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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凌玉象行侠于荒山肖信阳遇警于雪夜

    素秋时节,天高气爽,一轮红日在兰天白云中照耀下来,四海澄明,万物千象生机勃勃。官道上正驰过一匹枣红紫骝青鬃马,马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国字脸,八字胡须,浓眉大眼,身上穿了件灰色湖绸开气长衫,脚上穿了双千层底双耳牛皮麻鞋,腰间挂了把长剑。他名唤凌玉象,山东人氏,江湖人称“落英剑”,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落英剑法”,是山东两河一带闻名的大侠。这次应义兄“摘星手”任卓之邀,前往陕西游玩。

    这日到了直隶彰德府境内,凌玉象纵马赶路,山野荒岭道纵沟横,却迷失了路径。一路只拣道行驰,不知不觉间却到了一处山谷,草长鹰飞,树木繁茂。他见这里人烟不继,山猛水恶,只怕是强人出没之地。虽一身武艺,固是不把强人放在眼里,但赶路之人,少些麻烦便好,哪有闲工夫去跟几个强盗瞎耗?一路催马前驶。正行间,只听得前面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寻思,果真是碰到强人了。他驾马攒行,赶至前面一看,却是一个黑衣大汉持着钢刀与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恶斗。

    那书生年约二十五六岁,白净面皮,长脸薄唇,一身白色锦衣,手执一把长剑,正左支右绌,败相已露。旁边还站了四个黑衣大汉,显与场中拼斗的那个黑衣大汉一路,个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豹眼帚眉,阔唇大口,并不上前,只在一边观战,说说笑笑,甚是轻松。

    场中黑衣大汉手里执着雪片也似厚背铜环大砍刀冲那书生死劈,招猛力沉。那书生剑法虽然精妙,但力不能敌,频遇险招,一个躲避不及,惨叫一声,肩头已被钢刀砍中,登时血流一身。他咬牙苦战,险象环生,眼见就要丧身于刀下。

    凌玉象眼见此景,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大喝一声:“五个人打一个,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其实那四个大汉倒也并未上前围攻,否则那书生哪里还有命在?

    只见凌玉象在马上一个鹞子翻身,轻忽忽地纵到场子中,也不拔剑,一掌向那黑衣汉子拍去。

    那大汉见又是一个书生样的男子,哪放在眼里,骂道:“臭穷酸多管闲事,叫你死得难看。”一刀向凌玉象脖子斜劈而至。凌玉象身形一闪,早劈开这一刀,左肘横撞,那汉子躲闪不及,给撞在腰间“天枢穴”上,此乃人身上要穴,非同小可,那大汉登时面色腊黄,惨叫连连,豆大的汗水流下来,倒在地上不停打滚。

    其余四个大汉大惊失色,向凌玉象猛攻而至。四柄大砍刀分成左右中后四个方位劈至,要叫他避无可避,非得劈成几大片不可。

    凌玉象冷冷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也没看清使的什么身法,就从这刀光的影缝中穿了过去,双手运着真力,连拍出数掌,悉数打在那几个大汉身上。四人面如死灰,各自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挣命。一个紫面汉子挣扎着道:“请教.....阁下万儿.....我们.....我们死了,也好作个明白鬼.....”

    凌玉象笑道:“我乃凌玉象,江湖朋友给了个外号,叫......”没等他说完,那几个大汉面色惨变,如闻惊雷。当先一个汉子颤声道:“莫非就是人称‘落英剑’的凌玉象?”

    凌玉象点头道:“你们见闻倒也广博。”

    那汉子苦笑道:“咳,齐鲁大侠落英剑凌玉象,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们五兄弟乃是太行五杰,平日里纵横两河燕赵之地,从未失手,今日碰见尊驾,也是合当有此一难。那还有什么说的?”几人挣扎着相互搀扶着站起,抱起两具尸体,一步一爬地蹒跚行着。上了马急纵而去。凌玉象也不追赶。

    那书生死里逃生,面色惨白,嘶声道:“凌大侠,若是放过这几个恶徒,只怕今后会对你不利。”凌玉象却不甚在意,道:“兄弟虽不才,这几个人倒还没放在心上。随时恭候他们来报仇。”

    那书生目光中满是敬佩,道:“恩公武功高强,真乃神人也。在下姓钱名伟,江湖朋友送个外号‘八味雷电剑’,也中过秀才。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兼之迷路,在这里正遇上这五个歹人。在下学艺不精,险些丧命,要不是恩公相救,在下此时早已死多时了。大恩大德,不知何日得报?”说着一躬倒地便拜。

    凌玉象忙扶起,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凌某也曾读过几卷书,你我同为圣人门生,何必过于客气?”沉吟半晌问道:“钱兄台,你与这太行五杰平日可曾结下甚么仇怨?他们因何竟要置你于死地?”

    钱伟摇头道:“在下与太行五杰素不相识。不知为何竟要杀在下?只是有一个奇怪之处,这几个人数天前就好似一直尾随在我后面,终于等到时机,将我逼至此处动手。我初时想他们莫不是为了银钱?乃将银钱全部丢给他们。他们却不要,只是一昧进攻,定要杀我而后快。这倒真是让在下百思难解了。”

    凌玉象也是不解,这五个恶徒既不为钱,又不为色,那还为何处心积虑千里跟踪非要杀死这钱伟呢?莫非里面有什么阴谋不成?愈思愈发觉出这里头的内情大不寻常,只可惜当时以为这几个歹人无非是为了劫财,而一时大意,将他们悉数放走,否则把来逼问,不怕问不出究竟来。此时却难以索解,只得罢了。道:“此事日后自会水落石出,只是你以后这一路上,非得小心了。”

    当下两人结伴而行。钱伟说起他的家学渊源,道:“在下平日里最羡那些文武全才的英雄,是以立志于此二者。在下于读书上也颇将就得过,中了秀才后,正拟在乡试里一展身手。在下学武始于六岁,家中颇有几个银钱,见在下好武,父母乃遍天下寻名师调教。在下虽不聪颖,也还很是学了些本事,这些师父一个个没有新东西教时,在下便改投新师。前前后后倒拜了十几位师父。苦练二十余年,本以为学成了一身武艺,乃始闯荡江湖。谁知一战之下,差点丧命,方知江湖之险之恶,要不是亏了恩公相救,在下早作冤死鬼了。”言下吁嘘不已,抚首称幸。

    凌玉象沉吟道:“练武之道,须有名师指点,只怕你的那些师父,好则好矣,只能教些粗浅把式,算不得名师。”

    钱伟大点其头,道:“正是如此。现下想起,他们名气虽大,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恩公武功如此高强,不知能否收在下作个徒弟?指点在下几招,也可受益终身了。”

    凌玉象摇头道:“拜师是不必了。凌某纵横江湖,随遇而安,最愿云游四海,翱历天下。原不喜收徒教课。但你我既然有缘,这一路来自可指点你几套功夫,让你今后行走江湖能安然独面此等大险,不致有性命之虞才是。”

    钱伟大喜,当下在马上躬身行礼拜谢。两人一路同行数日,凌玉象也抽时指点钱伟功夫。钱伟果然聪颖得很,一学就通,毫不迟滞。凌玉象甚喜,当下将用心指点。

    钱伟武功日益大进,大有一日千里,三日即令人刮目相看之势。他认真习学之下,越发觉出凌玉象名不虚传,果然功夫厉害,武学深厚,奇诡莫测,乃是一个罕见的高手。心中益发钦佩。

    再几日,至一十字岔口,凌玉象要改道而行。钱伟虽然不舍,凌玉象道:“有缘便聚,有何不舍?但望你好好练功,他日见我,再来学过,岂不是好?”当下挥手告别,不在话下。

    凌玉象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日到了山西忻州府境内,正是金乌西坠、万鸟归林之时,忙策马快行,想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不多时,只见前面一个庄院,杨树围绕,绿瓦红檐,青砖紫梁,是个庄户乡绅人家的样子。几个庄丁正在院外溜闲。

    凌玉象下马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各位请了。借问这是什么所在?”

    一个庄丁道:“这是吴员外的院子,名叫洗尘山庄。”凌玉象道:“相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在下一个赶路之人,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留在下在此歇一晚上?”那庄丁道:“这倒没事。谁又能把房子背在身上赶路呢?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禀去。”

    那庄丁进去不久,便出来道:“这位朋友,我家庄主有请。”凌玉象进得庄来,见这庄子布局甚是清楚严致,他数十年浸淫于武学,所学甚博,对阵法一道也略有涉略,见这庄子隐然有武候八阵图之风,不由暗暗称奇。穿过了一个甬道,过了一个假山绿荷池子,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

    一个庄丁道:“请跟我来。”将凌玉象带到一个厢房里,里面摆了些茶水果子,庄丁道:“您请先用些茶点,我家主人因有要事,一时分不开身,等空时便来造访。”

    凌玉象点头道:“多谢了,不需麻烦。”瞧来这家主人倒是有孟尝之风,对过往客人待以盛礼,不稍简慢。拿了茶杯轻轻喝了几口,茶香浓郁,入口生津,他对茶之道也略有研习,知道是名贵的西山毛尖。在房内一望,壁上挂了些水墨丹青,笔力雄浑,落墨生威,如刀剑般有棱有角,隐含杀气,画上题着“洗尘主人吴言狂笔”,当是山庄主人之亲笔。心中一惊,这家主人看来不是凡俗之辈,当下暗暗留意。

    再过片刻,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走进院子,一个人声音恭恭敬敬地道:“庄主,那位客人正在厢房内等候。”那庄主道:“好了,你且去。”

    那庄主迈进房来,凌玉象一看,是一个年约三十四五岁的中年汉子,方脸紫面,杏眼修眉,阔口薄唇,甚是英武,算得是一个美男子。颔下一抹三寸来长的美须,双目炯炯,穿着一身白色织锦黑里棉袍,脚下蹬了双鹿皮尖头油靴,向凌玉象拱手道:“这位朋友,刚才有事分不开身,鄙人姓吴名言,劳兄台久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凌玉象忙道:“哪里哪里,在下错过宿头,只求在庄内歇一宿。吴庄主如此盛情,如何敢当?在下名唤凌玉象。”

    吴言道:“原来是凌大侠。凌大侠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光临小庄,寒舍生辉。在下一向隐居于此,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正好与凌大侠一叙,长些见识,实是高兴得很。”

    凌玉象颇有得色,微笑道:“吴庄主过誉了。在下在江湖上虽薄有声名,但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浮云,却不如您富家翁,居于乡村,弄菊栽草,闲情适性,优哉游哉呀。”不过他一代大侠,江湖上确是威名颇盛,吴言所说倒也并非恭维。

    吴言唤了一个小厮进来,道:“速去置办一桌酒席,用上好的材料。”小厮答应一声出去。凌玉象见主人如此好客,心道山民仰慕侠客,也不以为奇。

    正说间,酒席送上,香气四溢,山珍海味琳良满目,吴言请凌玉象入席,凌玉象见这吴庄主如此盛情,不好推托。吴言稍饮一杯,吃了几口菜,笑道:“凌大侠请慢用。在下刚用过酒饭,是以不能再进食了。”

    凌玉象道:“多承盛情。”两人说起江湖事情,倒也投机。凌玉象广走江湖,见识广博,将他的一些见闻说与吴言听。吴言连连称妙,赞叹不已。

    不多时,一个庄丁进来,在吴言耳边说了几句,声音虽小,凌玉象却听得清楚,却是:“那林少皋带着几个人来了。”不禁大吃一惊,林少皋江湖之中大大有名,人称“飞龙剑客” ,一手飞龙剑法打遍天下罕逢对手。凌玉象的师父“单剑断魂”贺雄曾跟林少皋交过手,结果仅接了几招就败下阵来,在前腹留下老大一条伤口,几乎丧命。师父与他谈起当年那一战,表情仍是惊恐耸惧,嘱他今后如遇到这飞龙剑客定要退避三舍,否则性命难保。不知这个名满天下的大剑客找这个山民有何事体?倒是琢磨不透。

    吴言皱眉道:“想不到我归隐多年,还有人记着当年那点子恩怨。也罢,我去会会他。”向凌玉象拱手道:“凌大侠,在下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请慢用。”凌玉象起身道:“吴庄主请自便。”

    吴言转身出来,夜幕下外面星斗满天,月光惨淡。半空中人影一闪,几个劲装打扮的江湖豪客在屋顶上站定,怪叫道:“肖信阳,你藏得好深,竟躲到这穷乡僻壤来了,隐姓埋名,以为爷就找不你了吗?”其时天色渐黑,月亮初升,这几个汉子身着玄黑夜行衣,手里刀剑在手,目中精芒闪闪,显得十分诡异。身子一展,飘飘荡荡地从屋顶纵下来,轻功显是已到了化境。

    吴言心中一紧。心道:“七年不见,这林少皋的功夫又大进了。说不得,今天要打上一场了。”原来他真名唤作肖信阳,早年得自异人传授,下山后不久就连败各路高手,一时震动江湖。后来与飞龙剑客林少皋一言不合,当着众人的面印证武功,一掌将其打成重伤。林少皋横行江湖十几年,未逢对手,名头极大,这下引为大辱,苦练武功想要报一掌之仇。肖信阳却不知为何忽然在盛年时期退隐江湖,踪影不见。有人猜是惧怕林少皋的寻仇。反驳者说肖信阳的武功比林少皋高出甚多,林少皋苦练之下也不一定是其对手,故必不是此因。一时间人们猜测纷纷,莫衷一是。到底是何原因,也只有肖信阳自已心里最清楚了。

    肖信阳从江湖中一消失就是五年,化名吴言,隐居于山西一个小乡村里。林少皋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其秘,乃带着两个帮手,一个就是擅长“铁甲功”的龟渊,另一个就是擅长“三十六手蜈蚣鞭”的郑盛煌,前来寻仇。

    肖信阳拱手道:“原来是飞龙剑客林大侠到了。在下肖信阳,这厢见礼。”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林少皋哼了一声,森然道:“姓肖的,你倒是会藏得紧。让我找的好苦。这么多年来那一掌之仇我可从来没忘。”要知当时正是他如日中天之时,领着一帮成名人物,要开拓大业。岂知肖信阳当众那一掌打得他几月起不了床,声名扫地,那些原本依附于他的绿林豪客也纷纷离他而去另觅门户。他在江湖上因此沉寂了好几年,后来竟似成了过气人物,难复有当年之盛威。每念及此,他心中就是一阵怨毒痛恨,七年来苦练武功,只思报仇。

    肖信阳听他口气,知这一仗是万万难免的了。道:“既然如此,那就出招吧。”长剑在手,左手捏了个剑诀。

    林少皋大喝一声,身形如鹤,直扑而上,左手剑直刺,右手剑斜劈,这双剑配合绝妙,可说是罕见的厉害功夫。这些年间他又苦心琢磨出一套神妙的剑法,左右双剑相辅相成,攻敌之所必救,前可攻,退可守,左右招法变幻莫测,端的不凡。

    龟渊与郑盛煌两人在旁掠阵,以防不测。他们深知肖信阳武功高深,招法奇异极是难挡,加之又是在其庄子上,只怕他会使出什么诡计来,不可不倍加提防。

    两人剑光点点,飘飘扬扬,如同两团剑雨般,给搅在了一起。只见两个黑影如飞般地闪来越去,招招奔着对方要害,下手决不容情。

    凌玉象心道:“那林少皋虽然厉害,但我这些年苦练剑术,岂是易已之辈?谅也不会差他太多。既蒙吴庄主好生相待,该当去助他一臂之力。吴庄主一念之仁,交得我这个朋友,却是不枉了。”便想出去为肖信阳助战。方欲迈步时,只觉剑气森然,逼面而来,呼吸难畅。不由心中一凛,在旁边凝神细看一会,越瞧面色越是苍白。他浸淫于剑道数十年,自以为深得剑意之精髓。一瞧之下,方知自已实是井底之蛙,未入剑道之门,惶论得窥其堂奥?越瞧越觉得自已的那几套剑法在这两人手底下直如小孩打架时用的一些小把势一般,只怕立时不堪一击,一败涂地。额头冷汗涔涔流下,心里叹道:“罢,罢,还称什么落英剑?没得沾污了剑法之名。回去之后再也不敢碰剑了。”场中剑风呼啸,劲气逼人,将沙石木头卷地而起,直激出去,一块木头直奔凌玉象而来。他忙拔剑一挥,撞在木头上。只觉虎口剧震,长剑竟拿捏不定,啪的一声坠于地上。那木头余势不衰,直插入门柱上,惊得他乍舌不下,禁不住发抖。

    肖信阳越斗气力越是悠长,心道:“这林少皋这些年来剑法果然大进,但却还差了火候。”再走几招,一剑分心向林少皋刺去。

    林少皋越战越是心惊,他闭关练剑,自谓大成,出关后未遇敌手,自忖可以与肖信阳一战,才不顾一切地找上门来。哪知一战之下,没想到这肖信阳武功竟是深不可测。不仅剑法神妙,毫无破绽,招招致命,兼且内力深厚,强劲之极,两剑相撞,常震得他虎口发麻。这才知要报此仇,大是难了。把心一横,招法一变,双剑猛砍直避,全是进手招式,力大雄浑,全是要与对方两败俱伤的打法。

    肖信阳退得两步,长剑剑光闪闪,如星芒点点,立时将林少皋的要穴罩进,只要他再施狠招,难免有破膛开腹之灾。

    龟渊与郑盛煌见林少皋抵挡不住,俱各大惊,双双抢上,一个手拿判官笔,一个手提钢鞭,一左一右,前后夹攻。这时庄中几名庄丁都站得远远的观战,想要冲上给庄主助力,但剑气纵横,劲气逼人,还没上得两步便呼吸窒停,哪能再上半步?

    一个劲装秀丽女子却提气上前,目光满是关切,直视着场中战局,她年约三十余岁,美目柳眉,鹅蛋脸面,头上戴了红蝴蝶巾,身上穿了浅紫排扣短打镶花劲衣,手里拿了把短刀。当真是英姿飒爽,清气逼人。

    凌玉象心道:“此女当是庄主之妻,见到其夫正在苦战,当然着急。”他所料不错,这个女子名叫叶素秋,乃是肖信阳的妻子。虽然三人围攻肖信阳,但她却并不上前相助,显是对丈夫取胜甚有把握,并不太过担心。

    龟渊的判官笔认穴极准,双手霍霍生风,狠点肖信阳的周身要穴。肖信阳一剑向他眉间刺去,他伸判官笔一挡,虎口剧震,判官笔险些拿捏不定。

    郑盛煌在钢鞭上用了几十年的寒暑之功,此时钢鞭挥舞起来,虎虎劲风席卷四周,一众庄丁竟被这劲风又迫退了两步方才站稳。钢鞭席地向肖信阳的下盘砸到。肖信阳飞身跃起,险险避过这一招。在三人的夹攻之下,一时间连走险招,扑哧一声,后心被龟渊的判官笔点到,穴位一麻,幸好他内力收放自如,当下运气闭穴,仍是一阵剧痛。

    龟渊一招得手,大喜,欺身向前,双手一展,判官笔立时闪电般罩住了肖信阳前胸的十大要穴。肖信阳退得一步,林少皋双剑已如闪电般连刺了十余剑,剑剑致命。他只得施展身法,从剑影缝隙中穿来插去,当真是险极。一个避让不及,左臂让长剑带上,登时一条血痕,鲜血点点四处直飞。

    叶素秋惊道:“大哥,你怎样?”挥动短刀要上前助战。肖信阳略一运气,打起精神,道:“秋妹,我没事,你身子不好,要小心。我挡得住。”剑光点点,将林少皋迫退一步。

    叶素秋见他剑法不乱,方才放心,她正怀有六甲,一动上手腹内便是疼痛,只得出得圈子,在旁掠阵。激斗之中,肖信阳越打剑法越是凌厉,三人哪近得了身前?剧斗中郑盛煌一鞭打空,肖信阳抓住时机,反剑刺其后脑。这一剑刺得妙到毫颠,郑盛煌招数使老,身形受滞,无可退避。

    龟渊大惊,判官笔掷出,击在剑身上,撞起几粒火星,将剑锋略略击偏,饶是如此,那一剑仍从郑盛煌的前胸刺进,登时鲜血四溅。郑盛煌惨呼一声,钢鞭落地,向后便倒。

    肖信阳得势不饶人,瞅准空档,右掌击出,林少皋双剑不及抽回,只得运气于背,硬接了这一掌。只听骨胳断裂之声,林少皋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龟渊大惊失色,判官笔向肖信阳后心大椎穴点到。

    肖信阳早有所备,变掌为抓,使出大擒拿手法,抓住判官笔向外一带。龟渊但觉一股极大的力道从笔上传来,身子不稳,向前扑跌,正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登时脑浆迸裂而亡。

    林少皋面色惨变,苍白如纸,眼见对手一剑比一剑凌厉,已方一败涂地,当下剑法使出,全是疯狂拼命的打法,要与肖信阳同归于尽,就是死也要刺对方一个窟窿。肖信阳面带冷笑,剑光将林少皋全身罩子,一声断喝,只听几下嘎金断玉之声,林少皋的双剑已被肖信阳以内力用剑削断。要知肖信阳的剑并非宝剑,只因剑上贯注了无上的内力,是以能削铁如泥。林少皋面色如土,忽地倒转剑柄,向自已前胸刺去,正中心脏,倒地死了。

    这几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肖信阳力毙三大强敌,当真是神威惊人,威风凛凛。凌玉象只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双腿打颤,面色惨白,想起自已那一点微末本事,当真是满心惶愧自惭。幸未出手,否则真是丢人现眼得紧了。

    原来他在山东两河一带纵横披靡,黑道白道尽皆臣服,声名赫赫,自为睥睨天下,笑傲武林。自此方知天外有天,自已那点功夫实是与真正高手相差太远,只怕再练一辈子也赶不上了,一时间心灰如死,怔怔出神。

    肖信阳见他如此,心是甚有歉意,拱手道:“凌大侠,真是对不住了,跟这个人一点小过节,此人找上门来,只得如此料理了,搅了咱们的酒兴。咱们再来喝过。秋妹,你也来作陪。我们与凌大侠好好聊聊。”那神情诚恳之极,决非作做。凌玉象只得重又归坐,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当下肖信阳夫妇问起一些江湖之事。凌玉象打起精神,说了些趣事新事,夫妇俩称妙不已,显是确是久未曾涉足江湖了。凌玉象心中大是奇怪,心中寻思,你们既如此神功,到武林中只怕再无对手,为何偏不出去走走呢?闯下一番大业来岂不是好?强似在这穷乡僻壤受清苦罪。瞧他们也并非对江湖之事毫不关心,听得惊险有趣之事时也连声叫好附掌称趣。他却是弄不明白了,忍不住询问。

    肖信阳与妻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显是有极大的难言之隐。肖信阳拱手道:“凌大侠,实是对不住了,在下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却是不能说与您听了。”凌玉象是个明白人,一听之下,已然明白,笑道:“是我多此一问了。来,我自罚一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忽又想起初次相见,以肖信阳久未涉江湖,刚才说起少林方丈三年前已换成了晦苦大师,他都不甚知道,以为还是不静和尚。又如何能听得他凌玉象的名头,还称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想来不过是客套之言,他当时却甚是自得,信已为真。想至此,面上一红,忙举杯一饮而干。

    三人相谈甚欢,肖信阳与凌玉象一见如故,大有相逢恨晚之感,便以兄弟相称,肖信阳居长,为兄,凌玉象居次,为弟。次日凌玉象想起朋友之邀,想要离开,便向肖信阳夫妇告辞。怎奈肖信阳夫妇在乡间居得久了,那些乡下村民村妇甚是粗蠢,难以为友。夫妇俩久未涉足江湖,于那江湖之事,不甚知晓,无人可诉之一二。现遇凌玉象,相谈正欢,不肯就放,力劝恳留,凌玉象盛情难却,只得住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荏苒,转眼一月有余,其时叶素秋身怀有孕,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凌玉象虽未留意观察,但颇觉这对义兄夫妇行止有怪异之处。本来好端端的,若是看见梅花树,便突然脸色大变,发一阵呆,脸上隐不住那重大忧色,显出无比恐惧。看得他心里发毛,暗暗担心,忍不住便开口相问,但夫妇俩面带苦笑,顾左右而言它。他想既是不愿见告,必有苦衷,只得抑了好奇,不再提起。总觉奇怪,以义兄如此武功,天下难道还有值得他恐畏的人与事吗?百思难解。

    不觉已是隆冬之节,这日天降大雪,只见天空飘飘洒洒扬扬点点,扯絮撕棉般,那鹅毛大的雪片在风中飞舞漫卷,从清早一直呼呼地直下到傍晚,满天地都是碎玉乱琼,那雪下了有尺来厚。村里的村民们早早地关门闭户,路上少有行人。肖信阳夫妇与凌玉象本来出庄在山野里流连散心,见大雪来了,忙回庄子,在家中围了火炉取暖,拿了烧酒、一碟花生豆,就着窗台赏雪。按照日期推算,两日后当是叶素秋生产之日。眼见又下了场瑞雪,所谓是瑞雪兆丰年,当是吉兆,甚是喜悦,两个好兄弟更是就着花生、一盘烤牛肉,提着酒壶大喝起来。

    正在欢畅,酒酣耳热间,忽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朵梅花,正插在窗框上,说也奇怪,瞧来只是一朵普通的梅花,竟然直钉进窗木里。

    肖信阳夫妇俩面容惨变,苍白得如同白纸。片刻间又是一朵梅花飞在窗台上,直射入台上石块之中。手法之凌厉,直疑是人力所为。凌玉象哪里肯信,一拔之下,花瓣脱落。那花瓣早已嵌入石中,他仔细验看,如见鬼蜮,颤声道:“大哥,真的是...是....梅花。”

    肖信阳脸如死灰,一声儿不言语,将手握紧了其妻叶素秋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叶素秋喃喃道:“终于找上门来了。”肖信阳惨然笑道:“秋妹,还有两天时间,正好,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了。”叶素秋道:“不错,两朵梅花。总算是没有立下毒手。”

    凌玉象施展轻功,从窗台一跃而出,纵身掠上屋顶,四下观望,却哪里有一个人影子。他四下验看,竟然找不到一个脚印。要知雪如此之厚,轻功再高,也非得在雪面上留下痕迹不可。难道竟是鬼魅不成,来无影去无踪?委实难以置信,能将梅花打入石中,能踏雪无痕,这岂是人能练出的功夫吗?转悠半晌,一无所获,只得带着薄薄一层新落的雪花进得屋来,既丧气又惊诧,道:“大哥,外面一个脚印也找不到。”

    肖信阳点点头,沉声道:“好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凌玉象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不由打鼓,走过去坐了,道:“大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从夫妇俩的神情,他已猜知情势危迫可惧。

    肖信阳寒声道:“不错,两天之内,将有灭门之祸。时间紧急,你立刻把东西收拾一下,赶快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凌玉象摇头道:“在此危急时刻,我是万万不会弃大哥大嫂而去的。大哥,你把情况跟我说一说,是谁要寻您夫妇的晦气?我虽然武功比你们低,但是没准我可以想出什么好主意助您一臂之力。”

    肖信阳摇头道:“贤弟,此事你知道也无益,只是徒增危险而已。敌人委实太过可怕,你不过徒然搭上一条性命,有何益处?所以,听为兄的没错,快快收拾好东西,从后门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再回来了,不要打探为兄的消息,不要为我夫妇俩报仇,切记,要紧。”

    凌玉象越听越是有气,皱眉道:“大哥,你把小弟想成什么人了?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以你的绝世武功,敌人就算厉害,也不至于吓到这个地步吧?还不许报仇,难道就这么让他们为非作歹吗?我怎能服气?”

    肖信阳叹了口气,道:“贤弟,是为兄一时着急,所以口不择言。但为兄确是不想让你卷入这场妄灾。你又何苦呢?”

    凌玉象道:“大哥,我们相交时间虽然只有几月,但情谊不浅。况且嫂子就要生产,我若留下,也许还能带着小侄儿一起逃生,你们难道想让小侄儿也拖入这场灾祸中吗?”

    肖信阳一时语塞,沉吟道:“贤弟,你这样,为兄其实很高兴,毕竟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好,你既执意留下,与我夫妇共赴危难,为兄也不赶你走。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凌玉象道:“你说。”肖信阳道:“待你侄儿一出世,你就必须立时带他逃走,决不可与我夫妇一起。你答应吗?”凌玉象略一思索,道:“好,我只负责救下小侄儿,其他的,我也没有能力管了。答应你便是。”

    叶素秋一直泪眼模糊地听着两人的言语,用万分感激的眼神看着凌玉象,心情极是激动。想起腹中之儿,她心如刀绞,但终于有了一线希望,那万般的相怜相惜之情,岂是语言可以分诉?

    当下三人围炉而坐,默默无言。窗外雪花在狂风肆卷之下,呼啸着飘舞不休,凌玉象心情沉重,眼见大变在即,必须想出好办法来帮助义兄夫妇得脱大难。沉吟良久,开口道:“大哥,难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对头上门吗?事不宜迟,立刻动身,逃得越远越好。”

    肖信阳摇头缓缓道:“对头此刻必定就在不远处守着,逃是逃不出去的。”凌玉象胸中豪气激起,大声道:“大哥,我敬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怎地临事却如此没有主见,坐以待毙?你如此样子,怎么对得起大嫂,怎么对得起你即将出世的孩儿。”

    肖信阳一听之下,如听当头棒喝,浑身一震。他本是个豪情壮志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响当当的豪杰,只是对头忽然寻上门来,事先没有一点预兆。且来的时候又正是儿子即将出生之时,是以十分的沮丧,一时斗志全无。

    下回分解