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将石碑向地上一放,运气于掌,大喝一声,手起掌落,斩在石碑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石碑竟给打成碎块。肖信阳也是点头,此人掌力确是非同小可。人群暴发出一阵掌声,铜钱便洒了下来,孙胜抱拳行礼,正要拾那铜钱。忽然几个黑衣劲装汉子冲进场子来。当先一个尖脸小眼的矮个汉子一脚踩在孙胜正在拾钱的手背上,眯着眼怪声道:“你打得好呀。有没有到头人那报个道?”孙胜一愣,忍住怒火道:“在下路过宝地,不知此地有何规矩,还请见告。”
尖脸汉子怪笑道:“好大胆。不拜过头人就想在此卖解,那咱们吃哪门子饭呀?”围观众人一见是这几个恶霸,都吓得面色如土,转身就要溜。那尖脸汉子厉声道:“一个也不要走,都给我好好看着。长点记性。”他脚下用力,孙胜那手给踩得由黑变紫。
孙胜想到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娇妻在旁,要打起来可不定保护得了,只得强自忍耐,低声求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必与在下太过为难?还请高抬贵手,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总会有相报之日。”按说江湖中人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非给个面子放行不可的。谁又保得定没有落难之时呢?
尖脸汉子却不为所动。他眼向四周围得人山人海的民众一打量,果然都是面色灰暗惊恐不安,没有一个敢偷溜走。这正是立威之时,哪里肯放。仰天笑笑,脚下却暗暗用力,孙胜剧痛之下,忍无可忍,叫道:“欺人太甚。”他飞起一拳,向尖脸汉子打去。尖脸汉子侧身一让,冷笑道:“竟敢动手?”显是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却向来无人敢还手。他展开身形,与孙胜斗在一起。几招一过,孙胜势大力沉的招数十分威猛,尖脸汉子招架不住,变色道:“好,你敢如此,看来是没听说过黑手帮的名头吧。”跟着的两个汉子见尖脸汉子战孙胜不过,一个飞腿跑出去找救兵,一个上去助阵。
孙胜以一敌二,兀自遮拦少进攻多。但身处异乡,不得不格外小心,因此掌掌不用全力,留有余地,只盼这两人见好就收,放他过去。可尖脸汉子得势不饶人,见孙胜有意容让,知他心中有惧,出手更是狠辣,一抓之下,将孙胜上衣扯得稀烂,又一掌打在他的后背。孙胜眼冒金星,胸口气血翻涌,大怒,心道,既然如此,拼了算了。当下运劲于手掌,挥处虎虎风生,招招奔对手要害而来。打得难解难分,孙胜渐占上风。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脸上更是惊恐,显是来者不善。十几个黑衣劲装汉子手提砍刀,拥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上来。那青年惨白面皮,狮鼻阔口,面色阴狠,嘴角露着一丝险恶的冷笑。众人一见他那如刀子般的目光,立时噤若寒蝉,面色如土,一声儿不敢吱,动也不敢乱动,刹时闹哄哄的场子虽人山人海,却是雅雀无声。人们都用恐惧畏怕的目光瞧着那个青年,用同情的目光瞧着勇斗两恶徒的孙胜,暗暗叹息摇头。
那青年慢慢走到那个孙胜妻子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后面立时扑上一个黑衣汉子,向那少妇抓去。
少妇惊叫一声,挥剑抵挡。那黑衣汉子武功却是不弱,施展大擒拿手,不过两招,将少妇长剑夺下丢在地上,点了少妇的穴道。少妇软瘫于地,俏脸吓得惨白,惊慌失措地瞧着那青年。那青年伸手在她脸上一摸,她竟不敢反抗。青年微微一笑,道:“很好,终于碰到一个敢对咱出手的人,也算难得。让我瞧瞧是什么货色。”他飞身而上,如同大雁展翅,向孙胜扑去。
那尖脸汉子见那青年上来,又惊又喜,道:“老大,是您来了?”那青年冷冷道:“这么久没收拾下,点子手还挺硬。我来试试。”尖脸汉子抽身便向后退。
孙胜早见势不妙,抽身后退,向妻子奔去。那青年迎面一掌,向面门拍到。他举手一挡,岂知这却是一招虚招,那掌唰地向左肋袭来。孙胜身形一闪,堪堪避开。他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恋战,向后便走。那青年哪里肯放,双掌连环拍出,招招向孙胜要害袭到。孙胜斗得几招,见这青年武功怪异,身形纵跃如飞,有如灵猴野狐,掌影飘忽,出手狠辣,竟是罕见的高手。他心中一寒,抵挡不及,后心已然中掌,高大的身躯晃了一晃,那青年面上露着阴狠的微笑,又是一掌印在他前胸。孙胜口里吐出一口鲜血,轰地一声倒在地上,痛苦之极地扭动。他妻子见状,只是嘤嘤哭泣。那青年微一努嘴,几个黑衣人将她架起,放进一辆马车,打马便走。一众百姓均是面现不忍之色,暗暗摇头,敢怒不敢言。
肖信阳见状目呲欲裂,本欲上前,但想起自身使命,只得强自隐忍,满心愤怒。
那青年拍了拍手,阴恻恻地道:“将这个敢于冒犯本帮的汉子也带走。”他心狠手辣,手下不留活口,免得担心日后报复。眼见这汉子半死不活,一不作二不休,便想将之灭口了事。众黑衣人如众星捧月般拥着他向外走去。人群立时让出一条大道来,都是低头垂眼,不敢正视。待得他们去远之后,方才议论起来,一个个大摇其头,叹息不已。
几个流氓地痞却兴奋地猜测此去那对夫妇的遭遇。一个青脸猴腮的汉子笑道:“这下那美女有得叫唤了。哈哈。几十上百号人,她受得了吗?”一个紫脸八字须的汉子道:“头人太了不起了,几招就把那大汉给打趴下,玩玩他老婆还不是天经地义?说实话,他老婆真是粉嫩鲜势得紧,只怕才新婚,我也想呀。哈哈。”旁边几个老者听了连连皱眉摇头,却怕惹祸,赶紧回身走了。
肖信阳上了一家酒楼,叫了一壶酒,提壶便喝,生着闷气。他几曾见过如此不平之事?且不能出手相救,心中极是郁烦懊恼。想起那少妇嘤嘤的哭声,他一气连喝数杯,暗道:“肖信阳呀肖信阳,你若不能为这两人报得此仇,此生枉自为人。”
店小二上来为他加酒。他向店小二道:“方才这事你也看了?”店小二道:“就在眼前,不看也得看呀。这种事情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客官,您慢喝。”倒完酒就要走。
肖信阳闷声道:“难道这里官府都是吃屎的吗?如此大事,竟然不管?”店小二撇了撇嘴,道:“听您这话,就知道您是外乡来的。送您一句话,好好管着自个,别出事,见到黑衣人躲三丈,要您金子别给白银。听明白了就记住,听不听在您。别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肖信阳拍桌怒道:“这是哪门子规矩?你们都是这样过的?就没人告官?我不信。”
店小二见他不似作假,方放了心,在他桌边坐下,低声道:“客官,不瞒您说,这里百姓谁不是暗里恨得咬牙,明里还得强装笑脸给这帮格老子的龟儿送钱送物,打落了牙往肚里吞。没办法,全四川都是他们的天下。官府不是没剿过他们,但剿不净,前脚走后脚他们就死灰复燃。如今官府也拿他们没辙了。朝廷大兵全在回疆苗疆镇反哪,派不出兵粮来,官门公人多跟他们勾勾搭搭,拿了好处还管他们为非作歹?有不同流合污的,提了刀枪去抓捕,还不都落个死尸回来?如今大家都认命了,老百姓都这样,挡不住,就求开恩,送钱送物送女人,只求有个活路就成。您才来,不知道这里面的事,等您明白了咋回事,您也得悠着点,别把命送这了,客官您。”
肖信阳也曾听说过四川这边黑手帮为害甚烈,是以才来此地,早有心理准备。可一见之下,其情势竟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朝廷不作为,官府同流合污,老百姓只能是刀板上鱼肉,任黑恶势力宰割了。他的肩上担子,更是沉重。他沉声道:“那个打头的杂孙是哪个?”
店小二听他如此说,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掩住他嘴道:“客官,您救救命,别这么大声行不?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不大卸八块我叫您一声亲爹。听的人都得掉层皮。”瞧瞧没人向这张望,方才小声道:“那青年名叫赵飞,本地黑衣帮的头人。武功狠辣,手段阴毒,您可是都看见了的。此人在这边无人不知无人不怕,手下有上百个为他卖命的黑衣汉子。他要你三更死,你活不过五更。这边的富家大户为了活命,美女都送了随他玩,银子都送了随他花。上回他看中了张百万的孙女,才十五岁,张百万心疼,不肯给,说再给他送十个美女过去,搭上一万两现银。他都不收,当天晚上一伙黑衣帮徒冲上张百万家将他孙女抢走,还将张百万痛打一顿,当晚张百万就活活气死了。官府只报作是暴病身亡,他孙女却是个好样的,当夜跳楼自杀,尸体让过路百姓给偷偷收了。那尸体上遍体伤痕,显是临死前惨遭殴打与凌辱。真是惨呀。”
肖信阳只听得怒满胸膛,义愤填膺。一个富豪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更何以堪?他胸中如同堵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一时喘不过气来,只是大口喝酒。恶势力无法无天至如此,他们这帮官府公门之人,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肖信阳阴沉着脸,忽然问道:“四川这边武林人士难道都死了吗?就任黑手帮胡作非为?”店小二苦笑道:“那也不是,每天总有几个武林豪客打抱不平,但结果都是一样,不是死就是重伤。这黑手帮众武功确实怪异厉害得紧,据说自上而下,帮主教各地头人武功,头人再教帮众武功。这帮主据说是两兄弟,共创的黑手帮。这两兄弟武功高得可怕,凡来挑战的武林高手没有不被他击毙的。江湖中人都不知其来历,师承是谁。否则也好找到其源头制之灭之。上回四川人听说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晦文禅师亲来四川除魔,要与那两兄弟决斗,都高兴了一回。少林寺武功天下闻名,想来不会有失吧。哪知一战之下,晦文禅师仍是吐血而亡,让几个少林和尚抢回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在地上用手划了三个字:‘地杀之’就死了。这一下轰动武林,谁还敢上来与黑衣帮挑战?”
肖信阳一愣,道:“‘地杀之’是什么意思?”店小二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是听大家都这么传,也不知是真是假。”肖信阳寻思半晌,不解其意,莫非是地底下冒出个人偷袭而将晦文和尚杀了?又一想,这店小二毕竟非武林之人,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未必可信。道:“小二兄,只怕你听错了,也未可知?”店小二不悦道:“此事早已传开,你随便到哪找个有头有脑的明白人问问,绝错不了。”肖信阳这才有几分信了,苦思下不得其解。喝完起身,付了酒帐,加了一绽五两银子,道:“小二兄,多承你说了这么些,这些赏你。”店小二欢喜得很,连连道谢。
一路上肖信阳想起连晦文禅师如此高深修行之有道之人,都逃不了黑衣帮毒手,当真是可叹可怕。这帮主究竟是何来历?晦文禅师写的那三个字究竟是何意思?他必定是想告诉武林同道一个重大的信息,可惜未能写完,就气绝而亡。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大阴谋不成?他越发心情沉重。
第二日,肖信阳觉得事不宜迟,乃拿了一包金珠宝贝与乌龙门掌门战春之信,一路问起黑手帮头人赵飞所居之地。这赵飞在绵羊无人不知,顺着指引,不多时便到了城郊黑手帮分舵所在地。
只见这是占地极大的山庄,外面护庄河宽有一丈,以吊板放下方可进庄。一些黑衣帮徒手执砍刀,来回巡逻,戒备甚严。想是坏事作太多,心下也发悚,惧人鬼索命。庄内房屋众多,鳞次栉比,几个帮徒见他走近,喝道:“站住,你是何人?”他抑了不忿之气,恭恭敬敬地答道:“烦兄弟通报一声,湖北乌龙门掌门战春派使送来薄礼。”那个帮徒道:“既是如此,你且先进来,我这便去通报。”
吊桥放下,肖信阳进得庄来,四下一看,庄中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碧瓦乌檐,其建造奢华,金灿辉煌,豪奢之度几如王候世家。肖信阳越看越怒,这些岂不都是百姓血汗?却被这帮恶徒榨取,竟至如此侈华无度。庄中有好些女子穿红戴绿,珠光宝气,涂脂抹粉,极尽妖娆,面上却强作欢颜,隐有深忧,想是被抢来的民女,帮徒们对之时而调戏,时而抱了便寻地方亲热,其无耻大胆,不见过怎能相信?民女虽不情愿,但身处于狼窝,能奈何?
忽见一个头戴红珊瑚顶子的官员从庄内走出,他白白胖胖大脸团,身穿了八蟒九爪官袍,外罩白狐补服,挺着大肚子,白团团一张胖脸,笑容满面。乃是个五品知府。后面几个人送出,当先的一个青年马脸尖腮,白净面皮,神情狂妄无礼,正是头人赵飞。他随便便地拱手道:“走好,不远送了。那点事还请多留心则个。”
那个官员乃是绵羊知府姜敏,回头躬身笑嘻嘻地道:“赵大侠放一百个心,有我江民在,大家就一起吃香喝辣。本官与赵兄莫逆之交,还望赵兄今后多体谅些,莫要让刁民们抓到了把柄,下官维持起来自是尽力,只怕力不能逮,负了赵兄之殷望。”赵飞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说好说。”将手一摆,吊桥放下,姜敏带了几个随从匆匆上轿而去。
肖信阳瞧得大怒,果然这知府已同流合污,跟这黑手帮明晃晃地来往应酬,还能指望官府为民出力吗?黑势力如此猖厥,知府大人却是黑帮老大的坐上客,谈朋论友,把酒称欢。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强抑怒气,见一个帮徒向赵飞跪拜说了几句。赵飞便向他瞧来。他提了包裹,向赵飞大踏步而去,神色镇定自如。赵飞目光如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带他来聚义厅见我,让大伙儿都来瞧瞧。”说着转身便走,几个帮徒紧紧跟随。
几个面色凶恶满脸横肉的大汉上前紧紧将肖信阳夹住,手里执着雪白大刀片,押了便向里走。肖信阳面色不变,走过一条穿堂,过一个角门,是几处假山岩石,顺着甬道过一个游廊,到了一个大院子里,当中是一个大厅,上面书了三个大字“聚义厅”,肖信阳看了不禁微微冷笑,被押进厅时,厅内已坐了百多号人,个个面色不善,凶神恶煞地盯着他,象是要把他从头到里看穿。
他从从容容地在厅堂上一站。一个麻脸汉子上前道:“拿来。”他将信递上。赵飞接过信,展开一看,微笑道:“你是乌龙门的人了。很好。”他手一挥,几条大汉提着大棒一跃而上,几棒当头夹脑,打得肖信阳眼冒金星,倒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赵飞嘲笑道:“没想到吧?这叫自投罗网。我已得到密报,战春早已被官府所抓。你是何人?想来卧底赚咱吗?”
肖信阳大脑轰鸣,一时不听使唤,但他终究身负盖世武功,内息一运之下,清醒过来,心中急急思索:“官府捕拿战春之事,虽然隐秘,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黑手帮爪牙遍地,眼线众多,他不难知道。”当下挣扎着道:“不错,战掌门是被鹰爪子拿住。战掌门下面的弟子们却个个有骨气,将他救了出来,怎么,这有问题吗?”
当日官府为了配合他的计策,假作每日毒打战春,并在刑场开斩,却只几个老弱病残之兵守着刑场。战春的徒弟们得到消息后,一轰而上,将战春救走。其场面真实得紧,除了一个巡抚,一个知府,一个捕快头领外,只就是战春自已心里是明白的了。其余再无人知晓其中关节。这几人再无泄密可能。肖信阳略思之下,胆气一壮,只是冷笑。
赵飞见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倒也颇出竟料之外。挥手道:“送他上路吧。”他转身便走。肖信阳面色一变,哈哈一笑,向外便走,几个帮徒雪亮刀片架在他颈上健步而出。
一个头领模样的红脸长须汉子向赵飞道:“老大,只怕此人真有些冤枉,不如再详细问一问。否则杀错了人,只怕战春不依。帮主怪罪下来,就不好分说了。”
赵飞见这肖信阳外表刚硬,显是身负高强武功,目光镇定,身法从容,兼之英俊潇洒,他不自禁地在心里有了一股忌意。是以一上来不分清红皂白便要将之杀却,否则只怕此人日后出头,于自已地位大是不利。见手下有头领如此说,只得道:“押他回来。”肖信阳暗道侥幸,用极感激的目光瞧了眼那个出言救他的红脸汉子。心道:“倘能活命,定报此人之大恩。”
赵飞冷冷地看着肖信阳,越看越是忌惮,只觉此时不杀此人,他日必是个可怕的对手。他从师学过易相八卦阴阳五行之学,相人极准,自谓有相面之才。只是他心胸狭窄,妒贤忌能,只容得不如他的人,绝容不得比他要强的人。他杀意已决,面上反是露出了温和的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有几人?具体经历如何?一一说来听听。”
肖信阳见他阴阳怪气,心中暗惊,知道不妙。目光四下偷眼一望,寻准方向,只待变起,便要强力突围。当下一一按事先计划好的回答,化名作杨信,滴水不漏。
赵飞却仿佛是窥知他的心意,笑道:“杨兄弟,你不介意用绳子绑住手脚吧?这是本帮的规矩,不可破规,对不住了。”命道:“给这位杨信兄弟上绑。”几个汉子拿了牛皮粗索,将肖信阳捆得如棕子般。肖信阳暗暗叫苦,情知此番极是凶险,有死无生。心中叹道:“莫不真的要将命丢在此处?只可惜大事未成,丧命小人之手。”他已知赵飞之决意杀他并非疑他为奸细,而是忌他斥他,不能容他。
赵飞目光忽寒如冰刀,厉声道:“我已查之确实,此信乃是伪造,你本公门之人,欲打入本帮,想将本帮一网打尽,用心极毒,来人呀,将这个奸贼推出去砍了。”大厅中其他帮众见头人如此,知已无法挽回,那红脸汉子只得摇头,却也不再说了。几名大汉将肖信阳押了就走。肖信阳长叹一声,知道无幸,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所拜会的黑手帮头人心胸如此狭窄,没算到他的卓尔不群却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忽然有人高声道:“众帮众速速跪迎,帮主大人驾到。”大厅里众人面色一变,立时鸦雀无声,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口中呼道:“帮主千秋万载,日月同光。”肖信阳也被按低了头跪了。只听一个脚步声缓缓地走来,后面跟了一大群的随从。
只听当先那人道:“本帮主今日兴之所至,四处一游,果见本帮之势日新月异,心中很是高兴呀。你们也都辛苦了,都起来吧,不用这么老跪着,头也都抬起来,老低着头不敢看我,我很难看吗?哈哈。”众人忙起身抬头。
肖信阳一瞧之下,此人圆圆的胖脸,铜铃也似的大眼,额头光得象面镜子,头顶更是光秃秃没一根头发。身材甚矮,只及常人肩部,身胖体宽,倒与身高差不多了。穿了身金色绣银镶钻对衿褂子,足下一双镶银虎皮薄底快靴,周身穿金戴珠,金光宝气。他寻思:“原来此人便是那久负盛名却神秘之极的黑手帮帮主。怎地穿得这般俗气?”正自不以为然。那帮主目光落在肖信阳身上,道:“此是何人,因何将之绑住?”
赵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禀帮主,此人乃是刚刚查明的奸细。不值一提,请容属下详细禀报本分舵的近来活动与成就。”说着便要一一道来。那帮主摆手道:“这个且不忙说,且先说说这个奸细之事。”他何等精明,一看之下,已觉出蹊跷。赵飞无可奈何,只得道:“禀帮主,属下前日得到信使密报,说湖北有公人想要打入本帮内部,将本帮一网打尽,那信使送完此信便遭人灭口,实是惨痛。故此属下这两日来日日留意,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一时不慎,将帮主兄弟俩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给毁了。天幸抓住这个奸细,伪称是乌龙门掌门荐来,要本帮收留。属下一查其信件,显是伪造,故将其逮住,为了本帮基业,属下必须要极警醒才行。望帮主明察。”他知要使帮主相信此人是奸细,需要证据。他却一时哪里弄得来?故编了个密报,再谎称密报之人已死,死无对证,遮几可以蒙混过去。帮主即便是查觉有异,念他一片护帮诚心,也绝不至怪罪于他。
那帮主沉吟片刻,道:“说得也是有理,这样,此奸细所图必定甚大,只怕尚有许多未明之事,我欲亲审之。来呀,将此人押往总舵。”几个随从应声而出,将肖信阳押出。那帮主一瞧之下,已觉有异,他对这赵飞虽然信任,但总要使之有所掣肘,方不致因功自傲。赵飞一心想杀之人,如非奸细,当是其所忌之对头,暂且留下,也可对这赵飞形成牵制。如若审明确系奸细,再杀不迟。此人果是奸雄,一念之间定下深沉权谋。
赵飞惊慌不定,神情闪烁,心道:“这一审之下怕要露馅?”那帮主见他如此,已知端的,微笑道:“赵舵主,你作得很好,本座已知你之忠胆赤心,待与大帮主商议后,自当论功行赏。”那大帮主便是他的兄长。这两兄弟共闯天下,各怀超人之绝技,的是非同小可。兄长名唤骆南,弟弟名唤骆备,江湖中原本无人听说过,他两人自出江湖以来,已掀起偌大的血雨腥风来,至此提及兄弟二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飞略略定下心来,叩头道:“属下谢帮主褒奖。为了本帮作事,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骆帮主道:“你起来吧。带我四处看看。”
忽一个声音道:“帮主,属下有要事禀报。”骆帮主道:“说。”说话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瘦子,指着一个三十上下的胖子道:“帮主,张头领上回给乡绅李子力送信,致使本舵刺杀李子力的行动没有成功,反而死了两个弟兄。虽然后来仍是将李子力杀死,但张头领这种叛帮行为,罪不可恕。请帮主惩罚。”李子力是绵羊府的着名乡绅,极得乡民爱戴,因不堪黑势力作恶,而数次进京告御状,是许多乡民心中的希望与正义化身,赵飞视之为眼中钉,数度行刺,却因为有乡民们自动组成团练对之进行保护,官府也派了许多捕快护卫,故几次没有成功,其中还有两次是多亏张头领的报信。这张头领尚存一丝良心,对李子力心存敬佩,故而对之示警。赵飞与这张头领原为结义兄弟,故那瘦子向赵飞提起此事后,赵飞不了了之,只是对张头领提出警告。那瘦子因与张头领有私人恩怨,一直想置之于死地,故此时提出来,交由帮主裁决,想置张头领于死地。
骆帮主眼中光芒闪动,向那张统领冷冷道:“此事是否属实?”张统领料瞒不过,只得用力叩头道:“属下只是见那李乡绅民间影响力甚大,将其刺杀恐惹民愤,激起民变,是以出声示警。帮主明察。”
骆帮主冷笑道:“本帮如此强大,是通过祈求安抚来的么?必须用铁腕手段方能让刁民们真心臣服。你如此好心,倒真是个爱民的好人。失敬失敬。”
张统领吓得两腿直抖,颤声道:“帮,帮主,属下,再,再也不敢了。”骆帮主向后一挥手,一个汉子迅即冲出,手中单刀光芒一闪,那张统领哼都没有哼一声,头颅脱体飞出,兀自张口流泪象在求饶,众人噤若寒蝉,伏地打战。
骆帮主道:“将他家抄了,女入为娼,男人杀光。”赵飞面色如土,不敢则声。帮主目光如刀,扫视一眼众帮徒。胆小的心虚的瑟瑟发抖。他厉声道:“诸位都听好了,敢于与本帮为敌,背叛本帮者,这就是下场。”言毕在一干随从护卫的拥持下扬长而去。
回到总舵后,骆备便立时命提来肖信阳。肖信阳依样将说词重复了一遍。骆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将信件看看,却也找不到他说法中的破绽。他目光如刀,嘿嘿怪笑几声,道:“赵舵主果然没有冤枉你。乌龙门已经传来消息,投靠官府,要跟本帮决裂,作朝廷的鹰犬。”他向外面叫道:“将乌龙门的探子带过来。”
几个汉子押了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进来。那年轻人面色如土,垂头丧气,相貌甚是英俊,一身衣服破烂烂的,显是遭到了拷打。骆备冷冷看着那年轻人,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帮主在上,小的只是乌龙门下一个小卒子。乌龙门已经背叛了帮主,依附于官府,派来探子要将黑手帮一网打尽。此人当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小人奉乌龙掌门之命前来打探消息,实非得已,望帮主饶小的一命。”
肖信阳大吃一惊,忽然心念一闪,这莫不是在设计套我?当下立时强制心神,大义凛然,一脸无辜,显得从容不迫,镇定自若。骆备一直在凝神观注他的表情,见不到令人生疑之处。不肯罢休。挥手向那青年道:“你既是探子,还想活命么?”那年轻人叩头道:“只求帮主饶小的一命。”话音未落,骆备手向他脖子一挥,那年轻人大吃一惊,道:“你不是说不。。。。。。”一句话没有说完,骆备手中气刀何等厉害,登时年轻人便已人头落地。一双秀气的双目圆睁着,死不瞑目。
骆备冷冷道:“杨信,你都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说?”肖信阳心如电闪,反正横竖是个死,不如硬挺到底,也许还有活命希望。就是死,也得死得痛快英雄点。坚决地道:“帮主,即便是乌龙门投降了朝庭,我实是不知情,决非奸细。若是信不过在下,就请杀了我,决无怨言。”说罢挺起脖子,瞑目待死。他心知此番活命希望实在太小,所以只等那一刀劈下了。
骆备道:“来人呀,将他砍了。”几个刀斧手发一声喊,将肖信阳围在当中,钢刀高高举起。肖信阳只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叹了口气,心道:“想不到我大事未成,历尽磨难,还是难逃一死。”
良久,却不见那钢刀落下。他睁开眼一看,却见刀斧手已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那钢刀就在离他脖子不到半寸之处,险之极也。
骆备道:“看来你不是奸细。我已猜出赵飞因何要杀你了。你走吧。本帮主也懒得杀你。”
肖信阳道:“在下久慕本帮威名,一直无法得其门而入。今日想投在帮中作一名小卒,为教主效力,万死不辞。”
骆备沉吟半晌,忽然道:“好,你就留在本帮。以你的才干,在本帮会有用武之地。”他计划甚是周详,那个年轻人本是帮中一个新手,急于立功,骆备便让年轻人假扮乌龙派的探子,供出乌龙派投降官府派出探子之事。若是肖信阳心中有鬼,只怕立时便要神色大变,瘫倒在地。肖信阳不动声色,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点,他竟出手将年轻人头砍下。原本他还答应事成之后将年轻人升为头领的。那年轻人作了冤死鬼,难怪死不瞑目。待得见肖信阳不为所动,坚表清白,慷然引颈就戳时,他方才完全相信这人并非探子。又见肖信阳生得不凡,遇事镇定,有大将之风,可堪大任。且与那赵飞生仇,相互猜忌,正可左右牵制,当是大妙。乃决意将肖信阳留下。
肖信阳一时间还不敢相信,眼见不仅逃得命来,还得到这帮主的信任,当真是喜出望外。但他久历风雨,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地跪地道:“属下谢过帮主。帮主千秋万载,日月同辉。”他记性甚好,帮众们对帮主的恭贺之词他听得一遍,便即记住。骆备脸现得色,道:“好,在本帮好好办事。本帮实力日益强大,万众俯首,不日就将成就千秋霸业,一统江湖。你先下去休息,等有了机会,好好表现,不要让本帮主失望。”肖信阳装得感激涕零的样子,叩头而出。
第二日,帮众在聚义厅里集会,厅里黑压压地站了三四百人。一个四方脸面八字胡须的中年汉子坐在当中大交椅上,手一挥,大厅内登时静了下来。他名叫卫大华,乃是黑手帮四大护法之一,护法在帮中地位甚高。
卫大华道:“今日本帮要新接受一个弟兄入帮。杨信兄弟,上前来让大家看看。”肖信阳昂首大步迈至大厅中央,只见他身材健美,相貌英俊,双目炯炯,嘴角微微带着一点笑容,显得甚是轻松。
厅内众人议论纷纷。这些人全都是体健手狠、面目凶狠的年轻人,徒然见了肖信阳的出众外表,不由生出敌意。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大汉走上前来,向卫大华拱手瓮声瓮气地道:“卫护法,此人不知身手如何?能不能当得事,就让小弟元虎来试试。”卫大华微微点头。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