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来他们夫妇俩一直提心吊胆,随时等着对头寻来,是以孩子一直都没要,不忍孩子一出生便遭到大难,孤苦伶仃。但上天保佑,竟一直安安然然地过了几年,那防备的心也就淡了,看来对头真的是找不到他们夫妇,以为他们已死,是以不再追杀。原还准备待爱儿出世,夫妇三人便离开此地,到江湖中去看一看,散散心,舒一舒这些年来被困一隅的苦闷浊气。岂知正在此时,对头却寻上了门,一出手便露出了绝顶的功夫,摘花击石,将他震住,乃至听天由命,了无斗志。此时听了凌玉象一番厉责,一时有如醍醐灌顶般,豪气顿生,心道:“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对头再厉害,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难道就真的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吗?”决心已定,前方毕竟还有希望,当下心情舒畅了许多,道:“好兄弟,是你点醒了我。困兽犹斗,死也要死得英雄点,何况我们还有机会。来,我们继续喝。”
凌玉象见他如此,喜道:“这才是那个将飞龙剑客杀得一败涂地的英雄嘛。来,大哥,我敬你一杯。”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凌玉象正想询问那对头是什么来路,因何对他夫妇死缠不休。又一想,既然大哥夫妇一直未见告,当是有难言之隐,他又何必是揭人之痛?乃闭口不提。
两人又喝了一壶酒,不觉醉意来了,肖信阳口里声调也高了八度,只是大声喝酒大声叫好。凌玉象忽然心觉不对,大哥喝酒从来都挺有分寸的,今天莫非对头来了,要一醉解千愁?那岂非更加坏事?要知只剩下两天的宝贵时间了。他忙劝道:“大哥,你已经醉了,不要再喝。”
肖信阳摇摇晃晃的道:“不,我没醉,今天咱就喝他个痛快。来,来,咱们再喝他个三百杯。”凌玉象无可奈何地看着肖信阳一杯一杯地仰头即干,寻思,大变将至,再大的英雄也难免会把持不住。
肖信阳忽地一个踉跄,向后一栽,倒在地上,口里喃喃道:“我没醉,咱们再喝,喝三百杯,不醉不休。”头一歪,呼呼大睡。
凌玉象与叶素秋忙将肖信阳抬上床。凌玉象心道,他夫妇俩必有许多的体已话要说,当下拱手告辞回房。思前想后,不得要领,其时天色已晚,只得胡乱睡了。
夜半时分,一个身影悄悄地来到凌玉象房中。在凌玉象的身上一拍,凌玉象正睡得迷迷糊糊,一时惊醒,正要开口说话,那黑影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贤弟,莫要支声,正是愚兄。”凌玉象一怔,肖信阳低声道:“贤弟,速速将东西收拾一下,能不带的尽量别带,我们即刻出发。”凌玉象登时明白,心道:“原来大哥故意装醉,让对头放松警惕,便乘夜逃亡。此计果妙。”立时起身,想到外面大雪覆盖,乃穿了白衣,将东西稍一整理,只带了一柄剑几绽银两,随肖信阳出来,进了后院,那里叶素秋一身白衣,只是腹中胎儿之故,看来甚是吃力。手里牵了三匹白马,正在等着。那马蹄上都裹了厚棉,踏在地上没声儿。三人相互微微点头,上得马来。夫妇俩回头着了一眼这座已隐居多年的庄院,叹了口气,驾马向后面雪山上走去。
三人一路小心,不敢放马急骋,待得离庄院较远了,方才挥鞭纵马疾驰。正是深夜,天寒地冻,冰雪覆盖,冷气逼人。四下里雪天一色,白茫茫一片。三人驾着白马,便如三个小白点隐入大雪地之中,哪里分辩得出来?
凌玉象心道:“这下总算是逃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那对头再机灵,只怕也未能发现异状。”想到此处,心中高兴,低声向肖信阳道:“大哥,想来已没事了,可以轻松一点了吧。”肖信阳却是面色沉重,摇头沉声道:“贤弟,那对头厉害得紧,此时还远未脱出其掌握。”凌玉象寻思:“看来大哥是让那个对头震慑住了,我就不信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心里虽不信,亦加紧催马快行。
行了几个时辰,瞧瞧天快亮了,离洗尘山庄已约摸有百里之遥。前面是一个大镇子,一些人拿了器具在扫雪。肖信阳关切地看着妻子,柔声道:“秋妹,你怎样?坚持得住吗?”叶素秋勉强笑道:“我还坚持得住,大哥你放心。”凌玉象将马一纵向前奔去,拦住一个百姓问道:“老乡,此地是何处,归哪个府县所辖?”那汉子道:“这是山西大同府归县境界,此处名怀柔镇。”凌玉象谢过了,纵马回来,道:“大哥大嫂,已到了大同府,便进镇子打尖,再赶路吧。”
肖信阳夫妇点头。三人进得镇来,天色尚早,一些勤劳的镇民已经起来打点生意,早点店铺一路都是,里面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有烧饼的,有烤肉的,有烧鸡蛋的,有油炸饼条的,另外包子馒头豆浆稀饭牛奶也是应有尽有。三人选了家干净整洁的铺子进去坐了,要了些包子烤肉油条豆浆,吃毕,上马继续赶路。一路上往大同府而去。
中午时分正赶到大同府,却不敢停留,见马已是疲累不堪,打完尖后便去马市换了三匹马,继续向北而去。一路上肖信阳心疼妻子,要多歇歇脚,但叶素秋却咬牙坚持,知道两天时间转眼即过,对头又委实太过可怕,须得离之越远越好。
肖信阳终究不肯让妻子如此受累,于是叫了一辆有舱棚棉帘马车,让叶素秋进去坐了。叶素秋初时不肯,道:“这样岂不更加慢了?”肖信阳不由分说,把她推进马车舱内。凌玉象见已离忻州的洗尘山庄不下七百多里,心道:“那对头哪怕是魔君再世,只怕也再难找到我们的踪迹了。”是以一路上大是轻松起来,有说有笑。
肖信阳却是面带深忧。其时两日已过,算算日子,当是叶素秋临盆之日。肖信阳找了一个产婆,给了她一大绽银子,让她在马车内照顾爱妻。
第三日是一个雨雪天气,天色阴沉,黑霾密布,狂风呼啸中,大片的雪花落将下来,飘飘扬扬如扯絮拉棉一般。叶素秋突然在车内惨叫着,显是开始生产。肖信阳紧张得脸色惨白,良久,叶素秋从车舱内探出头来,已是面无人色,道:“大哥,我不行了。我痛得厉害……”
肖信阳焦急道:“秋妹,你怎样?”那产婆年纪在六旬以上,一张松树皮般皱巴巴的脸,牙齿快掉光了,说话漏风,抖索索地道:“大爷,娘子只怕坚持不住。”她接生经验甚是丰富,一瞧之下,便见叶素秋胎儿位置不正。要知叶素秋因为连日来心神不属,极是焦虑,以至影响了胎儿方位,生产难度极大,以她柔弱蒲柳的身体,实挺不住那钻心的阵痛。肖信阳急得声音都变了,哑声道:“你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那产婆见他面色不善,忙不迭地点头。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山野岭之上,枯树林立,蒿草比人还高,古道已寂然无人,只剩这一乘车,两骑马,孤零零地立于山野黑林之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啸。车内叶素秋惨叫着,一声比一声无力。凌玉象见肖信阳脸如死灰,心中难过,上前抓住他的手,道:“大哥,吉人自有天象,嫂子会没事的。”
蓦地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呼啸之声,那呼啸声来得好快,刚才在里许开外,只转眼间,就似到了跟前。那啸声突然止了,换成了一阵桀桀怪笑,在乌云翻滚的狂风暴雪中,夹着车内阵阵痛苦的哀鸣,显得格外惊心。肖信阳面色惨变,身形倏地闪电般射出,向那发出怪笑的地方扑去。人未至,手中光芒一闪,一把钢钉甩手而出。近前一看,却是一个人也无。他提一口气,纵上一棵五丈多高的巨树,手搭凉棚,四下眺望,仍是一个影子也不见。他不惊反怒,朗声道:“是骆老大吗?怎地行事藏头露尾,不怕被江湖人笑话?”这一声使了上乘内功,响如洪钟,远远地传了开去,山谷中回响不绝。凌玉象暗暗敬佩,心道:“想不到大哥的内功竟是如此浑厚!他上次战飞龙剑客林少皋时,当是未使全力了。”哪知却是无人应答。
那雪下得正紧。冷风如刀,嘶鸣呼啸,卷起漫天雪雾,吹面如割,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的肆虐。
肖信阳只得跃下树来,急急地在车舱外问道:“秋妹,你怎样?”舱内却已没有了痛苦的叫声。他大脑不由一片空白,不待那产婆答话,发疯似的将车幔打开,这一惊非同小可。叶素秋已经汗水湿透,晕死过去,在她身上一抚,幸喜尚有心跳,身体温热。那产婆却是无声无息,端坐着一动不动。
他伸手在产婆鼻子下一探,大吃一惊,原来早已气绝身亡。他强自镇定,飞身而出。
凌玉象提着剑远远地跑来,叫道:“我看见一个身影一闪,就追了出来,哪知就再也见不到了。”肖信阳苦笑,道:“贤弟,产婆已经死了。”凌玉象大惊,怒道:“对头好狠,连一个无辜的老婆子也不放过。”
肖信阳森然道:“对头的狠毒狡猾,远非我们所能预料。我倒要看看他想要怎么炮制我肖信阳。”声音怨毒之极。凌玉象心头一抖,情不禁地打了个冷颤,心道:“大哥与那对头之间必定怨毒极深,是以双方都是拼了性命不择手段地要置对方于死地,且是越残酷越解恨。只是对头在暗,我们在明,这却怎生区处?”想到此,他反而释了惧意,心道,再怎么炮制,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人终有一死。他一时间心情坦然,道:“大哥,终究不过一死,无须多虑。你且去瞧瞧嫂子。”
肖信阳点头道:“好兄弟,拖累你了。”进了车舱,扶起爱妻,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几近透明,汗水满面,哪有一分人色,他心中疼惜之极。忙运气于掌,抵在叶素秋的后心,一股雄浑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
过得片刻,叶素秋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吃力地道:“大哥,我,我还活着吗?”肖信阳虎目含泪,道:“秋妹,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好好的。”叶素秋一字一句地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将孩儿生下来,”她咳得几声,喘息不停,良久,接着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忽地一阵剧痛,从腹内传来,她惨叫一声,几欲晕去。肖信阳惊慌失措,叫道:“秋妹,你怎样?你怎样?”他此时当真是一筹莫展了。叶素秋痛得惨呼连连,挣扎着道:“大哥,我……不行了,我让你失望了,……”又晕了过去。
忽地车窗外又响起了一阵怪笑,一个刺耳的声音有如金属磨擦般,怪声道:“哈,哈,你们很好呀。”只听凌玉象的声音叫道:“好怪物,休走,吃我一剑。”肖信阳放下爱妻,飞身出得车舱来,只见凌玉象提着剑四处搜寻,却哪里找得到一个人影。凌玉象怒声喝道:“好恶贼,藏首露尾,装神弄鬼,算哪门子英雄好汉?有种跳出来跟你大爷斗上三百回合。”
肖信阳苦笑道:“贤弟,不用骂了,没用的。”心道:“贤弟又怎知那对头原本就以无耻阴毒为荣,从来就不以英雄好汉自居的。”看看天色,愈发阴沉,直有乌云压顶塌天之势。那大雪一刻也不曾停,鹅毛般的雪片飞飞扬扬地下了大半天,张眼一望,四野苍茫,仿佛整个世界都让冰雪给覆盖了。寒风却也不稍停,冰冷刺骨有如刀割般吹在身上脸上。车舱上已积得厚厚一层雪花。
凌玉象关切地道:“大哥,嫂子怎样了?小侄儿还没出世吗?”肖信阳摇了摇头,对着苍茫阴晦的天际,当真是无限萧索悲凉,凄然道:“你嫂子身体不好,恐怕坚持不住。只能听天由命了。”沉思一会,忽然道:“贤弟,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个大对头是谁,没告诉你我们跟他倒底有何怨仇。你顾念我夫妻二人,也一直不开口询问。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并非曾作过什么亏心事,之所以不能见告。实是时机未到,若告诉你其中隐秘,徒然给你增加忧虑。将你拉入这旋涡当中,为兄于心何忍?现在事已至此,我再不说,只怕再也没机会说了,将这个迷底带到地下,岂是我愿?”他顿了顿,凌玉象凝神细听。这一切形成一个极大的迷团在他心中,他百思难解,但义兄既不说,他也不便多问。但实是想要知道其中迷底。
肖信阳道:“此事说来话长,十五年前,我辞别师父,下山闯荡。立时连败各路好手,风头无两,何等的意气风发,被江湖中人称作新一代少年高手中的顶尖人物,送为兄一个外号‘玉面星君’。”他说至此,微微一笑,道:“那时为兄却也是公认的美男子,不少名门闺秀大派侠女对我情有独钟。那时为兄一腔热血,只思为国出力。那时有一个黑帮势力极大,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这个黑帮为祸之巨,民间几无幸免,老百姓无有不受其害者。抢劫,强奸,敲诈强索,逼良为娼,几乎什么坏事都干,一心只要赚钱。其头领是一对兄弟,武功极高,手段极辣,是江湖历来罕见的人物,特别是那个兄长,可说是天下无敌,因为在其手下尚未有过活口,凡是跟他交过手的江湖豪杰,无不被他击毙。其中就包括点苍派掌门人一尘道长、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晦文大师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却无人知其师承来历,好象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名门正派与官府合力,每欲除之,却从未成功,不是大败亏输,就是功亏一篑。只因这个黑帮其组织极其严密,武功既高,手段更辣,且其毒网织得极大,许多官府人物与名门子弟成为黑帮眼线,为其通风报信。是以黑帮的几个头面人物多年来一直逍遥法外,领着黑帮为非作歹。此帮名字也甚是骇人,叫作‘黑手帮’,当真是名副其实。为兄一时意气勃发,心中不忿,乃加入官府公门,成为一名捕头。”
忽然一阵惨叫从车舱内响起,其声凄厉无比。两人面色惨变。肖信阳身形电闪,跃进车舱。凌玉象提剑四下里搜寻,纵身跃上一株三丈来高的大树,举目一望,四下里唯见冷风劲吹雪花飘舞,却不见一个人影。他跃下树来,有车舱外急叫道:“大哥,怎样?嫂子还好吗?”忽地一个身影有如鬼魅般地闪过,如猫头鹰般桀桀怪笑道:“好你老子。都要死了,还好。”其音尖利刺耳,说不出的难听。凌玉象大吃一惊,长剑一挥,一个“毒蛇吐信”,招式凌厉迅捷,直刺过去,他在此剑上浸淫有生,数十载寒暑之功,加上此招乃是落英剑法中的精妙招法,用上全力,当真是非同小可。那身影却不知为何,倏而不见,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凌玉象一惊,暗道不妙,只听脑后风响,他急忙回剑后挡,那身影从头顶上掠过,手指已搭在剑身,轻轻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凌玉象虎口剧震,拿捏不定,那长剑脱手向半空中飞去。竟在空中断裂为数截。
那身影并不进击,怪笑道:“先留着性命,慢慢摆布。”转眼间如一道烟般疾射而出,隐入雪地深处不见了。凌玉象脸色如土,知道与对头的功夫相差太远,眼见受其摆布脱不了身,一时心灰意懒,真想一死了之。忽又想起肖信阳夫妇,方才打起精神,暗道:“振作,振作。”只听耳边传来叶素秋的惨呼,他心中一喜,松了口气,原来嫂子竟还没死。他还只道她已身遭不测。但听这惨呼中大有不祥之意,不由又是惴惴不安,心又揪得紧了。
只听叶素秋连连惨叫数声后,一声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凌玉象如闻仙纶之音,原本面色如土,立时满面喜色,欢声叫道:“小侄儿出世了,小侄儿出世了。”其声穿透风雪之幕,远远地传了开去。他忽觉不妥,忙闭了嘴,连打了自已几个嘴巴,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让大哥的对头知晓,必定斩草除根,你这不是在害小侄儿吗?”
肖信阳哈哈笑着,手里抱了一个婴儿出得车舱来,道:“贤弟,你看,是个胖小子。”凌玉象眉开眼笑,将婴儿接过,象瞧宝贝似的左瞧右看,笑道:“这小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是个有福之人。”肖信阳笑道:“贤弟,想不到你还会看相。哈,哈,只盼他今生不要象我这样多灾多难,安安稳稳便好。”放声大笑,压抑多日的豪气终得一释,至此,方显出一代大侠的本色来。也许是爱子娇妻激发了他无限的斗志,他此刻但觉周身都是力气,内息真气在全身涌动,绵绵不绝,竟似有要破体而出之感。他大是奇异,道:“贤弟,你且在一边,我打打座,调调内息,好象有些古怪。”凌玉象见义兄神色郑重,红光满面,当下在一边注意四周动静。
肖信阳师从一名前辈异人,练的内功名叫“先天雷电功”,此功分为九层,肖信阳只练到第七层就再也练不下去了。他屡屡冥思苦想,换了多种练功方法,却始终打不开气门关节,那一口气就是突不出重围冲将出去。他想起师父所说,此功非得要碰是极好的机缘,方能有大成,亦需要极好的悟性,否则也是难练。他自问悟性虽不算最高,亦算中等以上之资。如此久练难成,想是资质不够,故练不至绝顶境界,实难强求,只得罢了。此刻面对极厉害极狠辣的对头,他娇妻爱子之命悬于一线,竟激发出他体内最大的潜力,登时他脑中一片空明,默念着运气口诀,只觉一股气息顺着任脉徐徐而上,到了一处关口,以往在此万难再突围而进,此时竟轻轻松松,那股气息流过关口,径直向任脉冲上,运行过了小周天,从少阳经流至少阴经,再至任脉,至此完成一个大周天。那股内息愈来愈强劲,在体内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睁目大喝一声,出掌向前劈出。五丈开外的一棵合抱的大柏树竟然“咯嚓”一声,斜斜地断为两截。
他的“先天雷电功”果然已经练到了第九层,当日师父便是以此示范此神功之威,让他惊叹不已。师父对他说,先天雷电功虽然还算不上最高最厉害的内功,但只要练至绝顶,江湖上就很难再找到对手。除非象他这样的几个老不死的老家伙还要下山去与后辈一较短长。
凌玉象眼见义兄竟练成如此惊世骇俗的神功,惊喜莫名,冲上前去叫道:“大哥,真是太棒了。”尚未近身,忽然一股极大的气劲迎面击来,他一时窒息,身子被气劲远远地向后掷出,落在三丈开外,兀自紧紧地抱着他的小侄儿,是以那婴儿毫发未损。肖信阳大惊,忙飞身上前,将凌玉象扶起,道:“贤弟,你没事吧?”原来他刚刚施功,浑身上下笼罩在气场之中,对外来之物有一种很大斥力。这便是修炼上层气功后高手周身所围有的气圈光环,原来只听说过,没想到他竟已炼到这个境界。
凌玉象内腑受震,吐出了一口鲜血,却喜极大笑,道:“好功夫,好强劲的气场。大哥,你神功已成,是不会再怕那个对头了。哈哈,你们夫妇与孩儿,终于能得生还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肖信阳沉吟摇头道:“对头太过厉害,现在说此话还为时尚早。若是对头这五年来功夫并未有大进的话,我战而胜之还有希望,至少保为不败。但若对头又练成了厉害功夫,后果就难说得很了。对头一共有两个,是兄弟俩。兄长的功夫又比弟弟的功夫厉害得多,所以贤弟,切不可大意。”凌玉象暗暗心惊,想不到义兄练成如此惊人神功,仍是没有把握能将对头战而胜之。那对头到底是何等样人?真是难以想象了。将婴儿递给肖信阳,道:“嫂子呢?可以让她出来透透气了。只是外面太冷,这风雪还没停呢。”肖信阳道:“她过于虚弱,正在歇息。可真是苦了她了。”忽然面色一变,正色道:“好兄弟,你务须听为兄一句话。”
凌玉象道:“是要我将侄儿带了逃走吧?”肖信阳郑重点头,道:“正是如此。对头武功深不可测,为兄虽炼成神功,但只能自保,要保护妻儿,实是难上加难。故贤弟一定要助为兄一臂之力,我截住对头,你将我妻儿带走。”凌玉象迟疑道:“如此一来,将大哥一人置于险地,我于心何安?”
肖信阳急道:“你若是安全将我妻儿救走,九泉之下我也感激,何出此言?对头狠毒之极,你留此地,不过陪上一命,我还要分心救你,有何益处?”凌玉象知他所说不错,只得点头道:“大哥,我答应你。”
肖信阳从腰间解下宝剑,递给他道:“贤弟,此剑名为‘九天凤舞剑’,关系极其重大。我一直没有向你提起。此剑里面蕴藏着一个非常大的秘密,并且由它还可以找到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宝藏。那对头此番除了要杀我夫妇,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夺此宝剑。我将它交给你,你可以自行参透其中究竟。据说要参破其中秘密,还需要一本名为‘鸠摩八式’的秘图。那本图我没有找到,只有你自已努力了。若是参之不透,你就将此剑传给你侄儿,看他是否有缘悟得此中秘密。”
凌玉象听他说得极是郑重,有些慌神,道:“大哥,此剑既为宝剑,当能削铁如泥,你不如用作武器对敌,岂不增加几分胜算?”肖信阳摇头道:“我怎能让这把宝剑落入对头手中?况且,那对头厉害得紧,一柄宝剑再锋利,在如此强敌面前亦无甚大用。而且我自练成功后,亦只以掌对敌了,不会再使剑。”
凌玉象知他所言非虚。见他目光全是求恳之色,焦急得紧,只得点头道:“大哥,你放心,这柄剑我替你收好。等你胜敌之后,再还与你。如你遇了不测,我只替侄儿保管此剑,待他长大成人,便将此剑传与他,由他来参透这个大秘密。”
肖信阳道:“你我兄弟,无分彼此。此剑也非一定要传给我儿。要知此剑在江湖上名气太大,想夺之者如过江之鲫,多得数不胜数。此剑虽为至宝,只怕会成乱源祸根,我将之交给你,心中甚是难过,因为你也许将为之付出绝大的代价,便如今日我一样。但我只能将此重担托付于你,别无选择。兄弟你莫要怪我。”
凌玉象郑重点头,道:“既然如此,大哥放心吧。我凌玉象武功虽然不高,但这条命托天之佑,还算硬朗。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总不至负你所托。”两人四手紧握,双目对视,兄弟深谊,溢于言表。
肖信阳道:“好兄弟,我便将里头的故事全说与你听吧。”他目望灰蒙蒙的远方,雪山高耸,直插兰天,几只山鹰叫着飞过。道:“我自加入公门当差,便全力辑拿黑手帮。怎奈这帮人根大基深,不知有多少公门之人被其收买成为爪牙眼线,每击不中,反而死了许多名门正派的高手和公门弟兄。我一气之下,想出一计,可以一举端掉这个黑手帮。”
凌玉象道:“什么计策?”
肖信阳沉声道:“我决定只身打入这个黑帮内部。找准他们的弱点,让武林与官府一起合力,给他们致命一击。”
凌玉象听得大是紧张,道:“如此虽是妙计,只是太过危险了。”肖信阳道:“那时年轻气盛。兼之见多了黑帮所造成的民间惨剧,如动则将人杀害灭门,强抢强霸,这些事情委实令人太过发指,我也就顾不得个人之安危了。”凌玉象心道:“大哥真是一个响当当的大英雄。”
肖信阳道:“恰那时官府捉拿到为非作歹的乌龙门掌门战春,他供出了乌龙门依附于黑手帮为非作歹,并每年派门徒前往四川黑手帮总舵奉送金银珠宝名贵字画之事。那战春虽深惧黑手帮,但官府刑场便在眼前,只得硬起头皮来与官府合作。我灵机一动,乃扮作一个乌龙门徒,带了一些珠宝字画和乌龙掌门人的信,策马向这个黑帮为恶最巨的四川省而去。战春在信上称,我因在湖北犯了事,无法呆下去,为寻出路,让黑手帮瞧他面上收留我。”他目光深遂,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段风风雨雨的岁月里。
那时肖信阳不过二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年华,却要干冒奇险,他虽然有很多江湖朋友,但这次,他连最亲密的朋友也没有告诉。朋友们都觉得奇怪,这个青年怎么突然间失踪了?官府说,此人已经因公被歹徒所杀。朋友们悲伤了一阵,慢慢就将他淡忘了。
其时四川省是中国人口最多省份,为了生存,与官府富人对抗,百姓大多参加帮会,是以四川帮会组织甚多,什么大刀会,小刀会,哥老会,斧头帮,天地会,金钱帮,在四川均有名声,参与者甚众。后来黑手帮忽然兴起,其他帮会大多难敌。首先是大刀会帮主王猛被黑手帮所暗杀,小刀会帮主李竟玉被俘后投降,领了小刀会众加入黑手帮。哥老会大龙头赵均义被黑手帮抓到后不愿臣服,被放在蒸笼里活活蒸死。斧头帮帮主赵华不愿臣服,被下属用斧头生生砍死。其他的帮派也都归顺的归顺,败跨的败跨。一时间黑手帮在四川成为第一大帮,隐然竟同官府分庭抗礼。四川总督亦文大惊失色,上奏皇上派来大兵围剿,却屡次失败。朝廷也失去了耐心,将亦文革职,派了个新总督官善阿。官善阿采用的是剿抚并行之策,黑手帮因为上回亦文围剿元气大伤,是以表面上臣服于朝廷,不作谋反之勾当。暗地里照样什么坏事都干,什么赚钱就干什么,大烟、卖淫、强奸、逼猖逼赌、敲诈勒索、杀人越货,将四川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老百姓受不了了,只好纷纷逃亡。朝廷这时也忙得很了,苗民作乱,回人反叛,西北交兵,也分不出大军和钱粮来治理黑手帮,反正黑手帮也不公开谋反,就不派兵镇压了。只苦了老百姓,朝不保夕,受尽黑手帮的欺压豪夺。
武林豪杰与官府里的公门好汉却从未停止过同黑手帮的斗争。江湖七大门派高手在同黑手帮的斗争中英勇战死的不在少数。官府中的高手也不时有人在捕杀黑手帮徒时被杀害。肖信阳此时前往四川卧底,委实危险重重。
他进得天府之国,先在绵羊府歇了脚,一路上见这地方果然民风淳朴,人物出众,产物极丰,非其他地方可比。他拣了一处干净些的客栈歇了脚,老板面容白净,四十上下,和气生财,遇人都是满面笑容,但却眉头常锁,掩不住忧愁。
肖信阳想从老板口里打探出一些东西,问道:“掌柜的,最近生意不错呀。”掌柜的苦笑道:“还行,托您福,饿不死。”肖信阳奇道:“听您口气,倒象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莫不是官府与您为难?作生意受官府盘剥,那也在所难免。”
掌柜的摇头道:“客官,您是才来四川的吧?”
肖信阳道:“您眼力好,我确是才来的四川。”
掌柜的瞧瞧四下无人,伙计们都忙着在大堂里招呼客人。低声道:“那就是了。您才来,不知道这里面的苦处。待您在这待得一时,便会明白了。其他我也不敢多说。”肖信阳道:“此时无人,您便说说何妨?”
掌柜却面色犹豫,吞吞吐吐地道:“实不相瞒,我便是上回向一客官吐了苦水,第二日客栈便被砸烂,花了好多银子才修起来,还封了一大包银子给头人,才得继续在此端这个饭碗。唉,如今人心难测,兼之隔墙有耳,不得不提防一二。您莫见怪才是。”
肖信阳也不好勉强,道:“如此,便算了。”辞了掌柜,自去街上转悠。忽闻得前面人声鼎沸,围了一大圈子的人。他走进一看,却是一个卖解场子,当中立了一个身高八尺的青面虬髯大汉,圆眼剑眉,旁边站了一个面目姣好、色若春花的少妇,年约二十五六年纪,穿了件绿绸劲身衣靠,手里拿了柄剑。那大汉握了拳头,向四下里团团一辑,道:“各位朋友,在下孙胜夫妇,路过宝地,盘费不继,故此设一场子,给大家解解闷。大家看了要觉得好,就喝两声彩,要觉得不好,您就拔脚走,也别吐了在下。多谢您了。有钱的大爷就帮个钱场,没钱的大爷就帮个人场。您看好了。”拿出一块厚有半尺花岗岩石碑,在上面敲了敲,响声透亮,显是块货真价实的硬碑。
有人嚷道:“拿来我给验验。”那孙胜将石碑往那人面前一摆。那人举起一块石头向石碑猛砸,石碑一点印子也没有,石头可砸得粉碎。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