,穿着锁子连环铜甲,坐在一匹紫蹓翻鬃红马上,黑黑的面孔在火光中映得通红,高声喝道:“捉拿反贼,一并拿下。”凡是冲出火圈了客商都被擒住,虽然大声喊冤,仍是给投入囚笼中。这些客商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好地住店,被火烧得哭爹叫娘,好不容易逃出火窟,又不分清红皂白被投入牢笼,只怕今后他们再要住店,一定会先占下卜卦问问吉凶先了。 杨丰身形如电,从火圈中射将出来。那将领大喝道:“站住。” 杨丰理也不理,向外奔去。将佐面色一变,叫道:“放箭。”官兵们早有一篷箭雨向上射去。杨丰身不暂停,头也不回,将剑伸至身后连拨轻挥,如同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将嗖嗖直响、势道凌厉的箭枝一一拨落。身子一纵,施展绝顶轻功,如大鹏展翅般,已越过数百官兵的头顶,掠上一个高达十余丈的高楼之顶,提气前行,踏着屋顶琉璃瓦,在屋顶上纵跃如飞,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中。一众官兵几曾见识过如此惊人的武功?都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兵丁喃喃叫道:“是天仙,是天仙。” 领兵将领怒气难抑,一鞭子打去,骂道:“去你娘的胡说八道,都给老子看好了,再让跑掉一个,日你先人的,全都痛打五十大板。”众官兵赶忙摆好架势,将冲出火圈正在挣命摇摇欲坠的人等一一拿住,倒是干净利落,端的利害。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3 火灾起时,肖羽已经惊觉,回身一看,张敏知已飞身出去救母,只不见了丁吕。他此时虽然会些上乘内功心法,却还根本不会运用,行动起来甚是笨拙。敲开几间房门,救出几个小孩妇女,当先给他们开路,一路上遇到诸多凶险,所幸他行乞练出一副好身板,逃跑自是在行,硬是在混乱纷纭中冲出一条路来,将他们送至火圈。见外面围了许多官兵,心下松了口气,只道他们是来救火救人的,将人留下后立刻又冲进火圈。他要是知道那些官兵是专门来抓人的,只怕要给气个半死。 一路找下来,却不见了杨丰杨荷父女,只怕还陷在火海中。他心下着急,当下仔细搜寻,却见张敏知倒在地上,口里流血,奄奄一息。其母倒在一边,一动不动。他吃了一惊,摇着张敏知喊道:“你怎样?” 张敏知睁开眼睛,见是肖羽,现出喜色,道:“快…快…救救我娘……”肖羽摇了摇张夫人身体,却没有反应,一探呼吸,竟已是气绝身亡,想是她身子弱,经不得这么折腾,在这火海乌烟下支持不住。他黯然对张敏知道:“你娘已经……去世了。”张敏知一个愣怔,回过神来,便即号淘大哭,泪流如雨。 肖羽安慰道:“别难过,你好好活着,你娘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张敏知哽咽着勉强道:“我受了伤,跑不动,你快走吧。”肖羽不由分说,将他背起,咬起牙来,夺路向外冲。此时火势惊人,漫天滚地而来,烧着了两人的衣服,眉毛头发都给烤得着起火来,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火舌在皮肤上撕咬,痛得嘴唇都咬出了血,但不吭一声,此时情势万分危急,呼吸十分困难,稍一松驰,一口气提不上来,立时就会倒在火中给烧成灰烬。肖羽拼了一口气,圆睁了双眼,赤目如血,猛逃而出。 张敏知渐觉不支,拼着力气摇晃肖羽的手道:“你快一……个人……走,不要管……我。” 肖羽哑声道:“休要多言。我听人说了,我受伤不醒时,你就是这么一直背着我逃出险关。你救了我一命,一报还一报,我也要把你救了才行。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这时一根烧得通红的大梁呼地迎面扫来。他勉力向前一个狗趴,大梁擦着头皮飞过。岂知这下正趴在一个火堆上,登时烧得皮肉滋滋直响,痛得他长声惨叫。幸而年轻身子壮,又加上那火龙丹最是阳烈之气十足,服后对火毒已有极大的抗力。所以虽然烧得皮焦肉烂,竟仍自坚持着站起来,背起张敏知蹒跚着向前走去。怎奈又是一根木檩子砸来,他再难躲闪,一个倒栽葱,硬挺挺地往地上便倒。要知此时,他已是精力衰竭,再也挪不动一步了。眼睁睁地看着火苗向两人卷来。 蒙面人被杨丰击倒后,面纱着火便燃。他忙将面纱摘下扔了,露出了本来面目,却是丁吕。他强自运气,内息在腹内百般迟滞,无法运行灵便。更增恨意。杨丰轻轻一掌,似不费吹灰之力,竟将他苦练数十年的内力打得乱七八糟,整不出一个头绪。但此时危险之至,火焰飞腾,容不得耗时治伤。他喃喃道:“莫非真有报应?此火非得烧死我吗?” 原来他受当今雍正皇帝之秘密委派,以报信之名潜入行云山庄,侦察动静。雍正久闻得凤舞九天剑之名,终于从一个秘密渠道偶然得知其下落,自是非得夺取不可。郑王爷固善主动请旨要此剑夺来。雍正为人猜忌多疑,与郑王面和心不和,虽然准其所请,内里早已自作安排,派了丁吕潜入行云山庄探听情况,伺机行动。丁吕早知当此危难之际,张绵必会让其子护其妻离开,宝剑下落肯定会告知张敏知。所以一路紧盯。原本他未料到宝剑是张敏知随身携带,后见张敏知失剑后十分惊慌,故断定其佩剑必不寻常,很可能就是那柄宝剑。为了夺剑,丁吕一路上费尽心机,可是张敏知受其父重托,兼之生性谨慎,有章有度,不逾矩半步。只除了与巨蛇相搏时慌乱中不慎将剑遗失,一路上宝剑竟从未离身。他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放了这把熊熊大火,想趁着大乱火中取栗,径去抢宝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哪知一旁还有一个绝世的高手窥伺在旁,声色不动,在他得手后,转手便将剑夺了去。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4 丁吕顾不得内息的紊乱无调,冒着浑身瘫焕的危险,强自提起仅存的真气,充向四肢百胲,起身向外冲去。 暂且按下此处不表。再说行云山庄一战,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福文哪曾经历过如此劲敌?幸好陕西巡抚衙门及时派来官兵支援,一举将反贼击溃。虽跑了张绵与韩斌,总算抓住了贼首章虎。章虎被五花大绑,押在囚笼中,四面清兵提刀严加戒备,象防着一只猛虎似的防着他。福文命点检战果,将一众俘虏全部押往陕西巡抚衙门,再将行云山庄仔细地搜寻一遍,几乎是掘地三尺,可没有找到那把宝剑。知必是早让张绵交付他人带走,或藏在一个极隐密的地方,万难找到。他也就不去费心了,反正,此行已是收获良多,一定会得到父王与皇上的赞誉。临行前他命点火,将这个反清巢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回师路上,他骑着高头大马,心下甚是得意,雄纠纠气昂昂地扫视着天地苍穹,真想纵声高歌一曲,以抒胸中豪气。要论大英雄真豪杰,舍已其谁? 行到西安时,他特命军队摆开架势,在大街上耀武扬威,以显军容。他头戴凤翅银练飘红缨金盔,身披护心锁子黄金连环甲,外罩一件雪白披风袍,脚踏雕龙战靴,骑在一匹紫蹓黄骠天鬃马上,左顾右盼,意气风发。旁观百姓啧啧称羡,夸不绝口,中间不少大姑娘见了都眼露爱幕之意,更是让他心神荡漾,意气风发,得意之极。微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眼光从一张张面孔中滑过。 蓦地,他目光停在一张少女的脸上,良久不动。这个少女身穿着淡紫兰丝飘带泻玉裙,脚穿着乳白水样凉靴,瓜子脸儿,上嵌着双灿若晨星的丹凤眼,一道弯弯柳叶儿眉如描似画,含烟笼雾,如映远山羞黛,正用如水的目光凝视着他,羞涩而含情。他心里一动,这不正是那个卖艺的少女吗?想是见他如此丰神俊朗,潇洒昂扬,就忍不住偷偷过来围看。他越想越开心,脸上堆满了微笑,双目含情,有如利箭般,直向少女射去。 那少女正是叶子静,见他正对她微笑,俏脸一红,抿嘴一笑,低下头去,心里头咕咚咕咚地直打鼓,又羞又喜。却不敢正视。待得抬起头来,福文已行到前面十步开外,犹不时回头向她这边凝望。她怔怔地看着福文挺拔的身形渐渐远去,后面官兵一队队地整齐跟上,刀枪剑戟明亮耀眼,盔鲜甲清军容肃整。她心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慌乱,有些期待,有些魂不守舍。她自从上次见过福文之后,就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正值情窦初开时节的她,被福文那潇洒的气度、英气的容貌、挥洒左右的从容所吸引,只是那次因为少女的矜持,而拒绝了他。这次再见到他,他已是一支军队的统帅,那么威风倜傥,丰神儒雅。她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恍恍惚惚地走回客栈的。 其弟叶子玉正在到处找她。见她回来,喜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到处找你。你到哪里去了?”她回过神来,歉然含羞一笑,支吾道:“我去街上买一点东西。”从小包里掏出一个物事递给叶子玉,道:“我给你买了一双鞋,你看合不合脚?你的那双鞋该扔了,破得都不成样子。” 叶子玉低头一看,自已的大脚拇指已经拱出了鞋头,鞋帮也早就烂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用东西就是不小心。我们一起买了鞋,你的还跟新的一样,我的就破成这样了。”叶子静道:“快换上吧。姐姐现在没钱,不能给你买更多的东西,等将来我们挣钱了,姐姐再给你买。” 叶子玉将鞋子换上,道:“真的很合脚。姐姐,你放心,我今后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富人,再也不要为钱而奔波劳累。”叶子静道:“弟弟,别说这种话。钱要那么多也没用,只要够用就行了。”叶子玉摇头道:“这个世界上,有钱走遍天下,你看我们没钱,到处受人白眼,受人欺负。”叶子静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他们居住在一家小客栈,周围是贫民窟与集贸市场,臭水沟与垃圾堆到处都是,臭气熏天,脏水遍地。人来人往,都是衣着烂污的穷人、乞丏,男人都光着膀子大声哟喝,女人只穿着勉强遮羞的衣裤,抱着半大不大的孩子,粗声大语地叫卖着闲聊着。 叶子静很不喜欢这里的脏乱嘈杂,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住在稍好点的地方,房租就是这里的几倍,她是交不起的。她与弟弟每天卖艺所得,不过几百文而已,只能租最差的房子,吃最简单的食物,买最便宜的衣服。她弟弟正在发育长身体时,她想给弟弟多买点有营养的食物,也不想让弟弟穿得太破烂,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对弟弟一直很骄傲的,弟弟其实很帅,如果稍加打扮一下,穿得光光鲜鲜,一定可以迷倒许多的女孩。她又少女心性,爱美,想买点好看的衣裙,想买点美丽的首饰,这些,都需要钱呀。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5 叶子玉与姐姐同住一房,不过是在房中间挂了一块大布将房分成两半。他穿上新鞋,一时性起,运气于脚,向外连踢,果然劲头十足,舒服得很。又打起一趟拳来。叶子静见了,忙道:“小心点,不要把家具打坏了。”其实房内也没几件家具,空空四壁。还算收拾得齐整,地上桌上干干净净。壁角摆放着几把兵器,卖艺器具,挂了几套武服。只壁上挂了两幅肖像,是他们死去的父母之遗像。 叶子玉性之所至,不肯便停,练得兴起,一拳击出,击在墙上,不料却将人像震得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像框给摔得粉碎。他慌忙上前将遗像捧起,上面父母相片摔得皱皱巴巴。叶子静大吃一惊,将遗像抢过,小心冀冀地抚平,怒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父母仅存的一点纪念,你就这么对待么?”说着泪如雨下,伤心不已。 叶子玉结结巴巴地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叶子静哭了一会,心情稍稍平复,将泪水擦干,道:“弟弟,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叶子玉用力点点头,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要将杀害父母的凶手碎尸万段。” 原来姐弟俩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号称“琴剑双侣”的大侠叶声与韩琴夫妇之子。叶声人称“紫电神侠”,剑招以奇快着称,江湖中罕逢对手,更兼生得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行事谋略多端,又具极强的组织能力,开创了“南方武林联盟”,担任盟主,主持公道,剪除凶恶,扶持良善,在武林中极有号召力,一度是江南武林的领袖人物,如不是突然在英年时早逝,前途无量。他与 “修绝仙子”韩琴结为夫妇,成为武林中一段佳话,夫唱妇随,行走江湖,潇洒倜傥,堪称神仙眷侣,羡煞了诸多武林豪侠。这韩琴颇为神秘,来历没多少人知道。见过的人都极赞其天生丽质,生得极美,风度高雅,而且色艺双绝,不仅剑法高超,而且善抚琴为乐,优美之致。故此人人钦羡,都道这夫妇俩真是琴瑟相和,天生一对,人间侠侣。 岂知后来风云突变,夫妇俩惨遭不幸,双双离奇死亡,英消玉殒,轰动了整个武林。这件公案也成了最耐人猜疑寻味的一桩迷案,多年来一直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其时叶子静姐弟年纪才三四岁。叶实是叶府的老仆人,年纪有五十来岁,颔下三绺长胡,相貌忠厚,一直忠心耿耿,勤劳操持,很得府中上下的信任。那日他照旧去给夫妇俩送早点。夫妇俩早上都吃得比较简单,不过是一碗米粥,一张煎饼,两个鸡蛋而已。夫妇俩平常作息时间很准时,早上都是七点钟起床,七点半钟用早饭。那天却有些奇怪,一直到八点钟也没见他们出门。叶实敲起房门,没人应声,大声叫唤,还是没人应。他直觉是出事了,将房门撞开,吓得差点晕过去。只见少主人与妻子都死在了房子里。叶声手中拿着他的“青枫剑”,却刺进了自已的前胸,直透后背。他妻子则是自刎而亡,手里的宝剑横过玉颈,一缕香魂早赴冥界。 事后官府闻讯立刻派人封锁现场,遣了大捕头周强并六扇门的一帮好手,全力追察此案。周捕头曾成功破获过多起疑案悬案,推断追凶探案查访最是厉害,是全国闻名的公门头牌高手。 起初大家都认为夫妇俩是口角后一时想不通而自杀。但这个原因本身就很难解释得通,夫妻小两口谁不口角吵架?仅仅因为这个便要自杀的话,那只怕世上人早已绝种。 周捕头对现场详加探查,发现屋里有第三个人的脚印,窗口也有这人的脚印,而且显然此人是个男人。这下就议论纷纷了,猜什么的都有。有说是野男人与妻子偷情被丈夫撞见,丈夫逼妻自杀后自杀的。有说野男人与妻子偷情被丈夫撞见,一不作二不休,将丈夫杀死后伪成自杀,妻子却过于羞愧而抹了脖子。也有人认为是恶棍强奸了妻子,妻子羞愤自尽,丈夫一时想不开,伤心过度,也自戕随之而去。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6 只是 “琴剑双绝”夫妻武功绝非泛泛,当日叶声在少林求经拜佛,与少林高僧切磋武艺,方丈大师也是佩服不已,极口称赞其少年英雄,不同凡响。武林中曾被得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之如此盛赞的,除了天山派广成子之外,就是他了。能够胜过他们两个联手的人遍江湖更没有几个,当是极其罕见的厉害高手了。人们的想象力都被激发了出来,都在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可气坏了叶家。要知叶家乃是世上有数的名门望族,举家数十年来四世三公,两状元七进士四翰林,门生遍布朝野,故吏桃李更是满天下,堪称南方第一世家。叶声更是江湖上人人敬服的英雄豪杰,南方武林的盟主。这么黑白通吃文武全能的大家族,却一夕之间遭逢惨变,清誉毁于一旦,真是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世事殊难料。 周强经过仔细搜索,在窗口下面的草地里拾到一柄小匕首,上面刻了一个字:“易”。这柄匕首立即成为破案之关键。经过知情剑士侠客指认,这把匕首的主人是易枫。 易枫乃是隐居于山东蓬莱岛的世外高人“无极尊者”的大弟子,武功之高深不可测,久负盛名,平日行侠仗义,匡危扶弱,最受江湖好汉敬重景仰的,难道竟会干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当下周强遍洒英雄贴,邀请各路江湖好汉来武汉黄鹤楼一聚,商议此事。他重任在身,朝廷上因此案关系重大,极其重视,限期破案,而他自知武功与易枫相差太远,要将他擒拿归案绝不能够。故只得通过武林同道向易枫施压,要他俯首归案。那次盛会是武林中多年难得一见的盛景。叶氏一门在江湖上威名素着,门生桃李遍华夏,与各大门派都有来往,广接暗络,势力非小。又因事关 “无极尊者”,此人极其神秘,乃是不世出的高人,武功神鬼莫测。故此都给面子,七大门派掌门人悉数到了,其他小门小派都想见识一下,未邀而至,来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把个江城武汉点拨得热热闹闹熙熙攘攘。 易枫却并未到席,只托人给大会带来了一封信,说他虽负有责任,但因有不可透露的隐情,故不便向天下人公布真相。到时候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至于会等到什么时候,他却没明说,只是含含糊糊称要等到一件重大使命完成之后。是什么使命更是只字不提。 这下真是谜中之谜,迷中套迷了。七大门派掌门人当然不能让易枫如此就过了关。当下由少林方丈晦苦大师、武当派恒冲道长领头,成立一个抓捕易枫组织。华山派、泰山派、青城派、峨嵋派、崆峒派、丐帮都派出一等一的高手加入进来。有人也说易枫为人光明正大,行侠仗义,断非淫人妻女之小人。但此时众人多认定易枫就是罪人,必欲抓捕结果他而后快,至于他平日里的高风亮节、侠气英风、民族大义都没有人去想了。这一番追捕持续了三年有余,虽然普天下的追缉,易枫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现身,大摇大摆,绝无狼狈之象,旋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再也找不到影子。后来这抓捕行动也就慢慢的松懈下来,大家都说这易枫多半是死了。又有谁知道他正隐身在陕西行云山庄,更出手夺走那柄武林人人欲得之的宝剑“九天凤舞剑”? 在叶子静与叶子玉姐弟心中,这个易枫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姐弟俩多年来想的只是要将易枫擒住,生吃活割了才解恨。他们自失去父母后,又因传闻纷纷,都说多半是女子失德,给家族的名誉蒙上了很大的阴影,朝廷也渐渐不喜。正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叶声的父亲叶超本在朝任大学士,一品的顶戴,极有威权的,却因陷于党争罹祸,遭人限害,安上谋反罪名,被皇帝革职查办,锁拿狱中,抄家充公,不日问斩。亲朋故旧多受株连,抄家问罪的不在少数。昔日豪门自此一撅不振。生在锦衣玉食之家、钟鸣鼎盛之门的叶氏姐弟便成为了无家的流浪孤儿。 其时他们尚小,如今历经十五年的流浪,两个孩子已渐渐地长大。叶家自衰败后再未复兴过,只因死的死,关的关,老的老,小的小,无人来撑起门面。姐弟俩只得凭借着从前跟府里教头学到的一点武功卖艺度日,生活过得极其艰难,居无定所,食不裹腹,一路跌跌撞撞地挨过来,尝尽人情冷暖,受尽白眼嘲笑,说起来实是令人辛酸。多年来只这个报仇的念头从未断过,故此他们勤练武功,广学剑术,只盼着有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却说姐弟俩正在收拾遗像,一个粗哑嗓子在门外说道:“客官,我是掌柜。你的房钱该交了。”叶子静心里一紧,深锁娥眉,暗暗发愁。 掌柜的是个年约五十的汉子,五短身材,留着八字胡须,黑脸瘦颊,尖嘴猴腮,头上戴了顶范阳瓜皮小帽,脸上挂着笑,进得门来,将四下一打量,依然的空空四壁。清清嗓子,正色道:“客官,你姐弟两个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房钱还欠着,我这小本生意,是不赊账的。” 叶子静道:“我这就把钱给你。”伸手从怀里一摸,却抽不出手来,里面竟是分文无有。她本止剩得几十文钱了,又给弟弟买了鞋子,此时是罄尽矣。她粉面一红,尴尬强笑道:“能宽限几天吗?我这就去赚钱,赚到钱就把钱给你。” 第16章 夺宝剑隐士出奇兵亡侠侣迷案留玄机7 掌柜这下不依不饶了,话语已不再客气,道:“你这客官呀,一看就不是个爽利的,没钱就别住店呀,住了店就该有钱付。还得我上门来讨。别的客官都是主动将房钱给了我。你倒好,上门讨还讨不到。真是遭人厌。没见过你们这号撒赖的。” 叶子静怒火上涌,秀眉一扬,冷笑道:“你何必如此夹七夹八?打谅我们是好欺的主么?我们不过是暂时有困,便宽限几日,还能将你这店住穷了不曾?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叶家姐弟是欠人钱不还的人吗?不要将眼睛长得头顶狗眼看人低,谁没有落难的时候呢?都在外面混就都相互体谅些个。敢情欺我姐弟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掌柜本以她清眉秀眼是个好说话的,哪知说起话来噎得他半死。心下起火,哪肯服气,心道:“你先人板板,欠钱还有了理不成?”张嘴还待再说,叶子玉上前寒声道:“你放心,我们这就去赚钱。不会少你一个子儿。”见他脸色不善,掌柜心里打了一个突,看来这姐弟俩不甚好惹,便不再唠叨,道:“好好,我这就回去等。可别要我又来催。”扔下这句话就转头而去。 叶子静道:“弟弟,我们再去卖一回艺吧。”叶子玉点点头。两人将东西收拾一下,拿好卖艺行头枪具,穿好武服,出了客栈,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车水马龙,找不到一块空地,两人直往前走,在一座大高楼旁寻到了一个空儿,求几个正在这里休息打牌的人让了地,将行头摆开,叶子玉将身形一正,武服一紧,腰间绦带系了系,二话不话,先打出一趟拳。这趟拳有个名堂,叫“降龙伏虎拳”,原是少林武功,后来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练武之人大都会练两下。但叶子玉这路拳练下来却是与众不同,平平无奇的拳法到了他手上,便如焕发了新生机一般,虎势龙形,跃然欲出,生机独秀,飘然思飞。众人看得不错,也稀稀落落地鼓了几下掌来。却没人往场子中扔钱。 叶子玉将拳打完,气不稍喘,立定了身子,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下姐弟两个途经宝地,盘费见拙,故于此地立这个拳圈,你要是看着觉得好,就请您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鼓掌呦喝几声,在下出门在外,感激不尽。” 叶子静已盘扎妥当,执了一把红飘带钢刀在手,将一套刀法舞得上下翻飞,如彩蝶漫舞,飞雁展天,人群更是喝彩不迭,这下有人往里扔钱了。可是都扔的一文两文,散散的滚来滚去,叶静子瞧着,微叹一口气,拿一个盘子将铜钱都拣了,不曾漏了一个。还得凭这几文铜钱换来住宿食饭呢。流浪的这么多年,哪一日不是在这饥寒交迫中度过?不禁又想起那位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来。原本她也出身在这公候之家,岂知时势易人,富贵如云烟,转眼而逝。又恨得咬紧牙关,都是那个恶贼易枫,杀她父母,毁她家名声,她才落入如此窘境。 这时人群已稀拉拉地散去了大半,姐弟俩只得将行头拿了,往回便走。点检一下所得,不过一百多文。叶子玉皱眉道:“姐,现在生意难作,这帮看客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拨,看了半天,连个屁也不放,半文钱也不扔,都想着白戏看。”叶子静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慢慢再来。”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并非英雄无能,实是际遇有限,难逢明主。 两人路过一个杂食摊,摊上正烙着蛋白的几张烙饼,油香四溢,葱香扑鼻。叶子玉不自禁地站住了,道:“姐姐,我想买一个。不,买两个,我们各吃一个。今天还没有吃饭,肚子饿得紧了。”肚子果真咕咕叫出了声。叶子静微一踌躇,问摊主道:“多少钱一个?”摊主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皱纹满脸,堆着和善的笑容,穿着土布兰褂,头发乱蓬蓬地向后掠着,答道:“五文一个。香得很呢,姑娘,买一个尝尝吧。”叶子静道:“买一个吧。”从袋里排出五文钱,递给摊主,取过了葱香烙饼,交给弟弟,道:“你吃吧。我没胃口,吃不下。” 叶子玉实在是饿得极了,顾不得再让,张嘴便咬,一口倒将饼咬掉大半。叶子静苦笑一下,心道:“弟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只是吃不饱,我这个姐姐真是太没用了。”她双目留向远空,朵朵白云下,几只大雁高叫着飞过。又想:“当大雁多好,飞来飞去,不用为了生存而奔波。我只是一只没人保护的小鸟,弟弟也跟着我受苦。”想到这,泫然欲涕。忽地想起福文,此刻必定在设宴庆贺,高朋满座,光筹交错,美女在侧了。心情更是郁郁。 叶子玉吃完一张,还想再要,但他瞧见姐姐的哀愁之情现于颜色,心中一紧,只得罢了。 下回分解 第17章 穷姐弟相依为苦命贵王子风流而留情1 两人走过一个商铺前,商铺前楹联高挂,张灯结彩,门前顾客盈门,热闹非凡,上面有人叫道:“本店开张大吉了,欢迎亲老朋友光临惠顾了嘿。本店老爷得了贵子,双喜临门,现决意舍财庆祝。凡是二十岁以下男子,都可来本店领取一只烤鸭,香喷喷的福记烤鸭了,快来领取了耶。各位。老爷想各位均是良善之辈,以诚待之。若是有兄弟要代领者,上前说明,也不为不可。” 叶子玉大喜,道:“是白食,不吃白不吃。我去领一个。”挤了半日,终于挤上前去,从店伙手里领了一个烤鸭。他心有所不足,又伸手道:“再给我一个吧,反正您这东西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店伙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摇头道:“只一人一个。你有弟弟吗?若有,方可多给一个。”叶子玉眼珠一摇,急中生智,道:“我虽没有弟弟,可我姐姐有一个弟弟,我想代他领一个。”店伙点头道:“今天是我家老爷大喜之日,发放慈善,厚德载物,既你姐姐有一弟,便由你代领也成。”又递一只烤鸭子给他。叶子玉喜上眉梢。 叶子静见他手拿两只烤鸭,沉着脸道:“弟弟,你只能领一只,你是不是撒了谎冒领?我教你多次,勿要撒谎。穷也要穷得有骨气。”叶子玉得意地道:“我并没有说谎,那店伙便给了我两只,你说好玩不好玩?”将经过一说,叶子静也禁不住微笑。 两人回到客栈,不敢去找掌柜,偷偷想溜进房去。掌柜正在闭目养神,显是在等着他俩,睁眼道:“你们回来就好。房钱加饭钱,一共二两七钱银子”张手便讨。姐弟又傻眼了。眼下只得了百多文,吃饼还费去五文,哪里凑得齐这二两七钱银子。叶子玉只得央道:“掌柜大伯,今天生意不好,等明天吧,一定多挣一些回来。” 掌柜摇了摇头,道:“你们昨天说推到今天,今天又推到明天,到底哪一天,给个准信儿,我好结帐。”叶子玉忍气道:“明天一定将钱奉上。”掌柜也觉无法,前番见识了厉害,又不敢强逼,只得道:“那好吧。” 姐弟进房,相对发愁。眼下他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要说叶家门生甚多,故吏满天下,不为虚言。可这些年党争中多随叶家衰败,即便有全身而退得以保全的,家道衰亡时他们年纪尚小,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一个人不识。再加上人情冷暖,只有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故此一直流浪至今。 第二日两人早早就将场子占好,各打了一套拳,舞了一回剑,一数所得,比昨日还稍多了些,二百多文。叶子静忧心忡忡,回去又得受掌柜冷眼了。果然掌柜知道钱又不够时,越发冷淡起来,饭也不给吃了。叶子静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忍着饿,默默出神。第三日两人上街买艺,虽然相当的卖力,只与前日所得差不多。正是时蹇运乖,数穷命绌,奈何如哉? 掌柜再不客气,冷冷道:“客官,你们换个地方住吧。”将两人领到院子里,穿过一条小道,进了一个耳门,里面有几条马儿在吃草。掌柜指着一个空的马圈道:“这里还可将就住上一会,等你们来钱了,再搬回客房不迟。”马栏里脏乱污秽,几堆马粪格外的刺眼。 姐弟俩站在这马圈里,欲哭无泪,悲伤不已。几曾想竟沦落到这一步。叶子玉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道:“这个混蛋杂奴,总有一天我要他知道厉害。”叶子静叹了口气,从外面抱了许多干草来,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道:“先在这里住下吧。谁让我们没钱呢?”一夜来冷风又起,滴滴溚溚地下起雨来。两人苦不堪言,挤在一处取暖。顶上雨漏得厉害,不时马圈内积了一层雨水。两人只得起来,用一块油布遮了头避雨。捱得一夜,直觉时间竟过得如此之慢,终于天亮,乌云散去,雨过天晴,姐弟俩早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真有生不如死之感。苦又无处诉,只得相对垂泪。 俩人举目无亲,无法可想,只得仍是拿了卖艺物事在街头卖起艺来。这时街上却大异于往,来往兵丁全副武装戒备,如临大敌,一队队步列整齐地开过。重要街道上兵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森严把卫,盘查过往行人,稍有疑点,即被抓起。姐弟俩见状忙向回走,却见一面明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各居民望安分守已,不得随意外出生事,否则严惩不怠。”两人看了更是加急要回客栈。这时几名清兵由一名把总领着,瞧见叶子玉,喝道:“兀那厮,不似好人。速速停步,接受检查。”叶子玉只得站住。 把总四十上下年纪,头戴大红缨枪尖盖帽,一身灰色府布行军袍褂,外罩一件青羊风毛补服,喝道:“给我搜。”几名兵丁一扑上前,将两人的东西尽皆倒在地上,几把刀剑随地乱踩,几身武服抓起便撕。 叶子玉急道:“你们搜就搜,干吗要撕东西呀?”后背早中了一拳,打得金星直冒。把总怪声道:“瞧你就不是善民,给我拿下。倘若在衣服里夹有武器,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给我搜干净了。已经是全城戒严了,谁出来搜谁,看见可疑的点子,一个不要放过。”几名兵丁将叶子玉双手反剪,用牛皮绳绑了。叶子玉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挣扎,更不敢喝骂。 把总道:“这个女子身上只怕藏有武器,给我一并搜了。”几名兵丁走向叶子静,伸手向她的身子搜去。叶子静又惊又怒,双脚起处,将兵丁踢倒在地。把总叫道:“反了,反了,果然有反贼,来呀,给我拿下。”七八个兵士围成扇形,向叶子静逼去。 叶子静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双手紧握双拳,微微颤抖,不知是给气的还是心生惧意。她知道情势十分不利,与这些官兵斗,难免被抓住官府经受耻辱,若是给安上个反贼的罪名,杀头的可能都有。她是个女流之辈,也许好一些,但弟弟是个男儿,只怕立刻就被杀了。但若是放弃反抗,让兵丁们的脏手在身子上乱搜瞎摸,还不如死了算了。想到此,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兵丁们已经攻上,她只得出招抵挡,几招之下,一名兵丁给打中左眼,眼睛就变成了大熊猫的黑眼圈,哇哇乱叫,拨出刀来就劈,叶子静左躲右闪,频遇险招。 第17章 穷姐弟相依为苦命贵王子风流而留情2 正在危急时,几骑马从道上经过,当先一匹骏马上的骑士咦了一声,勒住了马头,喝道:“住手。”把总一看,是一个身着白袍头戴青缎金线沿帽的青年公子,认得却是小王爷福文。吃了一惊,伏地叩头道:“小的叩见小王爷。” 福文见叶静子秀发零乱,汗湿衣袖,双目含怒,娇喘吁吁,显得十分狠狈。皱眉道:“你们是怎么办差的?跟一个小姑娘打成这样,真是丢了绿营的脸。”把总不由惊慌,不停叩头,道:“小王爷明鉴,上面要属下对过往行人严加排查,以防有奸细混入城内图谋不轨,小的不敢怠慢,见这两人形迹可疑,上前搜查,岂知他们十分嚣张,暴力拒查,是以动起手来。” 福文点点头,心知把总所说多半属实。近日西安将有一件大事发生,各衙门都是严阵以待,哪敢有一丝的疏忽大意?要是出了岔子,只怕立时得人头落地。他道:“你起来吧。你作的不错,到时去你们佐领处领赏,就说是我要升你的官。去吧,这两个人交给我了。” 把总大喜,伏身再拜,道:“小的谢主子恩典。这就告退。” 这次巡访,福文就是要视察各处排查戒备情形,督促和职司全力而为,不舍昼夜,哪怕是掉层皮也务要让状况达到一个百分百的放心。此番事情太过紧急,职责太大,他也不能不全力以赴,不敢出半个漏子。全陕西的大部分巡检都头官兵捕快几乎全部出动,布防于各个点上。老百姓几曾见过如此阵势,纷纷紧门闭户,胆小的不敢稍出,胆大的偷偷溜出,寻找相识打探消息。各种猜测随之风气,有说是暴民起义要攻向西安,有说是巡抚遇剌,命在旦夕,官府正在追查凶手。传言将凶手描画得神乎其神,说是二郎神下凡,金面上嵌着三只眼,宝冠上装有七颗顶天星。手持三股赤金盘龙钢叉,胯下掀海走云狮子兽,奉了天命下凡擒杀赃官巡抚赵宝山。 有人说赵宝山已经死了,有的说不对,我一个朋友还在长安大街上见到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官府也仿佛没有否认,赵宝山巡府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没,只一些郎中大夫出出进进,面上神色莫测。老百姓瞧了都觉得赵宝山是快死了,至少是身受重伤。在他们心里,赵宝山虽然昏庸,但不是十恶不郝的恶官,没草菅人命的事,所以老百姓对他也不十分的痛恨,听到他快死了,有些善心人自发的要去问候一下,因为要是新来一个巡抚,说不定还不如赵宝山呢。如今这世道,不拿百姓当人的恶吏遍地都是。可他们一到巡抚衙门都给赶了出来,百姓问起巡抚的情况,兵丁们只说:“回去回去,没你们的事。”众人不得要领,只得回家。 福文关切地向叶子静道:“姑娘,你没受伤吧?”叶静子鼻子一酸,泫然欲涕,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当真是梨花带雨,杏沾晨露,娇媚中蕴着柔弱,伤感处更增丽色,福文不禁瞧得呆了。良久他方回过神来,拿出一方洁净芳香的手帕递给叶子静。叶子静给他瞧得满面红晕,低头瞧着鞋尖,哪敢抬头。福文柔声道:“姑娘,也累了,就与令弟一起到府上稍事休息,小生略尽点绵薄,不负这数次相逢之缘份。不知意下如何?”叶子静芳心乱如麻,就这么答应了,是不是太随便了呢?若是不答应,是不是太无礼?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再说,也多亏了他,否则,只怕自已和弟弟已被兵丁拿住侮辱。见她迟迟没有点头,福文甚是失望,道:“姑娘若是有何不便,不去也罢。”叶子静终于点了点头。福文大喜过望。 福文将姐弟俩带到巡抚衙门,早有兵丁上前将他的马儿接了,带到后面喂食饮水。福文吩咐道:“让这两人好好梳洗,换上新衣新裤,用完饭,再带来见来。”从人躬身应了将两人带下。福文心情愉快,一时觉得凡眼所见皆合其意。向从人笑道:“老白,你很好,到帐房那支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要赏你的。”老白是个五旬上下的白胡子老头,喜道:“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呀。老白服侍您这么久,第一次见您这么开心。” 福文笑道:“是吗?真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他出身于锦衣玉食的豪门王府,旁人以为那必定是非常的快乐逍遥,可是谁又能真正了解他的内心是不是真正的快乐?正在沉思,一个衙役在外面高声报到:“小王爷,赵巡抚求见。”福文知必有要事,道:“让他在前花厅等我。” 陕西巡抚赵宝山身穿红色八蟒九爪虎滚云海袍,外罩着一件仙鹤补服。头上戴着红珊瑚顶子,上插一根单尾孔雀雕翎,足踏黑缎鹿皮靴,四十上下年纪,生得四方紫膛大脸,朝天鼻孔,浓眉大眼,目中精光闪烁,显是一个极精明的官场老油子。看得出身体颇为壮健,断非外间传言遇刺将死的样子。他坐在前花厅端坐用茶,神色紧张,似是面临一件极大的难决之题,百般思索,怔怔出神。 福文不一刻就已赶到,冲赵宝山拱手道:“老赵,你不在里面好好地歇着,小心当真遇刺了。”赵宝山苦笑道:“福贝子,当真是见笑见笑。如今下官生死难明。你说,这让下官如何区处?”福文故作诧异,微笑道:“老赵,这却是从何说起呀?”赵宝山道:“如今外面都在传言我被人刺杀,危在旦夕。你说,这叫下官如何是好?下官只有亲自出去一澄黑白了。”说着作势便要向外而走。福文伸手拦住,道:“大人,这可使不得。” 第17章 穷姐弟相依为苦命贵王子风流而留情3 赵宝山苦笑坐下,道:“福贝子,如果下官猜得不错的话,这该当是你的主意吧?”福文知瞒他不过,点头道:“不错,这是我故意遣人编出来并四处传言的。否则别人见我们如此大动干戈,肯定妄加猜测,于我们大是不利。”赵宝山道:“计是好计,只是太过了些,活着被咒,下官这番不知要折上多少阳寿。”福文笑道:“老赵,您这又想差了,这么咒你,你只会长寿,哪会折寿?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熟读经书,不会连这个道理也忘了吧?何况我向父王一奏明此事,将你的功劳大大的渲染一番,还怕不加官进爵高官厚禄?否则你老窝在这陕甘苦旱穷苦边陲之地,可何时是个头?” 一番话直说得赵宝山拼命点头,道:“下官若能得到福贝子的美言,当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瞧那样即便是福文宣称说他娘死了也会答应不误。福文微微一笑,正色道:“现今情势紧急,不可大意。你还是不要露面为好,一应事体就由我在外操办,再让他们禀报于你即可。遇到重要事体,我自是要同你商量再作决断。”赵宝山忙道:“不不,福贝子英明智睿,天下难觅第二个,乃是我朝兴盛之本,中兴之源。王爷让您出来办事,也正是历练历练您的意思,才堪大用。一应重大事体但凭福贝子决断,下官只听从吩咐即可。”福文十分满意,道:“老赵,你很好。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先下去歇着,有什么事情,再来会我。”赵宝山拱手告辞,想起一事,欲言又止,似有隐情,终觉不便提起,乃迈步出了。 赵宝山刚出得门来,一个随从禀道:“大人,西安知府姚光文有要事禀报。”赵宝山悚然点头,道:“肯定是关于泥石流的事了,让他速来议事厅见我。”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此事而烦心,如今华山因为人为破坏,又久未治理,山洪聚集,早已有了重大隐忧,上个月暴发了一次泥石流,将山下村庄活埋了十多个,无人幸免,真是人间惨剧。他却不敢向朝廷实奏,否则这个渎职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姚光文穿了件八爪绣金官袍,罩了件山鹰补服,青灰的圆脸,一对三角眼儿,面色凝重,显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搓手。一见了赵宝山进来,忙迎上前来,行礼道:“赵巡抚,这下只怕有麻烦了。”赵宝山道:“且至密室慢慢说。” 赵宝山摒退左右,与姚光文进到左边一个小会客室,两人方一落座,姚光文递上一个密折,面上满是焦急之色,道:“巡抚大人,刚有密报,华山情况又将有变,只怕近日便会塌方,泥石流山洪一起暴发,据预测,其后果更是严重。” 赵宝山面如死灰,两眼呆呆地看着密报,喃喃道:“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快快想办法,一定要让这次暴发缓得一缓,最好能延迟三天。三天之后,便发多大的泥石流我也挺得过。”姚光文道:“我已问过,执事人员都说正在紧急预防,约略可以缓得一缓。但他们也说难度极大,需要极多人力与资源。” 赵宝山猛一挥手,断然道:“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缓上至少三天。他们要什么都立刻给我筹好。如果事情办不好,我就会完蛋,你们也跑不掉,大家都得死。”姚光文心下诧异,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解地道:“巡抚大人,上次泥石流暴发后,虽说埋了十几个村庄,但朝廷不是也并未深究?这次您再用心在朝野上下活动活动,凭您的面子,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不就过去了吗?只是苦了山下的村民,抛下家园,如今正在紧急疏散,山脚下的民众现在都已搬走了。”他想着既能掩过第一次,第二次又作了预先准备,掩过去应非难事。 赵宝山亦是有苦难言,这几日将有大事发生,上面强调严加保密,这件事除了他,全陕西不能有第二个人可以知道,是以不能明说原因,那时想要掩过去此天灾,岂非作梦?也只怪他上次未如实向朝廷报告灾情,已是欺君,这次倘是揭穿了,死无葬身之地。惶恐地道:“不惜一切代价,否则我们都得死。”姚光文见他说得斩钉截铁,极是郑重,情知所言非虚,必是牵扯到一个极大的秘密。他也不敢多问,心下越发着慌,立时道:“巡抚大人放心,下官让他们拼了命也要照大人的吩咐将事情办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言毕立时转身出去。赵宝山拼命喝茶,额头全是汗珠,手拿着茶杯索索直抖,显是怕得厉害。 福文送走赵宝山,心情甚佳,想起那个路上邀来的姑娘,更是兴致高涨,豪情勃发。对从人道:“快,带我去见那位姑娘。” 从人带着福文穿堂入院,过了一条超手游廊,转过一扇角门,便是一个满园绿色的院子。院内青草茵茵,蝶蝴飞飞,蜜蜂儿在花枝上流连缠绕,难依难舍。其时已是处夏,花儿早落。当中一个水池子,内有败荷残藕,绿鸭浮水,波光鳞鳞,当真好一派景致。到得一个朱楠秀木门外,从人道:“少爷,那姑娘正在此歇息。”福文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从人道:“那个少年安排在了隔壁。”福文满意点头,道:“你可以下去了。”扣起门环。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等一下。”听得里面衣裙细碎之声,片刻,门开了,现出叶子静窕然婀娜的身形,俏然立于门内。 却说叶子玉此时正在隔壁房间。他只觉得如今处处都透着郁闷。他知道福文是对姐姐打着主意,看得出姐姐也喜欢他。他与姐姐自幼来相依为命,姐弟之情极深,如今眼见她向别人走去,那种郁闷实在很难得释。但思前想后,如今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是该找个地方歇歇了。姐姐也该有个归宿了。 他忽然觉是一路所见过于古怪,仿佛是要发生什么惊天大事的样子。不禁好奇心大起。先是在街上,那么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样子,听路人说是赵巡抚被暗杀了。不对呀,他刚才还听到了“赵巡抚求见”的声音。那究竟所为何事要这么郑重其事呢?进得这巡抚衙门,他也觉得处处不大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来。忽想想这里人人肃穆敛声,行止皆有法度,似甚奇特。只是在心里头肯定,一定是有大事。忽听得有人见了姐姐的房间,当是那个贵公子了。 第17章 穷姐弟相依为苦命贵王子风流而留情4 又听得有人在隔壁轻声道:“福贝子,密使求见,说是有机密大事需要面禀。”听那福文道:“我这就到。”几人立刻杂杂沓沓地去得远了。看来这公子哥当真是忙得很,他不由甚是妒嫉,看看自已一无事事,居无定所,大是沮丧,不由哀声叹气起来。不甘寂寞之余,又被一连串的异样情形弄得好奇之心大起,决定出去探个究竟。乃乘着天色已黑,从衣柜里拣了一套黑色短衣穿了,用布带将腰、袖一一系紧。将门打开,出得院来,四下一望,星火点点,姐姐房内灯火已灭,想必累了一天,已然歇下。 他出了角门,穿过一个弄堂,这里仆从人等开始多了起来,一个个闷头走路,手里拿着东西行色匆匆,再到一个院子,情形大是不同,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手里提着大红气死风灯,掇着单刀,来回巡逻。 叶子玉心道:“这里想必就是要地,秘密可能就在这里藏着。”悄悄地伏着,在黑夜的掩护下,慢慢向窗户移动,那里明显地映出了几个人的身影,不时地晃来晃去。这时乌云正遮着月光,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巡逻兵丁手里的灯笼还在发着亮光。他练过几年武艺,乘此机会,一个轻纵,已是到了窗口下。 一个矮个兵丁觉出有异响,向这边叫道:“谁?”另一个高个兵丁道:“别是看走眼了吧?衙门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苍蝇也飞不进来。”这回衙门内外戒备得跟铁桶似的,故此这里的兵丁以为必定是万无一失,未免有些大意。那矮个兵丁倒也尽责,毕竟关系太过重大,那可是稍一不慎人头落地。说着便要过来察看。叶子玉惊得伏在墙角一动不动,心道这下肯定给发现了,暗恨自已学艺不精。 一只花猫叫了一声,从墙角跳了出来,矮个兵丁见状笑道:“是你这狗娘养的。老张,看来真的只有苍蝇和花猫才能逃得进来这里。”老张道:“那当然,我当差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张旗鼓地严查。只怕是有大人物要来。要不就是有惊天大事发生了,只是这些都跟咱小啰啰没有关系,只要把自已手里那份活干好不出岔子,就老天保佑了。”矮个兵丁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说着转到了另一侧,几棵梧桐树正将叶子玉与他们隔开。乘此机会,叶子玉将头伏在窗口,舔破了窗纸,向里一望,大吃一惊。 只见福文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额头血流不止,显是头部碰地用力过巨所致。后面一个护卫打扮的汉子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光,架在福文头顶上,作势便欲劈下。 叶子玉眼见平日里潇洒风光大权在握的福文竟要被砍头,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要叫出声来。再往前看,堂上背对着众人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头上戴着七星紫沿赭黄顶帽,身上穿着明黄盘龙汉绸长袍,脚上踏着牛皮木线底无忧软靴。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道:“福贝子,这些参劾,朕已派人详加探察,都是有根有据,你莫不是以朕为可欺之主,专行哄朕?”说着转过身来,双目如电,向四周众人扫过,停在福文身上。满屋子的人在他阴鸷的目光下噤若寒蝉,一声儿大气都没人敢出,只听得福文咚咚地磕着头,一声响似一声,头上血流如注,竟是不敢稍停。 叶子玉一慌之下,几乎瘫倒在地。他哪曾想到竟是当今皇上亲自驾到!眼见竟是如此虎步龙形,威势可怕,他两股之间不自禁地抖个不停。 当朝雍正皇帝是圣祖康熙第四子。康熙皇帝生有十六子,康熙晚年这十六子为了争夺嫡位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机关算尽,最后四子胤禛获得胜利,登上帝位,国号雍正。外人传说雍正是矫诏即位,将藏于乾清宫内的传位诏书中“传位十四子”改为“传位于四子”。此种说法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以为是。 雍正冷冷道:“汝父与朕是堂兄弟,原本应对你优容些。只是朕以公以德治天下,若一味的只知袒偏护短,岂不是要让天下人心寒?现在,也别怪朕大义灭亲。”说着扬起了手,显是只要挥下,架在福文头上的那柄钢刀势必同时刀落。 叶子玉哪里还敢再看下去?强仰住咚咚的心跳,情知再在这里呆着,无异于自寻死路。一旦被发现,立时就得人头落地。他只不过是好奇心起,竟惹此奇祸,睹此惨事,真是惊得三魂跑了两魂,九魄只剩下半魄。目下最要紧的,是悄无声息地逃离。只恨不得变作一只蚂蚁,也比当一个大活人这么显眼强得多。 他悄悄溜到了到一处黑呼呼的树丛底,待巡罗兵丁走远,伏身进了角门,院外的戒备稍松,巡视兵勇少了些,他拣得机会,一溜烟正待溜走,只听得一声断喝:“站住。”他一个激灵,心道:“完了。”正要起身就擒,却见几个兵丁向一个正在匆匆赶路的侍卫模样的人追去。 那个侍卫知道不妙,暗悔一时心急,走路稍快,以至露了形迹,只得停住脚,笑道:“几位兄弟,我正急着去给主子送东西呢。等公务一完,在下请几位喝酒。”当头的一个佐领模样的汉子双目炯炯,逼视着他道:“这年头都是提着脑袋在当差,一不留神就得掉吃饭家伙,不得不特别小心。得罪了。”手一挥,几名兵丁上前便要动手。那侍卫见势反而镇定下来,将手一伸,道:“来,我让你们绑。”说话间忽然出手,快如闪电,也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身法,只顷刻间,几名兵丁都被打中要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均不过半刻便已气绝。却是一句呼叫也无,原来死时都被封住了哑穴。 那佐领神色大变,正欲高呼,只见面前刀光一闪,登时身首异处,哼都没有哼一声。那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几个兵士料理,只吓得叶子玉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差点尿了裤子。躲在一角,一动不敢动。那侍卫将尸体拖入树丛中,将地上血迹稍一抹拭,身形一晃,向角门而去。 到了一个阴森森的角落里,那侍卫四顾一望,看见无人,将手一拍,从树顶上跳下一个人来,一样的侍卫服饰,留着八字胡须,长方白净脸孔,道:“小雄,查清了吗?”小雄道:“在左边第二进院子里戒备最严,狗皇帝正在那里藏着。”八字胡点点头,道:“这次教主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教中高手除了卓年永和陈定基外,悉数来了,不容有失,你再查查看,标一份地图过来。”小雄点头。旋又分开,各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第18章 行国法圣上施严刑生不测皇帝遭行刺1 却说雍正扬起手来,却只拿起奶茶杯,喝了一口,道:“其实,朕却哪里舍得杀你?在朕心里,你与你父亲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身为皇家贵胄,担负着绝大的责任,平日里不能不小心冀冀,用心办事。这天下才能稳固,我们共享天下,何乐不为?”一席话说得福文埋头痛哭,道:“皇上,臣下该死,让皇上为罪臣操心,猪狗不如。”雍正挥手柔声道:“你且起来,快宣御医,给福贝子好好看一下,要什么,都找内务府要,要什么给什么。你好好的,到时候,你这个贝子,也该改改名了。”言下之意,自是要封福文为贝勒,那可是极大的恩典。当下侍卫领了一个医正进来,给福文查验伤势,包上药膏。 雍正沉声道:“将那个布政使带进来。”侍卫领命垂手而出,不多时,一个头戴四品兰宝石顶戴、身穿八蟒九爪滚绣官袍、玉绶带的官员进来,将马蹄袖左右一扫,纳头便拜,行起三跪九叩之礼,道:“臣陕西布政使王直理,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雍正哼了一声,面沉如水,寒若冰封,冷冷道:“这上面所告,你看是否属实?”将一张状子递了过去。王直理接了一看,面如死灰,浑身发抖,强自镇定,叩头颤声道:“皇上明鉴,这上面对微臣百般诬告,一派胡言,望皇上明察。”雍正冷冷道:“你就那么理直气状?非得要朕把证据拿出来,才肯说实话?也好,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呀,把首告带进来。”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给带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皇上,给小民作主。” 雍正和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告他?一一从实道来。朕给你作主。” 那男子道:“小民姓杨名造,原是山东莱州人氏,因经营买卖,来陕西定居,家中有一妻一女。那日王直理来小民的店内巡视,见小民的女儿桂菊生得美貌,便要聘作小妾。小女已经定有人家,只得婉拒他的要求。他就借口本店非法经营,派兵封了小民的店,小民只得上门哀求,他却要小女上门给他赔罪。小女为了全家生计,只得依其所言登府求告,王直理人面兽心,将小女叫入内室,竟将小女强行奸污。事后还威胁不能报官,否则叫小民全家尽死。小女难忍污辱,上吊自尽,小民妻子也投河自尽。小民再无牵挂,四处告状。无奈省内各衙门都不接状子,说小民是诬告,直至暴打小民。小民只得拦轿喊冤,万幸遇到皇上,求皇上给小民作主,替小民无辜屈死的妻女伸冤。”言罢泣不成声,只是叩头。 雍正目光如刀,向王直理扫去。王直理牙关崩崩直响,全身颤抖,显是害怕异常。颤声道:“皇上,下官熟读圣贤书,十年寒窗,身为天子门生,怎能作出如此草菅人命之事?下官见杨造店内出售的面粉质量低下,坑钱害民,遂责令他改正,他却不肯悔改。反要下官去他家作客。下官一时不智,在他家时不慎受其女儿勾引,下官愤然斥之,其女羞愧难当,上吊自尽。此事已经西安衙门审理清楚,验尸停当,证实确是其女勾引不成羞愤自杀,将杨造打了二十大板赶出。杨造心中举益发怀恨,非置下官于死地不可,每日里作犬吠之态,拦轿大鸣,给本省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故此着人赶之,实属不得已。万望圣上洞察天鉴,莫听信一面之辞,为下官作主。” 雍正面上露出讥讽的微笑,轻蔑地四周的臣僚们看了一眼,道:“列位臣工,你们看却当如何?” 臣僚们大感紧张,面面相觑,哪敢发一声?雍正淡然道:“赵宝山,你身为巡抚,先说说。” 赵宝山正在盘算,猛听到雍正点名叫到自已,一个激棱,慌忙跪地叩头道:“万岁明鉴,此案但凭万岁圣裁。万岁爷英姿天年,才智冠绝,微臣年老昏馈,万万不敢在万岁爷面前卖丑。” 雍正面色一沉,道:“你身为一省巡抚,却如此没有明断是非之心,是何道理?年老昏馈,朕还用你作甚?误国误民吗?” 赵宝山一听几欲晕过去,带着哭音道:“皇上,微臣知罪,求皇上.......”雍正挥了挥手,道:“你身为巡抚,治下出现如此天怒人怨之巨案而不加治理,其渎职罪难逃,着降二级,罚俸两年。”赵宝山一下子软得站不起身,好不容易爬起,瑟瑟抖抖地将顶戴摘下,叩了三个响头,转身出去。 这下一众臣僚们更是紧张,纷纷猜着自已的下场,只怕被点到名字。雍正却向杨造问道:“你可有证据,快快呈上。” 杨造从怀里小心冀冀地掏出一个小包,一层层地找开油纸,里现是一张纸,展开一看,一封是以血写就的书札,悲声道:“皇上,这是小民之女临死前写的遗书。小人一直不敢拿出,唯恐被恶官所毁。终保留至今。请皇上过目。”早有侍卫将书札取过递给雍正。 雍正一看,那遗书写道:“父亲母亲大人金安,女儿不孝,要先一步而去了。并非女儿不恋这尘世,实是现实太可怕,让女儿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女儿不幸已经失身,被布政使王大人点污。女儿再无面目活在世上,虽思报仇,但姓王的势大,以民告官,必定无用。女儿唯有一死而已。望父母大人善保身躯,女儿的在天之灵,必定会保佑您们。倘遇到青天大老爷,请替女儿伸冤,女儿九泉之下也感激。桂菊绝笔。” 雍正越看面色越是沉重,越是愤怒。杨造又泣道:“皇上,小民店内的米粉都是上等货色,附近居民都是小店的主顾,绝非次等品。皇上只须遣人一问便知。” 雍正沉声道:“朕已经问过了。”将血书甩给王直理,冷笑道:“你还有何话说?”王直理手捧血书,越读越是发抖,最后终于挺不住,瘫倒于地,喃喃道:“报应,报应,被女鬼索了命,我死便是,不要再来逼我。”显是作了亏心事这些天日日恐惧难安。 第18章 行国法圣上施严刑生不测皇帝遭行刺2 雍正咬牙道:“王直理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朝廷分忧,却为无耻奸恶之事,奸污良善,逼民于死路,是可忍孰不可忍。着加大辟,明日午时当众行刑。”侍卫答应一声,将早瘫成一团烂泥的王直理拖出。大辟即是斩首示众。 众臣僚呼啦一声全跪下了,高呼道:“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雍正道:“望列位臣工以此为戒,日夕耸惕,多思爱民忠君之事,少思贪赃枉法之举,否则,难免步入王直理一般的结局,身败名裂,死于非命。切记切记。”众官唯唯听命。 雍正还待再说,外面忽地几声尖叫,兵刃撞击之声由远而近,迅疾传来。众人面色大变,福文听得前面生乱,面色惨白,微微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一众侍卫将雍正牢牢地护在当中,为首的一个侍卫叫道:“快,保护好皇上,向后院撤退。老王,小陈,你俩带八名侍卫断后,贼子追来,死也要挡住。”此人是侍卫头儿,名叫郑时清,来历神秘,无人知晓。其他侍卫问起他时,他也是支支唔唔的顾左右而言他。但众侍卫看来对都他极是信服,立即分成两部,一部跟着郑时清护着雍正而去,一部随“摩云飞龙”王良与“打虎将”陈豪向前院阻敌。 “摩云飞龙”王良生得青圆脸膛,颔下胡须剃得趣青,原是少林派的弟子,后来贪恋富贵,受不得清规,下山来为朝廷效力,恰逢朝廷用人之际,见他武艺高强,招作侍卫。“打虎将”陈豪生得直鼻口方,豹眼帚眉,甚是威武,原是崆峒二代中的顶尖人物。两人在江湖上原都是名震一方的成名人物,但现在都志得意满地在皇宫内当着侍卫。盖因天子身边,富贵无限,自是威严八面,风光无匹。 此时四处杀声震耳,黑暗中官兵们慌张四顾,在院内瞎跑,不知哪来这么多的敌人。王良与陈豪等一众侍卫刚冲到院外,院墙上飞上几个黑影,一个黑影手一扬,一把暗器打来,破空之声,凄厉嘶鸣,显是力道奇大。侍卫们忙挥起兵器挡架。王良一把刀舞得泼风一般,将暗器尽数打落,但还是有一名侍卫惨叫一声,肩胛处中了一枚透骨钢钉。 王良喝道:“放箭。”官兵们稍加镇定,掣箭张弓,一排羽箭嗖地向墙头射去。几个黑影向下一跳,各种兵刃向官兵攻去,登时官兵倒的倒仰的仰,弓箭散了一地。一名侍卫冲上,一刀斜劈而下,直取一个高个黑衣人后背。高个黑衣人一指弹去,正弹在钢刀背上,嗡嗡作响。侍卫虎口破裂,把持不住,钢刀直飞出去,钉在一棵杨树上,铮然直晃。他怔然一愣,似是一时不解因何如此。正在危急,王良挥刀攻上,与高个黑衣人战到一处。 几招过后,王良暗暗心惊,此人武功古怪之极,力道又大,以空手战他钢刀,兀自遮拦少抢攻多。他心道:“师门绝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吸起一口气,刀法忽变,直上直下,猛攻黑衣人下盘。刀法恢宏精妙,黑衣人登时给弄了个手忙脚乱,迭遇险招。这套刀法王良受师父所嘱,不到危急不可轻用,一用之下,果见其效。再过几招,黑衣人右肩中刀,血流一身,连身怒叫。 一个身材微胖的黑衣人揉身而上,接过王良便是一剑。王良举刀一架,两人刀剑并举,你来我往,狠斗起来。这下是棋逢对手,王良运起心神,凝神招架。他知此刻非得尽下全力将这伙逆贼逼退,否则逆贼得势,皇上必入危境,后果不堪设想。逆贼施此偷袭,利在速战速决,他只须多拖得一刻,助皇上逃离险境,便是首功。西安将军恭怡的两万大军正屯在临潼,离此百余里,得知皇上有难,必定全速开来。半个时辰之内即可赶到救援,到那时还怕不把这帮逆贼全数剿灭? 岂知又有几条黑影跃了进来,想是前面的官兵都被解决,也不与他们缠斗,向后院奔去。王良大急,却被使剑黑衣人死死缠住,他百忙中张目一望,心中一凉,却见黑暗中只有陈豪并一个侍卫尚在苦苦缠斗,其余侍卫或重伤或已死,都已倒地。黑衣人只留下两个,其余都已追击雍正而去。王良气急败坏,出招失了法度,反露破绽,让黑衣人一剑剌在左腕,幸好未伤筋脉,强自支撑。 一大队官兵急速赶到,当先将领枣红脸膛,瞪目大叫道:“反贼,快来与你家大爷大杀三百合。休伤我皇上。”截了几名黑衣人,围了七刀八剑地强攻。黑衣人武功灵动,顷刻间连毙数十人于掌剑之下,怎奈官兵阵法严谨,来去有致,刀枪齐上,几名黑衣人武功虽高,却给分割围得各自为战。一名黑衣人惨叫一声,竟给乱刀分将身子分成四块,鲜血飞溅。另外几名黑衣人也自苦战,支撑不住,险象环生。 正值此时,十几名侍卫服饰的汉子提刀赶了过来,对那红脸将佐道:“军爷,这里就交给我们,你快率人马前去救驾,圣上危急,莫要迟缓。”红脸将佐喜道:“正是如此。”向官兵们叫道:“弟兄们,不要再打了,救驾要紧。”官兵们立时停了围攻。黑衣人正在危急的当口,松下一口气来,拼命喘息。红脸将佐挥手正欲叫行,当先侍卫道:“军爷,你看,那是谁来了?”忽横刀向他劈去。这一刀来得全无征兆,距离又近,刀法更快捷无伦。红脸将佐正转头看时,刀已临面,将他斜斜地劈成两截,身体中分,却不立时就死,双目惊恐愤怒地圆睁着,手指侍卫,晃一晃,才啪地倒地。 第18章 行国法圣上施严刑生不测皇帝遭行刺3 官兵们大骇,尚未反应过来,那些假侍卫与黑衣人一齐动手,如切瓜削木一般,将官兵们杀了多半,没死的发一生喊,转头便逃,他们也不追赶,合作一处,便向黑暗深处追去。 几个黑衣人拥着一个中年蒙面汉子如飞般冲到,这个中年汉子脸上围着黑布,中等身材,穿着玄色锦绸夜行衣,南面又是几个黑衣人掠着屋顶几个起落,一跃而来,在锦衣汉子前跪倒,拱手道:“教主,清狗的大军正在向这边开拨,再有一刻钟的功夫就要到了。” 蒙面汉子阴森森的声音如同从地洞里出来的一般,一字一句的道:“狗皇帝在哪?捉来见我。”黑衣人道:“鹰爪子利害,赵堂主吴护法都被打伤,大伙儿正在奋战,请教主主持大局。” 蒙面汉子手一挥,也没见他怎么施展身法,便已上了数丈高的屋顶。一众黑衣人立时一起拥上,在屋顶纵跃如飞,如大雁展翅长鹰搏兔一般,月光稍稍露出一点光芒,缓缓地洒在屋顶琉璃瓦上,散发着一点点诡异的青光。 正行间,一个高瘦八字胡汉子迎面而来,如同吊竿一般笔直地飘着,十分奇异。躬身道:“教主,狗皇帝已经被追到了湖边,想要上船逃跑,被张护法带着十几个兄弟拦住,张护法敌那鹰爪子不过,请教主定夺。” 那教主微一点头,双臂一振,已掠出三丈,众人紧跟其后,不多时轻功身法的深浅就显出来了,教主行得飞快,众人勉力跟上,离得最近的一个矮瘦紫膛脸汉子全力跟进,面红耳赤,亦落后有三丈有余,而教主显然并未施全力,否则早就将他们甩得没影了。 远处只见湖水漾漾,几十人在湖边翻翻滚滚的恶斗。不时有惨叫声传来,月光忽又隐去,一片黑暗,只有几颗星光闪烁着微末的光芒。黑暗中惨叫声、刀剑断裂交击声,此起彼伏。此时一个腊黄面孔虬须浓眉的汉子正与侍卫郑时清打在一起。这个汉子正是大护法张炎。张炎乃教内三大护法之首,另有吴天桐护法,也随同一起追击。下面赵堂主封堂主也是个个争先。 他们一路追击雍正,不时有侍卫拦阻拼死抵御,郑清时、福文护着雍正骑着快马夺路便逃。张炎等黑衣人已渐渐追近。 郑时清命几个侍卫留下断后阻敌。这次雍正出巡,大内高手几乎尽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个方脸髭须的侍卫姓李名正英,手持一对判官笔,专擅点穴近攻。一个黑圆面孔倒三角眼挂须眉的侍卫名叫韩子强,手使一对护手钩,专剪人兵刃。一个紫膛脸狮子鼻的侍卫乃是外号“九纹虎”的赵爽,手使一把青钢剑。四人摆开阵势,将张炎等人拦住厮杀。 几名黑衣人一跃而上,向四个侍卫扑去,招招抢攻,凌厉之极。李正英将判官笔使开,点截转带,向对手的要穴招呼过去,只要点着,非死即伤。那人靛青的面孔,如抹了颜料般,身形更是怪异,判官笔触不到其衣角,沾开即滑向一边。李正英暗暗心惊,封住门户,见招拆招见拳挡拳。那汉子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韩子强与一个手持双剑的汉子斗在一处,双方皆使的双股兵刃,剑影与钩影交作一团,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韩子强见这些汉子武功个个高强,又惊又怒,寻思:“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高手?”奋起神威,先扎,再顶,三进,对方为他双钩气势所迫,双剑施展不开,他再不迟疑,眼见对方后背出现空档,一钩上去,打个正着,那汉子闷叫一声倒了。他转手便向张炎追去,张炎正在追上前去,见他也赶了来,赞道:“好身手,我就来接你几招。”一掌轻飘飘地向韩子强拍到。韩子强双钩一剪,向他手掌压下。张炎却变掌为抓,施展大力擒拿手,向他护腕抓到。韩子强应变奇速,双手猛向后撤,飞身向张炎踢去。张炎嘿嘿一笑,并不躲闪,左掌迎上,掌脚相击之下,一声闷响,只听得骨骼断裂之声,韩子强惨叫一声,被抛出一丈开外,在地上痛苦地扭来扭去。张炎不再停留,向前提气急追。几名黑衣人紧随其后。 张炎左右一顾,向一个赤面阔唇鹰鼻的汉子道:“吴护法,待会我直扑狗皇帝,你替我挡住护着狗皇帝的鹰爪子。”吴桐道:“好,就依你所言,拼着一条命也要把狗皇帝擒了。”这一次他们白莲教积十年之力,处心积虑,苦等时机,终于得到了这个全力一击的机会,定要一击奏效,否则待那雍正防备起来,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是以教中高手倾巢而出,个个全力以赴。此时正是最关键的当口,大队清兵正在星夜驰驱而至,一旦清兵赶到,他们不但功亏一篑,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一轮明月稍稍露出一点影子,清辉飘飘扬扬地洒下,张炎目光所及,前面隐隐已出现几骑快马飞速驰奔。当下提起一口真气,施展绝世轻功,向前直追,吴桐与他并驾齐驱。其他几个汉子就落在后边了。 前面湖水波光鳞鳞,柳叶轻拂,一只大官船正停在湖边,船上站了一个紫衣人,模样却是看之不清。张炎断喝一声,声震如雷,雍正伏在马上疾奔,骤闻此喝,如雷贯耳,惊出一身冷汗,向旁边侍卫道:“众位爱卿,速将此贼杀退,朕生还之日,定不忘尔等护驾之功。” 众侍卫拱手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拼尽死力,保得皇上安全。”此时雍正身边只剩下郑时清、高怀忠、杨巨等几个侍卫,虽俱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已显得单簿。郑时清紧紧地护在雍正左右,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皇上但请放宽心,微臣已飞鸽传书,命恭怡将军速率大军前来护驾勤王。如今大军早已出动,片刻之内便会赶到,管叫逆贼一网打尽。” 第18章 行国法圣上施严刑生不测皇帝遭行刺4 雍正稍稍宽心。侧耳一听,只听得远处湖水拍岸之声哗哗之响,再一听,果然后方一阵闷雷般的声音滚滚传来,地面上闷闷直响,初时还道是惊雷之声,细一听下,竟大有千军万马奔腾之态。立时大喜,道:“恭怡果真忠心事君,未负朕望。” 双方距离越发近了,张炎右手一扬,几枚透骨钉向前劲射而出。郑时清挥剑在手,将透骨钉一一拨落。那马势却因此缓得一缓,张炎与吴桐同时跃上。张炎定睛一看,一时倒分辩不出谁是皇帝,雍正头上戴着七星紫沿明顶帽,身上穿着明黄盘龙汉绸长袍,其时月光皎皎,黄色并不显眼,故看起来与寻常乡绅所穿并无分别,福文穿着浅紫绣花金边纱里袍子,行在一侧。其他数人都是侍卫服饰。张炎认定这两人中定有一人为雍正,被拥有中间的一个很可能便是雍正。他纵身一跃而上,五指箕张,向雍正抓去。 郑时清剑如电闪,疾刺张炎前胸五处大穴,出手又狠又准,逼得张炎分身疾闪,一时间险象环出,手忙脚乱。张炎“嘿”了一声,知道逢上了劲敌,打迭起精神,一招“虎霸朝阳”左手侧击,右手横拍,双臂充盈了真气,衣袖给激得鼓起飘荡。这时吴桐从另一侧攻上,手上钢刀向郑时清右肩劈下。 郑时清同时遭到两名顶尖儿高手的攻击,却从容不迫,在马上一个飞纵,跃起一丈来高,双指轻弹,两道真气向张炎与吴桐袭到。张炎掌风击上,两股真气撞在一处,“扑”地一声轻响。他面色一变,道:“气指神功,吴兄弟,小心,鹰爪子手底下招子亮。”吴桐将钢刀一封,道:“张兄弟,你从前攻,我从后攻,将鹰爪子剁了。”两人身形如电,即又攻上。 张炎心里越战越惊,对手武功不但精妙刚猛皆具,而且极其怪异,招数从不依既有定式,往往应是从左边攻到,却突地转到右边,明明是右手招法,却偏偏使得象个左撇子一个的别扭,让人摸不着其进攻的路子,往往一招之间就被攻得手忙脚乱。他寻思,这是什么怪功夫?灵光一闪,突地忆起,昔日有一个为害武林啸傲江湖的大魔头,杀人无数。江湖好汉无人能攒其锋。其武功便是出名的怪异。这个大内侍卫的武功路数,便与那大魔头甚是相似。 张炎惊讶莫名,寻思,莫不是那魔头重出江湖?只怕又有一番腥风血雨了。只不知对白莲教而言是祸是福?一念及此,手底下丝毫不敢稍缓,见郑时清一掌劈来,全力施为,变抓为掌,拼力接了这一掌,只觉胸中烦闷,气血翻涌。忙运气护住命门与脏腑,掌法忽然加快,迅疾如雷,乃是“玄机紫电掌”,掌形翻滚涌动,掌影四面八方卷地而来,端的厉害。 郑时清面色不变,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不风,有攻有守,进退有度。他已知恭怡的大军正在途中,再过一刻就会赶至。此时不求克敌,只求能拖延时间。剧斗之中,他一掌拍在吴桐的钢刀上。吴桐钢刀转向,竟插向一个飞奔而来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本上来助阵,这一下事起突兀,避之不及,竟给钉在了地上。临死前嘶声道:“教主来了。” 吴桐杀死同伙,心神大乱。郑时清一掌打到,已至肩头。他无法可躲,肩头凝气,硬接了这一掌。只听得喀嚓一声,肩骨立时给拍断。他惨呼一声,痛得晕死过去。张炎大吃一惊,招式立乱,让郑清时连连进逼抢攻,招招致命,奔着要害而去。 几名侍卫护着雍正向大官船上跑去。雍正行事极其谨慎小心,这次出巡,其事密不透风,除了几个最亲近的臣子,无人知晓,这大官船是他密谕派人停在湖边,以备急用。他心思慎密,步步设防,自认万无一失,岂知竟也遭此狼狈。尤可恨者,对方竟是大队高手群至,其功力之强,他眼见手下精选的侍卫竟自节节败退,个个赴死,心中愈是恼怒莫名。堂堂天子,拥有四海八方,亿兆万民皆是臣民,在治下竟遭此谋逆,真乃奇耻大辱。 他继位之后颇思作为,作一个有道明君,得万民之颂。勤政爱民,生活俭朴,朝乾夕惕,厉行改革,清除腐败,一扫颓风。其作派在古今皇帝中是罕见的。他心思偏执多疑,阴沉狠辣。对于乱党逆臣,他并不手软,派出重兵剿杀。他自已也不时遭到逆贼的行刺。这一回行迹虽秘,仍是被白莲教得到消息。白莲教是清廷大敌。此教一直就公开反抗官府,杀官造反,煽动民众举义。此回妄为如此谋逆行刺之大举,当不足为奇。 官船上下来几名侍卫,由一个着仙鹤补服浅紫官衣的官员领着,急步来迎雍正,叫道:“万岁爷,奴才救驾来迟了。”雍正大喜,叫道:“董爱卿,快来。”向前急奔。这时几名黑衣人抢上,向雍正扑来。侍卫们截住,狠斗起来。 那官员名唤董元钟。白晰脸盘,八字胡须,一字浓眉,招风大耳,江湖人称“铁臂金刚手”,是当今第一个“大力金刚爪”高手,江湖上有“金刚董元钟,铁成泥,石成粉”之说,意思是他只一捏,再硬的石头也要成粉末,连铁也要捏成泥,可见其内力外功的厉害。他在雍正身边累功已升至正四品殿前指挥之职,是极得雍正信任的将领。他健步上前,敌住扑向雍正的一名黑衣人。 董元钟与那黑衣人打得几合,那黑衣人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他硬挡硬打,黑衣人抵挡不住,转身就走。他大喝道:“纳命来。”声如雷鸣,那黑衣人身子一麻,已被董元钟生生提起,运起神力一掷,向一块大石头撞去,去势迅猛,众人连声惊呼,眼见黑衣人就要脑浆迸裂。危急间,“呼”地飞出一个物事,在那人身上撞了一下,那人竟给托着又向前飞了数米,正落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他死里逃生,拾起物事一看,竟是一块木牌,上面刻了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图形,忙一跪在地,呼道:“多谢教主救命之恩。” 第18章 行国法圣上施严刑生不测皇帝遭行刺5 一个蒙面汉子飞身掠来,向雍正抓去。这一抓隐隐带有风雷之声,去势莫测,飘忽迅猛之极,众人心中都是一寒,自忖倘若这一抓是抓向自已,当是万难抵挡。雍正只会点粗浅的武功,平日与侍卫学得几招,不过聊以健身而已。抓未至他已为至猛至刚的劲气所击,扑地倒地,狼狈不堪,满面惊恐,眼见就要丧身于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郑时清与董元钟几乎同时已经纵身跃上,双手或拍或打,或点或抓,均是向蒙面汉子的要害打去。两大高手联手,其威力非同小可。一时间飞沙走石,怪风乍起,直吹得众人双目难睁,再看时,月光忽地亮了,但见三个黑影在场中如飞般纵来跃去,掌风呼啸,拳劲飒飒,内气激荡,哪里看得清谁是谁。激斗中,场中气劲委实太过惊人,蒙面汉子的蒙面布竟被揭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长方面孔,一双丹凤眼光如紫电,炯炯有神。两道卧蚕眉,薄唇紧闭,透着坚毅勇忍。竟是杨丰,那个隐伏于行云山庄的汉子。 原来杨丰真名易枫,正是那位被怀疑是杀害紫电侠叶声与修罗神尼韩琴夫妇的凶手之人。他因遭武林七大门派捕拿,为了避祸,这些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却从未停止过反清之举。他的父亲易罕原为大清的广东提督,身怀超凡大志。多年前起兵反清,声势浩大,打败了清兵几十万大军。后来不幸兵败被杀。那时易枫只有十五岁,目睹父亲阵亡,他咬牙发誓言推翻清朝,以报国仇家恨。易罕与无极尊者是好友,将易枫托付在无极尊者门下。 出师之后易枫便加入了反清密教白莲教,凭借超卓的武功与不凡的谋略,从香主、堂主、护法一路升上。后来白莲教主遭朝廷数十名大内高手围攻,身受重伤,将教主之位传给易枫后便归天而去。 易枫后来因为一段与修绝神尼韩琴、紫电侠张剑双双离奇自杀的公案,而被迫隐身起来。虽不在江湖上现身,但却将白莲教打理得越来越强大,教内高手如云,谋臣如雨,信仰坚定,战斗力极强,唯他之命是从。他为了夺取“凤舞九天剑”,而藏身在行云山庄左近,暗中率领白莲教发动了多次暗杀与破坏,当时多名朝廷大员离奇身亡,都是白莲教所为。朝廷却因为白莲教组织之严密,作案之滴水不漏,而无法捉拿凶手,只得胡乱杀几个平民抵罪了事。是以白莲教成为民间第一大反清教派,威势极盛。老百姓纷纷入教,尊“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之信条,相信只要加入了白莲教,但可得神之佑,病不能侵,刀枪不入。 前面提到的快剑门掌门大弟子王云,便是白莲教的一名教众。他身负重托,在皇宫大内设立眼线,探听皇上行踪。前番雍正出宫巡访,王云得到绝密情报与详细地图,立时便要送给教主易枫。易枫得知雍正出巡消息后,预先埋伏了大批高手于北京周围,只待王云地图送到,便要大举进攻,布置已极周详。怎料风云突变,王云突然身死,原因不明。而赴考举子李前虽将情报带至行云山庄,但山庄让福文的大军所毁,已是一片瓦砾。 易枫为了夺取凤舞九天剑,而随同张敏知一起从秘密地道撤出山庄。他本来不欲随之逃亡,后来忽意识到张敏知乃是张绵亲子。而张绵在重兵包围下,可能会将宝剑交给亲信带出山庄。张敏知自然最可能被委以重任。张敏知身上所背那把剑他原没太注意,只当张敏知必将其藏在隐秘之处,哪料他竟会将之随随便便地挂在腰间?张敏知这招虚则实之出其不意,却连易枫这等高人也给瞒过了。只是后来见张敏知剑从不离身,保护紧密,方疑到这柄剑上。 他一路上不动声色,寻找机会。丁吕形迹可疑,目光闪烁,似有所图谋,他约摸看出了端倪。那日丁吕放火时,他便跟在其身后,看得一清二楚。是以早早将女儿杨荷送到安全之地,杨荷虽觉奇怪,哪料到竟是这等原因!易枫迅速打倒丁吕,夺得九天凤舞剑。要知这把剑关系到一个极大的宝藏,实在对易枫的反清大业非常重要。反清大业非同小可,艰巨之极,非语言可以描述,首先就需要极大的财力来支撑。这些年来,为了筹得钱款,白莲教众费了偌大气力。倘若得到这笔宝藏,大业可成。 第18章 行国法圣上施严刑生不测皇帝遭行刺6 几名侍卫早把雍正扶起,仗剑严阵以待。十几个黑衣人冲上,双方连声呼喝,刀剑交迸,狠斗在一起。黑衣人个个武艺精熟,这些侍卫虽均非庸手,也自抵挡不住,不多时已是左支右拙,败象渐露,不时传来惨叫声,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断肢残臂到处都是。这时远处依稀传来鼓角金鸣之声。轰隆隆之声滚滚而来,越来越近。众黑衣人面面相觑,几个已露出惊慌之声。侍卫们则大喜叫道:“救兵来了。” 这一下侍卫们士气大振,局面登时扭了过来。黑衣人不敢恋战,一步步向外退去。一个侍卫向雍正跪地禀道:“皇上,有人率军队来救我们来了。”雍正仰头望天,喃喃道:“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连日来的紧张焦虑,此刻终于得到了缓解。眼下敌人最厉害的高手正被缠斗,大军一到,管叫这帮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董元钟激斗之下,越战越是惊怒,脸上已中了一指,一个血窟窿汨汨地向外流血,月光下极是可怖。肋骨已被打断数根,内脏受了重伤,他强战不退,双目红赤着血丝,几欲疯魔般地递招,全是拼命架势,嘴里咆哮怒骂。俗话说狠的怕不要命的,易枫果是颇为忌惮,连着退了两步。耳边听得军马呼啸声,面色大变,手上招式一变,全是进手招数,一掌将郑时清击得倒退三步,一抓将董元钟的衣袖生生扯下,留下一条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董元钟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地。易枫推出几掌,双手一晃,向外掠出,直奔雍正而来。 郑时清大惊,哪里肯放,如影随形般而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破空打向易枫的背心三处大穴。易枫头也不回,伸手一抄,脑后如长了眼晴一般,将透骨钉尽数收了,回甩而至。郑时清连发三掌,招招致命。易枫只得回身抵挡,双拆得几招,将郑时清逼退。回头瞧时,脸色惨变,这时大队军马已经越驰越近,月光下连马上将官的脸都已模模糊糊稍能分辩。他暗叹一声,忽地折向而纵,沉声对一众黑衣人道:“速向北边撤退,不要与官兵硬拼。” 众黑衣人早已面色惨白,眼见大批官兵望不到边看不到沿,将此地重重合围,但教主未下令,竟是一个也未先行溜走。此刻要逃,却是有些迟了。 一队骑兵一瞬间冲上前来,马身都套着重铠沉甲,骑士亦是全副熟铜浇银练子甲,头盔将头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一只嘴还露在外面,手里挥着兵器,拨马向众黑衣人踏来。一个矮个黑衣人一剑荡开骑兵扎来的一枪,伸剑砍向马脚,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却是砍之不动,马脚上也包了钢甲。另一名骑兵驾马冲到,手里的大铜锤以力压千钧之势向下打来。矮个黑衣人一个侧翻避过,斜刺里一把大刀冲后脑勺砍到。饶是他武功高强,却再也无法躲闪,半个脑袋给削得飞上天空。 片刻之间,黑衣人险象环生,各自咬牙苦战。一个身着银盔紫练烂金甲的将领在阵后挥动令旗,催动军马,各路骑士进退有致,显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忽地一个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掠过来,施展超凡入圣的轻功,在众骑兵头顶踏过。时而点在骑士的钢盔上,时而踏在骑士飞砍过来的大刀铁枪尖上,万军丛中众军士不由得看得怔了,一时竟忘了厮杀。那将领看得目瞪口呆,眼见那蒙面汉子一路如蜻蜓点水般,不多时竟在近前,忙喝令:“放箭。”登时万箭齐发,向那蒙面汉子射到。 蒙面汉子忽地一沉,早没入军马之中,他施展地堂刀法,在马脚之间滚来滚去,躲过四方劈来的刀剑。只一瞬间,箭羽已然飞远。他如白鹤般直冲而上,故伎重演,在刀林剑雨中穿来梭去,顷刻间到了银盔将领面前,挥剑挡开迎面刺到的兵刃,一把抓向银盔将领。 银盔将领惊得呆了,竟无从反抗,便给他擒在手里。蒙面汉子顺手点了银盔将领的穴道,挡在身前,运起内力喝道:“你们的统帅已被我擒住,你们快快放下刀枪。”说话声中,拨马泼拉拉地向外飞奔。众军兵因主帅被抓,投鼠忌器,不敢放箭拦阻。 蒙面汉子将被俘将领押在马前,用绳子系了,举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快,命令你的士兵放下武器,放那些黑衣人走。” 被俘将领正是西安将军恭怡,他此时面色死灰,双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大概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会这样在万马军中被一个单枪匹马的汉子给俘虏。他眼见雍正已然脱险,昂然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要我放人,我作不到。” 蒙面汉子冷冷地望着他,手上稍动,刀已割入恭怡脖子一寸。恭怡剧痛之下,情知再有半分就喉管破裂,必死无疑。求生的念头占了上风。但雍正皇上正在远远的看着,这里他实在已经作不得主了。苦笑道:“皇帝在那边,我只是一个将军,我的话无人会听的。” 下回分解 第19章 麾铁师雄威遇崩山困死地绝望逢清泉1 蒙面汉子情知他所言非虚,叹了口气,喝令道:“向前走。”押着恭怡向雍正走去。事到如今,只有赌这一把了。他知道恭怡与雍正关系不一般,两人是从小相交,乃是至友,雍正的上台,恭怡亦多为出谋划策,立下了殊大的功劳。这次又领军来救了雍正,只不知雍正会不会为了恭怡而放过他们?他也非常没有把握,以他所知雍正之残酷之性,自知难逃一死。但事已至此,只得拼上试一试了。他心里此刻非常沮丧,若是不顾一切先将雍正擒了,岂会临着这种有死无生之境?可当时要擒雍正,谈何容易?郑时清与董元钟皆是武功卓绝的绝顶高手,将他缠住脱身不得。略一耽误,时机稍纵即逝,无论是擒拿雍正,还是立时逃跑,都已来不及了。 他这下于万马军中将恭怡擒住,亦是非常的侥幸,正是出其不意,这些军兵几曾见过武功如此霸道轻功臻如斯化境的高人?故此一突之下,乘其尚未反应,便至近前。若是再来一次的话,纵使他武功再强些,只怕也未能够了。 雍正面色如铁,嘴角带着冷笑,看着蒙面汉子押着恭怡走近。他目光如刀,打量着恭怡,寒声道:“恭怡,你想怎样?” 恭怡扑通一声跪倒,伏在地上道:“皇上,奴才无能,当了俘虏。皇上......”雍正嘿嘿一笑,口气里满是嘲弄,道:“朕在问你,你想要怎样?” 恭怡身体索索发抖,泣不成声,情知难逃一死。若是求皇上放过这些逆贼,雍正不仅不会答应,事后第一个要杀死的就是他。与其让雍正杀了,不如让逆贼杀了,落个忠君报国。他把心一横,朗声道:“皇上,不要管奴才了,就请皇上下令,将反贼乱党尽数剿灭。奴才只恨没有第二次机会来为皇上效力。” 雍正点了点头,道:“你很好,你全家都会好好的,朕会好好地待你的儿女,你儿子今后会继承你的一切。” 恭怡哭道:“谢皇上。”话音未落,后面蒙面汉子将他拉到身边,立刻脱下他的头盔与重甲。一掌拍在恭怡的天灵盖上,恭怡哼也没哼一声,歪头死了。雍正手一挥,右边一大队铁骑军轰然向前移动,成扇状,向前逼去,左边一大队铁骑军亦成扇状,向前推进。两队已成合围之状,内里的黑衣人已是插翅难飞了。故此铁骑也不着急,并不催进。也不放箭,显是想要捉拿活的。 蒙面汉子将头盔戴好,将铁甲套在身上,拍拍坐骑,亦是铁甲包身。心道:“雍正狗贼,你想要活捉我,亏得你这么想,否则一早万箭齐发,我就完了。现在,嘿嘿,还难说得很。”他向其他黑衣人望去,硬起心肠,不再去管,拨转马头冲着一个兵力稍薄的地带飞奔而去。铁骑军见状阵形一转,马上将缺口堵实。他更不停留,仍是向那飞奔而去。 一队铁骑冲上前来,马上军士举刀便砍。蒙面汉子打出一枚铁藜藜,那刀脱手而飞。旋即,一把铁锤在右侧砸向右肩,一把铁枪在后面攒心而刺。他看都不看,手中长剑一挥,将铁锤带得直飞半空而去。伸手向后一抄一送,使铁枪的兵士滚下马来。他在刀林剑雨中纵马疾驰,一路施展绝世神功,打开一条血路,竟自冲了出来。此时身上的铁甲早是伤痕累累,缺口多处。其间他的马早被打死,已换了两匹座骑。他纵马飞奔,不敢稍歇,却见一大队铁甲军早在前面静候,盔鲜甲耀,厮磨有声,枪戟映辉照日,散发着慑人的寒光清芒。他们显是久经训练,进退有致,四面围起,互相接应,早将蒙面汉子的退路封得死死,罗网牢牢张起,网中人插翅难飞,断无幸理。 蒙面汉子生平自负盖世武功,遇事最是从容不迫。可此刻也大为焦躁起来。忽地灵光闪现,之所以套上重甲,便是惧怕敌人放箭。这些重甲在身,他的轻功便使不出来,非得仰仗马力,处处受制,自是难逃罗网。可到如今兵丁们显是奉有命令,欲捉活口,故一箭未发。想至此,他立时将重甲脱下,只留了头盔带着。登时浑身一轻,瞧着逼上来的铁骑军。提起真气,向一个缺口飞纵而去,狂吼一声:“挡我者死。”向前飞掠,在地上点得几下,越上一个骑兵的头顶,拍飞攻来了几柄刀剑。一柄开山斧劈面而来,声势逼人。他百忙中伸指搭在斧上,那斧手拼命回撤,斧却一动不动。蒙面汉子纵身跃上斧面,向前飞纵而去。一柄剑迎面刺来,他身形一闪,堪堪避过。对方显是个剑道高手,摧动剑招,星星点点,向他卷来。四周刀戟如林,八面围攻。 蒙面汉子急于脱身,剧斗中脸上面纱被剑尖挑飞,露出了本来面目。只见他白净的容长脸面上一溜八字胡须,却是易枫。他身为白莲教教主,精密策划,周详安排,对当今皇帝发出雷霆一击。可惜功败垂成,身陷死地,眼见是难有生还之机。 此时铁骑军对易枫的本领已有领教,如临大敌,防范周密,他再用故技,却远不如先时顺畅。四面八方的刀枪剑戟如雨般招呼而至,他武功再强,也是抵挡不住,手臂与肩部先后重重受伤,血流如注。 他头晕目眩,差点栽下马去。强吸起一口气,心道:“难道今番真的就死在这里?”想起他为了行剌雍正以报父仇与华夏亡国之恨,费尽心血,殚精竭虑,可曾睡过一个好觉?怎奈雍正太过谨慎,极少露面,这次他通过极隐密情报通道知道雍正微服出巡,并得到了有关行址之详细情报,他苦候十年,养精蓄锐,终于等到了这个全力一击的机会,率了全教高手倾力而出,乃是抱着不成功即成仁之决心。岂知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苍天不佑,功败垂成,眼见已行至绝路,再无生理。不由凄厉长啸,悲愤之极。 众铁骑军士听见啸声,耳鼓震震,几欲失聪,都用既惊且佩的神色望着他,心道,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也。刀枪并举,眼见易枫便要丧身于刀林枪丛之中。 第19章 麾铁师雄威遇崩山困死地绝望逢清泉2 正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远处的华山,巍然耸立,直上云天。其势峥嵘,其形崔巍庞薄,大气森然,雄浑有力。山上峰高树密,山涯险峻,流水潺潺,轻水激瀑遥相呼应,相得益彰。猿猱飞渡,紫气东来,山鸟高鸣,深潭清幽。溪光如练,映得山花烂漫娇艳,晨光阴晦,时有轻纱软雾笼山。这里向来为人间美景之胜地,人迹常至,仙客亦以之为家,清修静炼,不与凡俗为伍。 岂知华山之内,竟有大忧。美景之外,却是惊天巨祸。山腹中岩浆左冲右突,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山体风化脆弱,此时也跃跃欲试,要作一回惊天之举。更兼山体内积水渗透,山石松动,水浸盐泡,松了山基,故此,前不久,一场暴雨过后,山洪暴发,就发生了一次泥石流,将附近山脚下几十个乡村尽数埋葬,不留一个活口,除了遍地的烂泥土石,没有一点原来的兴旺痕迹。 此时华山已是极不安分极其不安地躁动起来。仿佛是蒙面汉子一声悲愤的长啸打动了它的神经,只听得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山体滚动,山洪暴发,滚滚山洪冲击山峰巨石,原本就风化松动的山石轰然脱落,向山下冲去,再冲起更多的泥石巨流,越积越多,化成一股巨大的岩浆泥流,滚滚而下,向山下冲去。夜风凄厉长啸,飞沙走石,数十年的参天巨树被吹得连根拨起。数之不尽的山石碎片被狂风夹着向前砸去。 两万铁骑军士正在离华山不远处,相去不过两里之远,这个距离,对于疯狂肆虐的泥石巨流而言,要追之而上,只是眨眼的工夫而已。军士们听着那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看着巍峨华山在颤动崩塌,摇摇欲坠,便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个个惊得呆了,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纷纷叫喊道:“山洪暴发了,泥石流马上就要冲过来,快快逃命。”狂风夹着大石树枝,噼噼啪啪地打来,铁骑军士虽铁甲护身,亦给打得东倒西歪,双目红肿,众军士再也顾不得那个蒙面汉子,任他冲出重围而去。拨转马头,向远处狂奔,此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可怕的华山越远越好。 早有一帮侍卫与铁骑拥着雍正,骑着快马,向远方飞奔。雍正脸色铁青,一个字也不言语,只是拼命地挥鞭抽马,不知是在催马疾进,还是在泄愤。他郁闷之极,眼见逆贼就要束手就擒,却降此天祸。他素来迷信,此时心情极其复杂。天助逆贼,岂非天要灭他与大清?他自即位以来,反对的声浪从未断过,为千夫所指,他自信自已是天命所归,毫不退让,动以绝不留情的杀伐来折磨敌手,从不犹豫。现在他却隐隐觉出了天意似并不在他这边,不由心灰意冷,父皇康熙临死前冷漠嘲讽的神情,几个被他关杀幽死的皇弟临死前的咬牙切齿,被他抄家杀死的大臣年羹尧、隆科多等一大批国臣,和被他鞭尸严惩的汉族士人吕留良等文人墨客,一一从脑海走来。 他喃喃道:“朕贵为天子,一向敬天法祖,朝乾夕惕,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松懈,勤政爱民,秉公行事,上天为何仍是这样对朕?”眼前一黑,忽地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跌了下来。 侍从们大惊失色,慌不迭地将他救起,哭叫道:“皇上,您醒醒呀。”此时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众人都给打得鼻青脸肿,左摇右晃,东倒西歪,支撑不住。几名侍卫手忙脚乱地将雍正抬起,放在马上。众人立时快马加鞭向前急奔。此时滚滚的泥石流早将他们适才所驻之地给吞没,残流虽然声势渐小,亦是不停歇地冲了过来。多人被洪流卷走,惨叫声凄然刺耳,惊心动魄。 却说肖羽与张敏知力气不支,倒在地上,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团烈焰迅疾向他们卷来。眼看着就要被火团吞灭,肖羽腹中内息忽地有了生气,他食了虎王火精丹,其抵抗力非同小可,常能在濒危之时突然焕发出奇迹,增加额外的力量。这下当真是绝处逢生,忙背了张敏知在地上滚了两滚,却滚了个空,掉入一个坑内,摔得两人差点晕死过去。 两人良久才说得出话来。张敏知见这洞甚深,哀声道:“痛死我了,这下是难得逃出去了。”两人奋力攀爬,想尽办法,却始终无法上去。肖羽苦笑道:“运气太差,你跟着我也倒了霉。”两人均知若是被困于坑内,不被烟熏死也会被酷热烤成熟肉,都是沮丧之至。 肖羽举目望时,外面火光冲天,将坑内情形照耀得一清二楚。这个坑方圆两米,高有十多米,原来是一个水井。井底土尚松软,故两人摔下未受重创。他不由喜道:“这里面有水,我们有救了。”要知只要有了水,就不怕会被烤死了。张敏知也是一喜,可在地上一摸,却只摸到干枯的地皮,哪有一点水的影子?原来是一口枯井。不由沮丧之极,要知本来已经有了生的希望,这下又转为失望,反差更大,也更是难受。他叹了口气,叭地一屁股坐下,话也说不出来了。 肖羽却不沮丧,道:“我们也许来了运气,会活下来也未可知。”可是空气越来越闷,没多久已是热气逼人,滚浪浓烟直炝入鼻,两人都是闷得实在抗不住了,狂呼乱叫,却哪里出得去?只觉井里便如同一个蒸笼一般,正在火烫火烫地蒸着他们。两人不多时连叫的力气都没有有了,只得一声不哼地闷声躺看待死。 就在临死前那一刻,肖羽脑海忽如回光返照一般通澈明亮,那个山庄隐士杨丰的话在耳边不停地回响,有如大钟巨磐一般,将他登时震得从昏死中惊醒过来。“深入地下五米以下,当会有水,之所以枯水,大都不是因为水源没水,而是因为源头被堵住,当然就出不来水了。”杨丰当时对他说这番话时,他原本没有如何留意,此时忽地想起,真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精神一振,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自一跃而起,拿了把小刀在井壁上四处乱挖起来。这只枯井深有十余米,按杨丰的说法,很可能有水。只是是水源头被土块挡住。 张敏知见他如此,知必有发现,说他一听,也兴奋起来,两人强自运起最后一点力量,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在井壁上挖着。 第19章 麾铁师雄威遇崩山困死地绝望逢清泉3 可是挖了一会,仍是没见一滴水流出。此时井中空气早无,尽是浓烟烈焰,热不可挡,似乎随时都会爆炸一般。两人被炝得双目尽赤。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仍是没有放弃。但是,希望已是越来越小了,最后,两人都热得虚脱了,浑身最后一点水分都被蒸干,张敏知面色惨然,一声不哼地先倒下去,知道他再也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肖羽苦笑着,在倒下去的一刹那,他的小刀好象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石块。带下了一块石头。他在地上瘫成一团,浑身都象是烤焦了,脆弱得随时会自行折断。他躺在地上,闭目待死。 奇迹出现了。就在带掉那块石头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大嘀嘀嗒嗒向下滴水的小洞。几滴水正好滴在了肖羽干裂的嘴角上。肖羽不相信似的,动也没动。又是几滴水滴下,这下正滴在肖羽的嘴里。他徒然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清凉,一种难以言传的激爽。他干枯的身子抽畜了几下,贪婪地张大了嘴,去接着甘洌的清泉。水不断的滴下,肖羽终于相信是奇迹发生了,带着死而复生的狂喜,他立时起身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张敏知扶起,凑到滴水洞下。水一滴滴地滴进张敏知的嘴里。他却毫无反应。肖羽慌了,将那水洞抠得大些,水淅淅沥沥的流了出来,他狠狠喝了几口,说不出的痛快。将水洒些在张敏知的脸上,张敏知稍微有了点动静,嘴唇动了一动。肖羽喜得将他的头放在水洞下,水流个不停,越流越大,不多时,地下已经积了一层水。井内的情形登时大变,外面奇热无比的热浪到了井内却开始清凉。张敏知在水淋之下,终于醒了过来,仿佛作梦一般,不相信地看着不断流下的水泉,喃喃道:“我这是死了吗?是作梦吧?”肖羽笑道:“你不是作梦。我们有救了。” 张敏知惊喜地瞧着那个水泉洞口,这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下死里逃生,两人坐在水中,说不出的侥幸与赞叹。肖羽道:“我原来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天仙,现在我开始信了。冥冥之中肯定有一个神在瞧着我们,当我们陷于危难时,如果神没有放弃我们,就会为我们解除危险,给我们生命。”张敏知道:“我也是。怎么会有这么巧事?要说不是神的暗中相助,打死我也不相信会在那一刻流出救命水来。”两人言下都是对那个主宰天地万物的神感激不已。 两人历经了磨难,情深谊重,张敏知忽道:“我们二人一路上同风雨共危难,竟能侥幸不死,实是上天之助。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肖羽大喜道:“我正有此意。”他只是颇觉自已家世太过普通,父母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不知武林为何物,又早早双亡,自已更武功低微,与张敏知的大侠之子的身份大为相异,有不敢高攀之意。现下张敏知提出结拜,自然欢喜之极。 两人于是撮土为香,在水中跪了,冲着天空拜了三拜,道:“天地为证,万能的主神有灵,张敏知与肖羽从今日起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结拜既毕,两人双手紧紧相握,都是喜不自禁。两人序齿,张敏知居长为兄,肖羽为弟。 肖羽笑道:“我最羡慕的是三国时的刘关张三结义,如今我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兄弟了。”张敏知道:“我也慕那惊天动地的结义豪情。今日得与贤弟结拜,真是生平之幸。” 这时天色将明,火势已渐渐熄灭。一些人拿了水桶在扑灭残火,上面开始有人在走来走去。两人叫起来,一个汉子从井口探出头来,见有两人被困井中,忙唤同伴取了绳子缚好,垂下来将两人吊上。两人上来,恍然有重生之感,看看四周,烧成了一片瓦砾场,黑灰与青烟四散飘扬。断墙残垣到处都是,破砖烂瓦撒了遍地。谁能想到这里适才还是一片繁荣所在,青砖绿瓦的客店里居住着无数过往客商。几十具被烧得烂焦如炭的尸体被一些差役用凉席草草包了,运到东边山上掩埋。两人眼看着尸体被拉走,当真是触目惊心,心里想道昨晚若非有神明相佑,非早已烧成一堆焦炭?庆幸不已。 两人问起一个官差着火原因,那人语焉不详,只说尚在调查之中。两人哪能料到竟是那个一路将他们带出险地的丁吕所为?丁吕不仅放了大火,抢了宝剑,还将官兵纠来伏于火圈外拿人,想要将这些从行云山庄逃出的反贼一伙尽数捉拿,手段之毒,果然够狠。这些官兵初时根本不救火,还阻止别人救火,后来怕百姓控告,惹起民愤,装模作样地在外面忙乱泼水,却只朝已经熄火的地方浇水。直待天明火快要自行灭了,才加了把劲儿将火打灭。对领头几个将官而言,升官发财才是第一要紧之事,至于老百姓的死活,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了。焚尸灭迹,自是干干净净不留后患为妙。 两人离开当地,向北进发,一路打探消息,这日到了山西沁州地界,寻了间酒馆坐下,要了几碟菜,一壶酒,正吃间,邻座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是发生在陕西的大事。才知陕西发生了天大的变故,皇上遇到白莲教众精心策划的刺杀,虽然皇命安然,但华山泥石流暴发,却受了大惊,病了一场。陕西巡抚赵宝山因为瞒报本省灾情,欺君罔上,加上渎职包庇恶吏,已被处死。 一个黑脸汉子道:“这白莲教当真厉害,将皇上追至华山脚下,幸好恭怡大帅的两万铁甲军赶到,皇上才幸免于难。那白莲教主眼看就要让恭怡的大军给生擒了,华山却恰好山崩石裂,洪流暴发,将铁骑军冲散。不知是何缘故?” 花白胡子得意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事均有天意,天佑者,在危难之时,必有贵人帮助,这白莲教在民间威望何等厉害,老百姓多半都入了教的。如此大教,岂有上天不知不佑的?所以教首在遭难时,上天侦知,遣了天神劈开华山,登时山洪暴发,冲散两万铁骑军,救了白莲教首。”众人大点其头。 一个紫膛面孔的汉子道:“听说这白莲教主有三头六臂,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张口喷火,日食铁丸铜蛋解饿,不知是真是假?” 花白胡子将手一挥道:“这个断然假不了。白莲教内有奇功异能的甚多,许多教民都会呼风唤雨,张口喷火,何况其教首?” 第19章 麾铁师雄威遇崩山困死地绝望逢清泉4 东边角桌上坐了一个虬髯汉子,双手一拍,大声道:“果真如此,我上次在江苏境内就碰到了几个白莲教,他们当我的面将一块石碑拍成粉,冲蜡烛一指,就点了火。念念咒语,就刀枪不入,我格老子的真用一把大刀砍他,一点印子也没有。”言下钦佩不已。 一个面色威武的枣红脸汉子点头道:“乱世教兴。如今白莲教闹出偌大个动静,真是替咱汉人出了口气。”花白胡子紧张四顾,道:“说话留些神,莫让官府的探子盯上了。眼下抓人抓得紧,凡是跟白莲教沾点边的不是凌迟就是腰斩,我们县就斩了一百多白莲教。可怕得紧。”众人登时一声不吭,想起那捕杀人的惨景,哪敢再胡乱说话,没准听客里就有一个官府探子,不由深悔出口不慎,只怕要惹出祸事,乃纷纷交了酒钱出店而去。 张敏知年轻气盛,想起家门不幸,一时怒起,不由对肖羽道:“这大清朝烂得透了,鱼肉百姓,百姓都有反心。早晚有一天非反了不行。”他念及行云山庄被官兵打破烧毁,母亲惨死,父亲生死不明,真是家破人亡,心头愤恨之极。言毕却甚是顾忌,四下一顾,见没人注意,方才放心。这时从门外正走进来一个少年,鸭蛋脸上不甚干净,仿佛有两天没洗脸似的,一双丹凤朝阳眼却俊秀得很,扑闪闪的灵动异常。眉毛细细的,如弯柳叶,又似嫩嫩月牙。头发乱蓬蓬地胡乱扎着,身上穿了件灰色排扣布面长衫,脚上踏了双麻底千层硬帮布鞋,手上拿了一把剑。正听得张敏知说话,眉头一皱,道:“这位兄台,你这么咒骂大清朝,是何道理?” 张敏知瞟了一眼那个少年,自知话说得过了,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理他,自与肖羽饮酒。那少年却不依不饶,把剑指了张敏知道:“说呀,你怎么不说了?”肖羽立起身将剑拨开,道:“别人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有必要这么寻根究底吗?你若是官府的探子,我们二话不说,跟你少不得打一场。要不是,那就请走开。” 那少年见肖羽竟拨他的剑,登时拉长了脸道:“你如此无礼,那好,我们就比划比划。你是一个人上呢,还是两人并肩子上?小爷我都欢迎。” 肖羽心下着恼,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你身为汉人,却作了满人的走狗,还振振有词,不以为耻,我虽然武艺低微,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来来,我们来比划比划。”那少年心道:“谁说我是汉人了?”也懒得解释,道:“好,我们两个单打独斗,谁请帮手谁是小狗王八蛋。”说着将剑鞘一递,一个“五凤朝阳”,向肖羽肩头刺来。肖羽侧身一让,堪堪避开,一招“童子拜佛”,向那少年的面门劈到。两人展开身形,在店内空场中斗了起来。肖羽的武功本不入流,他自幼因为家贫,为生存而奔波,没时间练武,没有受过什么武学中打根基的训练,更谈不上名师指点,对武学其实所知极少。他后来只是为了要防恶狗咬人,才留心要学一些武功,都是些骗财的玩艺,能有什么真材实料在里面?所以说他此时完全不会武功,当然不确,说他对武学一窍不通,却是毫无谬误了。他虽然得金秋之助,服了虎王精丹,练习了正宗内功心法,可他一则心思鲁钝,全然不会运用。二则,他于掌法拳术仍是一窍不通。所以交起手来,大感不支,破绽百出。 那少年初时因遇敌经验少,不敢强攻,摆着姿式守好门户。待见他打来打去不过如此,哈哈一笑,剑鞘横打,正中肖羽的膝盖。肖羽立脚不住,屈膝跪倒在地。 那少年乐得眉开眼笑,道:“不必多礼,输了也用不着下跪呀。起来起来。”说着上前搀扶。肖羽羞得面红耳赤,自恨技不如人,甩开那少年的手,自起身来,那膝盖兀自疼得走不动路。 张敏知见义弟吃亏,早已一跃起身,一掌向那少年拍到。他名家子弟,家学渊源,端的不同凡响。一招一式法度森严,进退有致,虎虎生威,不过两招间,就将那少年逼到墙角。那少年剑已出鞘,哪肯示弱,一路剑法使将下来,飘飘洒洒,剑尖不离张敏知的要害大穴。张敏知一时间倒也奈何不得了他。两人各展得意功夫,在场内斗得难解难分。肖羽在一边看了,甚是羡慕,心道:“我如果能学得义兄的一半功夫,也就心满意足了。”他自觉本领实在太差,平日自已练功也甚是勤奋,但却了无收获,当是悟性太低,不由有些心灰意冷,暗自嗟呀自叹。 张敏知眼见这少年剑法好看有余,却也破绽甚多,瞅个空儿,一掌拍出,正中剑柄,那少年把持不住,长剑飞出,插在门框上,登时丧气,脸色难看起来,道:“你们这两个东西,给我等着瞧。”言毕将剑拨出,却瞧了瞧肖羽一眼,见肖羽兀自在那里揉膝盖,脸色沮丧,不禁一笑,心道:“这个傻小子倒也有趣。”向肖羽笑道:“你的功夫全是假的,你再练十年也没用。”一笑而去。 肖羽难过地道:“义兄,我这功夫真的全是假的吗?”张敏知甚是为难,他家风甚严,门规中有一条就是:“不得私自将武艺传授给他人。”他为人又小心谨慎,从不越雷池一步,是以这些天虽见这位义弟武艺低微,招招是无用的花架子,不堪一击,但迫于家门严规,不得不装作视而不见,不加指点。自然心中有愧,只得含含糊糊地道:“贤弟,休听那人胡说。你的功夫还是好的,只是缺了历练。待我们找到我爹,我央他老人家收你为徒,我爹武功是顶厉害的,我无能,只学了他不到半成的武功。” 肖羽听了甚喜,道:“如此多谢义兄。小弟也不求练出多么高的武功,只求能不受强人欺负,聊以防身健体而已。若是碰见了恶人恃强凌弱,少不得也上前帮上一帮。若是没有武艺,岂不白招打了?”张敏知点头道:“我父亲最好行侠仗义,我却不爱多管闲事,因此他老人家颇不以为然,说我‘沉稳有余,活力不足’。他如见了你,必定欢喜。” 肖羽给他说得心痒难搔,忙问道:“你爹现在何处?我们怎么才能找得到他?”张敏知面现痛苦之色,叹息道:“我爹不知现在何处,他被清狗围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言毕不住地喝酒,低头沉思。肖羽想起行云山庄被清兵围攻之事,方知多此一问。张敏知一直跟自已在一起,怎会知道其父的下落? 第19章 麾铁师雄威遇崩山困死地绝望逢清泉5 肖羽安慰道:“我看,你爹爹肯定已经没事了。”张敏知停住酒杯,道:“何以见得?” 肖羽道:“我们沿路听到的消息中,没有行云山庄庄主被抓之事吧?倘若你爹被抓了,肯定早就在民间传开了。”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理由。 张敏知一听果然有理,面色一振,道:“对呀,我也早应该想到。只是一直觉得爹凶多吉少,清廷捕去秘密害了。爹在江湖中大大有名,清狗要杀他老人家,肯定会作一番文章才是。”当下心情大好,叫道:“小二,再来几盘好菜。” 肖羽拿了酒痛饮了几杯,其实他也毫无把握张绵就是没事了。只是他非得拜了张绵为师才行,就想出个理由来安慰自已和义兄了。不过以张绵的盛名,朝廷若是抓捕了他,自是会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武功,这么想也非毫无道理。他歪打正着,还真说到点子上。 肖羽见张敏知一喜之下,胃口大开,心中忽又难过。心道:“我若是也有父母就好了。”张敏知甚是敏感,瞧他神色不豫,问道:“贤弟,你还有不开心事么?”肖羽哀声道:“我十五岁时爹娘就死了。他们虽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老实百姓,但我总想如果他们还活着该多好呀!”言毕眼圈一红,便滴下泪来,忙仰头喝酒。 张敏知安慰道:“贤弟,不要难过。你我既已结义为兄弟,我的爹妈就是你的爹妈......”还待再说,忽想起惨死在大火中的娘,面色突地变得惨白,一言不发,也流下泪来。两人各怀伤心事,长吁短叹,大口喝酒,不多时,几坛酒早已喝尽,正待再叫,两人都是头昏眼花,一头栽在桌子上,哪起得来? 却说那个少年出得店门来,想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那傻小子我一定还得捉弄他一下。”他少年心性,一心贪玩,筹划着怎生才能戏弄两人一番。嘟着嘴走到一座小河边,对着如镜的水面一看,里面映出自已的样子,只见一个邋塌的小子穿着脏兮兮的衣裰,眼睛里满是新奇与顽皮。他不由好笑,但天性又是爱美,将脸埋入河水中洗了几把。将长发放下,在水里荡涤着。 原来她乃是女儿身,出于好玩,扮了一个男孩行走江湖。细细梳洗之后,再在水镜上一照,容光焕发,光彩照人,腮边微映桃花,丹凤眼含着秋波,熠熠生辉,动人心弦。她看了自已秀美的容颜,不自禁地欣赏,呆呆瞧着,心中仿似有重重心事,只是出神。 她上得岸来,想一想,又抓了一把土在脸上抹了抹,将脸弄得脏兮兮的,将头发扎得乱糟糟的,跟个小子一般无二。她正走着,前头几户人家,前头遇见两个官差,正摇头晃脑地欺负一个农民。 那农民哀告道:“老爷,实在是收成不好,没有东西孝敬您老,等来年,我亲自给您老送去。”领头的官差扬脸凶霸霸地道:“别这么多废话成不?大爷我还忙得很,快把税钱交上,不然,拿你家的牛羊作抵。”那老汉一听慌了,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道:“官爷,您行行好,我这一家老少就靠着这头牛吃饭呢。” 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面色惨白,流露着恨意,怒视着官差,紧紧地拉着老汉道:“爹,您起来。别求他们。”那官差贼眼一瞪,正要发作,见是一个清清涩涩的小姑娘,虽然瘦弱,显是营养不良,但身材纤细,如弱柳垂舞,别有风韵,那眼睛就给定住了,滴滴溜一转,怪声道:“老汉,你家官钱交不了,大爷我没法向上面交待。这么吧,大爷我就饶了你这回。”老汉一听连连叩头感谢。官差又道:“只是我得带这个姑娘去办点事,办完就给你送回来。哈哈。”不怀好意地怪笑着,向那少女抓去。 老汉大惊,抱了那官差的脚不放,道:“官爷,万万不能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万万不能呀。”那官差飞起一脚,踢在老汉的心口,骂道:“别他妈的不识抬举,大爷我要你女儿是瞧得起你。”老汉登时双眼直翻,口吐白沫,不醒人事。另一个官差上来将少女抓起,双手反剪,用绳子绑了。那少女百般挣扎,见老汉被踢得人事不省,不知死活,忍不住放声大哭。两个官差得意大笑,撕了块布将少女口堵了,推着便向后山走去。 正行间,路上却站了一个少年,双眉倒竖,怒眼圆睁,手里一把剑对着他们道:“把这个姑娘放下。”当先官差见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瘦弱小子,哪放在眼里,怪笑道:“你要作好汉英雄救美?小兔儿爷,干脆让大爷一块端了吧。”和身扑上。少年怒不可遏,一剑刺向官差的咽喉,这一剑快捷之极,那官差一时大意,哪料到这少年竟会突下杀手,那剑直透咽喉而出。登时毙命。另一个官差吓得呆了,怔了怔,双膝一软,扑地跪下,哀声求道:“好汉,不关我事,都是他逼着我干的。”少年将剑回鞘,道:“饶你一死,快将这条猪狗不如的东西埋了。将这父女安顿好,不得生事。否则我要你狗命。”那官差连连拜道:“再也不敢了。”忙连滚带爬地去了。 这少年正是那名女扮男装的女孩儿。她忽想起那两个酒店少年,委实可恨得紧,正好押了这人去作个帮手,才好对付。乃道:“你叫什么名字?”官差道:“小的叫李林,敢问好汉的名头?”少女喝道:“你是想找我报仇吧?告诉你也不妨。我是风清,江湖人称‘飞鹤大侠’,你给我听好了。”李林忙道:“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风清喝道:“你在后面跟着,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李林苦着脸,只得乖乖地跟在后面。下回分解 第20章 刁蛮少女骄气使性荒茫野岭死尸惊魂1 风清悄悄地回到酒店,在门外向里一张望,见两人还没走,却正酒醉大睡,嘴里说着胡话。店主人老实厚道,也不去赶这两个醉鬼。 风清心中大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命李林道:“你过来,将这两个臭家伙绑了。口里塞上东西。绑紧点,绑不紧我可绑你了。”李林忙点头哈腰地答应,拿了绳子将肖羽与张敏知绑了,口里各塞了块大萝卜。两人都自惊醒,见浑身绑得又紧又密,口里又胀得难受,呜呜地叫不声来,大吃一惊,拼命大摇其头,见了那个少年,知遭寻仇,只得自叹晦气。 风清命道:“将这两个坏蛋押到后面山上去。”李林衙役出身,对此倒极是在行,当下一板一眼地将两人前后用绳子串好,在后面用竹条抽道:“走,走。小心讨打。”两人哪里肯走。李林对付这种事自是办法多多,胸有成足,怪声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大爷手狠。”说着拿起一根木棒照走在后面的张敏知后背狠狠一棒,张敏知痛彻心肺,呜呜闷呼。 风清一喜,心道:“小子,今天叫你见识我的手段。”她输给了张敏知,心里颇不开心。见他受打,大有雪耻快感。李林甚是得意,走到前面,举起大棒照着肖羽便要砸下。风清一惊,喝道:“住手,谁让你打他的?” 李林一愣,奇道:“好汉,您让我押这两人,两人不走,只能痛打,打怕了,必走无疑。小人干的就是这行,这种事见得多了,心中有数,您就瞧小人的手段。哈。”诌媚地一笑,举棒便打在肖羽的臂上。 肖羽惨呼一声,涕泪直流,显是痛不可挡。风清大怒,不知为何,她却不愿伤害这个武功低微的少年,可能是因为他是弱者吧。眼见他遭到痛打,心中一动,刷地跃起,将李林手中的大棒抢在手中,凤眼圆睁,斥道:“好大胆,叫你别打你偏要打。想跟本姑.......本大侠作对不成?” 李林吓了一跳,心下大是不平,但这个“好汉”煞是手狠,一剑就将上司结果,他哪敢将不满表现出分毫,只得唯唯诺诺,不敢再打肖羽,拿起藤条狠抽张敏知泄愤,只把张敏知被抽得乌眉灶眼,浑身伤痕,其苦难当,只得听了摆布,向后山走去。 正行间,几个农民愁眉苦脸,拖了几具尸体前行,后面跟了一群人,手持白纸白幡纸人,正在遍洒纸钱,高声叫魂。其声凄凉悲伤,令人不忍卒闻。风清不以为意,由李林将两人押至后山,见肖羽垂头丧气,显是连遭挫折,大受打击。她心中暗笑,心道:“出来混难免吃败仗,习惯就好。谁让你碰上本姑娘呢?”再看张敏知浑身鞭痕,鼻青脸肿,不住喘气,显是极其疼痛,又好气又好笑,登时把那雪耻的心丢了大半。心道:“只羞辱一下这两个家伙便罢了。”命李林道:“你将他们口里的东西去掉。”要知道她的个性历来任性娇纵,刁蛮骄横,谁要惹得她不高兴,她定要整得那人很惨才行。因身份特殊,谁都惧她让她三分。这次如此就要放过这两人,当是格外宽大了。 两人口中之物被拨去,登时大口喘气。张敏知气恨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恨声道:“好可恶的小子。”风清面色一变,一个眼色,李林倒也了得,立刻会过意来,大摇大摆地走到张敏知面前,啪地扇了一巴掌。 风清假作好人,喝道:“打什么呀?君子动口不动手。要文斗不要武斗。”李林点着张敏知的鼻子道:“你敢对这位江湖人称飞鹤大侠的好汉不敬,我第一个听不过耳去。”风清笑盈盈地向张敏知行了一礼,道:“对不住了。”张敏知面红耳赤,怕又遭辱,竟是作声不得。 风清不再去理他,走到肖羽前,将肖羽的绳子解开,笑道:“小兄弟,你武功这么低,真是白活这十几年,人是不是有些傻呀?”肖羽被她嘲讽,羞惭不已,心道:“我原本就不聪明。”但他生性倔强,昂头道:“傻又怎样?最少我不会用小人伎俩害人。你再聪明,也是害人的坏人。就是你这种坏人,欺负老实人,殴打良民,无恶不作,败坏社会风气。人人得而诛之。” 风清听得有趣,扑哧一笑,饶有兴味地瞧着他,见他挺胸而立,倒也有一股英气,点头道:“你这下还真聪明了一回,我还真是坏人。”忽地伸指一点,正点在肖羽 “旋矶穴”上,要知此穴一旦被点,全身立时麻痒难当,直如千万只蚂蚁在叮咬一般,铁石人也得叫饶不行。 肖羽咬牙忍耐,把嘴唇都咬出血来。再坚持一会,只觉周身都要爆炸了一般,却绝不求饶。风清原本只是想试试他,只需他开口求饶,便自会替他解穴。哪知这少年却是倔强得紧,倒在地上满地乱滚,却不叫苦。 眼见他疼得面色腊黄,又转而惨白,却一声不出,风清颇觉好笑,心道:“瞧不出他还挺倔强。”道:“只要你求饶,我就饶了你。” 肖羽一言不发,正在苦撑。过得一会,她又道:“你不求饶也行,只要你叫出声来,我就解了你的穴。”要知以她的刁蛮之个性,如此大大地退让,极是不易了。 肖羽却象着了魔一般,非得硬抗到底,偏是一言语不发,看来是打定主意疼死方休,也不低头。风清心下大急,心道:“不行,这个傻小子来了傻劲,非得跟本姑娘较劲。也罢,我就认这一回输。”这在她可是从未有过的奇事了。急急伸手,有肖羽身上一拍。肖羽此时额头上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面孔扭曲变形,几欲晕去。 第20章 刁蛮少女骄气使性荒茫野岭死尸惊魂2 风清颇觉歉然,伸出手替肖羽擦了擦汗。肖羽长出一口气,道:“好舒服呀。”看似满不在乎,其实适才难受得几是生不如死。风清见他如此,也不由佩服。只得道:“行,今儿我还真遇上对头了。你比我狠,行了吧。”肖羽道:“你等我练好了武功,咱们再打过。”风清惊诧地道:“好呀,我等你哟。”肖羽嘿嘿冷笑,转过头去。风清推了推他道:“怎么又不说话了?”连问几句,肖羽却再不理她。 风清讨了个没趣,俏脸一红,却是无法可施。不禁心头火起,四下一望,见李林贼眉鼠眼地正在东张西望,喝道:“你在偷看什么?”李林吓了一跳,哈腰弓背地跑过来,向风清鞠了一躬,陪笑道:“大侠,我见那群农民又运来几条尸体来掩埋,正在看热闹哩。” 风清骂道:“你们这些公门的狗,见到死尸就高兴,见到活人就难受。”李林哈腰道:“哪里哪里,我只是见他们形迹可疑,哪有喜欢看死尸的?在下原也是六扇门的一员小兵,办过几个小案,也是一心为人民服务哩。” 风清微一沉思,点头道:“确是如此,你倒也颇有些眼力。”她心思聪慧异常,先时虽未注意,但经李林一提起,立时省然。通常一村葬人,都是一个死人而已,同时死几个,一个可能是斗殴而死。但瞧这安静情形,附近断无火拼之事。和和平平的突然死这么多人,再一个原因就是遭了疫情。但遭疫而死的尸体通常为了传染而将尸体包得紧紧,绝不会就这么平平常常放在板车上。她觉出其中大有文章,起身道:“把这人放了,把这傻小子带上,待我慢慢整治他,瞧他服是不服。先过去看看。”李林依言将张敏知放了,押着肖羽跟在她后面,向那边坟场走去。 翻过一个山头,只见一个偌大的坟场,旗幡飘扬,白纸纷分。无数纸烟随风飘散,未曾烧尽的草纸飞来飞去。一些简易花圈横七竖八地摆在各个坟头。细看之下,这些坟头竟都是些新坟,土色明显新培不久,上面一根草也无。略数一下,这样的新坟约有五十多个。风清瞧得惊异不已。在短短的几天内一个小小地方竟连死五十余人,岂非太过匪夷所思?这中间莫非有什么古怪? 几个头戴白巾的村民正在使锹挖土,一帮人围着几口薄木作的棺材,面色冷漠,也没人哭泣,只是脸上大多显着忧愁,带着听天由命的无奈。风清暗暗纳罕,上前问道:“这是谁家死了这么多人呀?” 一个黑脸汉子一边铲土一边道:“小伙子,你是刚来这的吧?我们这里叫靠山村,如今遭灾了,不到七天的功夫,连着死了六十多口,家家有死人。这不,今天又死了十口。唉,老天要灭我们呀。”其他人面无表情,神色麻木,显是被一连串的死讯折磨,早失去希望。 风清奇道:“不是吧?你们没想过是谋杀吗?为什么不报官?”黑脸汉子道:“怎么没办官?但那些官差平日里干坏事没人比得过,真要破起案来都是废物一个。” 风清瞅瞅李林,见他正东摇西晃地窥来瞄去,一会儿眼睛就停在一个胸部高耸的妇人身上不动了,咽着口水。风清大皱眉头,喝道:“公狗,你在干吗?”一气之下便骂出声来。 李林唬了一跳,慌忙从那妇女旁走开。装得跟没事似的。风清也无暇理他,听那黑脸汉子继续说道:“查了半天是半点原因也查不出来,既无中毒,也无伤痕,也不是生病,混身上下一点问题也找不到。只得报了个无故暴亡。你听听,既无病无难的,就这么死了。后来地方上按二连三地死了不少人,大家都相信是被诅咒了,死了就埋,没准哪天就轮到自已了。都麻木了,你看我现在还在这埋人,没准明天,我就得让别人埋了。”言毕苦笑不已,又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里不祥,小心让天给咒了早死。” 风清听得寒毛发乍,脸色极越来越凝重,沉思半晌,心道:“有些古怪。若说不怕天遣,倒也不是。但还是得看看倒底是怎么回事?”好奇心起,当下征得农民家人同意,命李林拆开一棺材验尸。 李林也是倒了血霉,碰到风清这样的主,想起她寒光闪闪的宝剑,又不敢违抗,只得苦着脸拆棺搬出尸体。先掩了鼻子,以为尸体必定发出恶臭,因其时天气尚热。岂知尸体却毫无异味,尚未腐烂,显是新死不久。他不敢怠慢,认真查验,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插来插去,不时挤血来细看。约摸一顿饭的功夫,方道:“尸体真是一无伤痕,也断非中毒。瞧其五脏皆是完好。”说着挠挠头眼珠转得几转道:“小的也曾办过几件案子,这样的死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只怕真是天谴。” 风清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心道只怕真的是被老天给招去了。叹了口气,这就不是她所能揭开的秘密了。但她毕竟聪慧过人,岂能轻易被天谴鬼招之说所迷惑?转念一想,还是心有不甘,总觉得事实不会如此简单,只怕其中藏有一个极其可怕的邪恶阴谋。 她用剑鞘拍拍李林,道:“走,去村里看看。”李林忙不迭地押着肖羽一屁一颠地跟在她后面。三人迤逦往山下人烟来往处行去。约摸行得两里,到了一个村落,一百多户人家,却几乎是隔一家便见白幡飘飘,白联白杆白纸满村满地都是。人人披麻戴孝,有的神色惶惶不可终日,整日哭丧着脸,有的则面色麻木,仿佛已经死了心,只是等死罢了。 风清瞧着心中一酸,生出怜悯之意。心道:“待我回家去,再为你们想办法”。这里家家飘白幔户户烧纸烟,真如一座鬼城,她女孩心性,哪里呆得住,约略瞧了瞧,胸口发闷,一个恶心,就呕吐起来。 第20章 刁蛮少女骄气使性荒茫野岭死尸惊魂3 她强打精神,见一户人家倒未作丧事,倒显稀奇,便走了进去一看,里面有三个人,一对青年夫妇并一个小女孩。那对夫妇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男的紫膛长脸,浓眉大眼,面貌憨厚。女的腊黄的小脸蛋,约略有些麻子,颇有几分颜色。只是容颜憔悴,面色愁苦,显是日日担惊受怕所致。那个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年纪,长得甚是清秀可爱。风清一见甚是喜欢,登时将那恐怖不快暂且抛下,招呼小女孩道:“小姑娘,来,跟阿姨玩。”她却忘了自已正穿着男装。那小姑娘便跑到那妇人身边躲起来,探出小脸蛋瞪着大眼睛瞧着她。 风清向那男子拱手道:“请教大名。在下风清。” 那男子漠然道:“我叫贺广。这是我媳妇杨珍珍。”风清道:“贺老兄,这村落里死气沉沉,家家办丧,真是令人费解。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贺广摇头叹道:“唉,造孽呀。这几天来也不知这里惹了哪门子的瘟神,一时间家家都要死人,人人都自危。你别瞧我家现在还没人死。但说不定立刻就会有事。我和媳妇如今正在等死呢。” 风清道:“村里人何不赶快逃离此地?没准就会有活路?”贺广道:“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若是能熬过这几日,侥幸活下来,我是再不在此待的。本村也有些人出去逃难。但大多数还是不愿走。都是在这老乡老土住了几辈子的人了,大都不舍轻易背井离乡的。出去也不是活受罪?有些人与其要饭乞讨,忍饥挨饿,还是守着那份家业,不肯松手。咱们穷人老百姓,去哪都不容易。那点家业田地就是命根子。” 风清大为不解,难道那点子家业,还比得上生命之贵吗?这时肖羽大生同感,忍不住插话道:“不错。贺老兄,我家也是个种田为生的。不到实在过不下去,谁也不愿牵家掣手的逃难要饭。对庄稼人来说,田地房屋牲口就是全部,活命就靠这个。” 贺广大腿一拍,粗声道:“小兄弟果然知道咱老农民的心。”心喜之下,便端来一碗茶来与肖羽喝。肖羽接了便要仰头饮尽。风清眼明手快,一把将茶碗打掉。肖羽变色道:“这是怎么说?”风清冷冷道:“这里死气沉沉,危机四伏,一切须得小心在意才是。”肖羽道:“我不信老贺会来害我。”风清皱眉道:“你若不怕死,便再去倒一碗茶来喝便是。你是死是活,跟我全无干系。” 贺广甚是尴尬。他媳妇弯腰将碗碎片拾起,埋怨道:“你咋的不晓事?丁不丁寅不寅的就把脏碗往别人手上送。人家是当大官出身,跟你说话都是抬举你。你还不知足?明天又得去买碗了,你作的好事。”唠唠叨叨,自去后院将碎片扔了。 肖羽甚是不安,但终究性命交关,不能不加意留心。再不敢去碰那茶水。 贺广忽然面上现出一种极其恐怖的神色,直愣愣地盯着风清,似是发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只见他面目扭曲,狰狞可怖,咕哝了几句,忽然一头栽倒在地。杨珍珍正进房来,见状发疯似的扑上来,见贺广已然一动不动,一摸胸口,竟是已气绝身亡。她大声哭叫着,号天动地,泪水滂沱,哭得昏死过去。那个小女孩也趴在爹的身上痛哭不已。她年幼的心已然明白,她从此失去了最疼最爱她的爹爹了。 风清与肖羽都是变色。肖羽上前仔细检查,死者全身哪有一点伤痕?风清命李林上前来验尸,李林抖抖索索地过来,翻来覆出瞧了半晌,愁眉苦脸地道:“禀大侠,这人身上委实一点伤痕也无,也查不出是中了毒。” 屋内气氛阴森,青灯如同鬼火般摇摇晃晃,墙上贴的一幅画像面容怪异,笑容阴险,好似一脸的笑里藏刀,狰狞险恶地瞧着他们。 风清但觉诡异恐怖之极,颤声道:“此处大为险恶,不宜久留。我们快快离开这里。”三人迅速离开贺家,风清想起一事,摸摸身上,只剩下几两银子。便向肖羽和李林道:“你们有银子没有?都拿出来。”肖羽将身上仅有的银子全掏出,不过三两多碎银。李林大为不愿,但被风清盯着,不敢违抗,只得摸索着从内衣兜里排出十两银子,声明道:“我只有这么多了,不信你搜。”将内衣解开,显得大义凛然。 风清皱着眉头,哪肯去搜他?便拿了这些银子返回贺家,将银子放在桌子,爱怜地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替她整了整头发,见这些银子也不济甚用,叹了口气,一时找不到可以送给小女孩的东西,身上又没带多少银两,从脖子里解下一块镶钻猫眼玉佩,递给小女孩,心道:“这块玉佩也可值些钱,留给小女孩作个纪念。她若是缺钱时,也可换些银子。”须知这块玉佩非同小可,乃是罕见宝物,由朝鲜国进贡入清廷大内,价值千金。偶然被风清所得。 他们急步向村外走去,都是心情沉重。肖羽咬牙道:“不知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眼便不明不白的没了。有无天理?”风清心疼那个小女孩,想起她从此就没了父亲,真是可怜。泪水不觉就流了下来。 李林一路跟着风清,心中连连叫苦,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现下见她难受,暗地里幸灾乐祸,脸上却大是忠心耿耿地道:“大侠,难受就哭出来吧。”伸手要帮她拍背以献殷勤。风清面色一变,将他手打掉,怒道:“你想死呀?敢对本大侠无礼。”李林吓了一跳,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脚上,当下不敢再说。 第20章 刁蛮少女骄气使性荒茫野岭死尸惊魂4 风清厉声道:“你滚吧,以后不要再作坏事,否则,我自会取你狗命。”李林大喜,这番终于脱得苦海,连连作辑,道:“大侠您瞧着,下次我一定是一个小侠,一样的行侠仗义,只是武艺低了点。”风清觉得甚是疲累,心中不耐,只盼他快走,道:“哪这么多废话?” 李林喜得快步而去。风清四顾一望,双目忽然落在地上,一个红红的铁牌上刻着一些古怪的东西,几个古文字并一些怪图形,其中有一对人骨,一个骷髅。她看了半天,不解其意,也看不出这块铁牌与这生在这个村庄上的惨案有什么关联。她顺手将铁牌放入兜内。向肖羽道:“喂,你在想什么?” 肖羽一路行来,见到这么多死人,真是又惊又悚,见那些村民个个麻木无助,可怜之极,心中不禁难过异常。寻思:“受苦受难的,总是这些老百姓。一年忙到头,难填饱肚子。受官府压榨,受恶霸欺压。一旦有了天灾人祸,便只得听天由命。”想起自已的遭遇,落到讨饭的地步,还常被恶人放狗咬,真是郁闷。不由叹了口气,对风清的问话没有答理。 风清怒道:“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好生问你,你就得好生回答。”肖羽哼了一声,昂首看天,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显是没将她瞧在眼里。风清大怒,便欲伸指戳他的穴道。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倔强得紧,若是用强,必定不肯服输。若是将他弄死,也甚是无趣。不如暂且饶他。慢慢再摆布,必定让他服了自已才可。便缩了手,道:“你乖乖的听话,我便不来折磨你。否则,可别怪本大侠翻脸不认人。走,上那山上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肖羽正有此意,见这里死人如此之多,大非寻常,也想查查中间有什么古怪。若是竟有凶手害人,自然拼了命要跟那人决一死战为死者报仇。便依言向后面大山走去。 只见这座高山黑黝黝的,森然高耸,林木繁茂。荆棘满山,枯枝遍地。两人进山,不时见到樵夫担着柴出来,便觉放心,径自朝深山里走去。风清见这山岭上风景甚美,甚是喜欢。但见花草点缀在林木间,星星点点,甚是好看,微风吹来,花香阵阵,鸟儿鸣啾,山泉叮咚,小溪流淌,纤陌小路穿来梭去。她兴致甚高,倒将那些死尸抛在脑后,只顾赏玩动人景色。不知不觉间,西方红霞满天,烟光万道,云蒸霭蔚,雾霁蒙蒙,更是瑰丽万方,令人称艳。要知她才闯荡江湖不久,对大自然的奇景其实见之甚少。故得见这等胜色壮观,自然难免欢呼几声。 她推肖羽道:“喂,你觉得怎样?”一个人称好,总不如多一个人附和更来劲。 肖羽却无心看这些,摇头道:“没甚么稀奇。”风清大为扫兴,不由有气,道:“你要再这么不晓事,坏本大侠的兴头,可莫怪我心狠手辣,让你吃些苦头,可不甚好。” 肖羽摇摇头。他仁厚待人,见这少年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乃诚心诚意地道:“小兄弟,似你这般霸道横蛮,却是不好。我劝你老老实实作人,作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有为青年。这是遇见我。若你遇见了高手,可有你好看。” 风清气道:“臭小子,本大侠纵横江湖,名头不小。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还用得着你来教训我?”自觉颜面有损,哪里肯依?一指戳中肖羽的“旋矶穴”。肖羽只觉浑身麻痒,其苦难当。但咬了牙哼也不哼一声,仍是迈步向前,装作没事一般。风清见他脸上黄豆般的汗珠滴下来,浑身发颤,却不叫一声苦,也暗暗佩服。终究不愿他出事,在他身上一拍,替他解了穴。肖羽大步向前走,心中甚是恼恨。风清一路上终觉寂寞,寻他说话,他却再不去理。风清也拿他无法,知他吃软不吃硬,却又不肯放下脸去讨好。一赌气也不再说。 这边风景确是不错。风清只顾观赏,肖羽又留心着想要找出蛛丝马迹看能不能寻出村里人的死因。若是有恶人为害,自是最有可能躲在这山中,既隐秘又方便。他见了山洞便进去张望,见了恶林便理去探听。两人心中有事,都只顾走,这里山路崎岖,蜿蜒百转,山林深密,树木繁多,极易迷路。两人却没留意。那天色却黑了下来,树林里渐渐阴风四起,惨雾弥漫,恶兽怪虫横行起来,不时传来鬼哭狼嚎之声,猫头鹰圆瞪绿荧荧黑越越的眼珠子,乌鸦一声声嘶叫着在天空中盘旋,爪子上抓着些腐肉。 风清暗暗害怕,浑身微微发抖,颤声道:“这里怎的突然变得如此阴森可怖?”肖羽道:“天黑了,只怕就比天亮时要难受得多。我们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便走,却再寻不到回去之路。风清直跺脚,急道:“这下可怎么好?”她素来智计百出,聪明过人,此时却也慌了神,失了主意。肖羽镇定住心神,道:“你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慢慢想办法。”风清道:“那快点想。”其实肖羽脑子迟钝得很,哪里想得出什么办法? 正在惶急间,只听几声狂吼,一片巨大的黑影缓缓走来,两眼大如巨鼓,身形有如一只大山,全身毛茸茸的,脚掌有飞来宽。原来是一只大黑熊。它正饥饿中,见了两个活人,立时大喜,哇哇叫着扑了过来。风清吓得小脸煞白,差点晕倒,肖羽一把拉起她,向山林深处飞奔。大黑熊哪里肯放,大步追上来。眼看就要追上。风清已跑得腿酸脚软,立脚不住,肖羽索性将她背起来便跑。风清又羞又怒,叫道:“臭小子,快放我下来。你这算什么?”使劲捶着他的肩头。 肖羽眼见前面是一个山洞,立时逃进洞中。那大熊体躯庞大,洞口却是甚窄,它苦拱不入,焦躁之下,双掌猛拍,只听哗啦一声,洞口塌裂,几块巨石陷下来,将洞口紧紧堵住。大熊这才算出了口恶气,大摇大摆地去了。 肖羽入得洞来,气喘吁吁地向里边跑。风清又羞又急,叫道:“快放下我。你混蛋。”肖羽初时一心救人,不及思索,此时方觉背上一个温软如棉、酥香似玉的娇躯贴在身上,犹听得她那胸口怦怦乱跳之声。他登觉不妥,寻思:“怎的这人胸前软乎乎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男人么?满腹狐疑地停住,忙不迭地将风清向地上一放,摔得风清娇声嘶呼,怒道:“你混蛋,占了我便宜,还这样摔我。” 肖羽忙道:“对不住。小兄弟,我却不是有意的。”他仔细看了风清一眼,虽然眉清目秀,姿容俊美,但总归是个男子。想来这人洁身自好,不惯让他人背。肖羽知自已脏乎乎的,被人嫌弃倒也不以为异。 十分不巧,风清摔下时,却正撞在一块尖石头上,将小腹刺出一个伤口,汨汨向外流着鲜血。她疼痛难忍。连声呼痛。肖羽一瞧之下,大吃一惊,慌道:“小兄弟,你受伤了。快点让我看看。”蹲上前便要去解她的衣襟。 风清急叫道:“快住手。”肖羽眼见她伤口血流如注,哪里肯依。道:“你放心,我有经验。能帮你止血。你莫要动弹。一动弹,血就流得快了。”这倒并非虚言。他在讨饭时哪天不挨几顿打?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这止血之道,无师自通,颇有些精研了。当下从衣衫上撕了块布,去仔细察看她的伤口。 风清大惊失色,见他果真来卸自已的腰带,又羞又怒,啪的一巴掌打去。肖羽猝不及防,被打个正着,脸上登时现出一个掌印。不由纳闷,捂着脸委屈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摔的你。”风清怒道:“臭贼,你敢动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肖羽不解道:“却是作怪,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如此?” 风清忽想起并不知自已是女儿身,怒气方才消了大半,心想:“这小子木讷愚呆得紧,将我背在身上,居然还不明白我是女扮男装,当真有趣。”并不点破,道:“好了,既然你是无心,我也不去跟你计较。”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肖羽正色道:“小兄弟,此伤不可轻忽。你切莫推辞为是。我其实不会甚么医术,惭愧得很。只是包扎止血之道确会一二。你须相信我才是。”仍去抚她小腹上的伤口。 风清俏脸通红,一脚将他踹开。叫道:“不要啦。你真是大坏人。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肖羽见她如此固执,想来是见他笨,不肯信他的手段。寻思:“也难怪。我傻头笨脑,粗手毛脚。这小兄弟柔弱的身子,肯定是不敢让我来动手了。”便不再上前。 下回分解 第21章 陷死境同苦凝怨嗔困危地相依生真情1 风清见他老实了,方才松一口气,撕块布将伤口包好。好在只是皮外之伤,并不严重。将这山洞打量一遍,只见这里阴暗潮湿,黑不溜湫,不由大皱眉头。这时听得洞口轰隆巨响,更是叫苦,道:“完了,洞口莫不是让黑熊给堵死了。”肖羽却松了口气,笑道:“幸好给堵上了,黑熊不能进来,我们才算逃得这条性命。” 风清冷笑道:“若是你出不去,活活饿死在这,还不如让黑熊吃了呢。”肖羽一怔,道:“不会这么惨吧?”两人小心冀冀回到洞口,一瞧之下,叫苦不迭。洞口已被几块千钧巨石严严实实地堵死,一点缝隙也无,只除了角缝里还能透一丝月光空气进来,哪里还出得去?两人死劲在巨石上一推,却是纹风不动,哪里推得分毫? 两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再向洞深处行去,行了一时,到了洞尽头,哪有出路出去?不由泄气。垂头丧气地坐下。风清沮丧之极,道:“这下好了,被困在这洞里,又没带粮食,不出几天,定然饿死。”肖羽道:“是呀,这却是无法。”风清踹了他一脚,恨声道:“你哪里不好躲?非躲进这个死洞?” 肖羽无奈摊开手道:“小兄弟,天地良心,我也不知道这是个死洞呀。”风清从小到大娇声惯养,下人们无论对错,都得向她认错求饶,以至小姐脾气甚大,怒道:“你不知道就没错么?气死我了。” 肖羽不去理她,忽然一笑。风清怒道:“都快要死了,你笑什么?”肖羽笑道:“我笑这熊瞎子报复心真是强。它将我们困死在里头,照样吃不到我们。岂不笨死?” 风清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比那黑熊笨得多。人都在这份上了,还有心思笑。”肖羽道:“好,我不笑就是。那我哭。”他果真张嘴就哭,只是干嚎,没见眼泪。风清忍笑道:“你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没见过象你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情知他也是为了救她。若是他单独逃走,没准那黑熊就追之不上。见他竟是将生死与否并不太放在心上,照样有说有笑,潇洒自如,注意地瞧了他一眼,见他眉眼间倒也有几分英气,心中不由一动,出了一会神,正巧肖羽转眼向她瞧来。 她俏脸一红,忙转过脸去,甚为羞恼,寻思:“这小子见我在瞧他,必定会笑我。”乃先下手为强,气道:“你干吗要瞧我?”肖羽奇道:“这就怪了。这里就咱两个人,我不去瞧你,还瞧这黑石头?你至少生得好看,比黑石头强多了。” 风清芳心暗喜,面上则冷冰冰地道:“以后不准你瞎瞧,更不许无故碰我,知道么?”肖羽无奈道:“你这人怪怪的。哪那么多规矩?我最讨厌别人给我立规矩。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好汉,自然要豪爽一点。” 风清忍不住道:“我本来就不是好汉呀。”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寻了块干净枯躁的地方仰面躺了。瞧着黑乎乎的洞顶怔怔出神。忽然想起父亲母亲,自已偷跑出来,他们必定急坏了,可她却被困于此处,再也出不去,从此便腐烂了,枯萎了。爹爹从此见不到心爱的女儿,必定伤心死。她悔恨自已鲁莽,给家人带去伤害,鼻子一酸,忍不住大哭起来。 肖羽也不去劝。待得她得大半时,才上前安慰道:“小兄弟,老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想开点。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便是今日不死,几十年之后不还得入土为安?” 风清哭道:“我是担心我爹。他必定会难过死的。”肖羽绞尽脑汁,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话,随口劝解道:“你爹不也迟早要死的?你又何必太过.......” 话未说完,风清怒道:“你敢诅咒我爹?”起身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肖羽只得自认倒霉,捂着脸嘀咕道:“我是笨,原不该这么说。”风清低头又哭。哭得嗓干声噎泪尽力竭。肖羽心中甚是不忍,但知自已口舌笨拙,难免又要挨揍,只得任她哭。寻思:“这小兄弟好不爽利。不过一死而已,何必难过成这样?”转念一想,原来自已之所以如此洒脱,乃因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之故。这个小兄弟担心爹爹,自然放心不下,难免痛苦。不由满心怜悯。风清哭得累了,也渐渐止了哭声。见肖羽身处死境却并不慌张,泰然自若,正在打盹,脑袋如鸡啄米一般直点头,不由又是羡慕,又是好奇,伸手捅了他一下,道:“小子,你怎的不怕?有什么秘法?” 肖羽笑一笑,道:“怕?刚开始也怕。看见大黑熊扑过来不是也赶紧跑吗?可是事已至此,无可使力之处,怕又无用,便懒得去怕了。再说,我这条命也不甚值钱,父母死了,又没有姐妹,这世上并无可牵挂之人,出去讨饭还被狗咬,如此一条贱命,早几年死跟晚几年死也无甚关系。哈哈,再说,有小兄弟为伴,这黄泉路上也不甚寂寞,何怕之有?” 风清听他将自已说得如此不堪,不禁生了怜悯之心,柔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可怜。你......别难过。有我呢。”她母性之爱大起,伸出葱管似的手指握住肖羽的手。肖羽笑道:“小兄弟,你的手真小,柔柔软软的,真不象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也难怪,你本来就长得柔柔弱弱的。” 风清红了脸掩饰道:“我可能是饭量太小,所以长成这样。”忽想就自亮出女儿家的身份,也无不可。但转念一想,倒觉让他叫自已“小兄弟”,甚是有趣,便不提此事。道:“你叫什么名字?”肖羽道:“我叫肖羽。你呢?”“我叫风清。” 再聊一会,不知不觉间,两人都觉困意上来,渐渐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亮了。洞中虽然昏暗,却也能看清大致物事。风清将这个山洞仔仔细细地检视一遍,这个洞甚是宽阔,长有数十米。洞顶时常会向下滴泉水。故地上甚是潮湿。洞向前十米仿佛已到了尽头,风清不死心,在壁上四处搜寻,却什么也没找到。那洞壁甚是坚硬,显是花岗岩之类的坚硬岩石作成。她摸索半日,不见动静,只得罢了。见肖羽仍是地上躺着,大是生气,踢了他一脚,道:“你怎么还在这挺尸?就一门心思在这里等死吗?” 肖羽道:“你比我要聪明得多。你都弄不出来,我有自知之明,自然更是勉为其难。耗那功夫干吗?”风清气道:“碰上你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朝地上啐了一口,远远地离肖羽坐了,决定再不理他。 肖羽甚是愧疚,寻思:“若是我一人也还罢了,死不死也没甚大不了。但这小兄弟如此求生,我若不帮他尽力,太说不过去。”当下一个鲤鱼打挺,便要起身。忽然肚子咕地一响,只觉得肚子饿得厉害,便去腰间去找东西吃,果寻了几块糕饼。须知他素来家贫,早知存点粮食以备急需。自行走江湖乞讨为生以来,身上更是不敢一日少了存粮,否则势必挨饿。正要吃,想起风清来,便停了嘴,道:“小兄弟,你吃东西吧。” 风清理也不理,嘟着小嘴在生气。肖羽上前将两块糕点递给她,道:“吃点吧。你想必也饿了。” 风清冷冷道:“你自个吃。我不饿。别在这假惺惺作好人。”肖羽吃了一个瘪,甚是没趣,道:“你却是不识好人。我怎的是假惺惺作好人?也罢,你不吃,我也不来讨人厌。”他大口吃了一块饼。拍拍肚子,道声:“饱也。哈哈。”转身便走。却听得风清的肚子也在咕咕叫起来。他笑嘻嘻地瞧着风清。风清面红耳赤,怒道:“你瞧什么?”肖羽忙道:“没什么。”他将一块饼子放于地上,径自去了。风清暗骂:“臭小子,才不要吃你的烂饼。”正想一脚将那块饼踢得远远的。但肚子里着实饿了起来,便没舍得下脚。她身上带的银钱倒是不少,却从不带干粮。以为只凭银子便可买到东西吃。但此处银子便如废铁一般,毫无用处。这块饼却不必不可少的止饿之物。终究忍不住,趁肖羽不注意,将那块饼拾起来咽了下去。却觉这饼其实香得很,好吃之极。她平日里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只当是小菜,对这种粗粮糕点是看都不看的,没想到吃起来味道真是不错。 肖羽在山洞内捣弄一番,敲敲四周,传来的皆是实音,并未发现什么机关,这原本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那小兄弟看来比他聪明百倍,仍是一筹莫展,他更是无法进展了。他一直就觉得自已笨,自怨自艾一番,只得复又躺下。 第21章 陷死境同苦凝怨嗔困危地相依生真情2 次日肖羽又分了几块饼给风清。风清饿得厉害,也不再客气,拿了便吃。肖羽甚是欢喜。他讨饭时若是见到有饿得走不动的乞丐,每回都会将自已的饭食一口口喂给那乞丐吃。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大家能相逢,能聚在一处共患难,即是有缘,自应相互襄助,共济危难,同舟共济。看看饼剩下的不多了,两人议定一天吃一块,每次他都吃得甚少,将多的一份给风清。风清寻思:“你装好人装高义,我瞧你能装到几时?”便不拒绝,每天吃得饱饱的,肖羽毕竟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每天吃那么一点,早就饿得头昏眼花。他想小兄弟必定跟他一样的挨饿,岂不难受?自已毕竟从小饿惯了,讨饭时三天不吃也死不了。是以他每天都是如此,并无怨言。 风清见他饿得面黄肌瘦,脸带菜色,有气无力,不由担起心来,寻思:“他看来真的是个好人。我且再试他一试。”道:“肖兄弟,你反正也快活不长了。不如就把你手里那几块饼都给我算了。你便早些死了,也少些痛苦。” 肖羽勉力笑笑,说话都没了力气,道:“我正有此意,只怕小兄弟不肯答应。那几块饼便全数给你。你也可多活几天.......”一个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风清心中感动,滴下泪来,心道:“没想到他真的如此舍已为我。他对我这么好,我只恨不能活下来报他了。”再不迟疑,将一块饼掰作几块,用泉水浸了,一口口喂入他的口中。瞧着他面黄寡瘦毫无血色的脸,越想越感动,越发难过,禁不住失声痛哭。泪珠滴在肖羽的脸上。肖羽苏醒过来,见风清正在抽泣,安慰道:“小兄弟,你莫哭,也许,这几天会有人来救你。”风清流泪道:“这些饼原本都是你的。你如果不分给我,自已也可多活些日子。你为何对我这么好?”肖羽道:“小兄弟,你真是有趣,问这么多为什么干吗?我觉得咱俩能困在一处,也算是有缘,我岂能不尽力尽心地帮你?再说,我也挺觉得你跟我投机,不忍见你挨饿,我的便是你的,这岂非再正常不过?”风清泪如泉涌,泣道:“只恨我们都得死在这洞内。再无法报答你。”肖羽笑道:“这却不必。不过到了阴间,你再请我吃顿酒肉,大致可以补得过了。我其实甚是喜欢喝酒。只是一直无钱买,尽不得兴,甚是遗憾。”风清破涕为笑,道:“好,那我便去阴世为你准备最好的酒,让你好生喝上一醉。”肖羽喜道:“那是最好不过。” 以后数天,两人分食那几张饼,风清坚持只吃小块,肖羽哪里肯依。风清便只吃分到手的一半,将剩下的留下,等最后再给肖羽吃。几张饼很快便吃完了,两人便开始挨饿,眼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肖羽在洞内左寻右查,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东西。偶然翻开一块石头,却露出一个小地洞。他对着地洞沉思。瞧来这地洞甚是特别,象是一个狗洞般,里面只怕藏得有物事。要知生活所迫,他流浪讨饭时,树上掏鸟窝、洞里捉野狗的事作得不少,甚有经验。不由甚是喜悦,道:“小兄弟,你且过来。这里只怕藏有什么野物。若是将之引出来,或许我们就有东西吃了。” 风清上前一看,眼睛一亮,道:“果然。”肖羽道:“只是却怎生将那野物引出来呢?却是作难。”风清微一思索,笑道:“我有办法。”从怀里掏出几块小饼,道:“我原本留着它明日再同你吃最后一顿,没想到现在有了用场。”肖羽喜道:“原来你还能剩下这些饼?你这几天一定饿的紧,真是苦了你了。”风清微微一笑,拿了饼置于洞口边。 那饼乃是掺用葱丝烤就的面饼,有一股葱香味,所以过了一时,果然有一些蚂蚁爬过来要吃,都被肖羽赶跑。两眼紧紧地盯着洞里,侧耳倾听动静。忽然,只听得洞内一阵悉悉碎碎地声音。一个野物探出脑袋来,却是一只小野獐。它看见有饼吃,自是大喜,顾不得危险,上前便咬。说时迟,那时快,肖羽一把将洞口堵住。小獐子受惊,四处乱窜。肖羽和风清都是欢喜。肖羽拿了石头将洞口堵上,笑道:“哈哈,这下你成了翁中之獐了。瞧你还窜到哪里去?” 小野獐跑了一会,如百米冲刺般速度极快,却苦于寻不到出路。它绝望中跑到了洞顶之上。睁着惊恐的目光瞧着肖羽。肖羽却够不着洞顶,只得停了追击。 风清叹道:“小野獐挺可怜的。我其实也不舍得杀了它。饶了它吧。反正杀了它也就多活几天,迟早是要死的。”肖羽却摇头道:“蝼蚁尚且求生。何况我们两个大活人?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你一饿,肚皮就咕咕直叫,闹得我心烦之极。你若是能让肚皮不再叫,我便饶了这獐子。”风清无奈一笑。 野獐子被催赶不过,在洞顶上挪动,忽然间,洞壁震了震,仿佛什么机关被打开了。两人都是吃了一惊。风清紧紧地盯着獐子行过之处,这时肖羽将獐子赶上,一把抓住,将獐子杀了,便要风清去饮那热血。风清却盯着洞顶出神,恍若未闻。适才那一声震动,很可能就是獐子踏中了机关,而引发的震动。细瞧之下,发现獐子经过之处有一个小突起,可能便是机关所在。她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又困又乏。便凑到獐子身了饮了口热血,登时精神一震。将此猜想一说,肖羽喜道:“果真如此,那真是双喜临门。”便要上前弄那机关。却苦够不着。风清笑道:“你着什么急?且先吃点肉,有了力气,再作不迟。” 肖羽一想不错。取了火熠子,用木柴生了一堆火,将獐肉烤得熟了,撕了一大块香喷喷的肉递给风清,自已也撕了一块大吃起来。两人吃得津津有味,风清真觉此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暗暗诧异,寻思:“从前日日珍馐佳肴,美馔玉食,却从未觉得有何好吃。如何一个獐子却如此鲜美?看来在此十几日,那口味都有了大变。” 一时吃饱,肖羽便拿了一根树枝去拨那机关。却没有动静。风清便让他蹲了,她爬上他肩头站起,刚好够上了机关。她用手一拧之下,忽听轰隆隆一声响,一侧洞壁便开了一个石门。 两人大喜过望,走将进去,只见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甚大甚阔的石室,当真是别有洞天。洞中甚多古怪的钟石岩乳,形状千奇百怪。从高高的洞顶垂下许多岩乳石笋,如同利剑般直刺而下。一个水池子积聚于石室中央。洞内有许多花岗岩、大理石的巨石,齐齐整整地码着。风清并无心观看洞府中的情景,而是面带焦急之色,四处寻找出路。她一眼望去,便见这石室竟是密封的,并无其他出口,心里便凉了半截。待得将四周查探一番后,果然没有找到可以出去的暗门。她叹口气,微微苦笑,对肖羽道:“原来这个水石洞府并无出口,我们进来的那个洞便是唯一出入口。可惜那个出口已然让巨石给封死了。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肖羽也觉沮丧,但那只是一会儿的事。微一沉吟,道:“别难过,我们再找点其他的猎物,熬过这几天,总能想得到办法的。”风清叹道:“听天由命吧。我也想开了。能跟你死在一块,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肖羽笑道:“果然如此。死其实也没甚可怕。你想通了就好。” 风清道:“我明白了,这个洞府必定是一个人建来作什么极隐秘事情的。他先挖出一条地道通进来,在洞侧安一个毫不起眼的石门,别人要想找得到这个洞府,当真是比登天还难。我们且瞧瞧这里面有什么古怪。”肖羽点头道:“对,那人将此处建在如此神秘难寻之处,必有不可告人之事。” 第21章 陷死境同苦凝怨嗔困危地相依生真情3 当下两人在里面找起来。不一刻,只听得风清嘶声惊叫,肖羽大吃一惊,几步抢上,只见她指着一个地洞,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忽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肖羽忙一把扶了,一看之下,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那种可怖可怕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只见洞府中间有一个宽五丈长五丈的洞穴,深有数丈,里面黑乎乎的,若非仔细看,难以瞧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但定睛一看时,里面竟然全是一些骨架骷髅,满满地堆了数丈之高。人的头盖骨被分类地在一角上堆着,十个一层,直堆了几十层。穴内仍有一些衣物首饰尚未腐坏,有男人的长衫长剑,女人的衣裙耳环发簪项链等,在尸骨上挂着,显得分外的惊心可怖。隐隐洞穴内有不少的蠕虫在爬动。有蛆虫,蜈蚣,蚓蚯,蝎子等。 肖羽饶是胆子甚大,也惊得立脚不住,差点一头栽下洞穴去。忍不住狂呕起来,将方才吃进去的肉全数吐出,只差没将肠子呕出来。再也支撑不住,忍不住大叫一声,抱着风清向洞府深处退去,拣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胸闷异常,恶心的感觉一时间充斥心肺,难受之极。休息一会,去摇风清,叫道:“小兄弟,小兄弟,你怎么样?”见她不答,他找了个石杯在山泉下接了一杯水,倒在她脸上。风清这才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脸上立时露出极其恐怖的神色,望着那个洞穴,如见鬼魅,不停地向后挣扎。肖羽安慰道:“小兄弟,别怕。那些人都死了。不用怕。” 风清连日来在死亡线上挣扎,突然见到了生的希望,而希望又迅速地破灭,如此几番跌宕,情绪起伏翻滚,大喜大悲,她小小年纪,如何经受得住?此番又饱受惊吓,那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肖羽叹了口气,滴下泪来,心道:“小兄弟胆子甚小,这里又是如此恐怖的绝境,他如何禁受得住?唉。”心里难过,打了一个旽,醒来时,只见风清的脸色发红,嘴唇发抖,在喃喃地道:“水,我要水。”肖羽忙将水端至她的嘴边,喂了她吃了。见她面色不对,伸手一摸,竟是发着高烧。他不由慌了,要说发烧对他而言倒算不了什么,他什么苦没吃过?再高的烧也要不了命去。人贱命大嘛。可是小兄弟瞧来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只怕禁不住。 他急得直跺脚,从身上撕了一块布浸了水敷在她脑门上,想着去将那只烤獐子拿来撕给她吃。风清伸手抓住他,轻声道:“不要走,我害怕。好好陪着我。”肖羽喜道:“你醒了。我去将獐子肉弄来你吃点,身体就能好得快些。”风清摇头道:“我不饿。我只是要你伴着我。”肖羽寻思:“小兄弟到底是胆子小。我便陪着他便是。”笑道:“你放心,我不走,就在你身边。”风清脸色一会儿惨白,露出恐惧的福情,不会儿通红,显是高烧高旺之故,口里不停说着胡话。肖羽无计可施,只恨不能代她生病。风清的手死死抓着他,不让他离开半步。他轻轻地拍着风清的手,叹道:“小兄弟,真是苦了你。” 肖羽困意来了,胡乱趴在风清旁边睡了一觉,醒来时风清一双美目满是笑意,正瞧着他。肖羽喜道:“小兄弟,你身体好了么?还难受吗?”风清笑道:“我好得差不多了。你睡觉的样子真好玩,不停地咬牙切齿,好象跟谁有仇似的。”肖羽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这是从小落下的怪毛病,磨牙。没办法。”风清道:“肚里有蛔虫吧。该找个医生瞧瞧。你平日吃东西肯定不讲卫生。”肖羽尬尴地道:“那倒是,讨饭呀,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还顾得上卫生?不饿死就不错了。” 风清笑盈盈地道:“讨饭好玩吗?以后你不如带我去讨饭,我也想去见识见识。”立时想起困死在此处,再也不可能有以后了,心中一沉,笑容僵硬起来,泪水便溢满眼眶,眩然欲滴。 肖羽见她难过,忙道:“阴间听说也可以讨饭。不如到阴间我再带你去。”风清一想不错,抑了悲伤,拭泪道:“只是阴间听说有十八层地狱,里面可怕得很。到时候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你。”肖羽笑道:“找得到的,不就是十八层吗?你一层一层找,张口嗓门叫,还怕找不到?” 风清破涕为笑,道:“如此甚好。你到时候可不许不理我。”肖羽见她高兴了,想起讨饭的苦处,道:“其实讨饭可不好玩。人不是到了不得已,是不会去讨饭的。” 风清宛如梦呓般幽幽地道:“我不管。我觉得,哪怕是跟你去讨饭,也一定有趣得很。我也心甘情愿。”她此话大有深意,情意绵绵,美目中秋水流连,眼波婉转,深深地瞧着肖羽。 肖羽却只当她是小兄弟,却哪里注意到这些?摇头道:“不好玩得很。我的脚后跟都让恶狗咬烂了。还好我跑得快,要不连小命都保不住。”风清甚是吃惊,急道:“你的脚现在好了吗?”肖羽笑道:“放心吧。我人贱命硬,狗也咬不烂,咬了便好,哪象你这般弱?”风清这才放心,正色道:“那以后我便帮你去打恶狗。再不让你被狗咬。”她说得甚是认真,肖羽颇是感动,道:“那敢情好。”风清满是遗憾,幽幽叹道:“只是我们再出不去了。” 两人有说有笑。颇觉欢乐。将那些烦恼不快一时间都抛在脑后。正说间,风清肚子咕地一响,已然饿了。肖羽的肚子也响应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风清心道:“我和他真是心意相通,连肚子也都知道。”俏脸不禁羞红,痴痴出神,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好感觉从心底里飘起,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肖羽将獐子肉取来,两人都吃了些,风清不肯多吃,道:“节省点。阴间就算能找到你,也得花些时间。我们在阳间多活几日,彼此都记得熟了,免得你到时把我忘了。”肖羽笑道:“那倒是。不过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到了阴间,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小兄弟你。” 风清轻声道:“找我干什么?”肖羽道:“找你喝酒。阳世我想喝却没钱喝。只好到了阴世再喝了。”风清暗暗心酸,寻思:“想不到他生活如此困苦。上苍何其不公。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日方知此言不虚。”道:“除了喝酒,你还找我作什么?”肖羽道:“再找你......聊天。跟你说话挺带劲的。”风清一笑,出了一会神。在这个濒死的绝境,谈起阴间,真是一个大安慰。 风清将洞府细细打量了一遍,叹道:“这里果然是个绝密之所在。里头不知藏着什么可怕的大阴谋?”肖羽道:“你瞧这里会是什么路道?”风清道:“这里面必怕是一个秘密杀人之地。这里的主人将人捕来全数残杀。我瞧见那些髅骷,个个或者牙关紧咬,或者呲牙裂嘴,个个面目狰狞,形容可怖。显然都是被残酷折磨过,死得惨不堪言。真是可怕。”忍不住浑身微微发抖,牙关打战。 肖羽却未曾注意于此,当下大起胆子,走到洞穴边,向里一望,果然如此。那些骷髅的神态真是要多可怖便有多可怖。他打了个冷战,一数之下,里面不下三百具尸体。是谁如此恶毒?为何要置这些人于死地?究竟有何图谋?这些死者又倒底是谁?这些疑问一时在脑子里盘旋,乱成一团糟,琢磨不出头绪。这间洞府内竟藏有如此可怕的罪恶,可惜他不能出去。否则必定设法捉拿真凶,为死者报仇。 风清忽然道:“这附近所见皆是诡异之极的事。那村庄接连便死了近百口。这里又发现了几百具尸骨。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关联?还是只是巧合呢?”隐隐觉得这里头事情大不寻常,这惊天的大罪恶中必定藏有一个惊人的大秘密。 她在洞府内寻了一会,拾起一个铁牌,见上面刻着一个骷髅,两根白骨,心中一动,将兜里的一块铁牌拿出来一看,果然一模一样。兜里这块铁牌她在靠山村外面拾得。莫非这两件事间真有什么联系?一时间沉吟不语,苦思难决。 肖羽知道风清并不想死在这,他自然不能看着小兄弟痛苦地在此等死。就拿了根木棍到处乱按,指望天可怜见,碰上一个半个机关,开个出口来。在四周洞壁上敲了半天,只听得铮铮的脆响,这里竟然都是些坚硬的岩石。一无所获。风清瞧他忙得满头是汗,一脸的沮丧,兀自不死心地左踢右碰。忍不住苦笑道:“歇歇吧。我们看来是非得困死在这里不可的。我受你启发,也只得看开了。”肖羽喜道:“果真看开了,那却是好。生亦何欢?死又何苦?我倒是不放在心上。实在是要死,那便死好了。想不到你也彻悟了。” 风清怔怔出神。她何尝想死?才十六岁呀,花季的年龄,还没有怎么尝过人生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爱的欢乐,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就这么离去,怎能甘心?但事实是如此残酷,她亦能如何?虽然传说中有地狱天堂,给了她一些安慰,但她毕竟未能确定。若是没有,从此无知无觉,那却如何? 第21章 陷死境同苦凝怨嗔困危地相依生真情4 那只獐子肉吃得几日,再省着也吃完了。不两天,两人便饿得浑身乏力,头晕眼花。风清知道大限将至,道:“我们便去那阴间为伴了,是吗?”肖羽勉强作出一个笑容,道:“是的,我已经看见牛头马面来拿我了,呵呵。”他虚弱已极,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獐子肉他大半都强推给给风清吃了,自已自然早已饿得支撑不住。风清泪光闪闪,道:“你不要急,我就在后面来了。到了阴间,我就去找你。”肖羽笑道:“好呀,我等着你,小兄弟,此生认识了你,也不算枉了。哈哈。”风清递给他一块肉,低声道:“我还给你留了一块,你当个饱死鬼吧。饿着死在阴间也要遭苦刑的。”肖羽摇头含含糊糊地道:“你吃吧。我身体好,多受点刑也撑得住。”可风清将那块肉硬塞入他嘴里。他只得吃了,微微有了些气力。 风清使了最后一点力气,抓住肖羽的手。她已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浑身飘飘荡荡,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死亡正在前方召唤。肖羽轻轻抚摸着她的苍白几近透明的小手,喃喃道:“小兄弟,一路走好。” 正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响声从洞壁上传来。两人都是一动不动,宛如未闻。过得一刻,隐隐传来打斗呼喝之声,又是一记闷响,那坚硬的洞壁竟然颤动了一下。这下两人都被惊醒了过来。肖羽摇着风清的手,喜道:“小兄弟,有人来救我们了。”风清吃力地睁开眼睛,轻声道:“我们这是在阴曹地府吗?那是什么声音?”肖羽笑容满面,道:“我们还没死呢。那声音必定是来救我们的人挖洞发出的。” 风清脸上映出光辉,一时间明艳照人。侧耳倾听,隐约外面是几人在剧斗中,那一声声闷响便是掌拍在壁上时传来的声音。那洞壁如此坚硬,那掌能将洞壁拍得直震,可见其武功之强之厉,令人惊叹。一声脆响传来,那洞壁竟然现出裂纹,几个石块裂将下来,露出几个极细的小孔。在掌风激荡中,那裂纹越来越清淅,越来越大。 两人都是大喜过望。登时来了力气。肖羽拉了风清的手,凑上小孔向里一看时,果然只见人影跃纵如飞,掌影飘忽翻滚,场中沙石飞扬,两个汉子正在剧斗。一个汉子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瘦,面皮腊黄,双颧高耸,身穿着褐色布团里长褂。另一个汉子四十多岁,五短身材,白净面皮,剑眉大眼,身穿着浅紫夹棉狐皮短衫。两人你来我往,翻翻滚滚地狠斗,一时间场中风雷之声大作,忽合忽分,上飞下扫,端的是迅疾无伦,让人眼花了乱,难以呼吸。风清只觉从小孔中射来的劲气竟是如灼如割,无法抵挡。只得后退一步,远远瞧着。场外还站了几个汉子,个个一身劲装,精气勃勃,面目肃然紧张,浑身运着真气,袍袖鼓荡,全神戒备。显是知道这一战非同小可,不可不全力对付。只不过他们是帮着场中哪一方? 斗到分际,场中两人各自出掌,“蓬”地一声响,双方各自退开两步,高大的汉子黄脸上白气隐现,冷冷道:“赵堂主,你竟敢隐匿于本教,给清廷当鹰犬密探,当真是胆大妄为。再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那矮个白面汉子一掌之下,面色变得血红,哼了一声,仰天一笑,道:“姓年的,你有何证据,竟敢如此诬蔑于我。”挥掌又上。掌风起处,石碎沙飞,声势极是惊人。旁边掠阵的几个汉子都向后退了几步。面色均是凝重。 再斗几十招,那姓年的汉子连连后退,似乎甚是不支。赵堂主面现喜色,节节进逼,窥得一个破绽,一掌挟着风雷之声迅猛拍出,直取对方胸前五处要穴。眼见姓年的难以躲避,其他几名汉子俱各失色,振臂齐出,想要上前相帮夹击。 姓年的汉子突然大喝一声,飞腿向赵堂主踢去。他诱敌成功,这一脚去势极准,其方位又来得很怪,乃是救命绝招。加上几名汉子先后扑到进击,赵堂主登时变色,硬生生撤掌,回身防御。这下先机一失,破绽全出。姓年的汉子一掌斫在赵堂主的胸口。登时血花四溅,赵堂主惨呼一声,远远飞出,撞在石壁上,眼见不得活了。 姓年的汉子知道这一掌劈中对方内腑,便是铁打的躯体也难以活命。招招手,领了几名男子匆匆离去。 肖羽与风清目睹这一场恶斗,当真是惊心动魄,作声不得。见石壁已然龟裂,真是欢喜非常,抚额称幸。若非这场恶斗,他们怎知这面石壁旁还有山洞?若非掌力将石壁震裂,两人也无法将如此坚硬的石壁凿开。肖羽虽然浑身乏力,但此时前方便是生还的希望,自是来了劲,找来一块大石,朝裂壁打了一下,掉下了几个碎块。憋足力气,拼命打了几下,那碎块越掉越多,终于打出了一个小洞。风清笑道:“先歇歇吧。别累着了。”替他擦了擦汗。 肖羽哪里肯歇,再接再励,终于砸出一个可供人爬出的洞来。风清拍掌欢呼。肖羽先让她钻过去,再跟着出来,眼前豁光明,空气清新,登时有一种再生为人之感。只见这是一个天然山洞,甚是窄小。与那洞府恰好相邻,也真是巧合,算得天意。 肖羽向赵堂主走去,见他正在挣命,道:“喂,你怎么样?”他适才听得此人似为朝廷鹰犬,故言语上颇不客气。 赵堂主吃力地睁开眼睛,惨然道:“你是谁?”肖羽道:“你说你是谁先。” 赵堂主吃力地道:“我乃赵力,白莲教清风堂堂主。”肖羽道:“你还有救么?我该怎么来救你?”赵力惨笑道:“多谢。只是我已然无救了。姓年的出手好狠,已然将我的心脉全数振断。便是大罗金仙再世华佗,也救我不得。” 肖羽叹了口气,道:“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赵堂主道:“只是我有一句话,求你带给直隶总督李绂。求他上奏内阁大学士张廷玉大人。不知你可能答允?” 肖羽正要答应,风清心中一惊,张廷玉乃是康雍两朝的重臣,位高权重,非同小可,当今皇上对此人也甚是恭敬的。上前道:“你找张大人何事?” 赵堂主苦笑一下,吃力地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张大人奉皇上之命安插于白莲教的卧底。我潜伏卧底十年,自料十分隐秘,因我提供的情报,白莲教上任教主被大内高手围攻而死。适才那个打伤我的高大汉子名叫年河永,表面上是教中一个普通教众,平日与我甚是接近,好似剖肝示胆般。我便待之如心腹。岂知此人却是教主易枫特意安排来监视我的密探。易枫狡诈之极,已怀疑到我是朝廷密探,却不声张。上次皇上决定去陕西西安巡视,易枫通过宫中内线得知消息。早已有行刺之念。却召集会议,宣称因时机未至,决定不去行刺。我便向朝廷禀报。皇上便是得了我的情报,认定白莲教绝无行动之迹,才驾幸西安。岂知西安早有大片白莲教匪预先埋伏。虽然圣驾戒备森严,仍是险些让易枫得手。幸喜天佑皇上,白莲教未曾得手,终究败在铁骑军蹄下。我见事情败露,便欲逃走。可这易枫早就安排下年河永来对付我。年河永几年来深藏不露,竟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却也太过大意,以为我必死无疑,这里又无人会来,所以不来补上一刀,到底还是失了手。嘿嘿。天教我遇见你两个,我却有一个重要秘密,求你带给张廷玉大人。” 风清暗暗吃惊,想不到皇上同白莲教之间争斗得如此激烈。忙道:“你快说吧,我一定会帮你将信带到。” 赵力一喜之下,胸口反而一闷,一口气忽然没提上来,声音越来越微弱,自知大限将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道:“没想到这一掌打得.....如此厉害。我只能长话短说。白莲教在皇宫中......安排有一个卧底。此人隐秘之极,具体的姓名除了教主易枫,无人能够得知。此人非常要紧......阴险深沉,可怕之极。若是不加紧......除掉他,皇上必定难脱危难.......。我亦只......知道那人有一个代......号叫‘黑鹰’,左脚上有六.....个趾头,他有一个干儿子,名字里有一个字叫......”忽地不再出声,头一歪,便已气绝而亡。 肖羽不屑地瞧着赵力的尸首,道:“此人原来狗皇帝的卧底,真是可恨。小兄弟,你却不要去跟他带这个口信。白莲教反满兴汉,我们汉人都是很拥戴敬伏的。” 风清大怒,她原本同肖羽一起共患难,心中对他甚是依恋,哪知他竟口出不逊,辱骂当今皇上。她与皇上关系颇不简单。这一气当真是非同小可。倒竖了娥眉圆睁了凤眼,道:“你混蛋。怎么说这种混帐话?”气呼呼地举手就要打,可是毕竟久饿之下,没有气力。 下回分解 第21章 陷死境同苦凝怨嗔,困陷危地相依生真情1 肖羽也起了火,冷冷道:“看不出你一个好人家的男儿,却对狗鞑子这般死心蹋地。真是枉自为人。我大哥骂朝廷你生气,我现在骂狗皇帝你又发火。汉人里出了你这个败类,也真是耻辱。”转身就要走。 风清心中气苦,本想说:“我哪里是什么汉人?你瞎了眼,竟看不出我是个女儿身。”但这话却迟疑一会,并未说出口,一赌气眼睁睁地看着肖羽走得远了。见他竟不曾回头,更是有气,自怨自艾,又恨又恼,顾影自怜,只恨不得立时将他揪过来痛打一顿出气。可他却早已没了影踪,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心中竟是空荡荡的,难过之极,只觉他若不在身边甚是无趣,忙道:“滚了好。我才不要他陪在我身旁呢。”可心里隐隐仍是忍不住怀念,回想起同他相处的这几十个日日夜夜,生死与共,患难相济,不由怔怔出神,泪水充满眼眶盈盈滴下。 她想要起身,可此时身心俱疲,竟是难迈动一步。长叹一声,寻思:“他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好狠的心。我再也不要理他。见他一回骂他一回。我便饿死在这里好了。也算遂了他的意。”一赌气和衣便躺在地上。只盼他突然出现,叫道:“小兄弟,我错了。我们下山去吧。”她便装作生气,不去理他。他便低三下四地认错。最后她终于让他给说服,于是勉强原谅他。但是警告他日后再不许惹她生气,再不要对朝廷和皇上不敬。他开始必定不愿。但她的命令怎能违抗,自然是顺从了她。于是她便在他的再三哄求下下山。他见她走不动路,自然提出要背她。她便会发怒,责他心中有鬼。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自然红着脸道歉。她便顺水推舟,权且让他背一会。瞧他的肩膀也甚宽,趴上去必定舒服得很。她想至此,脸蛋上红扑扑的,长长的婕毛忽眨忽眨,双目秋波流动,熠熠生辉,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笑靥盈盈,娇柔妩媚。果然明艳动人。 可是等了甚久,他却并未出现。她不由又恨又恼。心道:“混蛋,真的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我讨厌死了这个家伙,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他现在若是来了,任怎么哀求,我都不会再搭理。我发誓,说到做到。”真是咬牙切齿,目中满是被冷落后的幽怨不满与愤怒。 可是眼见天渐渐黑了下来,那个该死的仍是杳无踪迹,眼见得是不可能再回转来了。一阵阴风吹来,她瞧着身旁这具血淋淋的死尸,一阵揪心的恐惧与悲伤,忍不住放声大哭。直哭得声嘶力竭,气塞鼻滞,终于是没有了力气。也不再期待着会有奇迹的出现,总不能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过上一夜,那还不如死了好。只得强打精神,拾了根木棍作手杖,一步一撑地出了山洞。抬眼远瞧,不由怔住。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却见肖羽正站在洞口不远处,遥遥地见她出来,忙走上前来,道:“小兄弟,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风清这下气不打一处来,挥起木棍便向他打去。肖羽猝不及防,正打在脸上,登时火辣辣的痛,求道:“有话好好话。你却别再打。”风清恨声道:“你又来作甚?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不如让我死在这里,也干净,你也不用再费心,岂不是好?你的气也甚大,我也怕了,说走就走,连个头也不兴回的。我再不敢理你。你又何苦再来招我?” 肖羽陪笑道:“我本来是想一走了之。你我既然道不同,自然不相与谋。但是我想你虽是男子,却柔柔弱弱,怕这山上的野兽毒虫害了你,岂非我之过错?我便来等你出来,一同下山去。” 风清心中不由气恨,寻思:“原来你是怕我让野兽害了,心中难免内疚,所以才来找我。并不是顾惜我挂念我。只不过是要让自已心里过意得去罢了。”再不迟疑,疾言厉色地喝道:“姓肖的,你若是敢再跟我半步,我必定不饶你。我们原本无半点干系,从今以后,也不会有半点瓜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永别再见。”一咬牙撑着拐杖便向山深处走去。 肖羽挠了挠头,只觉头大如斗,百思难解,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又作错了什么?怎么总是莫名其妙的?我是笨,可也是一片真诚。小兄弟怎的就是不知?唉。”自谓思维迟钝,行止笨拙,必定让小兄弟看不惯,自然不会喜欢让他跟着。但是他又不放心让她一人这么走深山老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其实以他的三脚猫功夫,真的要来了野兽,那也极是难挡,不过是多送上一条命。他虽然知之,但侠义心肠,却不肯改。况且这个小兄弟跟他同患难共舟济,可称情深义重。他怎能舍之而去?那可大非英雄好汉行径。孔先生就经常教导他,要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气慨。如此方能称之为大丈夫。 风清满心烦闷酸苦,加上又饿又渴,浑身脱力,一个踉跄,差点晕去。怕肖羽乘机上前讨好,忙尽力稳住身形。忽见路旁有一棵桃树,上面有些似青似涩的桃子,如获至宝,摘了几颗桃子洗也不及洗就咽下肚里去。恢复了一些气力,终于一步一跌地向前走去。 肖羽在风清后面远远跟随,以防意外。所幸一路上倒也顺风顺水,行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天色已黑,已然行得山脚下,望见前方小村落白幡幢帕迎风招展,旄旆旌旗摇摇晃晃,灯火点点,有如鬼火。正是那靠山村。她眼角余光向后瞄去,知道肖羽一直在后面跟随,心中火气消了一半。但一想起他这么作只是因为怕心存愧疚时,便不由气闷,暗骂道:“死人,可恶。我才不要你保护,哪怕是死,我也不要理你。”主意已定,看也不看肖羽一眼,便折向往另一个山村而去。靠山村死了那么多的人,她可实在是不愿意再进去了。 走了一时,瞧瞧天色已全然黑了,一轮明月有如银盘,高悬于天际,清清爽爽的光辉洒下来,将天地照得银光素裹,如同撒遍琼玉。金风阵阵,时有疏萤起舞。银汉光灿,偶见流星飞度。玉露泠泠,有蛰声响于衰草。蝉声噪晚,叫于高桑茂叶间。两齐共鸣,相应喧喧。试看井梧零乱处,疏烟袅袅,冷雾绵绵。 风清走进村口,见这里并没有那些白幡幢纸,不由松了口气。却也暗自惊讶,如何相隔不远的两个村子,一个受了大劫频频死人,一个却若无其事毫无影响。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总觉得其中必定会有极大的奥妙。 寻至一家农户,见一个五十多的大娘正在场子中作事,她向大娘好生问了好,求借宿一宵。这位大娘是个热心人,自然答应。风清向后一看,并不见肖羽跟过来,不由甚是失望,心里怨道:“不让你跟你便不跟。倒是爽快听话得很。”怕这一进去他便再找她不着,只得借口帮大娘剥花生,拾了个凳子坐了在门口。却迟迟不见他过来,大为生气。便不再等候,进屋来闷闷地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